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神之花园
“锦意,你怎么来了?快进来,有没有被雨淋到?”
被雨幕遮掩的珑心殿书房内,四皇子温墨峥欣喜地将面纱半遮的女子请入,亲手送上一杯热茶又殷勤送座。
“殿下别忙了,我来只是说几句话,过会儿就走。”已然抛去锦贵人身份的唐锦意拉住温墨峥,又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关紧房门长出口气,“昨日看管天牢的邓牢头找上门来,说是平贵妃让她来找我的,吞吞吐吐半天也不肯道来,给了平贵妃许诺的一百两银子才开口。我本想着等殿下去宅院那边再商量这件事,可是看这天气没个三两天是晴不起来,想着殿下不便出宫,只好亲自走一趟了。”
“平贵妃?”温墨峥惊讶,“不是都处死了吗?怎么还托人给你带口信?莫不是想要把你拖下水?”
唐锦意摇头:“平贵妃胆小怕事、立场不坚,那时皇贵妃娘娘欲成大事她就不敢参与,后来虽为求自保投靠芸妃,但心地不坏,被逐出宫的姐妹们多数都受了她接济才能熬过难关。这次平贵妃犯下弥天大错,我相信绝非她本人意思,而她托邓牢头传的话也证明,她的确是替别人背了黑锅。”
“平时挺稳重的一个人,要说她故意陷害父皇和南庆太子妃我也不信,只是她的案子父皇没有交由任何人审办就直接下令处死,许多内幕便被掩埋,为此我到现在都还耿耿于怀。”温墨峥少年老成的脸庞上带着一丝不甘,拉住唐锦意的手急问道,“锦意,你快说说,平贵妃到底让人托了什么话来?可是与那件事有关?”
唐锦意脸颊微红,抽出手掌深深低头:“也不知是邓牢头转述不清还是平贵妃本就说得糊涂,传来的两句话实在教人摸不着头脑——第一句是‘明珠非珠’,第二句是‘蛇吞鸟雀’。我想了一夜也没猜透平贵妃到底要传达什么意思,又怕事关重大不能耽搁,所以才冒险进宫,想着或许殿下和君老板能堪破其中玄机。”
“这些猜谜之类的我是想不通,还得让无念去解谜才行。”温墨峥耸耸肩,低头看着唐锦意羞涩面容怎么也严肃不起来。
看着心爱的女子,哪里还能感觉沉重呢?
低笑一声,温墨峥淘气地伸手在唐锦意面颊上轻轻一掐:“我就知道你一个人会闷。等会儿雨小些我派人送你回去,今晚不管有多少事要忙,不管是下刀子还是石头,我一定去看你,你可要等着我。”
唐锦意迟疑,犹豫许久才轻轻点头。
尽管已经在温墨峥的安排下住进不起眼的宽宅大院,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也都发生过了,唐锦意还是有些介意二人的关系,毕竟她曾是嫔妃而他是皇子,这样纠缠实在违背伦常。
唐锦意越是羞涩,温墨峥越是喜欢得紧,忽然低头凑到唐锦意耳畔,细语温柔:“我向父皇说打算娶位平民女子为侧妃,父皇已经点头同意,下月初六是吉日,我想娶你过门。”
这一天,温墨峥等得心急,可是对唐锦意来说却不是很期待——并非她不愿跟随温墨峥,只是太明白,就算嫁为侧妃她也不能抛头露面站在天下人面前,她的身份,过去的身份,决不允许她成为温墨峥的庶妻,像言离忧那样可以自由选择感情和生活的女人毕竟寥寥无几。
未拒绝,只因不忍看他失望神情。
几家欢喜几家愁的凤落城,那片阴云笼罩的帝都皇城内,时间仍如沙漏无声流逝,有关定远王世子勾结叛军余孽的消息四起,同样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而作为事件核心的温墨情本人尚在通往苍梧郡的路上,对此毫不知情。
苍梧郡是个神奇的地方,郡内地势忽高忽低落差极大,气候也随着山势渊深有着天壤之别,才走过的低谷阴雨连绵、闷热潮湿,又进入的高山怒风呼啸、干燥寒冷。
