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说:“大多如此!”
吴应熊说:“那些已经身处高位之人,是否也会看重其出身?”
洪承畴说:“当然!其实历经艰辛而身居高位之人较之常人更注重出身。”
吴应熊说:“此话怎讲?”
洪承畴说:“因为他若不看重出身,便不会竭尽全力去到名利场上去倾轧了!”
吴应熊说:“但我问的是已经身居高位之人。”
洪承畴说:“此类人虽然已经身居高位,但出身低微却仍是他的一块心病,他必然对此耿耿于怀!”
吴应熊说:“这么说来,如果赐给他高贵出身也会很有用了?”
洪承畴一惊,反问:“驸马爷问的可是王辅臣之事?”
吴应熊只得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大学士。”然后语气一转说,“吴某只是有些不明白,像王辅臣这等身居高位之人竟然还会看重一个空贵族身份?若是尚未发迹之人,倒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可以凭借此身份好混一官半职。”
洪承畴说:“这就是驸马爷有所不知了。贵重的并不在于身份,而在于赐予身份的人是皇帝!若是一般人所赐,那自然是狗屁不值。然而是皇上所赐,那自然是非同凡响了,别说皇上赐给王辅臣的是汉军正红旗出身,便是赐予常人一个乞丐身份也会是了不得的事,保他终生不需饿肚皮!你说说看,皇上御封他为乞丐,谁敢不施舍他一点点?”
吴应熊说:“即便如大学士所说,皇上也不该将空名送人,要送,就送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啊!”
洪承畴说:“皇上从来都是送些空名声给臣民,弄得受封之人为他出生入死。”
吴应熊说:“最令人可笑的是,受封之人往往还真把这当做皇恩而乐此不疲。”
洪承畴说:“其实,这也可以理解。”
吴应熊问:“何以能让人理解?”
洪承畴说:“人非圣贤,自然脱不了俗。平常之人因平常之人的阿谀之词已喜,何况皇上的赞美之词呢?”
吴应熊沉思片刻,突然问:“依大学士看来,王辅臣定会对皇上感恩戴德,以死相报了么?”
洪承畴笑道:“王辅臣是平西王提携的,平西王对他知之甚深,驸马爷不去问平西王,怎么反问起我来了?”
吴应熊心中骂道:这个老滑头!吴应熊随后笑道:“家父在云南,大学士在京城,吴某不弃远求近,难道还要舍近求远么?”
洪承畴听了此言,心中欢畅起来。听吴应熊的话中,分明已将自己与其父辈等而视之,他洪承畴如何不痛快?
洪承畴说:“依老朽看来,王辅臣绝非三岁小孩,他心中自有一杆秤。倒是驸马爷应在其他人身上多下功夫。”
吴应熊问:“其他人?”
洪承畴说:“当然,俗话说,不可在一棵树上吊死。”
吴应熊问:“哪些人?”
洪承畴说:“孙延龄便是可用之人!”
吴应熊听后,恍然大悟。
三、吴三桂要暗布一张大网
吴三桂接到儿子应熊的密报,得知儿子刺杀皇上之计失败,且让皇上将素与自己交厚的陕西提督王辅臣也笼络过去,心中大急,急召汪士荣前来商量。
汪士荣一进吴三桂的书房,便从他的脸色而推知事情失败,于是问:“美人计败了?”
吴三桂点点头。
汪士荣将美人计实施的全过程询问清楚后,便默然了。他在心中问自己:难道是天意如此?按理说,一只苍蝇不会那么巧地飞到女人的乳房上去的!如果真是天意如此,自己还会有什么作为呢?然而,他无法忘记师傅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睛。他想:即便是天意如此,自己也得与天斗斗。
于是,汪士荣说:“平西王不要气馁!此计不成,另生一计!”
吴三桂说:“先生还有何计?”
