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苦大仇深,醉风雪月楼终是要开门做生意用笑容招揽客人和银子的,有生意就会有忙碌到生病的姑娘,以及受了气哭哭啼啼来诉苦的姐妹,言离忧一直都负责当一个治疗身心的合格大夫。然而在那之后的两三天里,言离忧愈发觉得来往自己房间的人少了,醉风雪月楼的门庭也越来越冷清。
发现情况的不止言离忧,笑风月也渐渐发觉不对头,当晚亲自跑到醉风雪月楼门前盯着,却见平时那些常客不是全然不见人影,就是躲躲藏藏,像是醉风雪月楼供着瘟神似的避之不及。
“陈公子,有几天没见到您了,这是怎么个意思,难不成云淮开了家新店,比我家姑娘都漂亮会疼人,把你们都勾去了吗?”好不容易在角落逮到一个老客人,笑风月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将那人衣领紧紧拎住,一脸皮笑肉不笑满是质问之意。
那陈姓公子本想偷偷摸摸躲开,不幸被抓后只得小心翼翼赔笑:“您看您说的,笑老板,我这不是忙么,家里有些事情倒不开身,不然哪儿能忘记笑老板您呢?您看,我这还得赶紧回家办正事……”
“办个屁!”笑风月冷笑,硬是一路拖着陈公子进了醉风雪月楼,一挥手,自有准备好的姑娘关门上闩,来了个瓮中捉鳖。
云淮地区没人不知道笑风月的能耐,陈公子见这阵势吓得腿都软了,噗通向后一倒,五官几乎扭成一团,哑着嗓子微带哭腔:“笑老板,姑奶奶,您高抬贵手放我走吧,我、我给银子还不行吗?你让我走,我这就给银子!按头牌姑娘的价格给!”
“陈稻,你少跟我拿银子说话,老娘想的话拿银子淹死你都行。你给我老老实实说个明白,你们这些楼中的老客为什么突然都不来了?说明白了今晚儿你随便吃喝玩闹,老娘一个铜板都不要你的,说不明白,老娘让你下辈子都碰不了女人!”
言离忧始终躲在前堂屏风后,眼见一切令她不得不佩服笑风月手段——那陈稻显然是个没什么胆量的纨绔子弟,才被吓唬两句就软了腿脚哭丧着脸,就差给笑风月磕头求饶。
“我说,我说!笑老板,您可千万别把我来这儿的事告诉我娘,不然她非打死我不可!”抹了一把脸上汗水,陈稻战战兢兢道,“不是我不想来,是不敢来啊!笑老板,您可知道现在多少人都躲着醉风雪月楼呢,那些江湖上的人都说您把青莲王藏在这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想要给定远王报仇的侠士们血洗……您说说,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哪里还敢来?总不能为了图个爽快就小命不保啊!”
言离忧胸口一滞站立不稳,险些撞到屏风。
她猜到被嫁祸后一定会有人找上门复仇,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而最先出面的,正是最难以束缚的所谓江湖人士。
恍惚间言离忧没有注意笑风月是怎么把陈稻赶走的,回过神时,笑风月正一脸严肃看着她。
“都听见了?”
