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言姑娘才刚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碧箫带着担忧之色看看言离忧,朝温墨情摇了摇头,“师兄,明天再进宫吧,至少让她歇息一晚,好好睡上一觉。”
碧箫眼里流露出的哀求目光让君无念有些心软,刚才还口口声声让言离忧离开,转眼竟成了支持碧箫的一派:“再怎么着急也不差这一天,再说你不累碧箫也要累了,走这么一大圈还得照顾你,你却连歇口气的时间都不留,心是铁打的么?”
言离忧不明白为什么温墨情如此着急,连她都听得出君无念是半开玩笑的语气,谁料,温墨情眉头愈发紧锁。
“三天前我就发出消息说今天到帝都,哪怕拖延一个时辰也是欺君之罪,只要她还活着,说什么也要在今晚之前进宫面见皇上。”扫了眼言离忧,温墨情看着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庞无动于衷,“碧箫,你就留在宣冉楼等我回来,已经没时间先行禀告,我必须直接带她去见皇上了。”
温墨情的脾性碧箫和君无念都了解,知道劝不住他,再说下去反而会让他不悦,只能无奈闭嘴。尽管如此,碧箫还是十分担心言离忧,看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现在就走吗?不急的话让我先梳洗一洗吧,总不能这幅模样出去见人。”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说话时仍是有些沙哑。言离忧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虚弱到这地步,心乱如麻外,更添一层身子上的疲倦。
或许是压力太大吧,就算拼命掩藏情绪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身体却会做出最真实反应。
言离忧稍作打点后随温墨情一道离开,宣冉楼后院精致小筑里,君无念和碧箫面面相觑许久,最终以齐齐叹息收尾。
“看你好像对青莲王十分关心,有什么原因么?记得以前你和墨情是最讨厌青莲王的,每次一提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君无念打来沸水温热茶杯,从茶盒中捏出几片干茶放进壶里,一边小心仔细地冲入沸水一边与碧箫闲聊。
碧箫伸手捧住茶杯,方才从言离忧手掌传来的冰冷稍有缓解:“君师兄刚才没注意听我说吧?在常人眼中她是青莲王言离忧,可在我眼中,她只是个平凡而又无辜的女子。”
“什么意思?她的身份有争议?”
“嗯,而且很难弄清答案。”碧箫低头盯着茶杯,费力地整理着几个月来混乱纷杂的线索,“师兄他们闯入青莲宫那日青莲王就应该死了,是师兄亲眼看见的,可后来师兄和碧笙又发现尹钧白偷偷藏起一人,这人就是刚才那位言姑娘——她说自己的名字也叫言离忧,但并非青莲王。起初师兄认为是尹钧白撒谎包庇,出于某种目的将真正的青莲王藏匿,而言姑娘也是为自保在撒谎,但几次接触过后才发现,言姑娘与青莲王有太多太多的不同,无论从性格上还是习惯上看,根本就是与青莲王毫无关系的人。”
君无念全神贯注于泡茶上,语气似是有些漫不经心:“就因为她表现得与从前不同,你就轻易断定她并非青莲王本尊?”
“我确实……”君无念淡淡反问让碧箫有些心虚,静了半天,咬着唇重重点头,“是,我是有些感情用事了。可是言姑娘真的与青莲王大有不同,君师兄只要与她接触一段时间就会明白。师兄曾说青莲王高傲冷漠、自尊心极强,那样的人可能会装成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处处受刁难折磨吗?又怎么可能在青楼那种地方忍辱负重?而且如果不是怀疑她并非青莲王的话,师兄也不会留她活到现在吧?”
沸腾的水雾缭绕轻起,那一片氤氲之后,君无念的表情模糊不清,唯有声音异常清晰。
“生死之前,有几人能挺直脊背一成不变?至于她是人是鬼,是青莲王抑或是其他什么人……让她活着的真正原因,墨情从没告诉过你吗?”