温墨情和碧笙、钟钺对这般景象状况并不陌生,只是苦了言离忧和初九,同乘一匹马的两个人怎么也没想到世间还有这么气候不定的地方,一会儿热得汗流浃背,一会儿又冷得牙齿打颤,温墨情事先准备的厚披风也不顶用。
“只练外功难以趋避寒暑,有时间我教你内功心法。”
温墨情见言离忧和初九冻得脸色惨白,沉吟少顷果断下马,扯住言离忧的马缰将初九抱下。言离忧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一边打哆嗦一边好奇看着,只见温墨情把初九送到碧笙马上,两个人裹着同一条披风,初九很快就停下颤抖。碧笙好歹也是练功内功的人,做不到寒暑不侵却也不至于受这点寒冷影响,身上热气传递给初九,自然比言离忧传去同样的寒冷要暖上许多。
不过这么一来,言离忧就更冷了。
“你也下来。”温墨情瞥了一眼马背上一副慷慨就义表情的言离忧,顺手把马缰拴在自己所骑马匹后面。
言离忧已经冻得没精力思考,顺着温墨情的话跳下马,还不等双脚站稳,双肩陡然一道巨大力量将她拉上另一匹马,随即而来的便是被温暖包围,冷风依旧呼啸,却再碰不得她分毫。
“坐好,别乱动。”温墨情系好披风丝带,用力按了下言离忧左转右转不肯安分的脑袋,面不改色如同正人君子般,“再乱动占了你便宜别怪我。”
这种时候言离忧应该大声骂上一句不要脸,无奈方才的寒冷让她难以嚅动唇瓣,除了狠狠翻个白眼外,再做不得其他动作。
尽管有些不情愿,事实上言离忧还是很喜欢这种取暖方式的,一来不用辛苦驭马,二来不必受风侵寒袭之苦,就是颠簸中总会不小心紧贴温墨情胸口让她颇感尴尬。
古训男女授受不亲,温墨情也是个不喜欢与女人亲近的人,偏偏对言离忧例外,这说明什么一眼便知。钟钺本想干咳一声揶揄自家少主的流氓行径,目光无意中扫过旁侧脸色阴沉几欲掉到地上的碧笙,自觉把话咽回腹中。
山高陡峭,无雪而寒,一行五人谁也不说话,只听得风声呼啸中时不时传来铜铃脆响。
终于行至山口时,温墨情忽然勒马:“钟钺,你送碧笙回楼中,告诉师父半月内我会回去——对了,让师父开始积攒银子,以后有大用。”
“呃……银子的事还是等少主回去亲口向楼主说吧,属下这条小命实在禁不起折腾。”钟钺舔舔嘴唇苦笑,勉为其难向碧笙点头,“碧笙姑娘,走吧,此去楼中还有不短一段距离呢,再耽搁天黑前就到不了了。”
碧笙自然不会愿意与温墨情分开,何况旁侧还有个言离忧,无奈温墨情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让言离忧和初九重新骑上马后径自离开,连句道别亦不肯施舍。
对待女人,他从不介意失礼之类,只有几个人例外,显然碧笙不在此列之中。
“师兄,我在楼里等你!”望着温墨情远去身影,碧笙眼圈微红,扯开嗓子大喊,却也知道绝不会得到回应。她和温墨情勉强维系的感情也许就要走到尽头,倘若没有婚约束缚,他定然早就不理不睬,只把关注目光给予一人。
没有碧笙在后面虎视眈眈,言离忧背上的压力顿时轻松卸去,又赶上离开高山进入地势较低的密林后温暖许多,三个人的小队伍渐渐多了话语闲聊。
“这地方偏远难行,能在苍梧郡生息的人应该不多,我还以为你来这边一定是要回君子楼呢。”
“要带你们见的人与君子楼颇有渊源,但并非君子楼子弟。”温墨情似是不愿太多细说要见的人身份,越往前行说话越少,多数时间都是沉默地听言离忧和初九叽叽喳喳琐碎说笑。
夕阳染红未落前,目的地终于到达。
言离忧第一眼见到那片山林便大为喜欢,漫山遍野的绿树芳草,层层叠翠,点点繁花,和风一吹簌簌响动,远望去一片碧绿低头、新绿跳跃,如海浪般此起彼伏,美不胜收。
“这是苍梧郡最美的山,有人叫它谪仙山,也有隔山相望的异族人叫它苏密萨尔,意思是神之花园。”山路难行,温墨情将马拴在山腰一处大石边开始步行,视线一直凝视山顶方向,“二十多年前师父刚到苍梧郡时,很想在谪仙山上建君子楼,可惜这里山石松软不易兴建高楼,最后不得不忍痛放弃。饶是如此,师父还是会经常来这边踏青散心,我刚入君子楼时最开心的事就是陪师父一起过来,采山果,烤野味,然后躺在山坡上舒舒服服睡到日落。”
