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你怎么不进屋?”大师兄赵医生猫过去,悄声问。
徐景弋不答反问:“你来干什么?”
“听说你刚做完介入,人甚虚脱,主任让我开车送你回家,免得你在路上突发交通事故,我院和保险公司都要蒙受巨额损失。”
赵医生说着说着就忘记他们要站在门口对话的原因,声音越说越大,徐景弋瞥了他一眼,离开墙壁站起来。
果然惊动了屋里的田螺姑娘,门被拉开,探出一颗惊喜的脑袋:“你回来了?”
“苏涂涂?”赵雪城如闻天方夜谭:“真的假的?”倘若他没看错,那么眼前这个小护士就是徐景弋的头号克星,从未被超越。都分开八年了,这个女人……真是阴魂不散。
涂涂呵呵:“如假包换。”
徐景弋只是蹙眉,为他们彼此做介绍:“咱们科的赵医生,你应该认识,高我一级的学长。这是苏涂涂,咱们科刚来的护士。”
“小苏你好你好!可能你不认识我,但是我认识你。”赵医生热情的握住涂涂的手,一激动就说出了人神共愤的话来:“当年你追老二的时候,我可是出了不少招帮他避开你来着。”
诶?如此正大光明的自首当年真相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暗示她什么?不会吧……难道景弋,这么多年都是跟赵医生在一起?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胡说什么?”徐景弋不悦,严肃警告他。
涂涂略有尴尬。赵雪城不语,摸着下巴奸笑,在爱情这回事上,他是深知老二疾苦的。
“饿了吧,我给你们乘碗粥吃。”涂涂的兴奋让她没留意到徐景弋进门那一刻的表情温和。
办公室搞的像家一样温暖,中间有一口咕噜咕的电饭煲。
“不用了,我不喜欢吃。”可涂涂得到的回复是冷冰冰的,还有皱着的眉头。
果然是这样,他的口味是变了。涂涂收起失落,装作没注意到他的冷淡,努力开心的问他:“那你喜欢吃什么?”
徐景弋不回答,默然了片刻,说:“你不用下班吗?”
涂涂沉默。
其实,她也不是这么没有自尊的。
又沉默了十几秒钟,她才说:“那我走了。”
一步、两步、三步……
“等一下!”
涂涂一喜,回头却听到他说:“你可以把你的电饭锅端上。”
哦。讷讷的,一般委屈涌上心头。混蛋,别人想吃还捞不着啦!
满乘着爱心粥的电饭煲有点重,涂涂脚步也重。看着落寞的身影端锅离开,赵雪城直摇头,“景弋,你要不要这么狠?”
“吧嗒”一声切掉日光灯,徐景弋拿着钥匙走出门:“送我回家。”
王八吃秤砣。赵医生无奈,出国这八年,再回来,外人都觉得徐景弋变了,待人接物变得温和又妥帖,但是只有熟人才知道,徐景弋根本没有变——单从他拒绝所有异性这一点来说,他就没有变。景弋的目光实在太高了,的确,他的优秀享誉国内最一流的心脏外科。他具备天才的医感,年纪尚轻,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是天生的医材。这样的徐景弋足够吸引一个和他同样具备光环的女人,只是……
“老大,前面路口停车,等我一下。”徐景弋打断赵雪城的沉思。
赵雪城停车,看到徐景弋在路边的粥铺里打包了一碗粥,他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待徐景弋上车以后,他嘿然一笑。
徐景弋被他笑的十分不爽,赵雪城却语重心长:“老二,都这么多年了,有些事你该放下也得放下,假如你心里真喜欢一个人,你骗自己,最后苦的还能有谁?”
微叹一口气,徐景弋被他说得无奈,偏头扭向窗外:“上辈子的事情,你就别说了吧。”
赵雪城开车,一边察言一边观色:“既然那个苏涂涂还那么在意你……”
他被徐景弋无情的打断:“换个话题,别提她。”
“那你要这么不待见她,也别可惜了这么好的妹妹,改天我约她出来……”
又一次被打断:“我警告你,别打她主意。”
“哦?”赵雪城笑得揶揄:“你好像也很在意她啊?”