汪士荣说:“王辅臣与平西王交厚,尚之信与耿精忠处,汪某已去联络过。到时候只要发动,他们便可以成为平西王的左右两翼,其势必盛,不愁大事不成。”
吴三桂叹口气说:“左右两翼只怕已失去一翼了!”
汪士荣大惊说:“平西王何出此言?”
吴三桂便将皇上召见王辅臣,并赐予王辅臣汉军正红旗出身的事告知汪士荣。
汪士荣听后,思索片刻说:“平西王不需悲观!依汪某之见,皇上此举只能将王辅臣笼络一时,却不能长久,只要汪某前去劝说,保叫皇上此计泡汤!”
吴三桂问:“先生为何有这等把握?”
汪士荣说:“请问平西王,王辅臣出身可真是库兵?”
吴三桂说:“那是自然。”
汪士荣说:“若如此,事情便好办了!”
吴三桂一惊:“汪先生何出此言?”
汪士荣说:“王辅臣既然出身于库兵,必然受尽常人的蔑视与侮辱,心里早已对出身高贵之人充满仇恨!虽然他心里偶尔也会冒出想捞个贵族当当的想法,但他的血脉之中已流着库兵的血,他便永远忘不了自己出身库兵。所以,皇上此举只能让王辅臣一时激动,却不能让王辅臣死心塌地跟随他。”
吴三桂觉得汪士荣的分析有理,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汪士荣接着说:“何况王辅臣本是汉人,又与平西王交厚。所以,汪某敢断定,平西王即使没有必得王辅臣之把握,至少可与皇上平分秋色。我估计王辅臣可能会等待观察一段时间,然后再定夺。”
吴三桂问:“汪先生就是凭此而有把握么?若是如此,本王倒要提醒先生。王辅臣此人先为盗,后从姜瓖叛乱,再降于英亲王阿济格。跟从洪承畴南征过,最后才跟我入缅破桂王。要说凭本王与之交厚而有什么把握的话,说实在话,连本王自己也无十分把握!”
汪士荣摇摇头说:“汪某并非因此而下结论的!汪某所论的依据还不在于此!”
吴三桂问:“那在哪里?”
汪士荣说:“在于皇上自身!”
吴三桂更觉奇怪了,问:“怎么会在皇上自身呢?”
汪士荣说:“请问平西王,顺治帝当年将公子招为驸马,你认为除了示宠于你,还有别的用意么?”
吴三桂说:“当然还有!”
汪士荣又问:“是什么?”
吴三桂说:“作人质之用!”
汪士荣荣说:“汪某也认为皇上有此用意。由此看来,皇上对平西王历来都是半信半疑。”
吴三桂说:“那确实如此!”
汪士荣说:“而如今的康熙帝也是同样对待王辅臣的。”
吴三桂问:“先生之意莫非是指皇上也把王辅臣之子王继贞当人质么?”
汪士荣说:“事实上,皇上一直派人在监视着他和公子。”
吴三桂问:“即便如此,又能说明什么呢?”
汪士荣说:“说明皇上并无诚心对待王辅臣,至少可证明皇上的所作所为并非完全是诚心。王辅臣是何等样的人物,岂能不知?既然如此,汪某猜知王辅臣必不会以诚心待皇上。”
吴三桂不得不对汪士荣的分析表示赞同,说:“先生之论入木三分。”
汪士荣问:“不知平西王可否还有借重之人?”
吴三桂说:“大学士洪承畴提醒应熊应结交孙延龄,先生意下如何?”
汪士荣惊喜说:“此论甚高!”
吴三桂问:“先生何出此言?”
汪士荣说:“据汪某所知,孙延龄是汉军正红旗人,父亲孙龙是跟从孔有德投降清廷的。其父孙龙被授过二等阿思哈尼哈番,与孔有德交情极深。所以,孙延龄从小受过孔有德的教诲。现在又为广西将军,镇守桂林,统帅孔有德旧部,若能将其收为己用,既可扩大自己的势力,又可消除自己的后顾之忧!”
