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依旧一室暖流,炭火声偶尔“噼啪”一响,仿佛有了人烟的乡间小院,乘着冬日屋后的暖阳显得分外温馨。
“吱吱……吱吱……”小家伙似是等待着洛瑾归来,两只前爪端在身前捧着一个大大的坚果,摇晃的大尾很是可爱。
洛瑾看看南宫影只见他寻了玉凳倒起茶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真是怪了,往日着听雨轩爹爹从不涉足半步,如今来的竟比他自己的居室还要勤上几分。
洛瑾自是不敢妄动,只冲着吱吱挥挥手,小家伙似是看懂了不满的丢下坚果,一个窜身就挂到了洛瑾身上,看似正要钻进衣襟。
“我说没说过不许再让这畜生在你身上蹿上蹿下?”南宫影悠哉的端起茶盏玩味道。
“是!”洛瑾无奈的看着吱吱,心道待爹爹走了瑾儿就抱你!
将吱吱放回小木屋,洛瑾又解了貂裘整齐的放到一边,几步上前规矩的跪了。从前他也是这么跪候的,此刻颇是稀松平常。甚至细细比较起来如今不用忙东忙西,不过跪会儿而已倒是好过的多。
南宫影茶盏一磕,心道:还算是有自知之明,擅动内力的后果岂非你我所能承担,不自爱的东西还有脸来请罪!
南宫影落了茶盏,独步到书案前不知是画着什么。良久洛瑾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失血加上体虚洛瑾的身子软绵绵的似乎一碰便要消散了一般。
“过来!”南宫影落了笔颇是满意的看着笔下的银铃,多年未画了,这是当年唯一能媲美洛晴墨梅的画作,如今终是找回了那话语中的幸福一般!
洛瑾回过神稳稳身子,便低了头膝行过去,这卑微模样是洛瑾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从他那里学会的,如今他反倒看的全身上下没一处舒服。
“有什么想说的?”这身子经不起许多了,南宫影强压了心头怒气给了洛瑾一个机会。
瑾儿应该说什么的吗?!不是该爹爹吩咐才对吗?爹爹想让瑾儿说什么?洛瑾思虑再三,大概只有那一件事了!
“我知错了,是我失言,教主息怒!”洛瑾以额触地请罪道。
失言?南宫影心中一阵翻腾!这兔崽子在说什么?“何处失言?”
“我没记住教主的话,唤了教主,唤了教主……”洛瑾哪敢再次开口,只又低伏了身子道,“教主息怒,但凭教主责罚,莫要气坏了身子!”
爹爹定是生气了,爹爹定是生气了!瑾儿不该惹爹爹生气的……
南宫影只觉怒火攻心,心头一团火烧的他难以抑制,只揪起洛瑾的衣领拽到书案前,不曾想一副银色的半面面具居然从洛瑾的袖口中落了出来。
洛瑾面色一变。糟了!
“这是你的?”南宫影冷声问道。原来竟是喜欢这种玩意!
这不是瑾儿想要的,但确在瑾儿的袖子里,这……“是。”
南宫影那着面具看了又看,带在他脸上倒当真是神秘又俊逸,怪不得喜欢。但!“你哪里来的银子?”
“银,银子?”是那种铜片和爹爹给店家的碎银子吧?!
洛瑾眼中一丝疑惑可惜南宫影未曾捕捉这到。“我没有银子!”
南宫影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看的洛瑾一阵心惊,瑾儿又做错了吧!爹爹好像不是一般的生气!
“好啊!好啊!出去一趟好的没学会倒是学会偷盗了!不问自取是为贼你这都不懂吗?”
不问自取是为贼?这……
洛瑾被喝的一时无言。
从来,南宫影给的训斥哪容他辩驳半句,久而久之他已经习惯了“含冤莫白”。
“好啊!真是好啊!传出去我南宫影的脸往那放!忘幽还付不起你这区区面具的银两吗?”