徐景弋发现自己钻进了赵雪城挖好的坑,又好气又好笑,不再理他,继续看向窗外。这城市光怪陆离,街道人流畅往,跟他在国外的生活大相径庭,他突然有一种错觉,原来有人在身边制造热闹,也是件挺有意思的好事。
赵雪城这车是宝马,豪车带来的迷人驾控感令他赏心悦目,情甚之至,他点开cd,无失真的环绕立体声充斥全车,他忍不住跟着慵懒的人声和唱:“……”
徐景弋突然就想下车。
赵雪城毫无察觉,满足的叹喂一声,说:“老二,看看我们,新生活是美好的,对不?承认吧,我们可以不提她,但是你不能保证你自己心里不想。”
徐景弋十分认真:“你如果再不能安静,我就要跳车了。”
“别这样老二,佳希死了,可你还活着,活下去就要好好的活,ok?”赵雪城继续唱的一往情深:“herwords;pleasebetrue……”
徐景弋当真拔开车门内拉手,赵雪城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差点把安全气囊弹出来,赵雪城狠狠推了他一把:“你特么还真跳啊你?!”
“那你安静一会儿。”
赵雪城投降,徐景弋才把腿从门外收回来,重重的一拉车门,砰地一声把车门关上。赵医生心疼的呲牙咧嘴:“徐景弋你也太狠了,我不过为了你好好活,你就这么糟蹋我刚买的车。”
徐景弋充耳不闻,按下车窗,风呼一下灌进来,吹在他脸上。耳根终于清静了,只留下小野丽莎还在唱:
herwords;pleasebetrue
herwords;iloveyou
……
一夜难眠。
好不容易睡着,早上阳光刺目,醒过来的时候,涂涂看到弟弟汤汤的小手在轻轻拍打着她。
她叫涂涂,时光厚载的意思,弟弟叫汤汤,水势浩茫。
“姐姐你要迟到了,快醒过来哦,我要去上学了。”汤汤背着书包,手里捏着一条长面包。小小的手衬得面包个头很大,看着就会吃撑一样。
涂涂睡眼惺忪,十分的抱歉:“对不起,又忘记起床给你做早餐。”
“原谅你了。”汤汤翘着脚打开屋门,冲她喊:“校车要来啰!姐姐再见!爸爸再见!”
汤汤走了,涂涂爬起来,穿衣服、梳洗,淘米煮粥,做好这一切,她把父亲从床上扶起来,帮父亲解决三急和洗漱,再让他稳坐到轮椅上,推去阳台晒太阳。
“爸,今天感觉还好吗?”她蹲下去,帮父亲捏着发肿的手指,然后微笑:“六嫂昨天给没给尝她做的豆腐乳啊?”
