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小羽躺在床上，喉管被割开，插/进粗粗的导管，鼻腔双手双脚也都插满了各类粗细不一的管子，为了防止他突然醒来，因疼痛不适，身体乱动，或是拔掉喉咙的导管，医生用绷带将他的双手双脚捆绑在了床边。
周围，各类呼吸机、监护仪……都在争相叫嚣着发出刺耳嗡鸣的声音。
墨小羽被五花大绑的捆在床上，远远看去，就像一条浑身长满了触手的章鱼。
这样的画面，即便过了许多年后，依然清晰的印在叶娅的大脑里，刺痛着她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在他们此后的大半生里，面对墨小羽的任性妄为、无理取闹、胡搅蛮缠，叶娅统统纵容到了毫无原则的地步，周围人很不理解，觉得叶娅爱的太没骨气，就连他们的宝贝们都忍不住羡慕嫉妒恨到了极点，认为他们的老妈太宠着他们的老爸了，却不知，早在这一刻起，叶娅就在心中暗暗发了毒誓，这一辈子，她要好好宠着眼前这个男人，把他宠到天上，宠到骨子里，此生此世，就想宠着他！
“医生说舅舅呛入了浓烟，造成呼吸道损伤，再加之他本就有很严重的哮喘，如今几症并发，导致肺功能衰竭，呼吸窘迫，人到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情况相当紧急。”
Lucas在一旁不无担忧的说，“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为他急救的医生出来说，舅舅的求生意志似乎很薄弱，这才是他们最为担心且束手无策的，于是我想办法找到了你，或许现在，只有你才能帮得了他。”
叶娅点了点头，“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Lucas看了眼主治医生，得到他的肯定后，才回答说，“当然可以！”
第74章 Chapter74
监护室里幽暗静谧，叶娅走进去时，说不清自己有什么感觉，或许是怕到极致就不觉得怕了，又或是心里慌到极点，人反而就镇定下来了，那一刻，她脑海中只萌生了一个念头——如果墨小羽就此一睡不起，那么她也不要再醒着走出这个房间。
这辈子，她活得很现实，凡事都以自己为先，审时度势、量力而行，从不会为了任何人或事勉强自己，更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万难境地，去挑战那种“不成功便成仁”的难关。
在叶娅的人生信条里，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得不做，没有什么人是非他不可的。
可是现在，叶娅清楚的知道，在她的生命中，原来真的有那么一个人是非他不可，有一些事是不得不做的，这一次，墨小羽把她逼入了绝境，她不得不破釜沉舟，爆发一回。
叶娅走到病床边，看着上面躺着的墨小羽，那么的苍白荏弱，几乎与周围雪色的床单融为一体，在监护仪器发出的幽蓝荧光的印照下，仿佛随时会羽化消失似的。
叶娅抬了抬胳膊，想要抱抱他，却发现墨小羽全身上下，被无数管子盘根错节的萦绕着，根本就没她下手的余地，无奈之下，只得双膝着地，在床边跪了下来，伸出右手勾住墨小羽的小拇指，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虔诚姿态看着他。
“墨墨，我来了，对不起，知道你故意推开我，是不想让我陷入危境，可是怎么办呢，虽然明明知道你现在处境很危险，我就算跟来也帮不了你，反而还可能成为你的拖累，可我还是不受控制的找来了，原谅我的任性/吧，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也会有为了某个人不顾一切、豁出一切的一天。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很洒脱，不会受到任何人的牵绊，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没有遇到自己真正在乎的人。”
叶娅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索性埋下头去，将脸贴在墨小羽的小拇指上，轻轻的摩挲起来。