言离忧轻轻点头。
“也好,总不能什么事都瞒着你。”深吸口气,笑风月仔细为言离忧整理好脸侧一缕碎发,“离忧,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给我听好,凡是进了醉风雪月楼的姑娘都是我的姐妹,尤其是你。我笑风月没有大能耐,要豁出性命保护自己姐妹还是做得到的。眼下外面风声正紧,不管你是不是无辜的,那些被利用的蠢人都不会相信你,一旦你离开这里就会陷入危险,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再想证明自己清白就没机会了。”
“可我不能留在这里,连累醉风雪月楼里所有姐妹。笑老板,父王已经因我而死,我不想看见任何人重蹈覆辙,与其坐以待毙,我宁愿闯出去找出罪魁祸首,至少不必被步步紧逼连退路都没有。”
言离忧有自己的坚持,笑风月亦有她的决绝,两个人谁也劝不动谁,争执半天无果后,却是一个突然闯入的外人擅自为二人做了决定。
“阿月,立刻带上言姑娘从后门离开,到上次你去那宅邸等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回来。”不由分说将言离忧和笑风月拉到后院,沐酒歌脸上是极其罕见的凝重表情。
第281章 阴魂不散
言离忧与沐酒歌有过几次接触,比起君子楼内其他人还算比较熟稔,但是很显然,笑风月与沐酒歌的关系更胜言离忧,而且对其十分信任,只凭他一句话便不加啰嗦,简单吩咐陈姑姑几句后匆匆带言离忧走人。
沐酒歌驾着马车在夜色包裹的街巷中穿行,很快便将二人送到君子楼在城中一处落脚点。
“难得见你这么慌慌张张的。”关好门后,笑风月抱着手臂打趣道。
“我的姑奶奶,不紧张能行么?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奔着你们两个项上人头来了?”沐酒歌苦笑,点亮油灯后长出口气,“呆小城——就是上次被你恐吓的孩子——还好他去办事的路上发现那些人,并隐藏身份委婉打探出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否则等他们冲进醉风雪月楼时,大概你还蒙着大被做美梦也说不定。”
摇曳烛光下,笑风月怒意表情有些模糊:“都是什么人?连你也要退避三分?”
“只是普通闹事我自然不会如此紧张。我不知道一些传言由何而来,不但将言姑娘形容成处心积虑骗得免死诏的恶毒女人,还说墨情与君子楼明知言姑娘就是青莲王仍要百般庇护。一来二去,那些本就有君子楼有积怨的门派,以及一些打着替天行道旗号的所谓侠士,便结集到一起决定出手为朝廷‘扫清祸国妖孽’,而他们的目标正是醉风雪月楼,更具体些说,针对的就是你们两个。”
沐酒歌与笑风月交谈不歇,旁侧的言离忧却一直保持沉默,直至二人都有些口干舌燥,方才幽幽开口,声音低微。
“沐大侠早知我在这里么?为什么不告诉其他人?”
沐酒歌微怔,看了眼笑风月,漫不经心耸肩:“阿月不许我说。”
眼神交错间飞快擦出又消散的暧昧未能逃过言离忧双眼,对沐酒歌和笑风月的关系有了几分猜测后,言离忧还是有些疑问——沐酒歌真的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藏在醉风雪月楼吗?被隐瞒实情的人中,是否包括温墨情?如果沐酒歌确确实实没有告知温墨情她的藏身之地,那么她依旧无从推测,温墨情于定远王被刺杀一事上对她到底保持何种态度。
这一场乱事冤债,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紧张气氛中的安静未能持续太久,不过半个时辰,院落里一声门响,惊慌失措的少年跌跌撞撞闯进屋内。
“少主,不好了,那些人往这边来了!”
“所有人吗?”沐酒歌捏了捏眉心。
唤作小城的少年拼命点头,目光掠过言离忧时多了几分迟疑,好奇,还有几分刻意掩藏不想让人察觉的厌恶提防。不过终归是年少,小城那份心思在场几人都敏锐察觉出,有人无奈,有人冷然,亦有人低头避开。
“看来我们的行踪都在对方监视之内,能组织起各门各派这么多人,早该想到有人在背后指使才对。”挠了挠头,沐酒歌一丝惨笑,“阿月,我已经尽力了,没办法,敌人太狡猾。等下我会尽量拖住那些人,你对云淮最熟悉不过,趁这机会带着言姑娘和呆小城找偏僻地方逃走,越远越好,直到这件事解决之前都不要露面。”
笑风月沉默片刻,面无表情:“怎么,连不可一世的君子楼也不管用了,只能让你出来送死么?”
“反正我也讨不到媳妇,前途无亮,送不送死一样嘛!”