孔有德在桂林战死后,只留下一女孔四贞,被孝庄皇太后收养于清宫中,以后嫁给了孙延龄。
吴三桂说:“此计虽好,只怕难以实现。”
汪士荣说:“平西王此话何意?”
吴三桂说:“清廷历来厚待于孔有德,而孝庄皇太后对孔四贞又有养育之恩,孙延龄现在与孔四贞是夫妻名分,岂会轻易与朝廷反目?”
汪士荣笑道:“平西王所虑过甚!俗话说,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其行为又怎么会为女人所左右?再说,孙延龄也是汉人。既是汉人,必受过满人之气。再说,即使没受过满人的气,也不愿意久居人下的。所以,汪某认为策反孙延龄绝非难事!”
吴三桂被汪士荣这一说,立时又充满了信心。他笑着对汪士荣说:“先生若能策反得了孙延龄,必是奇功一件!”
汪士荣笑道:“如果平西王派我前去,汪某必不辱使命!”
吴三桂赞叹道:“先生有此勇气,何愁大事不成?”说到这里,语气一转,接着说:“既然如此,本王干脆把网张大!”
汪士荣一惊,问:“把网张大?”
吴三桂笑着点点头说:“是的!先生不是说一个人,欲成大事,须有大势么?本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给皇上玩大的!”
汪士荣问:“怎么个玩法?”
吴三桂说:“本王考虑了许久,觉得可以联络四川提督郑蛟麟,总兵吴之茂、长沙副将黄正卿、湖广总兵杨来加、广东总兵祖泽清、潮州总兵刘进忠、温州总兵祖宏勋等人一同起兵!”
汪士荣听吴三桂说了这一大串名字,顿时呆住了。心想:此计若成,大清的大半江山不完了么?但他担心吴三桂好大喜功,疑虑地问:“平西王作这么大的布置,可有什么把握么?”
吴三桂笑道:“要说把握,本王倒觉得策反这些人比策反孙延龄更有把握些。”
汪士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得不在心里重新审视吴三桂了。这才是真正的吴三桂!他竟然在不动声色之中笼络了这么多人!
吴三桂见汪士荣还在发呆,便觉好笑,说:“不过,还有个地方需要先生跑一趟!”
汪士荣说:“平西王说的可是西藏?”
吴三桂点头说:“正是!只有与西藏结成朋友,我们才有退路。”
汪士荣心里对吴三桂更加佩服了。
四、汪士荣智激孙延龄
汪士荣与孙延龄分宾主坐后,孙延龄举起茶杯向汪士荣示意说:“请先生饮此绿茶。”
汪士荣说:“绿茶虽好,却不能祛心头之火。”
孙延龄听汪士荣话中有音,便问:“先生春风得意,何来心头之火?”
汪士荣便顿杯而怒说:“心头之怒有三,岂能无火?”
孙延龄微笑着,似乎在看一种表演,然后漫不经心地问:“先生心头之怒何来?”
汪士荣肃然而立说:“汉人之天下,失之于我辈,我辈却无力取回,此一怒也;长居于满人之下,使祖宗羞辱,此二怒也;不视满人为仇,反与满人攀亲,此三怒也。有此三怒,心头岂能无火?”
孙延龄听到这里,恨不得立即打汪士荣几个耳光。前两条,孙延龄还可自我解嘲地宽慰自己。自己的父亲虽然跟从孔有德与大明为敌,但自己毕竟未参与其中。而长居于满人之下的亦非他孙延龄一人,而是天下之汉人!唯有第三怒,孙延龄无法不想到自己。因为他正是因孝庄皇太后之故,才娶孔有德之女孔四贞为妻的。
然而孙延龄不得不压住心头之火。因为他知道汪士荣是吴三桂的特使,必是有备而来的。于是,孙延龄不怒反笑地明知故问:“先生可是平西王吴三桂的特使?”
汪士荣见孙延龄没有生气,本觉奇怪。现见孙延龄又明知故问,便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汪士荣只得答道:“是的!”
