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影也不知是如何动作的,只是洛瑾此刻正稳稳的被抱在怀里,环着他几乎能摸到他胸前的肋骨,冰凉的肌肤带着几分凄楚似是控诉他这么多年来的无情与愚钝。
☆、旋暖熏炉温斗帐
“取两条锦被来,速回!”南宫影吩咐道。
“教主你脸色也很难看要不要我派人来伺候?”夜鹰担忧道。看着南宫影难得染了几分苍白的脸色总是忍不住担心,十四年来,他早已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过活,夜鹰不自觉的操心与关注他的所有。
“无碍!”南宫影看看怀里虚弱的孩子,身子软软的偎在他怀里,毫无一丝反抗能力,这些年里他累了、病了也是这般无力吧,可那时莫说是这样的怀抱恐怕一杯热茶都是奢望吧!他这样的性子是如何完成那些任务的,受了伤受了罚还要对着我这个冷血的爹爹,南宫影不愿再想下去了,看看洛瑾眼里满是心疼,还有他自己都不曾熟悉的宠溺和自豪,只认真道,“他累了……让他睡两个时辰我为他传功!”
“传功?”莫不是逆冲心法?
“逆冲心法!”南宫影道的郑重,似是忘幽的大事都比不上此刻的抉择。
看着南宫影凝重起的眉眼,夜鹰只肯定点点头。“马上就来!”
南宫影解下长衫依旧是汗流浃背,给洛瑾围上衣襟,明显止不住那份因寒冷而起的颤抖,可神情却是满足的很,苍白的小脸上舒展的眉眼几分稚气,高挺的鼻梁分明像极了自己。
瑾儿,爹爹也不知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但还是想试一次。洛晴,我知你看得到、听得到,惩罚我请不要用这样的方法,你定然亦舍不得咱们的儿子再辛苦几个十四年吧!这逆冲心法需要多层机缘方可练成,你定要让瑾儿修成以免受那血脉相冲之苦,至于以后,我定全力护他周全……
炉火偶尔噼啪一响,听雨轩又是一室宁静,看着熟悉的陈设,南宫影试着慢慢勾勒出那些场景,想着他错过的那九年,想着那厚厚的札记上的艰苦生活,想着他笔下依旧傲然却孤寂的寒梅……
两条崭新的锦被围在那瘦削虚弱的孩子身上,洛瑾微微扭动一下,毛茸茸的大头略向里一缩,小手不自觉的想往上拉拉被子。
南宫影洞悉他的心意伸手帮他围的严实,刚好被那伸出的小手抓了一把,虽是没什么力道却还是握紧了这双大手,这双他记忆中第二次触碰却足足憧憬了九年的手。
南宫影一怔紧张的气氛难得几分舒缓,就这么任由他抓着,跟着他的指引大手扣着小手轻轻的放到那微微起伏着的胸口,似是安了心便又沉沉的睡去。南宫影只觉心头一热,瞬间又充满了力量,不敢稍动只能用那缠着布巾的手掩掩被角。
夜鹰本想催促南宫影歇息一会儿,可此情此景终是没有开口,这孩子他看了多年,这一刻于他,于他们,当真难得!
“去做些营养的晚膳,这几日你盯好膳房,安排好他的膳食,顺便把我的被褥也搬来,我要在听雨轩小住几日。”南宫影声音压的极低,说罢便敛回视线生怕一个不小心什么就要消失了一般。
“是。”
夜鹰忙了几个来回才安排好一切,乌云半掩着明月,暗暗天际上的流云缓缓的漂浮流转,似是同情般的静默转动,似是多情般的织起迷蒙一片,湖心亭乘着皓洁的月光泛起点点寒光,环绕的湖水似是就要结上一层薄冰。
这样的寒夜洛瑾看了九年再过凄苦却也早就引以为常,但今夜的听雨轩却在他毫无意识的一袭漆黑中开启了前所未有的透亮通明,洛瑾依旧安睡着似是没什么再能牵动他,微弱的脉息另南宫影再次皱起了眉,已经睡了两个时辰却丝毫不见任何好转,似是什么都牵动不起他的心绪和兴趣。
紧紧握住胸前的小手,推起他的身子揽在怀里,点了穴道洛瑾便咿咿呀呀的转醒了,难得从他脸上看到如此不情愿又生动的表情。
“唔……”眼睛勉强来开一道细缝,早没了往日的神采。
“醒了吗?”南宫影伏在洛瑾耳边柔声道。
洛瑾似是一惊终于有了几分温度的身体瞬间又降到了冰点。“教主?”
