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浅忙扶了他,顾不得什么礼节,远看倒像是相互依偎的恋人。“歇会儿再走吧。”
“爹爹会担心的。”一杯水洛瑾早已神色如常,可秋浅却觉得他的神色更加沉郁、哀伤。
“洛瑾……”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吗?独自舔舐伤口,再回去一如往昔。白天你就是众人眼中独当一面的忘幽少主,夜阑你就是瑟缩在墙角的孩子吗?
洛瑾侧过脑袋,似乎什么都未发生一般颇是疑惑的望着秋浅。
“没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就说我是在郊外发现了你。”秋浅配合着他,会心的笑笑似是叫他放心。
“谢谢!”今日若没有你……“唔……”
秋浅一把揽住忽而弯下腰的洛瑾,关切道,“胃痛了?”
“我没事。”洛瑾也笑笑,却是少见的生涩难看。
忘幽
到家时天已放晴,偏殿的一处也已设好了灵堂,二人一同过去时都显得分外平静。
其他门派的人都婉拒在了殿外,洛瑾深深的看了鸢儿最后一眼便头也不回的去了,留下秋浅听着殿外人指指点点。
“果然是薄情郎,人家小姑娘喜欢他,结果就这么不咸不淡的看了一眼。”
“谁说不是,搞不好还是命都是给他拿走的。”
“我看也是,这少主性子阴冷的很,不愧是一等一的杀手啊!”
“对啊,他是杀手,怪不得寡情薄幸呢!只能说这丫头命不好,偏生遇到这么个怪物。”
“我看,还是别看人家的热闹了,下一个还不知道是谁呢,就那家伙的功夫,你们谁比得上!”
门外三步一小堆,五步一大堆议论纷纷,说的五花八门。秋浅顺手摘了几片叶在指尖一转便齐齐弹向了众人唇边。
嘴上一道血口子,接而一片哗然后、四散而去。
一切尽收南宫影的眼底,只目送着秋浅走远便匆匆去了听雨轩。
听雨轩
“瑾儿。”南宫影似乎苍老了不少,这般的洛瑾让他想起了江南的那个生日前夜,那时他也是这般无措,那个蜷缩在角落的孩子他全然没半点办法。此刻他才惊觉,原来这几年改变的只是一些形式,他走不进孩子的心里,更无法在心里解开他的心结。
“爹爹?对不起,让爹爹担心了……”洛瑾看上去无恙,甚至比平日还要镇定几分。
南宫影无声的叹了口气,坐在洛瑾身旁,张了张口却不知问他什么。
或许我从就是个失败的父亲,这么久他还裹着坚硬的外壳,他乖顺究竟是什么,是趋于父亲的权威,还是那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立场?这种乖顺让他除了服从,甚至没了个人的喜怒哀乐吗?
洛瑾看着南宫影瞬息百变的神色有些不解,怔怔道,“瑾儿没事,只是听冥主说大家怀疑是我……我,我就出去静了静。”
“爹爹没想让你解释这些……”南宫影莫名的有些恼火,或许洛瑾像个孩子一般抱着他大哭宣泄一番反倒心中舒坦,偏生他还这般小心翼翼的揣测着他的心事。
洛瑾似是不解,想想又道,“爹爹,恐怕一直找的人离我们很近,近的我们从前根本不曾察觉过。”
“嗯。”鸢儿死的太平静,甚至没有挣扎,这人定是鸢儿认识的、且是熟识的。两年前鸢儿便同洛瑾下了江南这才回来没多少时日,这般亲近的勉强不过四个。
鸢儿身上没有伤痕,她摘下的物品凶手没有发现却给了洛瑾太多的线索,定然是鸢儿发现了什么才跟踪去了。洛瑾本就是杀手,很多事太容易联想、太熟悉不过……
“爹爹有怀疑了?”洛瑾声音忽而高了一分。
南宫影点点头只道,“我也是才知道,我想这件事上,我们想法一样。”
“那……”
南宫影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瑾儿,你把这药吃了,好好睡一觉,爹爹定会给鸢儿个交代。”
“解醉?”洛瑾歪着脑袋,无辜的眨巴着大眼,露出个欣然的表情。
“是。”你需要休息,彻底的休息。
洛瑾倒了水当面吞了药,继续道,“爹爹去忙吧,放心。”
“嗯,看你睡了我便走。”拉着洛瑾坐上床榻,为他除了鞋袜又搭好被子这才坐到榻边,大手扶着他的额头依旧有些发烫。
“爹爹……”
“怎么了?”
