她翻了翻徐慧从藏书阁带回来的那几册书,都是些这个赋、那个赋的,她连名字都看不懂。何怜颇为挫败地问她,“徐姐姐,你在家里的时候,可翻看过话本子?”
没想到徐慧竟反问她,“那是什么?”
何怜惊呆了,“一种书啊,里头写着好多传奇故事,文字虽拗口了些,可小姑娘们都爱看。掌事不许我们看,我们还在私底下偷偷地传呢。”
徐慧“喔”了一声道:“原来是书。那可奇怪了,我竟不曾看过。回头去藏书阁,我倒要好好瞧瞧。”
“呃,那姐姐可曾看过皮影戏、傀儡戏之类的?”何怜忽然觉得,她有些同情徐慧了。
徐慧轻轻点头,“看是看过的,只是都是陪娘娘和弟弟妹妹看,我是没有什么兴趣的。”老实说,她觉得家里那些排给小孩子看的戏太过吵闹,她不喜欢。
“姐姐,你今年真的是十一岁吗?”
何怜觉得徐慧简直就是仙女下凡,不食人间烟火,比他们这些小毛孩子成熟太多了。
徐慧无言以对,一双水眸不解地望着她。
总之,何怜深深地认为,她家姐姐应该看点儿才子佳人的传奇故事了。不然徐慧要是一直这么不开窍下去,那可怎么办?
瞧瞧和徐慧一同进宫的武才人,最近可是大出风头。陛下亲自给她赐名“媚娘”,不知让多少人艳羡的红了眼睛。
徐慧听说这件事时,平静的像是一个局外人。那也是徐慧第一次和何怜聊起陛下。
徐慧有几分淡漠地说:“陛下是一位多情之人。”
何怜想了想,点头附和。是啊,瞧瞧这后宫,有多少女子是再嫁之身,有多少女子得过陛下的宠爱。可又有谁,能够长长久久地住在他的心里呢?
不要说长孙皇后。在太宗的心里,长孙皇后或许特别,却不是他的唯一。
这后宫的女人啊,若想让自己活得舒心些,就一个原则,对陛下做出一往情深的样子,却守住自己的心。
比起君王的宠爱,徐慧觉得还是藏书阁里的书更靠谱一些。
有了太宗的许可后,徐慧便一头扎进藏书阁里去。晨起用膳后,去藏书阁读书。正午回宫用膳,午睡后起来,去藏书阁读书。晚膳她时常不用,继续在藏书阁读书,直至天黑,宫门要落钥了,她才恋恋不舍地捧着卷书回去。次日醒来,周而复始。
起初几日,徐慧一头扎进书海,实在太过兴奋,总是忘记用膳。何怜在她耳边念叨了数千遍,徐慧才听进去一点点。若不是怕糟蹋了这些好书,徐慧真想就近用膳,那样就省去了一来一回的功夫,可以多读几本书了。
这样几天下来,宫中渐渐的有了些风言风语。说这徐才人小小年纪,心计颇深,在藏书阁与陛下偶遇一次之后,便守株待兔一般,日日在藏书阁等着陛下。
这样的传言被何怜听了去,气的她不轻。若这是真的也就罢了,可没有人比何怜更清楚,她家主子根本就没想争夺陛下的宠爱。她听不得那些恶意的猜测诋毁她的徐姐姐,于是就劝徐慧,少在藏书阁里呆一会儿吧。
徐慧追问她原由,等何怜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说了个明白,徐慧沉默地合上了书册,起身道:“走吧,我们回宫。”
谁知回到才人宫里,这事还不算完。萧才人从韦贵妃宫中回来,正巧与她们遇上。平日里这个时间,徐慧都在藏书楼,自是遇不上萧才人的。谁知今日竟这样凑巧。
萧才人见了她就笑,“哟,又去藏书阁等陛下了啊?等到了吗?”
她阴阳怪气的过来挑衅,徐慧却不怒反笑,“萧才人又去乾祥宫等陛下了吗?等到了吗?”
