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密陈进兵缅甸,奉谕:‘若势有不可,慎勿强,务详审斟酌而行。’臣筹划再三,窃谓渠魁不灭,有三患二难:李定国、白文选等分住三宣六慰,以拥戴为名,引溃众肆扰,此其患在门户;土司反覆,唯利是趋,一被煽惑,遍地蜂起,其患在肘腋;投诚将士,尚未革心,万一边关有警,若辈乘隙而起,其患在腠理。且兵粮取之民间,无论各地省饷动愆期,即到滇召买,民方悬磬,米价日增,公私交困,措粮之难如此;年年召买,岁岁输将,民力既尽,势必逃亡,培养之难又如此。唯及时进兵,早收全局,乃救时之计。”
吴三桂特意暂时不将永历帝作为重点来讲,是有其用心的。他想将朝廷之目光引到李定国、白文选和土司身上去,好让自己尽量不用丢帅保车之策。所以,在奏折之中,只用“早收全局”一语带过。他心想:等朝廷执意要将灭永历之事提出来时再说。
正在此时,其子吴应熊派来的特使已到,说有重要情况报告。吴三桂想也未想,便叫儿子特使进来一起商量。
特使走进之后,见有许多人同在,便欲言又止。吴三桂说:“你尽管直言便是。他们都是我的心腹之士。你不必有所疑虑。”
特使听了此言,便说:“公子有书信一封,是写给平西王的。平西王看后再说。”特使说完,并不立即取出信来,只是一件一件地脱衣服。
众人见之,均感奇怪,却又不好言语。吴三桂也不知特使卖弄什么玄虚,便怔怔地看着。但他素知儿子沉稳,有异常人,特使此举虽然怪异,然而定是出于儿子之意。
特使将身上之衣全部脱下,然后只将贴身衬衣呈给吴三桂说:“公子之信便在此上面!”
众人一听,大惊:公子难道被人软禁不成?若非如此,其特使为何如此谨慎?
吴三桂见之,心中也极为激动,但他却面无表情地问:“难道公子有什么不测不成?”
特使笑笑说:“平西王勿虑,公子安好!”
吴三桂问:“那你为何如此送信?”
特使说:“公子怕万一失手,让外人得知他与平西王来往之密,恐对他在京城行事不利!”
众人听了,不禁赞叹,吴公子真是奇人也!
吴三桂听了,心里也极为高兴。儿子的心思如此缜密,何愁他会出事?
四、吴三桂给儿子送去一百万两银票
吴三桂将特使的衬衣接过来看,却见衬衣上干干净净,并无字迹,正感奇怪,突然听见特使说:“须端一盆水来!”
众人一听,又感到摸不着头脑,齐用目光注视着特使。
吴三桂忍不住问了:“衬衣上并不见字迹呀!”
特使说:“字迹便在衬衣之上,等下便知!”只见特使从佣人手中接过一盆水,然后从裤袋之中掏出一小瓶药汁,并朝水里滴下几滴,便从吴三桂手中接过衬衣,将衣浸入水中,再捞出来。只见衬衣之上果然出现密密麻麻的字迹来。
众人见之,越发称奇。
吴三桂看衬衣上的字,正是儿子手迹。信上写道:
父亲大人安好!
儿向大臣打听皇上要父削兵之事时得知,皇上之举,确实意在投石问路。朝廷之忧,在于父亲拥兵自重!
然而,朝中大臣固嫉于父亲权重势大,又有巨额之俸,故对父亲有落井下石之意。
儿子特去信告知父亲,让父亲教我应变之法,帮父亲渡过此厄!
儿应熊拜上!
吴三桂看了书信,默默无语。然后将衬衣递给众人。众人传递一遍之后,字迹便渐渐退去。
吴三桂说:“如今形势既明,请各位各抒己见,不必顾忌。”
胡守亮说:“我觉得我们的大方向不应改变,仍须以边疆不宁为由推辞!只是在对朝中大臣方面须下一番功夫了!”