孙延龄笑道:“我替先生羞矣!”
汪士荣不解地问:“将军何出此言?”
孙延龄说:“先生可是来劝末将参与反清复明之大业的?”
汪士荣说:“是呀!”
孙延龄便笑着问:“大明之天下,到底丢在谁手里?清兵不是平西伯吴三桂请来的么?”孙延龄不称吴三桂为平西王而称平西伯,其意是讽刺吴三桂是大明臣子,却引清兵入关灭明。
汪士荣没想到他有此一问,沉吟片刻,本待解释。
孙延龄却挥手制止他说:“是谁让汉人祖宗蒙羞了?不正是平西伯吴三桂么?又是谁认贼作父与贼攀亲?不也正是平西伯吴三桂么?”
汪士荣笑着说:“其中原委,将军只怕尚未弄清。”
孙延龄大笑道:“如果此事都叫没弄清,不知在先生眼中,还有何事是清楚的?末将所述事实,都是天下汉人有目共睹的,怎能还说没弄清楚呢?”
汪士荣叹口气说:“其实,自己之痛苦,他人又岂能知道?平西王是有难言之隐的。”
孙延龄不顾汪士荣的辩解,继续说:“先生竟然连这事还没弄清楚,便从云南跑到广西来教训我了!请问,先生是来策反我孙延龄的么?”
汪士荣见孙延龄直言不讳,心里暗惊,但想到对于孙延龄这个豪爽之人,只能以豪爽对付豪爽,便释然道:“是的!”
孙延龄冷然地说:“告诉先生,我孙延龄不需要谁来策反!我若反清,也不会投入吴三桂麾下的!”
汪士荣一愣,问:“将军何出此言?”
孙延龄说:“吴三桂是什么人?引狼入室者是他;认贼作父者是他;灭大明者是他;杀永历帝者是他。他有什么资格统领天下汉人,完成反清复明之大业?”
汪士荣说:“将军之言固然有理。可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如今之局势已变。将军难道不知,自平西王为永历帝修陵以来,云贵两省之民对平西王已是万众归心,万民瞩目么?”
孙延龄笑道:“吴三桂此举与失节之寡妇无异,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汪士荣问:“将军何出此言?”
孙延龄凛冽地说:“杀永历帝的是他!修永历帝之陵,拜永历帝之陵的又是他!岂不正是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么?这是十足的官痞!纵观历史,中华之民众是深受此类官痞之害的。令人气愤的是,此类官痞偏偏能够屡屡得势。要说斗,我孙延龄首先得与这些官痞斗斗!”
汪士荣哈哈大笑起来。
孙延龄怒道:“先生何故发笑?”
汪士荣笑道:“我笑将军之幼稚胜过小孩!”
孙延龄问:“末将为何幼稚了?”
汪士荣说:“将军若与官痞斗,将军必无对手矣。因为当今之官场是无痞不官,无官不痞!你若与官痞作对,你找谁去作对手?再说,汪某还得请问将军一事,将军可知官痞何以能当官么?”
孙延龄一怔,问:“先生认为是何道理?”
汪士荣笑道:“只是官痞之前辈亦是官痞也。所以,才能使官场之官痞代代相传矣!”
孙延龄听后默然。因为他不得不认同汪士荣,汪士荣说的都是事实。孙延龄觉得自己理穷词屈,便要耍赖地说:“不管先生如何说,我孙延龄都是不会投到吴三桂麾下去反清复明的。”
汪士荣便放肆地大笑起来,仿佛已不把所在之地当做孙延龄的将军府,而当做自己的客厅。
孙延龄让汪士荣笑得有些不自然,便怒道:“先生笑谁?”
汪士荣毫不畏惧地说:“汪某笑将军是假丈夫,真小人也!”
孙延龄悖然作色,仿佛要吃掉汪士荣一般。
汪士荣如山岳一般与孙延龄对峙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