“你!”萧才人气的歪了鼻子,“你敢讽刺我?我去乾祥宫可不是等陛下的!我是去给贵妃娘娘请安!”
“徐慧不敢。”她温柔地笑笑,“徐慧去藏书阁,也只是为了看书罢了。萧才人未免想的太多。”
萧才人被她轻轻柔柔几句话堵的哑口无言,本以为这徐慧年纪小又是一身书卷气,会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却不想她柔中带刚,丝毫不曾退让。
萧才人碰了个软钉子,心中正不舒服,贴身婢女白梅忽然上前,向她悄声禀报。萧才人听了,禁不住笑了起来,得意地望向徐慧,“看来陛下当真是厌恶于你呢,这不,你前脚刚走,陛下就去了藏书阁,这不是摆明了陛下不想见你吗?”?
☆、第六话
“萧才人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只是你错了,并非人人都像萧才人一样,盯着陛下不放。”
徐慧说完这番话,便与萧才人擦身而过,回到房中。
萧才人讨了个没趣,气呼呼地走了。
徐慧方才在院中强撑着应付萧才人,一回屋里,小脸就有几分发白了。
何怜关切地近身过来,慌忙问她,“姐姐你没事吧?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瞧瞧?”
“不必了。”徐慧深深呼吸,“怜儿,你先下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徐慧这个样子,何怜实在放心不下让她一个人呆着。但见徐慧态度坚决,何怜犹犹豫豫,还是一步三回头地退了下去。
房内终于安静下来。
徐慧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抱回来的那册书上。
她爱看书是真,她不想争宠也是真的,可这并不代表着她能对于自己遭受陛下厌弃之事甘之如饴。
萧才人不会拿这样的事情来骗她,毕竟皇上的行踪人人关注,只要查一查就知道了。
恐怕陛下是真的在避开她吧!
短暂的委屈过后,徐慧忽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入宫这么多天,好不容易能长时间地呆在藏书阁里,她不免兴奋得过了头,竟然将属于皇家的书楼霸占了这么久。如此行径,就是让陛下厌恶,也丝毫不奇怪啊!
徐慧越想越后怕,不禁拿起那几册书,紧紧握在手中。
事实上,事情的真相和徐慧想的有一些出入。那日藏书阁偶遇后,太宗并未把这事放在心上。
次日晌午,太宗想去藏书阁,就随口问了王德一句“徐慧可在”。王德派人打听,答曰:“徐才人在。”
傍晚的时候,太宗觉着徐慧这回该走了吧,就又问了一次,结果徐慧竟然还在。
如此一来,太宗又问,又在,又问,又在,念叨她的次数多了,太宗忍不住道:“这孩子是住在藏书阁不走了吗?”
他倒是没生气,也没往歪处想,只是觉得徐慧看着沉稳,到底还是有几分小孩子气。想想她还挺有趣的,性格里有一份固执的可爱。
如此问答了几次,太宗忽然不问了,起身道:“走,去藏书阁看看。”
王德听了,心里为徐慧高兴,知道陛下这是对她上了心了。谁知主仆二人到了藏书阁,才发觉扑了个空,徐才人前脚刚走呢。
王德就看到,他家主子的脸上明显露出了几分失望的神色。旁人或许看不出来这细微的神情变化,可王德跟在皇帝这么多年,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哪里不明白太宗的心思?便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大家,要不要着人请徐才人过来?”