方献廷说:“依公子之信,确如胡兄之言。平西王虽然权重势大,但毕竟身处偏僻之地,无力应付京中局面。而朝中之官虽少,却日日与君为伴,如进听谗言,恐对平西王不利。以汉武帝之明,当年仍中奸人之计,误杀自己的亲生儿子。何况满人本来便与汉人有隙,皇上对平西王也不乏猜忌之心!”
众人皆以为然,然而对于如何去对付朝中那帮大臣,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其实,也不能怪这帮人想不出主意,只是因为他们对公子缺乏了解,而要办成此事,须借公子之手。所以,他们谁也不敢轻易出主意,怕坏了平西王的大事。
吴三桂见众人虽然言之凿凿,却并无击中要害之言,便知再议论下去,也无个结果。于是叫众人回去了,留下特使问细节。
众人去后,特使又从怀中摸出一信,对吴三桂说:“平西王请阅此信!”
吴三桂便疑惑地说:“刚才不是看过一信了么?”
特使说:“公子知平西王素对部下相信过分,却从无防范之心,故以彼信取众部下之心,而此信告知平西王之实情。”
吴三桂听了,心中大慰。当年曹操狡诈,也不过如此也!由此可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吴三桂急忙将信展开看了,才知削兵之意缘由圣上疑虑之心。而郝浴与杨素蕴奏劾成了推波逐澜之举。圣上本怕众大臣对自己薄待平西王之举而生非议,才问计于众臣的,没有想到让郝、杨之奏激起了朝中大臣之同感。
吴三桂看了信,皇上确实在投石问路。然而,现在众大臣心意一致,大势所趋,要想逆转,恐怕难了。
于是,他在心中骂道:郝浴、杨素蕴这两个该死的御史!尤其是杨素蕴该死!在他看来,自己当年反劾郝浴,致使郝浴削职为民,发配边疆,他要怨恨自己,也是人之常情。而杨素蕴这个老东西,自己并不惹他,他为何要算计自己?!
特使见吴三桂长久的沉默不语,知他心中着急,便将公子临别之言告诉吴三桂:“公子说,若平西王心中无计之时,便要我告诉平西王一言,不知此时当说不当说?”
吴三桂说:“此时不说,更待何时?”他心中在想:公子为何如此多的奇巧?
特使说:“公子得知,那日早朝,大学士洪承畴倒是为平西王说了话!”
吴三桂暗骂自己糊涂。真是!我怎么会把他忘记呢?他急忙问:“洪大人说些什么?”
特使说:“洪大人说他去年视察云南之时,确见军中多是疲惫之士!”
吴三桂迫不及待地说:“好!既可推脱自己的责任,又向他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洪大人果然老到。”
特使还说:“洪大人还说,平西王未必有其他之心,如果朝廷硬要对平西王生疑,恐怕反而对朝廷不利!”
吴三桂急切地问:“此语果然是我恩师所言?”
特使说:“千真万确!”
吴三桂心中异常高兴起来,叫道:“如此说来,恩师已为我所用!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确实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吴三桂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儿子的特使面前,如此得意忘形,有失检点,便赶忙缄口不言,整肃面容,然后扯开话题说:“公子写密信之药是何处得来?”
特使说:“有天,一洋人邀公子打猎。洋人与公子挺投缘。洋人一高兴,便将此物交给了公子。公子让我将此物带来给平西王用!”
