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煌从头至尾沉默着坐在临央身边,依旧是苍白的脸色,似是睡眠不足。
我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将目光移向窗外的街市。
初从通道里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临央将我们带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眼前俨然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沿街小贩吆喝着,更有茶楼酒栈,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后来。经过临央的一番解释,我才知道原来这里是天宫城郭近郊的坊街,千万年前,这里起初也只是块冷冷清清的地界,然而冷清带来了方便,一些小神小仙开始约在这里交换物什,还经常有些得到神诏来参加上界考核的小妖小魔经此路过,是以长久下来,这里竟也模仿着人界开始有了街市店铺和酒楼。
其实这很好理解,人活得岁数大了,便总是喜欢自发地去找些东西来消遣。
临央说,以她的法术和权力也只能将我们带至这里,以后去上界其他地方的路只能靠自己慢慢来。
我担心兄长的安危,自然想先打听下天君软禁他的地方。玄殇的目的也是兄长,是以目的地也就十分容易地确定了下来。
临央原先将我们带至这里便打算辞行,阿煌闻言当即脸就垮了下来,想来昔日华丽丽的骚包凤凰变成如今萎兮兮的可怜家禽,我当真有些不忍心,是以开口借“人生地不熟”为由又让临央答应再拖几天离开。
说到人生地不熟,我还真是没有半点夸张的成分在里面。毕竟这不是,我曾经也说过,自己往日皆是月宫凌虚台两点一线,根本不知道上界还有这种好地方。
进这家客栈之前,我曾在街上看见了身后的月亮,上界的人皆说这是下界与上界之间的小岛,话语间隐隐让我听出了中流放的凄凉味道。以此处遥望月宫,琼楼玉宇,比我素日里见着的要气派不少,只是也更加请冷了些。
我们当下正吃着饭,身后却传来两道声音。
一个说:“你可知,天君大人即将迎娶的那位月神,逃婚啦!”
另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当即呵斥道:“可别瞎说,天君大人和月神千年前便是恋人,怎会有逃婚一说?”
“不是,听说月神与其兄长长生君有私情,如今长生君已经被天君大人软禁了起来,这可是确凿的消息,做不得假的!”
“荒谬!”
“你还真别说!我也听说了这茬儿事儿。”就在这时,又有第三个声音兴致勃勃地插了进来。
我依然是津津有味吃饭的模样,却早就竖起耳朵仔细听起身后的谈话,身边玄殇瞬间散发出的冷冽气息也让我心头一凛,果然,他当真是对兄长的事情十分在意。
那第三个嗓音语气有些别有深意的低沉,捏腔捏调道:“长生君被软禁这事儿的确是假不得的。我兄弟在天宫当差儿,亲眼见着长生君被施了定身咒由几个侍卫压了进紫宸殿。然而这月神逃婚,怕不是为了其兄长,更是事有蹊跷啊。”
那副知道内情的语气让其余的两个声音急忙问道:“此话怎讲?”
我不由轻哧一声,啧,看来这所谓八卦,不管是损人还是利人,只要事不关己就可以精彩到被用作谈资。自己作为当事人却毫不知情一头雾水,不得不说有些莫名的凄凉。
“我听说,三百年前月神擅自下至下界,却被二十七道天雷劈中,差点失了性命,长生君花了好大功夫,从南海到东极,所有的仙丹妙药都求尽了方才救回了自己妹妹的神魄。”我一听,心中乍觉不得了,这人似乎当真不是信口雌黄来着,还确是说中了事实。
我摒神静气,认真等着对方往下讲。
“咦,你说这月神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擅自跑到下界去?”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
“啧……”那声音突然神秘了起来,顿了顿,又压低了点音量,讳莫如深道:“我听说……是为了一个男人。”
“男人?!”这下当即响起了吃惊的低呼声:“六界第一美人,追慕者简直可以从这坊街的东边排到西边再排上好几个来回,又怎么会为一个男人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
“可不!但她偏偏还就是做了!而且我听说,那个男人,还不是个普通的男人……”那个讳莫如深的调子似是生怕两外的两人不信又补充道,嗓音比起先前又低了几分,让我偷听起来已经颇为费力了。
“哦?是什么人?”另外两人果真来了兴趣,急忙问道。
似是为了可以卖关子,身后是一阵沉默,我又是等了半晌,身后才终于传出了声音。
“听说啊,是个半妖。”
“嘶——”那人语音未落,当即传来两声吃惊的抽气声。
“咳、咳咳咳!”我当即猛咳了起来。
方才光顾着偷听,手下下意识地往嘴里夹菜却忘了下咽,塞了满满一嘴,跟着身后人一起抽气,结果便将自己给呛在了这里。
“咳咳、唔!”
救命,还噎住了!