“没事。”如那日洛瑾小手勾着他的衣襟。
南宫影动动身子仿如获了珍宝,拉着孩子的手臂环在腰上,一手揉着他的发顶,似乎这样便只剩下了父子俩,没有了逝去的哀伤。
“快睡吧!”看着洛瑾的睡颜南宫影心里翻涌了多股的情愫,即使他不愿怀疑的兄弟今日也不得不查了。
这孩子居然这般听话的就服了解醉,想来也是伤的不轻吧,好好睡一觉,醒了又是新的开始……
“咯吱”门关的很紧,这样开合的声音就如每日鸢儿推门进来那般,洋溢着笑脸道声早安,然后端着脸盆巾帕,之后是早餐药汁,最后还有甜甜的蜜饯……
干涩的眼又有些湿润。洛瑾吐出藏在齿间的解醉,这法子还是在冥殿学的,只不过那时藏的是毒药。
“吱吱……”吱吱耷拉着毛茸茸的大尾一蹭一蹭的挪向洛瑾,榻上的人儿一个翻身将他揽在怀里。
“吱吱,鸢儿去了个好美的地方,她现在和娘亲在一起,所以我们在一起好吗?”
“吱……”憋闷的声音似是无奈的认同。
敲着小家伙的脑袋,洛瑾安慰他道,“虽然鸢儿说和瑾儿久了会变笨,但以后我常常带你去看鸢儿的,看多了就不笨了。就是,不知道我给你准备的松子你会不会喜欢。”
吱吱黑眸眨巴了几下,似是听得懂一般,大尾摆了两下似是咉哄,洛瑾笑笑只低声道,“瑾儿一定会找到凶手的,不惜一切代价,吱吱好好等我。”
“……”想是觉察到了危险,一向讨巧的家伙竟沉默了。
“若是,有个姐姐来,你要听她的话,你见过的……”虽然瑾儿不知为何这样说,但似乎直觉里她很喜欢吱吱的。
“……吱。”拖着疲累的身子想是懂得一般,乖乖回了木屋将自己裹的严实。
洛瑾换了夜行衣,布巾蒙面,手握影晴,他知道即使如此一旦被发现的行踪身份终是瞒不住的,虽然几位都是各中高手但在冥殿学的总是技高一筹,洛瑾定定神便消失在了黑夜。
月影将忘幽吞噬进黑暗,各门派生怕惹了事端,天一黑便各自回去紧闭了房门。洛瑾沿着屋顶一路飞驰,他确信今日看到的那抹影子是乔笙。
轻挪开屋顶的瓦片,屋中人正在摹画些什么,无奈灯火熹微模糊中只觉是地形图的样子。叩门声很轻,乔笙匆匆收了图纸轻道“进来。”
随侍的弟子端了碗粥,照顾的分外周到。“先生,这阵子忘幽人心惶惶就连下人都生怕遭受池鱼之殃,您看……”
乔笙手中已换上了玉扇,温润如玉的脸上始终挂着深不可测的笑意。“不必担心,我想很快就结束了。”
“结束?”
“鸢儿的事一出,各派传言是洛瑾做的,这样的直白的宣战……不远了。”
“先生,您受伤了!”弟子望着乔笙手腕,三道血痕在衣袖中若隐若现。
乔笙眼神却更深邃了几分,伸着手望了望道,“不碍事,想是忙乱中被树枝刮伤的。”
“先生……”
乔笙似是不想听他多言,“你早些下去歇着吧,这里不用忙了……”
“是。”
洛瑾紧紧影晴冷峻的面容似乎又回到那些年,寂静的夜他带着一身肃杀像是寻着流亡……
☆、秋千院落夜沉沉
萧让房里倒是热闹,这会儿正和夜鹰商讨着对策,忘幽上下如何规整、各个门派如何打理,最后又不约而同的谈到鸢儿和洛瑾。
“当日送那丫头过去就是看她心细懂事,不曾想竟……”夜鹰饮了杯水嘴角挂着苦涩。
向来大大咧咧的萧让难得安静下来,适应着那份肃静的气氛。“江南的时候大家有目共睹,事无巨细的好姑娘啊。”
“你知道吗?那孩子喜欢洛瑾,教主还想等再过两年让瑾儿娶了她。”夜鹰摇摇头,眼里划过一抹凄凉。
“身边人哪个看不出,只怕这女孩子的心思只有瑾儿不懂。”提起这些二人都满是无奈。
“这样也好,不然以瑾儿的性子定是难放下了。”
徒留两声长叹,萧让立立衣领,夜鹰也跟着抖擞了精神,二人又埋头商议起对策,倒是屋顶的洛瑾脑海里再挤不进去半个字。
“瑾儿喜欢和鸢儿在一起吗?”