吴三桂心想:他妈的洋人就喜欢弄些妖术。然而,他却高兴异常地接了。然后再对特使说:“你先去休息!明日即回去报告公子。”
特使依言走了。吴三桂沉思起来:自己对朝中情况本不清楚,要想出万全之策,恐怕难以办到。然而,自己若不改变此种局面,将来欲办大事是不可能的。到时候,会猎犬不成,反为犬伤。
儿子虽然老练,却非内臣,无议事之机会。再说,即使有,也不能如此,让人产生朝廷内外勾结,父子狼狈为奸的印象。如此看来,唯有借助洪承畴之力了。
但对洪承畴行事之可靠性,吴三桂不得不仔细推敲起来。想洪承畴朝上之言,分明是为他自己推卸责任。但同时确实又帮了自己,由此看来,洪承畴将自己与我吴三桂绑在一起了。如果给他钱,估计会出死力气的。
想到这里,吴三桂心中豁然开朗。然后提笔写信给吴应熊。
“应熊吾儿:
朝中之事,为父尽知,为父思之,要解此困,唯有用钱!现为父为你寄去银票百万两,你尽可大手去花,必能助父脱困。
为父为官多年,素知朝中之人虽然道貌岸然,但莫不是钱财之奴,女色之婢。吾儿不可观其外表拒之便不送,到时必误吾事!
为父认为:吾儿首要之举,是送十万两银子给洪承畴,他必有妙计助我父子二人。
父字”
吴三桂将信用蜡封好。儿子虽送妙药给他,但他习惯于用此古法。
第二日,吴三桂将书信交给儿子特使,又将奏折交给小六,并嘱咐特使说,要公子必须等奏折送到圣上之手后,方可付诸实际性的行动。
五、鳌拜以缓兵之计为吴三桂解困
自从下达要平西王裁军的圣旨以来,顺治帝的心里便一直处于忐忑不安之中。因为他明白这道圣旨对吴三桂来说,意味着什么。而如果吴三桂抗旨不遵,对他顺治帝又意味着什么。
如果不是自己已经衰弱,如果不是自己宠爱的儿子玄烨年幼,如果不是多尔衮已去世,他便不怕吴三桂抗旨不遵。
然而,这些假设都不成立,相反,吴三桂倒越来越强盛。自己若贸然与他翻脸,肯定会弄得两败俱伤。加上有永历贼窥伺在外,朝廷之中亦有人在等待机会,这样一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如果朝好的方面去想,即便一切都料理得非常顺利,大清朝经过这一番折腾,也会元气大伤!
但是,大清朝实在再经不起折腾了!由于这些年,朝廷用于平乱的经费开支实在过于庞大,国库几乎空空如也!
想到这些,顺治帝的心不由往下沉。因为,他在想:如果吴三桂抗旨不遵,自己该怎么办?
俗话说,越是怕鬼,越遭鬼打!
这时,侍从送来了吴三桂的奏折。顺治帝一看,心里便凉了半截。因为吴三桂果然拒绝裁军,且理由堂而皇之。
顺治帝于是更加烦躁不安起来,不停地在宫中来回地走!他的头脑之中始终只有一个念头:这如何是好?
经过一段时间的自我调整,顺治帝的心也慢慢地平复下来。事情已经这样,再急也没有用。他心中生出许多感慨来。世人都道皇帝是九五之尊,至高无上,对任何人都有生杀大权。然而,谁能知道皇帝也有自己的烦恼?皇帝的烦恼在于要保护自己的政权!如果他不想保护自己的政权的话,尽可以为所欲为。
顺治帝不得不又安下心来,重新阅读吴三桂的奏折,想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好加以对付。
顺治帝发现:吴三桂拒绝之理由是三患二难,道理说得冠冕堂皇,事理也剖析得深刻透彻,让外人一见之下,无可挑剔。就是他顺治帝也不得不心悦诚服!作为臣子,我吴三桂为你分忧,你还有何话可说?但是,如果仔细去琢磨,便会发现另一奥妙,即吴三桂采用避重就轻之法,只提到李定国与白文选拥兵观望;土司反复,唯利是趋;投诚将士,尚未革心等三患。却未提朕心中最大之患,即永历贼窥伺在外,吴三桂想起兵去平乱,灭李定国、白文选之贼兵,却只字未提起兵去讨伐永历贼。由此可见其居心叵测。
仔细想来,吴三桂不想灭永历贼,是因为:一是以此作为与我大清相峙的砝码;二是以此作为将来起兵的理由;三是想保住自己的忠义之名。此计果然毒辣!