“难受吗?说实话!”南宫影拽拽被子道。
洛瑾捂捂自己的胸口似是有些隐痛,不过瑾儿胸前的是什么?洛瑾小心翼翼的撩起锦被的一角,澄澈的眼眸里一丝孩童般的好奇,定睛看看却是触电般的松了手。“对不起!教主恕,恕罪……”
南宫影又揽紧了几分似是想将眼前的孩子挤进身体里似的,紧扣住他的小手安抚似的在胸前捋了几下,“哪不舒服,告诉爹爹?”
?洛瑾意识不清,僵硬无力的身体忽而有些颤抖。瑾儿好像听到了爹爹的声音,但爹爹怎么会自称爹爹呢,瑾儿是不是病的很重?可那两个美妙的字音偏偏在耳边萦绕不散,洛瑾将信将疑的重复着,“爹……爹?”
南宫影忽略下洛瑾那满是疑惑的眼神只坚定的应着,搭上洛瑾的脉搏一面柔声问着,“哪不舒服?”
原本就微弱的脉搏此刻正加速跳动着,洛瑾瘦削的身子一抖一抖的有些不受控制,转过那毛茸茸的大头早已是泪流满面,洛瑾哭的似是孩子般肆无忌惮,似是汪洋般无休无止,痛到了南宫影心底。
“娘亲,瑾儿梦到爹爹应我了……”那声音消散的极快却字字烙进南宫影的心底。
洛瑾身子极度虚耗勉强张合着眼睛,意识却混乱的很。
南宫影胆汁倒流,为什么如今想应下这声称呼是如此的艰难,脑海猛的闪进几个画面,那些无情的鞭挞和过激的言语正提醒着他,面前这哭到脱力的孩子是他一手逼至如今的境地。
洛瑾的身子似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憧憬和可能再遇到的失落绝望,软软的靠在南宫影怀里再顾不上其他,只不断的抽泣、奋力的喘息。
“不许哭了!”辨不清喜怒的声音里到底有些气恼,不过这一次他更气自己。南宫影舍不得松开那只手,只能用那伤手的手背给洛瑾蹭蹭脸颊。
一种痛入骨髓的本能让这种冰冷的声音将他唤醒了几分,洛瑾只觉一道白中透红的影子掠过眼底,这样的伤他熟悉,但却从不容许是伤在他的身上。“……手……手……”
“不碍事,瑾儿不能睡了,爹爹给你传功,传功就能治好病了!”南宫影抚抚洛瑾的大头言语间多了几分咉哄。
洛瑾隐隐听得传功二字,心中一阵惶恐想要张口却再难发出什么连贯的声音,“瑾……不配,不……”
情况颇是险峻南宫影只得抽回手为洛瑾传功,大手抽离的那一刻洛瑾便再度昏睡过去。
南宫影盘坐在洛瑾身后,掌心源源不断的内力灌进洛瑾的体内,失温许久的身子终于暖了起来。“瑾儿?瑾儿?!”
“教主晚膳好了!”夜鹰遵从南宫影的吩咐正端着晚膳进了听雨轩。
“掐人中,叫醒他!”掌心的内力依旧丰盈。
夜鹰掐着洛瑾的人中唤着他的名字,“瑾儿,看看我,瑾儿快醒醒!”
“唔……”
“听着,把内息在体内运行一个周天归到丹田!”南宫影似是洞悉他的那种本能,见他没精神只好故意沉下的语调显的几分严厉。
“是!”洛瑾艰难的调动起内息,额角瞬间就滴下了成串的汗珠。
见他调息渐趋平稳,南宫影心中暗叹果然底子不错,十四岁付出了多少才有这样的修为,若是可以他只希望他能平凡,免了这一身的苦楚,冥殿里付出的代价是他此生不愿提及的悔事。
“呕……”
南宫影执起晶水魄凝注内力,洛瑾气息归平的一瞬便集中灌入他的身体,洛瑾喷出数口黑血,软软的向后倒下。
南宫影急急抚上洛瑾的脉搏,对上夜鹰迫切的眼睛语气终是一丝笃定,一丝轻松。“好了!不过……”
“不过什么?”
“取碗来!”说着便拆开了手上的布巾。
“用我的吧!您刚传功身子会吃不消的!”