“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地方。这样的山水最适宜温性药材生长,像是这珠醉心果,其他地方很难见到。要我说这谪仙山不只是花园,更是个天然药园。”言离忧随手摘下路边一支青草,闭上眼深嗅。
温墨情轻笑一声:“三句不离本行,天生悬壶济世的命。”
“我生活的地方环境很糟糕,没有山也没有水,天气灰蒙蒙一片。所有从小我就有个愿望,希望长大后能有一处天蓝草碧的地方为家,哪怕要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也没关系,只要过得开心就好。”
言离忧的记忆一直是温墨情最为困惑之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青莲宫,怎么会是青莲王替身,却记得很多与青莲王或者青莲宫无关的往事,然而此时温墨情全然没有追问的打算——若是没有必要,他这辈子都不愿这个疑问再度被提起,无论自己还是旁人。
“若是有天能放下背负的重担,我也会选择在谪仙山避世隐居,终了此生。”从言离忧手中抽出醉心果,温墨情大步向前,声音语气淡而认真,“所以……如果你愿意,在这里生活下去也没问题,多久都可以。”
第197章 谪仙隐者
对于温墨情意义不明的话,言离忧总是能躲就躲,发觉交谈内容逐渐增添暧昧味道,急忙找了些花草给初九把玩岔开话题。温墨情倒也没追究,依旧沿着痕迹不明显的小道往山顶走。
谪仙山缓而不高,一路采花摘草说说笑笑很快就接近山顶,穿过遮蔽天日的密实桃林后,一大片空地蓦地出现眼前,视线豁然开朗。
空地很大,中央一处四间相连的木屋相比之下显得十分渺小,周围四大块菜园将木屋紧紧环绕;木屋正对面高高矗立着巨大水车,清澈泉水顺着竹管汩汩流入池塘之中;池塘边的木椅中坐着一个男人,布衣乌发,却散发出仿若谪仙一般的淡泊气息。
“小情?你怎么回来了?”听见身后脚步声响起,那人转过身,率先开口笑道。
温墨情微微皱眉,走上前不由分说抢过那人手中书本:“说过多少次了,起风时不要在外面看书,再让我发现就把书都烧掉。”
“风?起风了吗?啊,看得太专注没察觉,其实刚才是没有风的。”那人本想狡辩,见温墨情扬了扬眉梢,忙举起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是我错了,以后绝不再犯,再犯的话就把小情的书都烧掉。”
不过短短三句交谈,言离忧听得目瞪口呆。
原以为温墨情是天下最厚脸皮、最油嘴滑舌的一个,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么一座充满仙气的山上还隐居着如此高超的诡辩能手,再看那男人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面相温和常笑,虽有细微皱纹却不显苍老,怎么也瞧不出是个比温墨情嘴皮子更厉害的人物,愈发佩服得五体投地。
果然与君子楼有关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
“小情,这两位是……”那男人稍稍偏头看向言离忧和初九,忽而露出恍然大悟神情,嘟囔着不停埋怨,“孩子都这么大了,小情你成家立业都不告诉我吗?真是伤人心呐……”
温墨情挑眉:“童叔叔,除了那些书你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一道烧掉好了。”
“我还喜欢你带来的客人,要一起烧吗?殉情什么的,我一点也不介意。”