“咳嗯!”太宗掩饰性地咳嗽一声,拒绝道:“不必了,这丫头不在正好。”他惯来是不喜欢有人打扰他的。
谁能想到这么一来,就叫徐慧误会了,还叫她被整个后宫的人笑话。
后来几日,太宗去藏书阁之前,还是习惯性地问一句徐才人在不在。本来他是想着不要避开她了,或者干脆挑她在的时候过去。可王德的回答,再次让太宗失望了。连续几日,她竟然都没有再去藏书阁。
这日太宗刚好早早批完了折子,没什么要紧的事,就随口问了王德一句,“你说她这是怎么了?明明是个泡在书海里头的痴女子,竟不去看书了,当真颇为奇怪。”
王德犹豫了一下,决定如实以告,说是近日宫中有些风言风语,说徐才人日日去藏书楼不是为了看书,而是在等陛下。
“徐才人年纪小,脸皮薄,指不定就是听说了这些闲言碎语,才故意避嫌的。”
太宗默了一默,低声道:“倒是难为她了。”
正在这时,门口的宫人进来通传,道是晋阳公主求见。
晋阳公主是太宗和长孙皇后的幼女,自打去岁皇后病逝,晋阳公主和晋王李治就被皇帝带在身边,由太宗亲自抚养。
太宗对晋阳这个小女儿一向颇为宠爱,他早就吩咐下人,晋阳公主前来不必通传。可晋阳公主和她的母亲一样,都是十分规矩守礼的人物,每次来找他,都要叫宫人通传。
她小小年纪,就有其母风范,真是越看越叫人喜欢。
一听说晋阳公主来了,太宗便不禁嘴角上扬,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快让她进来。”
晋阳公主人小腿短,从大殿门口走到李世民身边来,花费了好长的功夫。太宗却极有耐心地看着小女儿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脸上全然没有天可汗的威严,满满的都是慈父对女儿的疼爱。
“兕子,你来找父皇有事吗?”太宗唤她的小名,和声细语地说。
晋阳公主仰起头,笑眯眯地看着父亲,举起一幅字问他,“耶耶,您看兕子的字写得怎么样?”
王德欲上前去取,却见太宗亲自起身走到晋阳身边,拿起那幅飞白书左右端详了半天,点头道:“不错,有进步。你小小年纪能写到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得了。”
公主却还不满意,追问道:“那与耶耶的字,可有七八分相似了?”
太宗不忍心打击她,但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你还小,笔力尚弱,最多也只有四五成相似。”
晋阳的脸上,明显露出失望的表情来。太宗心疼女儿,一把抱起晋阳,安慰道:“兕子啊,你不要自怨自艾,只要勤加练习,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写的比父皇还好了。”
“真的吗?”公主天真烂漫,很快就露出笑容,“我倒不求能和耶耶一样厉害,能有耶耶八九分功力,兕子就满足啦。”
太宗笑了笑,其实他自身也并非擅长书法之人。只是勤能补拙,他意志力刚强,多年来不曾停过练字,这才写得一手还算不错的飞白书。
晋阳看了眼身后堆积如山的奏章,问道:“耶耶,兕子有没有打扰到你?今日的政务都处理完了吗?”
见父亲点头,晋阳才松了口气。
太宗见女儿这样懂事,含笑道:“走,耶耶带你出去转转。”
“好呀。”晋阳欣喜不已,太宗虽对她多有偏宠,但并不是每一日都能带她出来玩儿的。
高兴之余的晋阳公主没有注意到,父亲竟将她带到了藏书阁。她本以为所谓的“出去转转”,应当是去御花园、城楼这样的地方呢。
不过晋阳公主也是个爱书之人,她并没有介意,反倒非常开心地穿梭于书架之中翻起书来。要知道这藏书阁平日里可是戒严的,就算是后宫正一品的四妃也不能随意出入。若想看书,必须得到管理藏书楼的女官批准后,再由她们的宫人进来取指定的书目,可麻烦了。
晋阳翻着翻着,忽然发现有一张纸从书页中滑落。她“咦”了一声,蹲下身将那页纸捡了起来。
晋阳好奇地看向那纸上的字,原来是先前读书之人对这本书做的批注。想来那人是怕自己在书上写字,会影响了后来人,所以才写在纸上的吧。
晋阳看着那纸上的批注,不知不觉地入了迷,赞叹道:“这人真是写得一手好字。”
太宗闻声过来,笑吟吟道:“什么好字,也叫耶耶瞧瞧?” ?