在此之前，叶娅一直都是个唯物论者，向来只相信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这些年，她争名夺利，追逐权力，崇尚物欲，坚信只有把这些东西牢牢抓在自己手里，越多就会越强大。可是，此时此刻，在这个房间里，叶娅穷尽毕生精力追求的那些东西，统统派不上用场，用它们堆砌出来的所谓强大，也不过如海市蜃楼般，虚幻缥缈、不堪一击。
有生以来，第一次，叶娅想要相信一回精神的力量。
“墨墨，我接下去说的话，听起来可能会很肉麻，甚至有些矫情，换做以前的我，肯定打死也不会说，可是没办法，这次你逼得我无计可施了，如果再不说，可能真的会失去你，所以……就算再恶心，我也不得不说出来让你知道，这些话我只说一次，你要仔细听好了，我相信你能听见！”
“你在我妈妈办公桌上看到的那张照片是我十二岁时拍的，那一年，是我人生中的转折点，在此之前，我就跟所有普通家庭出身的小孩一样，单纯的快乐、傻傻的幸福着，有一双疼爱自己的父母，一个和睦美满的大家庭，那时候，在我的眼中，整个世界都是五彩斑斓的。
可是，此后不久，我爸妈离婚了，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些年，我所拥享的幸福，都是我妈妈忍辱负重、竭力为我编织出来的假象。我每天眼里看到的、心里感受到的，与它们实际发生的大相径庭，恩爱的父母其实早就没了感情；慈祥的父亲原来已经背叛了家庭，在外面有了另一个女人和孩子；视我如掌上明珠的祖父祖母，其实心里一直对我身为一个女孩而抱有遗憾……
一夜之间，我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所有美好的东西，统统覆灭不再，原有的缤纷也如泡沫般随风消散，我的生命里只剩下一片惨淡灰色。
我不再相信爱情，不相信婚姻，更不相信男人，我告诉自己，这辈子，一定不要像妈妈那样，活得那么憋屈，坚决不会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我要为自己而活，活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精彩！
于是，从那以后，我的生活过的随心所欲、恣意妄为，不管是男人还是任何别的东西，只要想要，就不计后果，不管得失，一定弄到手，一旦不喜欢了，便一脚踢开，从不在乎结果，更不在意对方的感受。
我努力让自己活得多姿多彩，以填补内心不断扩大的空洞，我拼尽全力，试图将缤纷的色彩重新画进我的生命里，以取代那苍凉孤寂的灰白……可惜，这些年来，我的世界依然是灰色的，所有曾经短暂出现过的色彩，都如昙花一现般，被时间的水痕轻轻一冲，便再也无影踪。
直到有一天，你出现了！
我至今依然清晰的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抱着一个粉红色的嘟嘟小猪，睡得像个孩子，憨态可掬、傻的可爱，比那小猪还要萌上百倍。
那一刻，我只觉得眼前猛然一亮，一抹亮丽的水蓝色出现在我脑海里，那么的清澈透亮、不含一丝杂质，像大海，像天空，瞬间冉亮了我的整个世界。
我几乎不假思索的喜欢上了你，虽然知道你比我小，而且对你完全不了解，但我不在乎，那时候的我，游戏人间，对什么都没真正认真过，向来只追求曾经拥有，从不在乎是否天长地久。所以把你追到手后，即便是把你领回家，住在一起，也从未想过要多了解你，我只要知道自己喜欢你就好，至于你，喜欢不喜欢我，爱不爱我，我无所谓，我不想知道，也害怕知道，甚至刻意回避着知道。
原本以为你只是我生命中的又一过客，经过岁月的冲洗，便不留一丝痕迹，却不想，你这抹水蓝的色彩，其实早已刻进了我的心里，想要消除掉，除非剜心割肉，痛不欲生。
我至今都不太清楚，我们究竟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样一种局面的。我只知道，那段日子发生了很多事，真的只能用黑暗来形容，不管是你，还是周围其他的人或事，都在给我压力，逼我做出选择，我钻进了死胡同里，怎么挣扎都得不到解脱。于是不断的推拒你，让你离开，我想要喘一口气，否则真的会崩溃掉。