花香馥郁的御书房外院,九位朝廷重臣焦急等待着,各自眼中满怀猜疑,却是谁也不敢主动开**谈。
少顷,御书房大门打开,赵总管躬着身子轻步走出:“皇上请几位大人进去。”
御书房再大也只有那么一个门口,九个人争先恐后往里挤,难免有那年迈身子单薄的要被挤得不停哀嚎。赵总管掩口窃笑,目光中带着三分鄙夷七分怜悯,踮着脚尖把门板推了推,可算让所有人都能顺利进屋。
“皇上!皇上老臣有话要说啊!”
“皇上先听末将说!末将要揭露朝政贪官污吏!请听末将先说!”
“贪官污吏就不就是你吗?别恶人先告状!皇上,臣有要事禀报,容臣拿上证据请皇上过目……”
才挤进屋中,九个人就你一言我一语炸开了锅似的,互相推搡着企图成为最靠近皇帝温敬元的人。温敬元皱着眉头咳了一声却被淹没在争吵中,又重重咳了一声,还是没有引起几人注意,最后实在恼火,嘭地一拳砸在书案上,御书房内瞬间鸦雀无声。
“朕平日号召众臣进言提议,你们一个个跟哑巴一样什么都不说,怎么今天突然有这么多话要讲?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害怕了,所以想着戴罪立功?”温敬元冷哼一声,脸色铁青阴沉。
安静片刻,忽然有人噗通跪地,涕泪交流:“皇上饶命!臣愿意坦白一切罪行,求皇上给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带着哭腔的哀求仿佛是一个信号,紧随跪在地上的人之后,其他八人也相继跪倒,头磕得此起彼伏,各种讨饶声连成一片,不绝于耳。不过这些人显然比第一个多留了心眼,口口声声说要戴罪立功,却没有一个肯说出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温敬元冷冷一笑,拍拍手,身侧屏风后绕出二人。
“朕怕你们一时糊涂想不起来所有事,所以叫来两个人帮你们一起回忆回忆——定远王世子你们都熟悉,那这一位,你们可认识?”
跪着的九人止住装模作样呼声,困惑抬头,待看清温墨情身边那人容貌时,一刹面如死灰,不约而同瘫软在地。
“你们以为朕说抓住了青莲王是在骗你们?呵,只凭青莲王名字就让你们吓得跑来互相揭发,现在看到活生生的青莲王是不是不抱任何侥幸了?”温敬元向后微仰靠坐椅中十指交错,眯起的眼眸里闪着冷厉光泽,“一个个说吧,把你们犯下的罪行一五一十说出来,有青莲王在旁边听着,少说一件朕就加你们一等罪名。”
片刻前虚假生硬的哀嚎这回变成真的了,赵总管悄悄退出御书房关上门,叹口气摇摇头,转身去收拾外院一片狼藉花草。
“赵总管。”
听得有人呼唤,赵总管抬头循声望去,手上一抖,刚刚捡起的残枝败叶洒落地上。
第030章 君臣之道
“奴才见过……见过娘娘。”大概是为了掩饰无法叫出对方封号的尴尬,赵总管连忙起身,歉意堆笑,“奴才正想整理下院子,挑好看的香花儿给娘娘送去,不想又行了大运巧遇娘娘。怎么,娘娘这是要去找皇上吗?”
突然出现的长芸公主仍是优雅浅笑:“皇上都说要忙正事了,我找他做什么?我来只是想向赵总管打听些事情。”
“娘娘尽管问,奴才知道的一定据实回答。”
长芸公主满意点头,唇角弧度有所收拢:“听说皇上派人把青莲王抓回来了,这消息是真是假?”
赵总管逡巡一圈,点点头压低声音:“消息属实,千真万确。皇上这会儿正在御书房里向几位大人问罪,青莲王就在旁边——哦,对了,还有定远王世子,就是他把青莲王找出来的。”
“那皇上对青莲王的态度呢?”
