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我晃着手中的草指了指空中的大只“明灯”,百无聊赖地撇了撇唇,“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正适时,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声,凄厉地回响在夜风中,惊得我手一抖。
维桢来下界之前便曾经说过,妖道是个可怕的地方,许多上万年不曾出现的大妖怪都蛰伏在这里,有的是沉睡,有的则是静静地耐心等待心仪的猎物。
我如今的模样虽说乍看之下无法分辨出本体,但是倘若让那些有足够道行的传说中的妖怪遇到了,我恐怕会有大麻烦。是以维桢一路上都在给我做安全防范洗脑工作,惹得我几乎倒背如流。
如今这惨叫声,怕是发生事情了。
嘛……
我本就是个好奇心过剩的人,这种场面……
说不定还能演一出路见不平的戏码。
下一秒,我已经扔下了方才随手拔的草,朝着声源处追了过去。
月华下,一袭宽袖黑色劲装的男人,镶着淡淡月光的侧面对着我,雕刻般完美的线条让我瞬间就认出了对方——
看!白天才遇到,晚上又相逢,可不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我强忍住心中的雀跃,屏息缓缓压低猫在草丛中的身子,一点点挪了过去。
他的对面站着几个长相十分有趣的妖怪,模样倒是一般,只是那头顶的触须随着主人的说话总是到处摇摆,与那凶神恶煞的脸放在一起看着十分滑稽,着实让我有些绷不住笑意。
身体狠狠颤了两下,我仿佛感觉他淡淡的视线往我所在的位置睇了一眼。
“滚。”接着他便回过头去,收敛神色,脸色阴沉地对他面前的妖怪道。
我不由在心中缓缓舒了一口气,还好,他似乎并没有发现我。
思及他白天将我调戏了一番又嫌弃走人的事情想来我就有气,可如今是我想拐人家,吃点亏吧,也是理所应当。
是以我还是收敛心思,静静观察眼前的情况。
就和我无数个夜晚看到他时的状况一样,冷冽的刀间,指着面前不善的来者。
其实我倒是十分好奇这厮是有多招人恨,倘若可以用杀了的妖怪做汤喝,我想他已经完全可以开一家酒楼了,还品种繁多任君挑选包君满意。
我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前就是一阵疾风,几道玄色光影掠过,方才还放肆着的妖怪如今已经躺在地上开始哀嚎。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沉默着收起刀,继而脚跟一璇,作势就要离开。
这次我可不会这么轻易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了!
他就这么一路走,我一路跟,两人走了莫约了半个时辰,他却依旧没有想要停下来的迹象。更让我无法忍受的是,他走的路都是些曲径通幽的蜿蜒小路,夜里视线不好,我又不敢施咒点灯,跟得太近怕被发现,太远又担心又跟丢了他,是以每一步都十分辛苦,一个时辰,如今已经是气喘吁吁不能自已。
曾经我问过维桢,为什么人人都想当神仙,神仙有什么好,这月宫里冷冷清清,倒不如下界热闹。
维桢也一本正经地回答了我,他说,当神仙可以拥有无尽的寿命。
“活得长就好吗?”
如果只是寂寞无聊的活着,那岂不是加倍地痛苦。
维桢似乎也不知道,朝我摊了摊手,是以这个问题不了了之。
于是如今,当我已经觉得自己再多走一步就不能呼吸的时候,我突然很想知道,自己作为一个运行月亮的听上去如此威武的上神,会不会就这么一命呜呼?
心中想着事儿,自然脚下就分了神,一不小心便被突出的树根给绊到了地上。
我“啊”地一声惨叫,惊得林间似是扑棱棱地飞起了什么。
叫完才想起来,自己还在跟踪他,这么叫出来……似乎不太妥吧……
这个怀疑刚刚在心中成形,那边头顶就传来熟悉的嗓音,似是带着别有深意的笑意。
“你果然花样多。”
花样……
这个词汇立刻让我脑中泛起一片旖旎的绮想,什么湿。濡的黑发,什么强悍的铁臂,什么炙热硬烫的不明物体……
“轰!”
我手脚并用以最快的速度从地上爬了起来,怒瞪他,完全忘了自己跟踪对方的目的,此刻只希望能在他的身上烧出一个洞来。
剑眉微挑,他收敛目光,缓缓开口:“跟了我这么久,不就是想让我注意你?”
“谁是想——嗷!!”我倒抽一口气下意识地往后退,边退边颤抖着手,指着他:“你早就知道我跟着你,你还故意挑了这条路?!!!”
他不予置否地摊了摊手。
“喂!!”那气定神闲浑然置身事外的模样完全已经惹怒了我,我一个箭步跨至他面前,揪住那领子就开始兴师问罪。
“你居然忍心让我一个姑娘家这么折腾一个时辰!!你还是不是男人?!”