想到此处,顺治帝心潮滚动,血气翻涌,头脑一阵昏眩,差点昏倒过去。
等他清醒过来,便立即找索尼、遏必隆、苏克萨哈、鳌拜四人来商量。
不一会儿,四人均来到宫中。顺治帝将吴三桂的奏折递给索尼,然后依次传给每一个人看。看完之后,除鳌拜之外,其他人的脸色都沉郁着。
鳌拜心中不仅不忧,反而暗喜!他早就看出顺治帝的气色一天不如一天,而吴三桂此举无疑是将顺治帝推向更可怕的深渊。如果天遂人愿的话,顺治帝便没有好长时间活了。到那时,朝廷之中,再无巨人,自己便可大展身手。鳌拜一生,只怕过两个人:一是多尔衮,一是顺治帝。现在,一个已死,一个已快死,你叫他如何不踌躇满志?
顺治帝问:“朕请四人来商量此军机大事,一是因为你们均是八旗子弟。天下虽为我一人所管,其实是我们共享!二是我实在是有仰仗众位之处。吴三桂为何能够违旨不遵?不就是因为有着队伍吗?所以我请大家,希望大家齐心协力想出个好主意来!”
索尼说:“圣上如此信任我等,我们自然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过,我瞧吴三桂推脱之理由却堂而皇之,让人无从驳起啊!”
苏克萨哈说:“谁说他的理由堂而皇之,无懈可击了?我觉得吴三桂在玩着避重就轻的花招!”
鳌拜心中好笑。索尼老练却胆小,凡事怕担风险。他想起人越老练便越胆小的古训来,就像乌龟,越年纪大,便越喜欢缩头!苏克萨哈虽然头脑敏捷,也耿直大胆,却缺乏沉稳。这两人一说话,便对上劲了。
遏必隆见势不妙,赶忙说:“索尼所言不虚,吴三桂老奸巨猾,将其拒旨不遵之理由写得堂而皇之的,让人一见之下,确实觉得无懈可击。然而,凡事都得靠琢磨!越琢磨就会越有名堂。正如苏克萨哈所说,吴三桂是采用避重就轻之法,故意不提灭永历之事。由此可见,吴三桂此举包藏祸心!”
顺治帝见三人都说了,且说得让他心中觉得不够愉快,唯有自己心中非常看中的鳌拜却依然一言不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所以忍不住地问:“鳌拜,你说吧?”
鳌拜立即躬身答曰:“臣还没想好,不敢妄言!”
顺治见鳌拜不说,便自己说:“依朕看来,不管吴三桂采用何法,他抗旨不遵总是事实。当初朕下旨裁军,是依鳌拜之策去投石问路的,如今石也投了,路也问了,吴三桂之心昭然若揭。我问大家,如何抑制吴三桂?”
苏克萨哈说:“既然圣上看出吴三桂包藏祸心,为何不出兵围之,强行解除其兵权!”
索尼说:“苏克萨哈此话不当。我们说吴三桂包藏祸心,是通过猜测和分析得出的结论,并非抓住到吴三桂什么证据了。如果强令他裁军,岂不是反逼其反朝廷了么?这样,朝廷本来有理,也会落个没理,遭天下人耻笑!”
遏必隆说:“臣认为:吴三桂以三患二难为由拒绝裁军,实在让朝廷无空子可钻。唯一之法便是对症下药:既然吴三桂避重就轻,故意不提灭永历之事。我们便哪壶不开便要提哪壶,提醒吴三桂入缅甸擒拿永历!这样既可以消灭隐患,让大清永固,亦可以此遏制吴三桂的欲望,收到一箭双雕之效!”
顺治帝正要点头称是。
鳌拜开口说话了。原来他听到遏必隆之策后,心中大惊!遏必隆此计甚妙,皇上若依此计,吴三桂便难成气候也!自己想看龙虎相斗之戏的打算便泡汤了。想法泡汤事小,乘机有番发展的机会失去了事大。他实在没有想到一直并不显眼的遏必隆能出此妙计!他原来从没把目光放到遏必隆身上来,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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