但是，墨墨，请你相信，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很强，无坚不摧、无所畏惧，可是，那一段日子，经历的一切让我知道，这些所谓的坚强，不过是我为自己营造出来的假象。以为满身名牌，就高人一等；以为穿上高跟鞋，就气势逼人；以为毫不在乎，就无所畏惧；以为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就可以俯瞰芸芸众生……殊不知，抛开这些虚假的皮囊，骨子里我依然还是曾经那个，胆小懦弱、做任何事都诚惶诚恐，因为害怕得不到，所以故意不在乎，更因为害怕得到后再失去，所以从不敢真正努力去争取得到的胆小鬼。
墨墨，你曾经对我说过，爱上你这样一个人，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力量的。我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坚强，甚至根本就是外强中干，可是，却还是无法自拔的爱上了你，并且，还想永永远远的爱着你，怎么办呢？
记得顾婧怡死的时候，我曾有过那样的领悟——真正的强大，就是要做到绝情绝义，只有无爱，才能无敌。
可是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
只有爱，才能让人变得真正的强大！
爱你，会让我变得越来越强……
所以，墨墨，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把你彻彻底底、原原本本的交给我，让我好好的爱你，狠狠的宠你，倾尽一生所有，呵护你照顾你，把你这二十三年来，原本该得却未得到的爱，统统弥补给你，如果这还不够，我们就再生一大群孩子，让他们帮着我一起来爱你……
墨墨，快醒来吧，这个世上，你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你有我，知道吗？”
叶娅絮絮叨叨，不知说了多久，口说干了，腿跪麻了，也没停下来。就这样一直说一直说，从中午到黄昏，从凌晨到黎明，说到最后，叶娅半个身子都伏在了床沿边，脸依旧贴在墨小羽的小拇指上，精神恍惚，意识朦胧，连她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嗓子也已然嘶哑，声音更是细若蚊吟，说出来的话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可是，口中机械般的呢喃，却片刻未曾停歇过。
直到，脸下枕着的小拇指轻轻的动了一下。
叶娅如遭雷击，倏然清醒过来。
“墨墨！”
“咻”的一声站起身，却因跪的太久，双腿失去知觉，又重重栽倒下去，膝盖着地，痛的叶娅龇牙咧嘴，但却全然顾及不上，此时的她，全部心思都集中在墨小羽微微颤动的羽睫上，一颗心被高高的提起，随着那羽睫的每一次颤动，忽上忽下，激动不已。
许久后，那两排小树林似的睫毛终于缓缓撑了起来，密林中，隐隐现出一汪清碧深幽的湖水，月华从湖底冉冉升起，带着璀璨的光辉，绽放在水面，亮如白昼，灿若星辰。
叶娅兴奋的无以复加，胸中犹如万马奔腾、巨浪澎湃，面上却僵硬呆傻犹如木鸡。好半天，才想到什么似的，朝着那双半遮半掩，还未完全清醒，带着一丝迷蒙和茫然的黑眸，甜甜一笑——
“墨墨，欢迎回来！”
第75章 Chapter75
墨小羽只短暂的醒来了一会儿，很快又陷入昏沉。
叶娅叫来值班医生，为他做了检查，确定他意识已经恢复，只因身体太过虚弱，才又昏睡了过去，但是身体各项机能都已逐步复苏，并且有了自主呼吸，算是脱离危险了。
叶娅听后，悬了一天一夜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医生为墨小羽拔/除了喉管，换上氧气面罩，继续留在监护室里观察了半天，当天下午，墨小羽被推入普通病房。
叶娅一夜未睡，坐在病房的沙发里，看着床上睡得安详的墨小羽，心中欣喜万分，尽管身体疲累的厉害，但却全无睡意。
Lucas推门走进来，一脸笑容可掬，“舅妈，你真厉害，连死神都斗不过你！”
叶娅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Lucas有些悻悻然，转头看向一旁的主治医生，“病人情况如何，什么时候能彻底恢复意识？”