“爹爹是问,你可喜欢这姑娘?”
“洛瑾,自从你认识了秋姑娘整个人都不同了呢?”
“你……你可是喜欢秋姑娘……”
言犹在耳,他们所说的心思,是瑾儿所理解的那个意思吗?怎么会?况且,鸢儿才问我是否喜欢秋姑娘……喜欢?是喜欢吗?
洛瑾仿如在一个漩涡中找不到定点、寻不得方向。
冥殿依旧是那般阴冷,洛瑾掌心蒙了层冷汗,端坐其上的人烛火映着他无妄的眼,太熟悉且伴着敬畏,夜探这里成了最难了一处。
烛火微晃,犹如蛛网上的蜘蛛,丝丝波动都足以激起他的警惕心。
“不想进就回去。”阴柔生冷的声音一如往昔,只是那份疼惜已然越发的明显。
洛瑾看看自己的夜行衣,已是万分小心怎还会露出马脚,剑眉皱了皱便顺从的进殿单膝跪了。
冥主略一抬眸只睨了他一眼,收了手上的折子道,“起来吧!而今身份不同,我早已当不起这一跪了。”
“洛瑾不敢。”这里的气氛他难以抗拒,多年的苦痛伴着这中潮湿血腥的气息已然深入骨髓,即使改变了诸多置身此处终难抵挡记忆。
冥主捋着细发勾勒出难得一见的馨笑。“什么事?”
“来……找凶手。”洛瑾如实道。
“唔,我吗?”冥主质问。
洛瑾抬眸望望却有些看不真切,想说不是却有些张不开口。既然怀疑的便要怀疑所有人,任何的偏向都让他心里刀割般的痛楚。决定夜探的那一刻,便已经在感情上伤了人,可与此同时自伤更甚。洛瑾比任何人都不愿相信,这几年给予他关怀最多的人是他将要除之后快的人。
“我一定会找到,即使现在还不清楚。”洛瑾笃定。
冥主凑近几步扶了他,见他面色泛红便知是又烧了起来。不动声色、不懂沟通他们在冥殿似乎更自在更默契。
“好好休息,明日鸢儿下葬,如果是我的话这是最好的机会……”
眸中一抹光华洛瑾似懂非懂,认真的点点头便消失在了夜色。
今夜无人安眠,洛瑾走的跌跌撞撞,拉下脸上的黑巾似乎还未有过这般的落魄,过往纵使心中不快起码他是有神采的,有任务、有忘幽、有爹爹倒也充实。那些实事纷乱、情感纠葛自轮不到他操心,只今为何如今分明是好转了却缺乏的困惑了,是否若当初瑾儿安心守在冥殿,或死在寒水宫大家能相安。
琴声从听雨轩阵阵传出,洛瑾听的入迷却不愿踏进,似乎那是个一碰便会碎的梦,早便游离在现实之外,不可控、不可触……
焦尾的弦音杂了几许忧桑还带着浓浓的不舍和纠结,屋里的人儿似是替洛瑾宣泄着那些压抑极深的情愫。
“回来了?”见他一袭黑衣不用问也知是做什么去了。
洛瑾点点头眉眼间透着疲惫,若不是这琴声还以为是鸢儿在这里等候,习惯了有她的日子,此刻竟非一般的落寞。曾经独来独往的人儿竟也感怀起来。
等洛瑾回神,温热的茶水已经递到手中。“吱吱,我喂过了,你擦把脸早些歇着吧。”
“嗯。”这声音带了魔力,在需要的时候指引着方向。
下意识的坐到榻边,洛瑾接过不禁认真的擦着脸,似乎慢一点、再慢一点便可停留,便可欺骗自己一切一如往昔。
秋浅不语,只细心的做好每件事,摸索着取了小衣,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竟不自觉的脸颊发烫,只此刻也无人去顾忌这些了。对上他迷茫的眸,彷如黑夜中迷失的孩子找不到归家的路。秋浅生怕惊扰了他的梦,扰了他追寻的方向,轻轻的摆弄着就想儿时见过的娘亲对爹爹的那般,褪下他的黑衣。