听长芸公主如此问道,赵总管一副恍然神情,低笑两声:“娘娘放心,皇上不是先帝,对青莲王半点儿心思都没有,估摸着处理完前朝有问题的大臣就要处理青莲王了。今儿娘娘走后皇上极是不舍,娘娘您是没瞧见,皇上看您背影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奴才可从没见过皇上看其他嫔妃这样过,皇上对娘娘可谓是一见钟情啊!想来娘娘以后定能步步高升,他日统领六宫、荣登后位大有希望。”
“先谢过赵总管吉言了。”长芸公主似乎对赵总管的奉承没什么兴趣,淡淡应了一声,又如早上一般独自离去,只留赵总管站在院子里感慨长叹。
红颜未必都是祸水,真正可怕的,偏是这些没有天姿国色却能抓住帝王之心的聪明女人。
今日她是长芸公主、三等妃,明日呢?明年呢?赵总管相信自己的眼力,不由弯下腰加快动作,仔仔细细挑选着院中最美花草,那表情比伺候渊皇温敬元更要认真百倍。
身为低贱的奴才,选个有能耐的好主子比什么都重要。
当日傍晚,渊皇拟旨一道,削护定国将军潘谓、太子太傅乔翰忠等九位重臣官职,连夜关押天牢,抄家查办。
恢复安静的御书房里只剩温敬元、温墨情以及言离忧三人,困顿地揉了揉鼻梁,温敬元好像不太愿意理会言离忧,疲倦目光望向温墨情:“朕就知道托付给你不会有错,论能力,先帝的几位皇子都及不上你,让你做徒有空名的世子实在可惜了。”
“功利累身,地位压人,比起前朝勾心斗角,我倒宁愿做个徒有空名的世子。”温墨情淡淡回应,态度恭敬却没有什么尊崇之意。
“罢罢罢,朕不勉强你,知道你志不在此,再劝说也没用。”温敬元挥挥手,迟疑片刻,终于肯直视言离忧,“她的身份还没有确定?”
温墨情摇头。
“事情有些蹊跷,至今找不到能证明她身份的任何东西或者人。钧白虽然咬定她是青莲王替身却被自己心虚眼神出卖,而她自己坚称与青莲王无关,看上去没有丝毫说谎迹象,连我也束手无策了。”
温敬元盯着言离忧看了许久,就在言离忧以为自己将要被定罪时,温敬元忽然开口:“青莲王入我大渊前的身份,世子你有了解吗?”
温敬元的问题让言离忧大感意外,她本以为进宫之后就会直接面对渊皇问罪,谁知道最先上演的是九臣闹剧,而后温敬元更是抛出如此毫无关系的问题,令得她完全摸不透这位新掌权不久的皇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懂时,最好的反应就是只听不说。
言离忧稍稍抬头朝温墨情看去,恰好与温墨情目光相遇,也说不清他眼神是否代表了什么,总之,她很清楚地看见温墨情淡淡摇头,似乎在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先前我和碧笙追查过,所知不多,对青莲王的来历最远仅仅追溯到她进宫那一年,好像是先帝去安州体察民情时与她相遇的。”
“没错,朕还记得那年因为安州闹蝗灾,先帝带着左丞相一同去往安州,回来时马车中却多了个女人,正是后来的青莲王。”温敬元点点头,就着温墨情的话继续道,“朕也曾问过那次同行的人,可他们都说并不知道先帝和青莲王是怎么认识的,只知道一夜之间队伍中就多了个人,而且备受先帝宠爱,那时先帝就已经陷入近乎痴迷。”
“如此说来,青莲王的身世亦是个谜?”
温墨情和温敬元二人聊得热闹,旁边言离忧心情越来越放松——温敬元摆明态度不认为她就是青莲王,否则不会当着她的面说这么多,再者听其语气好像对青莲王身份身世十分好奇,大有追查一番的架势,换句话说,温敬元下令杀她的可能性不高。
只是,为什么刚刚登上帝位的渊皇会这么想要了解青莲王过往呢?温墨情不是说她对渊皇的作用就是以死来稳定民心吗?