该死,他怎么这么高,几乎要高我一个半头,仰着脖子瞪他都费劲。
那双黑眸中闪过诧异,“随便裸着身子去勾引男人,如今又这般粗鲁。”
“你还觉得自己是个姑娘家?”
“……你!”
我觉得自自己已经是气得抖了起来。
“我裸着身子送上门了你都没反应!你也不是男人!”
他倒也不怒,慢条斯理地做了个恍然大悟状,却突然伸出手一下子捧住了我的脸,幽深的黑眸在瞬间凑得好近,似是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你说,要不要再给我个一展雄风的机会?”
“包君满意。”
待我弄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涌了上来,不禁脸颊发烫,连带着耳根子,一路烫到了颈子。
“你你你、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哦!”
“乱来?”他似是十分疑惑,“你白天一口一个夫君,不是叫得挺顺口吗?”
“顺、顺口……才、才不顺口!”
我总算是明白了!这厮分明就是扮猪吃虎的主!我竟未察觉就这么乖乖顺顺跳了进去!
“我,我这不是从月宫下来终于见到了你激动得不能自已吗……”硬的不行,自然要换一种进攻方式。
“还想骗我?”漆黑的眼底闪过一道冷光,快得让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月宫的人没有长生君的命令,谁也走不了。”
你认识兄长?
这句话我险些就脱口而出。
“再说……”眼前人的语气似乎比之前要凌厉了许多,似是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他才不会让如今的月宫里还有小仙娥。”
粗粝的掌缓缓在我的脸上游走,最后狠狠划过娇嫩的唇瓣,强烈的刺激莫名让我脚下一软。
他的眼神很危险,带着戾气,几乎让我不敢直视。
“小骗子。”他叫得十分亲昵,语气中却不带丝毫怜惜,冷得我不由哆嗦了一下。
“我给你最后一次说真话的机会。”
漆黑眼底的寒光让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男性气息又逼近了几分,不行,这个男人太精了——我下意识地吞了下唾液,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山穷水尽即将和他抖出真相,也就在这时——
“你在对她做什么!!”
突然一个愤怒的声音从我们的背后传来,咦,这声音——
他也在这时转过了头去,月光下,一个挺拔的身影影影绰绰站在那里。
半响,云朵离开了月亮,银色的光华洒了下来,衣衫褴褛的维桢就这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你——”我吃惊地看着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平日里穿的蓝色锦服如今已经变成了好几缕布条,聊胜于无地挂在身上,胸口还依稀可见几道血痕,俊脸上五官此刻正拧在一起,左边的脸颊上还有一块不知是蹭上什么才沾上了的黑色不明物体。
我从上到下又从下往上地将眼前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方才啧啧下了评语,由衷道。
“可以啊,身材不错。”
第六十八章 长梦(七)
我绝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维桢,对方几乎裸着上身,披头散发目露凶光,乍看之下还以为是有一个想来杀这个男人的冤家。
“哟。”
我笑嘻嘻地扬手打了个招呼,谁知那厮脸上表情更是凶狠了几分。
“你在对他做什么!”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神分明是对着我。
喂喂、你,你瞪错人了吧!
头顶响起低沉的嗓音,比方才似乎是沉了几分。
“看来你是有前科的啊。”
“这个也是你的‘夫君’?”嗓音带着几分嘲弄。
唔!
“我是她的属下!”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维桢已经替我开了口。
咦?
那一瞬间,我几乎感动得要泪流满面,维桢真有你小子的,关键时候就是给你老大我争脸。
我欣慰地看着他,一道灼亮的视线却提醒着我它主人的存在感。
“这样……”他嗓音中似是压着笑,轻轻在我耳边道:“你的口味还真特别。”
他继而将目光转向维桢,语气无辜——
“她调戏我。”
嗯……我……
……啥?
我惊愕地看着他那张理直气壮气定神闲的脸,突然很想一巴掌糊过去——喂这分明是贼喊捉贼好不好!我一个良家妇女怎么会——
咦……似乎……
我突然想到——真的是自己先动心思勾引他的,并且这个想法的根本目的至今也没有动摇。
维桢脸色有些难看,他低头似是在想些什么,良久,终于开了口,目光灼灼,语气理直气壮道:“那你还不从了她?!”
噗——我喉咙一甜——这厮是不是方才一路寻我遇上了什么刺激事情被弄傻了?
不对不对,事有蹊跷,古怪!