我连忙伸手够水,慌乱之间却打翻了茶杯,乒呤乓啷之后又是一阵胡乱摸索,终于抓起身边人的杯子也不管是什么,“咕嘟”一口闷下。
……
“呼啊……咳咳……”
就这么折腾了一阵,我总算是觉得自己再次活了过来,摇头晃脑地吸了吸鼻子,啊……还是好难受……
头有些晕乎乎的,我想也没想,直接拽过身边人的衣袖“啊嘻————”十分彻底地擤了一下鼻涕,方才咂咂嘴。
嗯,舒服了。
整完自己,我这才发现周围的情况有些诡异,身后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声音,我正琢磨着是不是自己方才的动静弄得太大吓到了人家,谁颇为疑惑地转头,这才发现身后的座位已经空空如也,桌上虽是杯盘狼藉但也显然原先的客人还没来得及吃完。
我不解地回头,却见到临央总是带着浅笑的脸上神色十分古怪,阿煌也是直直地听着我的身后,唇线优美的薄唇微微启着,似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消……消失了……”
“什么消失了?”我蹙眉看着阿煌复杂的神情,继而,赤色的眼瞳中浮现了严肃的目光。
“因为他们说了不该说的话。”临央突然幽幽道,夹了一筷子菜,十分体贴地放进了阿煌的碗里,在我看来,这行为的意义大底是想让阿煌别再说下去。
“如今天界便面上看去祥和一片,实则暗流涌动人人自危。天君的眼线遍布四处,乱说话的人……怕是……”说到这里,临央突然噤声没了下文。
分明是凭空消失了一桌人,周围的食客却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神情,淡定吃着自己的东西,我瞠目看着,不禁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呐,那先前那人说的,都是真的?”
临央扯唇,笑得有些漫不经心,轻语道:“是啊,真的假的,几分真又几分假……”说到这里,她似是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方才接着轻轻道:“谁知道呢?”
我算是彻底迷糊了。
玄殇说,纤阿是他的阿娘,被长生君杀死,这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事了。然而如今竟然还有人说我和天君有恋情,和兄长有暧昧,和半妖有纠缠。
拜托别闹,一下次信息量这么大你们觉得真的没问题吗?!
如今,看来只有找到兄长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方才那些人说……兄长被软禁在紫宸殿?那是什么地……方……
如此想着,头竟开始有些疼了起来,眼前的东西也昏呼呼地看着旋转,就连眼前面色阴沉的男人也变成了重影。
咦?怎么回事?
我捂着头使劲甩了甩,却发现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四周的景物却好像是旋转得更厉害了。
不对啊……
“纤、阿鸾,你怎么了?”耳边响起阿煌有些担心的低唤,让我勉强撑起了些精神。
啊,对了……
我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挺住最后一份神智问向身边的男人。
“我方才……喝的那杯是什么……”
玄殇迟迟没有回答,沉默半晌,我终于听见了一个让我绝望的回答。
“琼花醉。”
第一百零二章 长梦(四十一)
大概是半梦半醒之间,我依稀梦见自己调戏一个男人,那人长什么样我看得朦胧,只知道自己好喜欢他身上的气味。是故自己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偏揪着那人衣襟边笑边闻,就是不愿放开。
那人也是个怪人,偏偏是万般不情愿的感觉,却没有使劲挣开我的手,仍我左扯右拉,笑倒在他的怀中。
纠缠间,我似乎听见了他在我耳边低吼些什么好像是:“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一瘪嘴,当即就委屈了。
瞠目凑近他,我欲看清那人相貌,谁知眼前人的轮廓聚拢又散开,却无奈依旧是那般辨不分明的模样。
终于,我有些泄气地老实摇了摇头。
耳边似乎当即又传来了一声嘟囔,说得声音很低,咬牙切齿,我竖起耳朵欲听清楚却只听到了“该死”之类的词汇。
“唔……你说……什么……嗝……”我懒洋洋地戳了戳面前人的胸膛,唔,好硬。
我当即又有些委屈了,又是狠狠戳了一下,再戳一下,仿佛总是不解气,直到耳边传来一声男人的闷哼,似乎还夹杂着一句“疯女人”的低咒。
“你……嗝……”再次打了一个嗝,我昏呼呼地觉得身边的动静也开始变得模糊,原先就辨不分明面目的男人,如今则变得只剩下一个移动的影像。
我不知为何,满足地笑了,阖上眼就这么安心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是被耳边杯盘移动所发出的脆响声弄醒的。挣扎着睁眼,眼皮却仿佛有千斤重,太阳穴隐隐地疼了起来。
我动弹了几下却没有坐起身子,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正躺在床上,咦,不是吃饭来的吗,怎么好好的又躺到床上来了?
我慢慢回忆着还有些不太灵光的脑子,自己入睡前好像絮絮叨叨像个话痨一样说了不少东西,这几番风流地调戏一个男人……等、等下……
如此说来……
意识混沌前看见的最后一张脸——玄殇那副面无表情的熟悉俊脸不知为何顿时浮现在了脑中,总是惜字如金的薄唇吐出的三个字是:“琼花醉”。
“琼花醉!!!!”我一把扯起将整个人都蒙头罩住,几乎想把自己给就地掐死。
天,自己好死不死喝什么桃花醉?!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这边我正心中懊恼着自己的失误,头顶却透过被子传来闷闷的声响:“发完酒疯才知道自己不能见人?”熟悉的嗓音带着几分嘲讽,听得我心中一抖。呃……这……
我这才想起一个比丢人更加严肃的问题——自己不会醉酒之下口无遮拦地直接把自己给卖了吧?!