再次向温墨情看去,那双深邃眸中依稀也有了一丝复杂之色。
温敬元只顾着说话,丝毫没有注意到言离忧和温墨情细微变化,倒是脸色愈发凝重:“墨情,你是晚辈之中朕最看好的一个,朕有一项特别任务,你可愿为朕完成?”
“分内之事自然在所不辞,其他事情,恐怕我过于年轻,难以担当重任。”温墨情沉吟少顷,并没有直接应允。
“若是连你都担当不了,朕还能找谁去?”温敬元一顶高帽扣下,不待温墨情再开口,一块令牌丢在书案上,“这是九州十七郡通行令牌,拿着它,无论走到哪里都如朕亲临,纵是正一品重臣也不得违抗。”
温墨情不动声色拿过令牌,掂了掂塞进腰间,剑似的长眉微挑:“看来这任务我是非接不可了。”
“关系天下社稷,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温敬元先硬后软,冷着脸下了命令后又露出笑容,亲近地拍了拍温墨情肩头,“朕实在找不到其他可信之人,想着你是个为国为民的侠士,不得已才硬着头皮找上你。”
“皇上所谓的关系天下社稷是何意义?青莲王一死,天下自然安定,不是么?”
应该说替罪羊一死天下大定才对吧?言离忧一声不吭瞥了温墨情一眼,身上一阵阵难受。她很厌恶温墨情与温敬元这种兜兜转转各种绕圈子就是不能开门见山、有话直说的交谈方式,本来几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事情,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又或者一句话分成十次八次解释么?在她浑身无力发冷的时候,听这么多废话实在是种折磨。
不情不愿的咳声打断温墨情与温敬元对话,两人回头看向言离忧,精致却惨白的面容让温敬元有些不解:“怎么回事?”
“中毒。那天在青莲宫为防止有人逃走,我事先在水源下了毒,之后她流落民间时又被人掳走,我找到她时就这副模样了。”温墨情回答得极为流利,毫无卡顿,听得言离忧都险些当了真。
她的确被燕铁镖劫走过,可是中毒一说从何而来?还有之前她在青莲宫中的毒早已解去,就算没有清理干净也不可能迟到现在才发作吧?言离忧实在想不通温墨情是怎么做到撒谎时脸不红心不跳的,刚想止住咳声让他尴尬一下,却在灵光一闪间想到某个问题——
她突然虚弱如斯,真的是疲劳所致么?
怀疑目光朝温墨情望去,意料之内没有得到回应,温墨情转身避开言离忧视线,连透过眼神看出端倪的机会都不给她。这番表现让言离忧更加肯定自己莫名其妙的虚弱与昏倒并非偶然,温墨情对她做的坏事,恐怕不只是害她撞到额头这么简单。
温敬元自然不知道其中曲折,看言离忧咳得厉害,不由深吸口气:“得找个太医给她看看,朕还不想让她这么快就死掉。”
“不必了,我已经找到能压制毒性的方法,只是每天需服药三次,一次都不能少,药我都已经配好收妥。”
“也就是说,你还要把她带走?”温敬元眯起眼眸,眼尾几条细长皱纹挤到一处,盯着温墨情看了半天,“墨情,朕希望你能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难得的人才,朕不愿白白折损。”
“皇上多虑了。”
温敬元有着十足的帝王架势,然而温墨情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重臣良民的味道。且不说敬畏,若依着言离忧看来,他对渊皇连最起码的尊重都不愿施舍,也许是极少数敢于耍心眼儿愚弄一国之君的人吧。
“皇上若没有其他事情要吩咐,是不是该谈谈让我去做的事了?”似是不愿在皇宫多做停留,温墨情直白地催促着温敬元。
温敬元看了言离忧一眼,点点头,从书案一大摞奏折下拿出一封书信推到温墨情面前:“这是安州一间当铺老板呈上来的,里面记叙了六年多前某个夜晚他所见所闻,如果猜测不错,信上说的二人正是先帝和青莲王。朕要你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循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查出青莲王身份身世以及她为什么要接近先帝。”
“皇上认为青莲王接近先帝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