“明天应该能醒，不过病人现在很虚弱，必须绝对静养，还有，病人喉部气管被切开，伤口目前正处在愈合阶段，需要特别小心注意，短时间内，不能说话、不能进食。”
Lucas听完，皱了皱眉，似乎对这样的结果不甚满意。
叶娅故作不经意的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放心吧，我答应过你的事不会忘，你这次立了大功，等墨小羽醒了，定会让他好好嘉奖你。”
Lucas听了这话，顿时眉开眼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那就先谢谢舅妈了，我过两天再来看他。”
墨小羽果真如医生推断的那样，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那时候，叶娅刚从卫生间里洗完澡出来，披散着头发，发梢湿哒哒的杵在肩头上，还在不断的滴着水。叶娅一边用毛巾擦拭着，一边往外走，抬头之际，视线对上一双墨石般黑亮清透的眸子，叶娅当即一愣，转念笑了笑，“醒啦！”
墨小羽没有反应，表情木讷的看着她，似是不认识。
叶娅停下手里的动作，用毛巾随意将头发一裹，然后走到床边，帮墨小羽的床位稍稍调高一些，“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墨小羽一脸掩也掩不住的倦色，唯有那双眼睛，任何时候都是亮晶晶的，看着叶娅的神情，犹如新生婴儿般，带着丝好奇，透着股懵懂，可更多的却是种说不出的无奈。
叶娅揣摩不出他此刻的想法，自动忽视掉那双漂亮眸子中毫不掩饰的疏离感，自顾自的说，“我叫医生来给你检查一下……”
说着，伸手打算去按床头呼叫器，不想，半途却被一只宽厚冰凉的大手截住，叶娅神情微怔，视线顺着那只大手下移，对上墨小羽的目光，“怎么了？”
墨小羽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一个音刚冲至喉咙口，却立刻痛的他皱紧了眉头。
叶娅连忙蹲下/身子看他，“墨墨，是不是很痛？你伤了气管，现在不能开口说话，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说，好吗？你现在只需好好休息，别的什么都不用管，这里有我。”
墨小羽本就没有血色的脸经过这一折腾，更是变得煞白，好不容易恢复一点的精神又萎顿了下去，神智渐渐模糊，呼吸也有些紊乱，叶娅一刻不停的帮他捋着胸口，生怕一不小心又牵引出喘症来。
墨小羽在叶娅的安抚下，无力又无奈的躺回被褥里，很快就迷迷糊糊的陷入了梦乡。
此后的时间，墨小羽依旧大部分都处在沉睡状态，偶尔醒来一会儿，亦是精神恹恹的躺在床上，犹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对周遭的一切不再有反应。当呼吸都成为一件辛苦的事时，任何别的事情都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对于叶娅，墨小羽已是无力顾及，任由着她在面前晃来晃去，两人不再有任何交流，甚至连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叶娅对此倒是一副淡然无谓的态度，也不知是之前墨小羽昏迷时，表决心、立毒誓的话说的太多，现在人真醒了，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两人相处无言的度过了两天。
这两天里，墨小羽睡着时，叶娅就趴在窗台上，望着楼下的小花园发呆，一脸的云淡风轻。
墨小羽醒来后，叶娅就让他继续闭着眼睛，趁机给他捏捏腿脚和腰部。因为墨小羽一直是半卧位姿势躺在床上，腰部肌肉长时间受到压迫，叶娅担心他腰肌受损，落下病根，因此每天趁墨小羽醒着时，尽量多的帮他做按摩，开始时，不到十分钟，叶娅就胳膊酸软没有力气，这样坚持了两天，倒也锻炼出来了，一次可持续三十分钟，也不觉得累，而且手法一天比一天专业。
墨小羽身体底子太差，即使每日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仍是常常喘气不匀。所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