轮椅上的苏文斌头是斜的,六年前得了中风脑瘫,直到现在他还基本说不出话来,张着口,看上去是想给她一个笑脸,唇齿间“啊啊”了两声,开始流口水。
涂涂笑着拿口水巾赶紧帮他擦掉,十分高兴地跟他讲话:“锅里的粥我已经做上了,我去上班,待会儿六嫂来,让她喂你吃饭。”
六嫂是涂涂花钱雇来的护工,一个农村的妇女,只在涂涂不在家的时候陪伴老人,若是遇到涂涂上中班,再给汤汤准备晚饭。
苏文斌又“啊”了一声,涂涂拿毛毯给他盖好腿,出门上班去了。
汤汤本来上学就要坐校车,新家搬到这里反而距离学校和医院都不是太远,涂涂每天徒步上班。
想想曾经的苏文斌也是纵横商场的战神,那时候他们的家住在这城市最贵族的疗养圣地,三层别墅独栋独院,父亲平日忙于事业不怎么在家,涂涂就是这家中唯一的主人。她考上大学那年,父亲一高兴,送了一辆奔驰给她。那时候家里还没有汤汤,她一个人是父亲掌上的明珠,只要她喜欢的,从没失手过。
可是自从出现了景弋,她一次失手,竟然从此节节退败,失了天下。
她还记得景弋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没打,所有人都跟她说徐景弋走了,出国不回来了,她不信。就算电话已停机、邮件没人回、□□永远离线,她还是不信景弋人间蒸发了,景弋是不要她了。她等了徐景弋整整两年,也颓废了整整两年,学会了画烟熏妆,开着跑车逛夜店,抽烟喝酒卖车做野模……终于有一天,父亲抱着襁褓里的汤汤,手里牵着一个看上去比她还小的少妇回家。
这世界真奇怪啊,她想,她得消停了。
VOL 03(1)
“滴滴”两声车响,很烦耶,涂涂匆匆的走,余光瞥了一眼,一辆宝马750。
黑色的宝马顺着街道尾随她,又按了两下喇叭,车窗里有男人伸出头来,很招摇的冲她喊:“妹妹上车,哥哥载你一程!”
无语,她都28了,哪里还像个妹妹。
脚步不停,无聊早起在马路上寻欢搭讪的公子哥多着去了,涂涂无心搭理。那男的却急了,大喊:“徐二就在车上,妹妹不上车亏大了!诶呀——!”有人在车里面打了赵大一巴掌。
涂涂愕然的回头,原来是昨天的赵雪城。徐景弋也在车上,她要犹豫一下,景弋会不会不想见到她。
赵雪城一气儿催:“快点快点,快点上来啊,这儿电子眼多着呢,前面还有警察!”
她被他催的手忙脚乱,只好赶紧上车。
赵雪城十分欣慰:“这就对了。”车子融进滚滚车流,他又补充说:“听哥话,有肉吃。”
涂涂哭笑不得。
徐景弋坐在副驾驶,手肘撑着车窗和车门的衔接处,手指蜷起来抵在嘴唇上。他头也没回,鼻音浓重的问候她:“早。”
她忙回答:“早上好!”
徐景弋一路无话。他有一点感冒,这是做完介入手术后的必发状况。介入手术每次都不能缺少高辐射X光造影机,为了能清楚地看清病人的病变部位,手术全程医生都要暴露在X射线的照射范围之内。为了减少辐射,医生只能穿上30多斤重的铅衣,即便是这样,一台手术下来,接受的辐射量相当于拍2000次X光片,白血球下降,免疫力就受损。
赵雪城经常自嘲,他们是“福岛50死士”,大好青春都给这么辐射掉了。
略略的寒暄之后,话多如赵雪城都紧握方向盘严阵以待,除了徐景弋偶尔的咳嗽声,车里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果然尴尬,不过幸好路途也不长,如果不是堵车,应该很快就能到。
结果没预料的是车子堵在半路上,他俩就接到急救电话。
收了线赵雪城回头问涂涂:“妹妹会开车不?”话问出来他就差点敲自己脑袋。他都忘了,当年涂涂的那辆大奔多张扬来着。
他指指车钥匙:“帮哥哥开到停车场,回头去找你拿。”他说完就和徐景弋下车走人,往医院跑。这个上班的高峰期,真是用走的都比开车快。
他俩拔腿走人,留涂涂一个人苦恼,她很久没开过车了,方向盘手感特别差,他这车又贵,她小心翼翼的防刮防蹭,好不容易才把车挪回医院。
中午的时候,赵雪城果然来找她拿钥匙,还带来一杯某大牌的招牌特饮来谢谢她。
赵雪城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其实走走也没有别的地方去,就是医院用来调节环境的花园,有一个不大的湖,她捧着特饮,两个人绕着湖边走。
“妹妹,哥哥问你句话,你别介意。”赵雪城倒也直白:“你是不是还喜欢着景弋呢?”