沐酒歌喜欢开玩笑,多么紧张气氛下都能从容笑谈,然而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如他这般淡然。言离忧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却没有哪一次如此时一般疲倦沮丧,即便是玩笑,听在她耳中仍是最痛心的刺伤。
“沐大侠,墨情他知道我在这里吗?”许久后,言离忧终是忍不住发问。
沐酒歌一时没了声音,挠着耳垂拖沓半天,方才委婉回答:“之前有给过他消息,不过最近兵荒马乱的,不一定准时送到。”
也就是说,温墨情早知她身在云淮,却一直没有任何举动?
言离忧不知道自己该往好处想还是该往坏处想,她一直拼命安慰自己温墨情不会弃她于不顾,可事到如今,她找不到支撑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
定远王……那是他的父亲啊!亲情与爱情面前,纵是惊才绝艳的破军少主也会迷乱,也会难以取舍吧?
低下头,言离忧忽地掐灭蜡烛,突如其来的黑暗里声音清冷。
“如果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是连嵩,我们绝对逃不过他的掌心,想要突破牢笼唯有迎头直上,拼个鱼死网破。”
“离忧?你想干什么?我们之前可是说好的!”笑风月觉察出言离忧语气不对,摸黑猛地攥住言离忧手腕,“这世上没人傻到明知是陷阱还要往里跳,有我在,你想都别想!”
“从我被丢弃在荒野里醒来就一直感觉有人盯着我,那道目光如影随形,我却不知道它的主人藏在哪里。笑老板,不是我多心,是真的有人由始至终都在监视我,我们做的每一个决定、走的每一步都在敌人掌控之中,逃,永远不是解决的办法,只会让不知真相的旁人更确定我有罪。我受够这一切了,生活在黑暗里的滋味很不好受,既然活着,我要堂堂正正站在人前,看一看千方百计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还有什么高招。”
面对危险还是逃离求生,这个问题又一次成为争执的焦点,言离忧与笑风月各不相让,竟在本就十分紧张的气氛中又平添三分执拗。
好半晌,沐酒歌慨叹长叹:“难怪墨情这么钟意言姑娘,这份胆魄与担当、固执与特立独行,和墨情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反正你们也争不出个高下,索性容我说一句吧——我赞同言姑娘的想法,与其在监视中一路奔逃,按照敌人定下的路自投罗网,倒不如选择敌人料想不到的结果。”突然扭头看向言离忧,沐酒歌笑意吟吟:“言姑娘可知道墨情为什么被称为破军少主?”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时刻,沐酒歌却提起毫无关联的事情,令得言离忧愣怔无语。
“是这样的,破军少主这名号是师父赐予墨情的。”沐酒歌毫不介意身侧两位女子惊诧无奈,手向上一指,脸上带着莫测笑容,“破军星,北斗第七星,三大凶星之一。在我们初入君子楼时童叔叔曾说过,墨情骨子里有种斩除旧缘、先破而后立的个性,所以师父叫他破军。”
“先破而后立……死守只会有退无进,唯有另辟蹊径,方能打破僵局么?可是面对那么多敌人,一个不小心就会丧命,破是破了,就是再没立的机会。”唇齿间噙着呢喃细念,笑风月若有所思,而不等她想明白利害关系,言离忧已经打开房门,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夜风平缓如丝绸,柔似江波春水,半遮面的皓月高挂,投下淡淡薄薄的清冷银辉。
这样月光静谧的夜晚总让言离忧想起大婚前夜,同样皎洁的月光曾照耀着她这一生最幸福时刻。
那样的夜晚,还会再来吗?