听雨轩一室宁静,吱吱也窝在小木屋里静静的安睡。洛瑾眼睛干涩的厉害,迷蒙的视线里身旁的女子一如既往的温柔。
忽而擒住她的手,如葱的指尖被洛瑾抓的没了血色,对望的一瞬竟是腾起了一丝杀气,秋浅一惊本能的恐惧让她的眸色变的哀恸,洛瑾如被刺痛一番讪讪的收了手。
“对不起,我没控制住。”
“没关系。”你有愤恨是对的,对我,更是对的。
见他躺下秋浅才出了听雨轩,是否他的不拒绝是我的沦陷。那双眸在黑夜中显得无助,洛瑾身旁的人都知他入睡时要燃烛,无论是南宫影还是鸢儿最后离开时都会检查那根红烛,而今秋浅熄了它听雨轩更显的寂静,静静凝望着勾人往事、也侵蚀人心。
不知是几更天,白日里混乱的场面也一片井然,各怀心事的人们也全然进入梦乡。洛瑾轻抚的焦尾,这听雨轩隔离开来亦不担心吵到旁人,洛瑾想着便不自觉的拨弄起来,一曲连这一曲极尽哀伤。也只有这无人的深夜,他才能解开衣裳独自舔舐伤口,哪怕溃烂的再深也只能等着难得的独处之时才能显露。
脑海中思绪纷乱,不自觉的弹起那日山洞中所奏的曲子,那时还是为了与秋浅争这焦尾,那日墨林的山洞里鸢儿就坐在身旁听的入迷,瑾儿喜欢的,鸢儿从来都是配合的、是享受的,没有一次是为自己的喜好的,今夜这一曲虽然只在黑暗中,可瑾儿只为你一人而奏。
初遇时,他尚且腼腆,走不出那些阴暗卑微的过往,而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丫鬟,心心念念只是做好分内的事,偶尔的,也偷笑这呆愣的少爷。
不知何时起他与他们同桌用膳了,他偶尔与他分享那些无聊之极的故事,而她总是带着盈盈笑意听的认真。
后来,他醒时便能见她,布巾、温水无微不至,而她也变得唠叨,一会儿叨念着天冷加衣,一会儿想着吱吱的松子,忙里忙外像极了操劳的女主人。
最后那日,她问他是否喜欢秋浅,吐露的心事那呆愣却还不懂,直到这夜阑,他手下琴弦颤动,跟着阵阵心惊。
往昔如烟纷飞迷乱,眼下却有些迷乱,跟着琴音醉了、恍惚了,仿佛又见那日洞中的篝火,时而是那绝美的容颜,时而是鸢儿一旁入迷的神情。
轰然的一声,好似琴弦乍断,银色的面具浮现在脑海,脑海里一阵翻腾痛的洛瑾几乎窒息。平复了半晌,仿若脑海中飘落了几片羽毛,极轻、触不到却格外重要。
洛瑾看看手中的焦尾,下意识再抚上去,同样的曲子,越发细致的想着那日。又是一阵绞痛,火焰中跳动着一枚精致的银色面具,火焰的二人似乎兴致正浓的奏着什么。脑海里本能的想唤她、提醒她,却分离了两个世界只能看着他们一个奏的尽兴,一个听的动情。
琴声乍停,洛瑾已是一身冷汗。在冥殿什么样新奇的东西都听过,纵使未遇到却也多少是了解的,洛瑾细细回响的只觉是着了道,他确信,那面具他是真切的看到了。
初秋的夜有些微冷,洛瑾只着了小衣,瑟缩了一阵像极了孤身一人的夜。那时的听雨轩没有这么多的装饰,纱幔、锦被、摆饰、甚至吱吱,得空回来只忙着能睡上一会儿,大概也是这般时候吧又要出任务了。
听着夜晚的风声,洛瑾抹黑进了偏殿,这里已然准备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