南宫影嘴角微扬显出一丝苦楚,吃不消的只怕一直不是我吧!
“无碍!有亲缘关系比较好!”说着又在绷开了掌心的伤口。
满满的一碗鲜血缓缓的输送到洛瑾的体内,南宫影的眉头终是舒展了几分。
“瑾儿,瑾儿!”若是这样一直睡下去又不知要睡到何时,夜鹰轻摇着这软绵绵的身子,想要唤他进食。
“咳咳,咳咳……”洛瑾微微开启双眼,淡淡的看了一眼视线的焦点似乎僵硬的不会转移,只欣慰的看看远处木屋中安睡的吱吱,似是放心了便又无力的合上。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却少了那份属于孩子的惊魂未定,南宫影看着只觉哪里说不过去却终是未说出个所以然,做个父亲或许他还差的太远,于是那一刻他便有了那个想法,想为他做些什么,只为他!
当年他潇洒不羁只想与洛晴海角天涯,如今他似乎又有了那种心潮澎湃想好好珍惜这错过了十四年的儿子。只是这一次无法用得失悲喜去衡量这个决定的正确与否,但好在那个段岁月他们找回了那些曾经的擦肩而过,对洛瑾的坚守,对南宫影的悔恨,甚至是对洛晴的忧心都有了最诚恳的交代……
“不睡了,用膳!”南宫影拱拱身前汗涔涔的大头,大手捋了几把额前的碎发,推推身子洛瑾便坐起倚靠在南宫影的怀里。
夜鹰知洛瑾这身子难以下咽,故而在粥里一并煮进些碎青菜和瘦肉,撒上些爽口的咸菜也很是美味。
“我来!”南宫影接过勺子,颇有经验的去拨弄着洛瑾的唇齿。
洛瑾没有昏睡只是无力睁眼,也无力说话,似是有些迷蒙状的不知是何人正送着那糯糯的米粥,虚耗过度是身子本能的吸进一口口的米粥,像是新生的婴儿贪婪的吮吸的乳汁一般,没有语言,没有哭闹,只安安静静的卧在他的怀里,脸上静谧而满足的神情渐渐散开。
“咳咳……咳咳……”传功的缘故内息多少有些不稳,呛咳几乎让洛瑾喘不过气,南宫影的大手有些失温却是一下一下缓慢而有力的抚着洛瑾的胸口。
安静下来的洛瑾似是婴儿般的微张着小嘴,薄薄的嘴唇毫无血色却是一动一动的吸着空气一般。
南宫影哪里见过这样孩子气的洛瑾,心里是莫名的感动和欢喜。晴儿当初你哺乳他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安静这般贪婪吧,小嘴一鼓一鼓,每个动作都出于本能毫无意识,这样的依赖如此美好,我却错失了十四年!
有那么一瞬南宫影甚至在想,洛瑾清醒时能有这样的依赖和信任吗?
用了膳、又灌下些水,这才给洛瑾摆弄了个舒服的姿势不至于压着背上的伤口,打发了夜鹰,南宫影再三查看了洛瑾的伤势南宫影才在外间的榻上卧下。
传功、失血、又劳心劳力,南宫影多年未曾有过这样的疲惫,调了调内息便深度睡去以慢慢修复体能。
黑漆中想起洛晴信上的话,不忘弹指燃了榻边的一只红烛,他想从今夜起,再不会让他在最怕的黑夜中踽踽独行了……
☆、葭苇萧萧风淅淅
多年的日夜颠倒,已让洛瑾的身子习惯了黑夜的气息,似是一种使命的引领,微弱的烛光中洛瑾缓缓睁开的双眼,定睛看看远处的吱吱棕色的大尾巴堵着木屋的出口,看样子是睡的特别安心。
洛瑾本就侧着身子,只觉全身无力,但丹田处却很是充盈甚至比以往还要淳厚几分,身后的伤也不知是何缘故似是好了许多。洛瑾深深的吸了几口气,面前便是那柄跟了自己多年的佩剑。
记忆的碎片涌进脑海,洛瑾的视线渐渐有些模糊。
瑾儿的剑?洛瑾缓缓拔出剑柄分明是把断剑,猛的坐起身一阵天旋地转,洛瑾从剑鞘里倒出余下的断刃,心中一阵酸涩……