☆、第七话
晋阳将那张纸递过去,太宗随手接过,谁知只看一眼,便再移不开视线。
这人的笔迹娟秀风流有余,却不失风骨,想不到宫中还藏有这样的书法大家,让书法天赋不算太高的太宗一下子生出了惜才之心。
而且与尚且年幼的晋阳公主不同,太宗看得出来,这人的批注字数虽不多,却恰到好处,非常有见地,想必对方必定博览群书,才能有这样的真知灼见。
太宗便将管理书籍的女官叫过来,叫她查阅记录,究竟是何人所书。
谁知那女官一看就笑了,信心十足地说:“启禀陛下,不用查了,这是徐才人的字。”
“徐才人?”太宗颇为惊讶,老实说起初他也有想过是徐慧,毕竟最近都是她泡在这藏书阁中。可徐慧的年纪还太小了,让人难以相信,她竟聪慧至此。
“你确定吗?”太宗重复问了一遍。
那女官是前朝薛婕妤身边的老人了,岁数大了些却不糊涂,颔首笑道:“不会错的,老奴亲眼见过徐才人做批注。我见她字写得好,还曾对她说过,除了孤本,陛下并没有禁止做批注,她可以写在书上头。可她不肯,说是怕打扰了后人读书的思路。”
太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晋阳公主在一旁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不过她并没有说话。
她是长孙皇后留下的幼女,向来最得父皇喜爱,后宫很多妃嫔都曾试图通过巴结讨好晋阳公主来邀宠。
正因如此,晋阳为了避嫌,从不主动与后宫里任何妃嫔结交。
不过这一次,她当真对这个徐才人生出几分兴趣来。
第二天,晋阳公主便在宫人的带领下来到才人宫来。才人宫人多眼杂,她不想引起众人围观,所以特意来的早了些,悄无声息地来到徐慧房门前,叫宫女叩门通报。
谁知就在这时,晋阳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晋阳公主?”
晋阳自认倒霉,无奈地回过身去,温文尔雅地一礼,“武才人好。”
“见过公主。”武才人遇到了晋阳公主,显然很高兴。
陛下现在虽然临幸过她了,但一直都没有给她抬位。只是一个“媚”字,并不能满足武媚娘的野心。
她进宫来,不是为了做一辈子小才人的。
不过她发现,晋阳公主不是来找她的,而是站在徐慧的门前。
这……瞧徐慧一直不声不响的,像是个不争的主儿,没想到竟有这番手段,和晋阳公主搭上了线。
武照心里就盘算着,看来这徐慧还是没跟她交心,有这种贵人也不帮她引见引见。不过也难怪,前段时间她承了宠,已经有段时间没来找徐慧了。
“公主是来找徐才人的吗?”武照当然不会把这些复杂的心事放在脸上,笑容可掬地说。
晋阳公主被她撞个正着,除了承认也别无他法,总不能说她是散步至此,偶然走到徐才人房前的吧。
武照笑道:“那可真是巧,我和徐才人可是同一天进宫的好姐妹呢。”
“这样呀。”公主礼貌地回以微笑,正巧这个时候宫女出来了,请公主入内说话,晋阳便回过头对武媚娘道:“武才人,今日我来这里是瞒着父皇的,你可不要说出去呀。”
晋阳公主看得出来,武照说那句和徐慧套近乎的话,实际是想和她一起进屋去的。于是晋阳赶在她提出这个不礼貌的要求之前,率先礼貌地婉拒了她。
武才人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很快就明白了公主的意思,顺着台阶往下下,“公主放心吧,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哦,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多谢武才人。”晋阳公主朝她点头,向屋内走去。
房间里,徐慧刚刚梳妆完毕,出来迎接公主。两人互相见了礼,徐慧请公主落座,何怜递上两杯乌梅饮,之后便退到一边。
徐慧笑道:“不知公主驾到,徐慧未曾准备,还望公主见谅。这乌梅饮是我常日里喝惯了的,只是眼瞧着这天气转凉,也不该贪杯了。”
她是在委婉地提醒公主,不好意思啊,就要入秋啦,你一个小孩子就不要喝太多那么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