说着抄了手里的镇纸就是一阵拍打,杂乱无章的落在洛瑾身上。
洛瑾本就被拉到了书案前,此刻南宫影正站在他的身侧不断的落着镇纸,一言不发,安静的听雨轩只剩下洛瑾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洛瑾只觉得背上钝痛的厉害,似乎整个脊柱都被疼痛压的抬不起来,额角的很水顺着脸颊不断的落在书案上,眼看就要漫上南宫影画作。
洛瑾动动手臂移开南宫影的“墨宝”。如此好看的花朵若是被瑾儿毁了爹爹又要生气了……
见他动了身子,南宫影追的更狠,镇纸落的更急,直到洛瑾趴在书案上再无力起来才挥袖出门。
“教主何时回来的?”夜鹰手里拿着包裹想是吱吱的美食。
“哼!”南宫影余怒未平,径直走掉了。
夜鹰无奈的摇摇头,却不曾想推开门洛瑾正软绵绵的滑落到地上,脸色几乎灰败下去……
夜鹰慌了手脚,放了东西又是一阵忙活,解了洛瑾的衣襟,背部在雪玉冰肌膏的作用下本是恢复了光滑,此刻尽是大片的淤紫,严重的地方还绷着红色的血丝。
“洛瑾,洛瑾!能听到我吗?”夜鹰一面忙着上药一面焦急的唤着洛瑾。
“唔……好痛!”体虚的洛瑾已经承受不了这样的疼痛,紧皱的眉头显得格外痛苦。
“忍忍就好了,这是雪玉冰肌膏明天就好多了啊!”夜鹰安慰道心中却是一阵苦涩,这父子俩究竟怎么搞的!
“夜鹰哥,是不是拿东西要用钱,没有交换的东西就拿了,便是偷?”洛瑾颇是费力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夜鹰听的一愣,“怎么这么问?”
“那便是了!”洛瑾一阵懊恼,自责道,“那瑾儿不是一直偷了王妈的饭吃,一直偷了忘幽的衣服穿?”
那……瑾儿是……贼?!
“唔,真是稀客……”阴柔的声线回荡在阴暗的冥殿里,似是洗礼这极尽血腥的味道,却只徒增了多几分的妖娆之姿。
南宫影负手而立,他本就不是绝杀之人,只掌管忘幽之后,他亦只能一步步的被推向那无情的深渊,他不喜血腥,这冥殿他极少涉足,如今这弥漫着幽幽亡灵的腥血之地,他看了也不禁一丝毛孔悚然。
“冥主当真悠闲啊!”辨不清喜怒的声音回荡在冥殿里略有些格格不入。
玉手抚过额前的一缕碎发,狭长的眼神里一如既往的杀伐决断。冥主颇有些不满,他从不要求他规矩,今日怎生了几分责备的意味。
冥主只好几步上前,单膝跪地道,“属下见过教主!”
南宫影看着这阴暗的冥殿心中一阵压制,这种地方怎能住人更何况是个孩子。“起来吧!我是想取你这的档案看看……”
冥主想想似是明白了几分这怒气的来源,只了然道,“桌上的就是,我早就备好了!”
“早?”南宫影一丝疑惑,细算来不过几日,这消息当真就传的如此之快?
“唔,是早呢!细算算,有五、六年了吧!”
南宫影抚上那厚厚的一本札记似的书目心里一阵翻腾,“你是说这记录一直在这里?”
冥主略点点头,不置可否,声音却是解脱般的清亮,细细体味还有一丝得意。“我等了九年,就等教主大人一个谢字?”
“谢?”南宫影迫不及待的翻开第一页,他急于知道这九年于他意味着什么……
“唔……”
“唔,唔……那畜生就是跟你学的!”之前听冥主说了这么多年也不觉有异,此刻想着洛瑾和他那如出一撤的神态和语气,心头就一阵窝火。
冥主上前几步整了整并不算乱的书案,“教主这话有意思了,洛瑾是我带大的随了我的地方多的是……”
南宫影暗暗咬着后槽牙,移下视线……
书册的首页上赫然醒目的洛瑾儿子却是没了姓氏。
冥主不知何时落座一旁,端起茶盏似是看着好戏一般,“你当初曾说这畜生根本不配有名字,属下擅自做主还是留了他的名,当他是从母姓吧,还请教主恕罪。”听他言语似是任凭发落,眼里却得意的很。
南宫影只觉得耳边一只苍蝇细数着种种罪孽,说不够还驱不散。
“黄字杀手洛瑾,得教主令:入教之日起终身不得叛教,不享任何优待,不享任何饷金,接最高难度任务,承双倍责罚,永无赎身晋升之日,永沦忘幽下等之人,至死方休……”
杀手都有自己的寿命,再好的身手也会有老去的一天。之所以众多的杀手愿忘幽效力,自是有其好处,既有丰厚的任务赏金,又有为隐世提供的福利,而这些洛瑾不仅一无所有还承受着最严厉的苛责,他本不敢相信这样的环境他竟能生存下来,但在他眼见为实了这种种之后,还由得他不信吗?