清了清嗓子,我尽量装作镇定地小声问道:“我是谁?”头顶立刻传来一声嗤笑声:“酒疯还没醒?”
这话听着不大舒服,然而却让我常常舒了一口气,嗯,自己似乎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就这么在被子里缩了一阵,里面的热气已经闷得我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然而几乎是隔着被子,我都感受到了头顶玄殇灼灼的视线,啧,这厮还不走?
就在我腹诽之际,玄殇却抢先一步,嗤笑道:“还不出来?”
我两颊一热,瓮声道:“被子里面,呃,暖和。”
“暖和到不想出来?”
我含糊应了一声,心中早已开始加急催赶被外神烦的男人。
果不其然,大约是心诚所致,外面果然没了声音,我竖起耳朵又是听了一阵,抖抖索索正准备出去,头顶却却响起戏虐的声响:“既然如此,我进去便好。”
什、什么……
“不行!!”我当即猛然掀开被子,映入眼帘的便是玄殇那张熟悉的脸,此刻对方正双手环胸站在床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头发凌乱一脸狼狈的我。
那时,我的心中孜然剩下了一个声音——
丢、丢人丢大发了……
一缕头发顺着头顶落了下来,正好飘进视线。我当即一摸脸,十分尴尬地笑了笑。
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大概当真是再无寻常女子温婉淑德的形象可言了。
心中兀自挫败着,那边,玄殇眉间拧出了川字,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既然不会喝酒,为何还要抢我酒杯?”理所当然的责问口气让我当即在心中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
拜托别闹,那叫做“抢”吗?你特么那只眼睛看见我抢的?当时那种可谓“生死攸关”的情况下,我哪里还有时间去仔细瞧瞧那杯子里是个什么东西?!
琼花醉是无人不知的酒酿,当然,就连我也曾经听维桢提起过。
上好的琼花醉是取西王母琼花园中每一千年开放一次的花苞为原料,加以长生君才能得到的芙芜川里的水为引,是长生与短寿,即生与死交织在一起的味道,据说只消一口便能使饮者享受到六界之极乐。
然而如此规格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在我想象中,这琼花醉挺多算是个上界特产,如今连那小酒馆里都出售这个,也不知是借了琼花醉之名,还是世人夸大了这酒的功效。
思及此处,我不忘砸了砸嘴,嗯,果然还是没记住那是个什么味儿……
心中些许惋惜的情绪在听见头顶阴沉的嗓音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以后,不许再想着碰酒喝。”
其实我还想质问一下为什么,然而如今自己这衣衫狼藉的模样倘若当真争论起来,在气势上便输了人家一大截,更别提自己如今还趴在床上,怎么说也该挺直腰杆站着吵吧!
思路就这么在脑中来来回回打了几圈转,我终于放弃,又缩回了被子里,只露出了眼睛的部分瞪着对方。
玄殇浓眉一皱道:“这是又是做什么。”
“等你走。”我瓮声回答。
床前人闻言,唇边似是竟勾起了一个弧度,似有若无,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你莫不是还懂得姑娘家该有的矜持?”那嗓音柔了下来,似是还参进了几分笑意。
我愣了一下,本想抢白“本姑娘才不稀罕什么矜持”,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本姑娘本来就是个矜持的人。”
床前人脸上终于有了明显的笑意,却让我没有来地脸上一燥。
“既然醒了便快些准备上路,休要贪。欢。”门外毫无预警地传来了女子的轻笑声。
“临、临央?”不对,这不是问题的重点——“我们才没有——”“我们就来。”我欲澄清的话还没说完,那边另一个平淡的调子已经压过了我。
我瞠目,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唇角轻勾不可理喻的男人,对方回过头,浓眉微挑,给了我一个“怎样?”的神情。
暗暗,咬碎一颗牙。
要在某人含笑的目光下洗漱完毕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情,那两道灼热的视线好像是黏在自己身上,弄得我浑身不自在。
我手忙脚乱地洗着脸,头发却总顺着脸颊滑进脸盆中,我一手是水地拨弄湿。濡的头发,正懊恼着该如何是好,一只大手却从身后帮我拢住了不听话的青丝,耳边传来低醇的笑声:“我不禁要怀疑你是不是刻意把自己弄得这么笨拙,将自己最邋遢的一面展现在我面前,好打算着从此当真一直缠着我了。”
温醇的调子几乎让我听出了宠溺的错觉,脸颊顿时和火烧般燥热一片。
我当即故意粗声辩道:“才不是!”然而却回得过快,颇有些此地无银的味道。
于是我忍了忍,决心再不理这无耻的男人。
待我慢吞吞地整理好自己,边庆幸着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再单独和这个男人一个房间,边堂而皇之地迈出一条腿准备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