涂涂刹那间脸色绯红,手足无措,只好握紧纸杯,好在那牌子的LOGO醒目,她还有地方可以盯着看。
见她小动作如此,赵雪城笑,说下去:“你要是还喜欢他,我想你一定对他这八年的生活一定很感兴趣。你知道的吧,景弋和我考上了宾夕法尼亚医学院,在费城,宾州某个小地方。”
涂涂想赵雪城又在自嘲了。她就算概念再模糊,也该知道享誉美国最古老的城市和那个八大常春藤联盟之一的名校。因为当初知道徐景弋考上了宾夕法尼亚大学,她就查过了。
说起来她得知这个消息的途径太讽刺——因为任何一所学校都不会放弃宣扬名声的大好机会,景弋的照片出现在学校杰出毕业生展示窗上。等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
太委屈,连分手都是最后一个让她得到消息。
见她不说话,赵雪城只好开始追忆:“那时候我们走的多风光啊,等到了那里才知道自己渺小的就跟沙滩上一粒沙一样。不怕你笑,老二的英语很好,可我们到了那里,连嘴都不敢张,有一次他跟教授提问,一连解释了三遍,最后还是写下来,那个美国老头才看明白。哈,把他给打击大了。”
赵雪城微笑,忍不住长吁短叹:“你也知道,他有多要强有多能学,白天上课晚上自修,洗衣服的时间就跟我练口语,每天只能睡两个小时,有一次从图书馆回来一边洗脚一边看书,结果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从来不知道,骄傲如景弋,还有这么狼狈的岁月。
“学校福利好啊,给我们配的台灯瓦数大,锃明瓦亮的,就那样他还睡得着,我去给他关灯,叫他醒醒,你猜他怎么着?”赵雪城一脸追忆似水年华:“他睁开眼人还没清醒,就拉着我的手,叫我涂涂。”
那是他刚到宾夕法尼亚的时候吧,异国他乡,太过脆弱,又没人安慰,很容易会想起故人。
涂涂没告诉过别人,后来她曾经去费城找过他。人海捞针那么不容易,她刚用蹩脚的英语拦住一个路人,就看到徐景弋骑着自行车路过,车上载了一个亚洲美女。那女孩一手揪着他的衬衫,一手捂着自己的长裙,靓男美女,看着就登对。
后来恰好景弋回过头,她连忙躲到树后。
赵雪城也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后来他就醒了,眼睛都是肿的,他抹了把脸,就只剩出一口长气了。”他笑笑:“你知道阿喀琉斯吧,那个致命的脚踝,那时候我才知道,他的弱点就是你。”
这都是真的?景弋还如此的在乎过她,而这些她都不知道。但如果是这样,他自行车后面坐的那个女孩怎么解释呢,还有景弋现在,对她拒之千里,又怎么解释?
“有个消息透露给你,”赵雪城的笑容很欠扁:“他现在是一个人哟。”
“那有什么用。”她终于说话,垂头丧气:“他又不喜欢我。”
赵雪城向她伸手:“拿来。”
她不解,拿来什么?
赵雪城拿过她手里的塑料杯,把杯套转了个角度面向她,杯套上写了一串电话号码。能把数字都写得这么行云流水,而这笔迹她一直很熟悉。
这是?
——怪不得她一直好奇,赵雪城的眼光怎么这么准,选了那么多口味中她最喜欢喝的一款。
“号码是谁的你猜。妹妹,哥就能帮你到这儿了。”他两手抄兜,语气认真:“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赵师兄是电影看多了吧,念念不忘,真的会有回响吗?
接下来整整一个下午涂涂都在纠结,瓦楞纸杯套已经被她打开,扇面一样摊开在桌上。已经把电话号码输进手机里,应该不会丢了,可她就盯着这串数字一直看,都能背过了还舍不得放起来,好像能看出来什么东西一样。直到宝珠回来了,她才很仔细的夹进钱包。
“涂,什么东西那么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