“童叔叔的脸皮越来越厚,果然是人老成精。”
“小情你也不赖,多得我真传。”
对话进行至此,言离忧默默捂住初九的耳朵,尽可能让天真的孩子躲避这场脸皮节操全无的交谈,自己心里却在犯嘀咕——这男人什么来头?管温墨情叫小情……真是土掉渣又可爱掉渣的称呼。
言离忧正无趣猜着,脑海里陡然一道灵光闪过,脸色迅速转白。
温墨情叫那人童叔叔,而她记忆里温墨情提过的人中恰巧有个人姓童,且与温墨情的关系非同一般,也就是说眼前这个温和笑着的中年男人有可能是……
“童将军?!”因着过于惊讶,言离忧忍不住低呼出声。
一直温和笑着的面庞微微凝滞,瞬息又恢复,明亮眼眸朝言离忧望来:“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我可不是什么将军。姑娘愿意的话就随小情叫我一声叔叔,若是不愿也可以随便称呼,在这里不必拘于礼节。”
果然是昔年巾帼军主将童如初?那他岂不就是九儿的爹?还有,他不是已经被处刑了吗,怎么还活着?言离忧茫然之余百感交集,却是喜悦多过困惑,深吸口气恭恭敬敬向童如初行礼:“离忧见过童叔叔。”
“离忧,好名字,离世之忧,远尘之嚣。不过似乎以前听过,大概有同名的人吧。”童如初不着痕迹看了温墨情一眼,含笑目光又转向初九,“那这位小朋友呢,你叫什么名字?”
初九躲在言离忧身后,怯生生道:“初九,红莲姐姐和姐夫都叫我九儿。叔……嗯……”
“九儿不用拘泥称呼,也叫我叔叔吧。”童如初看出九儿的犹疑不定,轻声浅笑,温朗气质竟丝毫不逊于温墨疏。
温墨情向言离忧使了个眼色,淡道:“离忧,你带九儿去那边逛逛,山阳面有不少野果、山菜该熟了,多摘一些晚上我做菜。”
“嗯。”言离忧点点头,又拉着九儿恭敬行礼,“童叔叔,我们先离开一会儿。”
望着言离忧和九儿离去背影,童如初若有所思:“温文懂礼,是个好姑娘,但愿只是重名而已。”
温墨情明白童如初的意思,稍作沉默,带着一丝疲惫低叹:“但愿只是重名又长相酷似而已。”
“不会真的是青莲王吧?”童如初微微吃惊,旋即摇头,“想多了,是我想多了,既然能被小情你带来这里,那么她肯定不是青莲王。罢了,你的事我不该多管,只要你高兴就好。”
有关言离忧身份的事温墨情并不想对童如初隐瞒,只是比起这个,他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童叔叔,你可还记得这个?”温墨情拿出那支巾帼铜烙平摊掌中,眉目低垂。
童如初低头看去,一刹失神,眼中复杂神色激荡,许久才归于平静。
“记得,多少年过去也不会忘记。”童如初缓缓伸出左臂掀开衣袖,小臂内侧与铜烙花片等大的烙痕清晰可见。低低一声叹息后,童如初淡淡苦笑:“这烙印是当年阿英亲手烫下的,正是用的这支铜烙。阿英说过,这支铜烙是巾帼军的宝贝,物在人在,除非她死,否则绝对不会把巾帼军的象征弄丢。”
“童叔叔不问我从哪里得来的吗?”
“既然已经不再阿英手中,那就说明她终是没能逃过劫数,从哪里得来的又有何意义?东西是死的,留下只能当个念想,不必问出处,也不必问归处。”
童如初的豁然在温墨情意料之内,收起铜烙,将童如初腿上长毯盖好,推着四轮木椅走到木屋门口。
“离忧在安州发现巾帼军线索,我循着线索找到马姑姑和穆姑姑,她们都还活着,这些年过得很辛苦。穆姑姑告诉我,其实当年桑将军也和他们一起逃过朝廷大兵围剿,可惜桑将军忧思过度,前几年终是没能熬过去。”
“小情。”童如初出神想了片刻,忽然低着嗓音唤温墨情,“我都不在意了,你又何必自责?中州那么大,想找一个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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