而后的一页写满了大大小小的惩罚,失败重罚之,成功受伤亦罚之……最末是南宫影记忆中早已搜索不到的用印。
他本以为这数百字足以让他痛心疾首,但不曾想厚厚的书目里竟是一再精简的简录。原来江湖上第一快剑是洛瑾杀的,那次他心房附近半寸的地方被利刃穿透,七天后他击杀的盘踞在忘幽分支处的一整支江湖匪类,身数十创,按南宫影定下的规矩竟是铁刷,那他何以活到了今日?
南宫影不禁看看一边优哉游哉的冥主,了然几分却也让他周身一阵寒噤不敢再想……
他不知他竟如此优秀,更惊讶的是,洛瑾虽是执行上面的任务,却早有谋略的暗中安排了许多,直至寒水宫全盘覆灭都是他一手操纵的,他不是用一颗十日醉杀了寒冰,而是用了千百次的生死之搏除灭了寒水宫,而这一切若非他的心血来潮将成为永远的秘密。
合上这厚厚的一本,他郑重的向冥主作了一揖。“谢谢……”
他知道若不是他护他,早没有洛瑾了,单说那杯狼虽是残忍,但若是按照南宫影订下的惩处,洛瑾早已成了亡灵。原来身边的人都代他在一定的范畴内护他周全,但权力、能力最大的他却在他的生命里缺失了十四年,对他来讲这痛苦的不过三分之一,可于他是生命的全部……
冥主放下茶盏起身道,“我等了许久,每每掀开这札记添上一笔就只盼他早日落得你的手上,我等了九年终是等到了,这声谢我受了,但却当之有愧,我依旧不敢抚了你的逆鳞,只能日夜备着这札记详尽记录下每一笔,你记着你欠的是这孩子的人生!”
南宫影默叹了一口气,除了洛晴,除了洛瑾,余下的兄弟他又欠了多少?“南宫受教……”
冥主一挥衣袖,这几日他似是看到了南宫影往日的神采,只认真的调侃道,“当初洛瑾不过五岁,你定下的东西他多数是不懂的,故此你也不必向他解释我的所作所为,那孩子自小当我是凶神恶煞,以后他地位一日千里能怕我自是好的,这份情,你替你儿子欠着吧!”
“是!”南宫影应下,早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教主,而是一位受尽千夫所指的父亲。
冥主点点南宫影的心房,鬼魅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疼吗?”
南宫影一愣,只是苦笑……
叫我如何不疼?!
冥主狡黠一笑,感慨道,“得您命令,洛瑾不死,冥殿五年未招黄字杀手了……”
须臾,见南宫影又添了几分隐忍之色,又用力的点了点,“其实还可以更疼……”
南宫影早被那句话震在了原地。五年未招黄字杀手……这意味着什么?南宫影的眼眸里难得闪过一丝惧色,“洗耳恭听……”
冥主笑着收了手,“来日方长,我要你不断重温这种痛……”
“……”南宫影只觉得头皮发紧,“这,我拿走了……”
冥主看看那厚厚的一本,轻松道,“好!这就是这几年冥殿大事年表,属下落得清闲,就不再向教主一一回禀了!”