为什么什么都不留给瑾儿,既然如此,何不将瑾儿也带走,还是娘亲嫌弃瑾儿了,娘亲定是嫌弃瑾儿没有帮到爹爹,还成了废人。
洛瑾有些哀痛泪水不可控制的倾泻而出,听雨轩似乎又有了那听雨的萧瑟,只是南宫影正深度调息,这样的动静根本唤不醒他。
冥殿虽没有剑毁人亡的规矩,但黄字杀手的兵刃却是唯一,如今这最后的屏障和价值都没有了,洛瑾第一次心如死灰。
谢谢你陪了瑾儿这么多年,瑾儿知道你不想染血,瑾儿不该这么自私的,你终于可以休息了,瑾儿也好想休息,可是,可是娘亲不要瑾儿了……
还有爹爹?不!爹爹从不许瑾儿那样叫,不过瑾儿在梦里听到爹爹应我了,瑾儿该满足了。
抚着剑鞘洛瑾似是告别多年的密友,他哭诉着,恸哭着,哀求着,自责着……说了许久直到洛瑾又有些脱力,他知道再不走,他便再没力气了。
抱起那相互依靠多年的伙伴,不同于以往持着他的每一次,他双手托着他似是最珍视、最尊重的礼仪,就这样静静的走出听雨轩,他知道后山的剑冢是不容许容下这把同他一样卑微的剑的,但洛瑾想自私一次,为了这些年他唯一的伴侣……
更深霜浓,孤夜的寒风摇的枯树枝咯咯作响,洛瑾捧着断剑脚步有些踉跄。后山的剑冢是忘幽的圣地,自然也是黄字杀手禁足的地方。
乘着星子的点点寒光,洛瑾看清着面前这肃穆又规整的剑冢,不乏一些洛瑾知道却从未见过的名剑,这些剑有的是功成身退,有的是持剑者不想他们染血在此隐居。这忘幽的重地虽是无人看守却是无人敢闯,因为打这里宝剑的主意无异于以命换剑。
洛瑾环顾了许久似是寻找着什么,乘着夜间淡淡的光晕终于发现了一颗小小的夜明珠。
那当真是娘亲所说的——影晴剑?!
剑身全部埋进了地下,只有地面的夜明珠在深夜诉说着他的寂寞。这原是南宫影机缘得到的宝剑,后由洛晴命名为影晴,本是寄寓这剑影掠过之处非一片血腥,而是一番晴朗。最别致的是那剑柄上的配饰,洛晴亲手编制的同心结下坠着小颗的夜明珠,此刻看来却更像是哭诉着他们爱情的泪眼。
洛瑾看看手中的配剑,又看看影晴,似是绝望中渴望的最后一丝成全。
瑾儿没机会承欢膝下,瑾儿好想让这配剑常伴影晴脚下就好像一家人一样。
洛瑾思虑了许久心中纠结,他知道剑冢绝不能容下这样一柄断刃,洛瑾看看影晴周围的空地,又望望远处的角落,嘴角淡淡一笑几分遗世的沧桑,让瑾儿任性一次吧!
土地不算松软,洛瑾跪在地上双手扒着泥土,指缝中满是泥土十根手指被挤的生疼,手臂的伤一扯一扯,洛瑾只觉得比以往那次都要疼上几分,殊不知强制传入的逆冲心法和十日醉留下的病根以让他的身子变得异常敏感,稍稍的病痛便可折磨的他死去活来。
不过一个浅浅的剑坑洛瑾早已是满头大汗,看看手边的夜明珠,洛瑾颇是满足的伸了伸手指,但见到那满手肮脏的泥土只能讪讪的收回。
不知过了多久洛瑾有些筋疲力尽,单薄的身子在寒夜不住的颤抖着,洛瑾只知机械的扒着手上的泥土,耳畔一阵匆忙急切的脚步声伴着盛怒的气息,洛瑾埋下头似是做了多见不得人的事情,飞快的扒着剑坑……
许是歉疚、许是担忧,深度的休眠足以让南宫影一觉睡到天亮,但听雨轩有些蹊跷的寒风让他脖颈一冷,猛的挣脱了出来,寻着风口竟是大门的方向。南宫影大概永远也忘不掉那种心情,几乎发狂一样找遍了整个听雨轩,他第一次这样一遍又一遍的叫着瑾儿,瑾儿……偶尔有回声回应,偶尔有寒风应和只觉得心中生畏,他错过的太多,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