挺起胸膛深吸口气,言离忧堂堂正正站在院落中央,听着吵杂声渐渐逼近,眼看火把光芒一点点走来。
“开门!我们知道那妖女藏在这里!君子楼号称江湖第一楼,非但不为贤明爱民的定远王报仇,反过来还要保护祸国殃民的妖女吗?!开门!快开——”
呼喊声戛然而止。
那群人站在门口嚷嚷几声,而后不知谁抬起脚粗鲁地将大门踢开,本以为见到的会是空荡荡院落和房间紧闭门板,所以叫骂吵嚷声一直未停,却不料,大门被踢开后直接闯入众人眼帘的是一道傲立身影,衣衫颜色款式虽俗艳,偏偏在那张淡然雅致面庞的映衬下,愈发显得玉骨冰清,绝尘脱俗。
“我就站在这里,不躲不逃,没必要如此明火执仗吓唬人。”言离忧淡淡扫视,平静目光让闯入的人群一时鸦雀无声。
笑风月等人紧紧护在言离忧周围,小城战战兢兢环顾,见闯进院子中的人足有二十多,门外尚有二倍人数尚未进来,喉咙咕噜一声,双腿不由得开始打颤。
人数往往能助长气势,初刻惊诧后,最先反应过来的敌人已经开始又一轮怒骂,无外乎又是一些指责青莲王媚惑君心、阴险恶毒之类的话。这些言语听得太多,言离忧已经学会不再往心里去给自己添堵,等一群人说得唾沫星子都干了,这才抬起眉眼,落落大方。
“我是你们要找的人,但我不是青莲王,更不是杀害定远王的凶手。”
笑风月抽空与沐酒歌对望一眼,眸子底下都藏着深深无奈——就这么一句话想平息事端吗?倘若可以,那言离忧又何必东躲西藏,早早站出来说一句不久好了?对面哪个都不是善茬,没吃过几十年苦头历练坐不到如今地位,换句话说,这些极有可能是被幕后真凶聚集起来的逼迫者都有自己的主见,怎会凭言离忧一句辩解就尽释前嫌?
听起来颇为可笑的一句话令对面敌人也倍感有趣,你看我、我看你嘲讽冷笑几声,总算有人打头站出来说话:“想当年青莲王风风光光、不可一世,怎么,现在连承认自己身份都不敢了?胆量被狗吃了吗?”
言离忧不气不恼,甚至在虎视眈眈视线中清淡浅笑,举手投足间,胸有成足。
“凡事要讲真凭实据,没有证据的话,至少要符合推测才行。我的身份暂且不谈,我只希望各位能推想一下,如果我是杀害定远王的真凶,是夺走免死诏想要换一条生路的青莲王,那么,为什么我到现在还要留在云淮,而不是去帝都捧着免死诏求生?还有,若我是青莲王,在已经掩藏身份成为定远王世子的世子妃后,又有什么理由去杀害自己的亲人,破坏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定环境,就为一纸可能有用也可能没有的免死诏?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你们又是受谁怂恿才聚到这里的,我想聪明人都应该考虑清楚才对。”
第282章 唇枪舌战
“嘶……她就是青莲王?”人群外围,有人小声咋舌。
自信,底气十足,敌众我寡局面下也能从容不迫,生死之间举重若轻。拥有这样性格的女子不多,而青莲王在拥有强势性格的同时又有着上天赐予的精致容貌,不管怎么说来,多少会有些人报以好奇惊讶,甚至是带着亵渎意味的不轨眼神。
没有人喜欢自己被当成傻瓜,更不愿听人说自己是受人指使的棋子,是而言离忧那番话震住了一部分人,却也让一部分人大为恼火。
“少在那里自说自话!你以为没人认识你吗?蛊惑先帝多年竟还敢大言不惭说自己不是青莲王,难道是我们见鬼了?”
“你要证据?要什么证据?免死诏都送到宫里了,皇上不得不答应放你一条生路,这证据还不够充分?谁管你为什么在云淮,我们只知道你害死了定远王,若不杀你这妖女,定远王泉下如何瞑目?我大渊百姓还要受你多少陷害?!”
有人指责言离忧的同时,也偶尔会蹦出几句其他声音,阴阳怪气,另有所指。
“难怪当初定远王世子口口声声说血洗青莲宫却一直不见青莲王尸首,原来是把‘死人’扛回家成亲了,鼎鼎大名的君子楼也成了祸国妖女避难之处。我大渊江湖中人多把君子楼视为执牛耳者,如今……哼,也不知君子楼收了青莲王多少好处,居然连这种卑鄙无耻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你——君子楼岂容你恶言污蔑!”听得师门收入,小城恼羞成怒,脸红脖子粗正欲上前辩解,冷不防斜里伸出一只手臂将他拦下。
“让言姑娘来处理,这种时候我们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