☆、聒碎乡心梦不成
十岁赏金杀人任务,夜探侯爵府邸暗杀五名侯爵。
不解你当年纷扰,只这孩子赤子之心,兄弟怕你有朝一日会后悔。
十一岁忘幽分支被扰请求援助,洛瑾遭围攻,被人抬回时以奄奄一息。
我对外称他有任务下了江南,三月未见教主也未曾提起,听他梦中呢喃的爹爹,于心不忍……
十二岁刺杀南岭山庄庄主遭遇伏击,独战庄内十二护卫;心脉受损。
洛瑾越发不像一个正常的孩子,无所求、无所欲,安静的如一滩死水,执行任务却狠绝的骇人,十二护卫竟是被他狠狠撕裂而亡,尸骨无存,我怀疑他求胜心切走火入魔,那次我未曾禀报教主重罚了他,盛怒下几乎废了他半条性命,在冥殿我根本没机会教出正常的孩子。
开始不过是简单的记录了洛瑾的任务,而后却多了越来越多的冥主的独白,南宫影一路翻阅着看了些,心里翻腾的厉害。
“你在做什么?”
“参见教主。”夜鹰有一丝赌气的意味,那镇纸本就是玉石制的,沉重的很生生闷进皮肉该是多大的痛楚,如今洛瑾这身子如何当的起。
南宫影心里一动,他不是该在听雨轩?“找什么?”
“找上次教主开的方子!”夜鹰恭谨道。
南宫影听出夜鹰的不满,只道,“他怎么了?”
“不劳教主费心!”夜鹰心里不平,误会已解为何一切都与他所想的不同?
“你放肆,他偷盗我略施薄惩还委屈他了?”南宫影放下手中的札记。他一向事事分的明了,不曾想此刻竟还端着架子。
夜鹰直了身子,只淡淡道,“偷盗?他爹爹没教教过他什么是偷盗!”
“什么是偷还要别人教吗?三岁小孩都知道不问自取是为贼!”南宫影抬高了声音不知是心虚还是气急。
“那是因为有的孩子三岁起就有爹爹,有人十四岁了都不知家教是何物!”
南宫影被夜鹰一句堵的死死的,气急的点着头。“好,好!你莫不是想说他十四年没见过银两!”
只话一出口,那两行文字便嵌入眼帘,不享任何优待,不享任何饷金……
接着就是夜鹰极其轻淡的声音似是魔咒似的不断重复着,“若没人告诉你当年是个误会,你会知道你错的离谱吗?”
南宫影伸手一吸一张薄纸便拿在手上了。“你要的方子!”
夜鹰刚要接只听南宫影略带忧虑的声音,“药不要经他人的手!”
“那教主亲自去吧!瑾儿离不了人,他道时日无多只想有个人陪,我出来时正抱着吱吱自言自语呢……”
“时日无多!时日无多!就是个自暴自弃的东西!”南宫影愤慨道。
“那教主可是想到了办法?”夜鹰睨了一眼暗含了多少的期待。
南宫影一愣,心里瑟瑟又是一痛,只道,“我去煎药……”
语罢便不见了人影,夜鹰摇摇头只好转向听雨轩。
“教主!教主!洛瑾不见了!”
“咔嚓!”南宫影手中的药壶碎了一地,多年未曾有的慌张,他本以为失去洛晴的那个冬季就是最冷,这次又是一年冬季让他觉得无力而刺骨。
“人呢?!”南宫影极尽咆哮道。若是从此没了他,刚刚脱离苦海的他,才要找回曾经的他,第一次想好好做个父亲的他便再没有机会了吗?
“听雨轩附近找遍了,没有!我想他不敢出忘幽,但一时半刻也找不遍整个忘幽啊!况且他身子虚的很,晚找到一分便多了一分危险……”
南宫影攥紧了拳头,声线微颤,“他可曾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夜鹰细细回想着,洛瑾每句话都奇怪的很却又平常的很。“他只是问我什么是偷?啊!好像听他嘟囔什么偷了王妈的饭吃,偷了衣服什么的?”
南宫影只恨极了自己的鲁莽,竟不曾问问就动手,这样的言词即使再不可置信。下一刻却不由得他了,因为此时洛瑾正跪在膳房的院子里劈柴。
“少主,这种事我们做就好了,求求您高抬贵手吧!”王妈一旁劝着,如今洛瑾身份今非昔比,这种事若让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