我总隐约像是嗅到了什么阴谋的味道。
他深深看了维桢一眼,又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方才松开了我,薄唇轻启,吐出了两个字:“疯子。”
“喂你不许走!”维桢突然一声厉喝,吓了我一大跳,还不待我反应,前方的人影已经走了上来,一把拉住了那个男人。
“你要留下来。”语气里是莫名的坚定。
“嘶——”我不有狠狠倒抽了一口气——维桢这厮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但如此一说——想我怎么说也是个美丽的姑娘,今天白天在温泉里都和他泡成那样了他依然一副岿然不动的模样——我当真不是故意怀疑他的性取向,但是事无一万,指不定,他还就和维桢看对眼了。
思及此处,我不禁又是狠狠吸了一口气。
“既然她看上了你,你就留下。否则到时候她再追着你到处跑,妖道这种地方,太危险了。”维桢解释得一本正经,理由充足,但也正因为这样,才显得——非常、非常可疑。
依他的语气,仿佛早就知道我来妖界是专门来找这个男人的。维桢是地仙,想要查到一个人的位置并不困难,可他白天偏偏没有出现,如今到了晚上关键时刻,出现之后却又如此执着。
“月宫的人没有长生君的命令,谁也走不了。”
他之前说的那句话突然浮现在我的耳边,我不禁产生出了一个大胆的联想——如果说这些事情都是兄长和维桢串通好的呢?故意让我来下界,来找这个男人。
可是这说不通,因为即使连我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他们又如何“故意”。
“我跟着你们,只会更危险。”他回答得漫不经心,语气却不容人怀疑。况且在凌虚台上看了他那么久,我自然明白他话里的含义。
“我会保护她。”维桢说得一本正经,还转头看了眼我,月华在他的眼中凝成星子,在黑暗中灿若星火。
那眼中的情绪是我所陌生的。
以前,他从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
我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被保护,被信任,被交付了全部,生命和灵魂——
我轻咳了一声,莫名有些尴尬。
那个男人沉默着看了我们一眼,锐利的眼神仿佛看透了什么般,薄唇边竟抿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话是对我说的,目光却盯着维桢,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知是不是我错觉的挑衅。
“好,那便同行。”
第六十九章长梦(八)
于是情况,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我,据说是美艳无双的绝色少女,就这样和两个大男人一起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然而忧伤的是,如今和那个男人——我存心勾引的对象,手牵手,好朋友的却是维桢,另一个男人。
而我,就这么默默跟在他们两人的身后,完完全全被晾在了一边,看着那两人无比销魂的背影,影子在月光下煽情地拉了好长好长。
救命。
我不由暗暗在心中呐喊了一声,维桢你丫敢情是来破坏我姻缘的吧!
忍了忍,忍了又忍,终于,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我箭步冲上前去,伸手就断开了那两个人黏在一起的手臂——准确来说,是维桢死命捉住对方衣袖的手。
那个男人神色诧异地挑眉看了我一眼,维桢倒先一步跳了起来:“你突然打我做什么?”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语速要慢、要慢……
“我,才是那个应该挽着他的人。”
说罢,我兀自伸手挽上了身边人的胳膊,理所当然地看了维桢一眼。
背后是一道灼热的视线,我知道,是那个男人。
其实自己方才的行为,严格从理论上来说,应该不算是吃醋,毕竟对象是一个男人,然而我却突然失语,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嗯!我们走!”
思量再三,我还是决定不要看他,雄纠纠气昂昂地拖着对方的胳膊就走。
走了几步,我方才愕然回神,自己似乎依然是在原地踏步。
“你们都站在那里做什么?”
维桢首先凑上来前来,“喂,纤——唔唔!”我连忙伸手捂住了维桢的嘴巴,要是真让他就这么把我名字给叫出来,岂是一个“死”字了得?
我连忙看向身后沉默的男人,黑暗中看不太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讪讪笑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问他名字。
“呐,我叫阿鸾,你怎么称呼?”事发突然,我自然来不及想什么冷艳高贵的名字,只是依稀记得似乎有什么小说还是戏剧的女主角就是这个名字,不由信口拈来。
回应我的是良久的沉默,黑暗中,只剩下晶亮的黑眸闪烁着奇异的光,接着是慢条斯理的两个字。
“夫君。”
我觉得,自己当真是不好了。
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我如今算是体会到了。
不着痕迹地轻轻咳了一声,手底下的维桢拼命支支吾吾地叫着,让人着实难以静下心来。
“不是,我是问你,姓甚名甚。”我耐着性子尝试换一种问法,谁知那边云淡风轻地极快回应了一句:“姓夫名君,你若高兴,也可以唤我‘君公子’。”
我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丫的……你够狠……
我强压着性子,捏着嗓子甜甜叫了一声“君公子”,嗓音丝毫不乱,可怜手中的维桢,怕是脸都要被我给捏青了。
“唔,呜呜!”他的声音已经听不出是呐喊还是哀嚎,我小声在他耳朵边交代了一下,这才安心松开了手。
“敢问君公子,此地距离你的屋子还有多少距离?”虽说我是上神,但是似乎和维桢还有兄长并不一样。他们可以完全不吃不睡,也没有此方面的生理需要,我却极易困倦,作息就好像那些人界的普通人类。
兄长在我问他为何自己会没有降生在这里的记忆的时候曾告诉我,我曾受过一场天劫,仙根怕是受了损伤,是以没有了记忆,体质也特殊些。
这很讲得通,尤其是联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