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想过要他付出任何代价。
心是那样的痛,那样的无措,举手颤抖地抚上他颧骨高耸的面庞,终于抵不住难过低声哭泣。三年,自己进入这前世三年,经历了一波又一波的波折,可谓酸甜苦辣各中滋味,她已是尽尝。虽然曾经因这男人痛彻心肺,发誓再也不与其相认。虽然这个男人曾是那么深深地伤害了她,可当看到这样的他,她还是心痛,她才知道自己还是在意。
从蓝仆低呼‘夫人’,杨宇轩便双目紧随,见她由远至近,见她相望至相抚,他终于泪水流出。他是皇甫帝国众人敬仰的杨将军,他是敌人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从随父亲征战沙场的那一刻,他便再也不曾流过一滴泪。而今,当爱妻抚上自己脸庞时,他却再也无法控制心酸,泪水流出。
造化是那样的弄人,自己曾是那样的无知,直到失去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愿以生命相护的至宝。虽叹息,却也欣慰,因他知道她此生可以富贵安乐到最后。没有人再害她,也没有人再伤她,有的只是帝主的百般疼惜与爱护。
带着唯一的一丝安慰,杨宇轩无力地举起瘦干如柴的手,轻轻拭去她脸庞上的泪水,“别哭,你哭我会更难过。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好,不该不相信你,不该那样对你。是我不好,对不起,碧-荷。”
一句‘碧荷’,喊出了所有人心酸,蓝仆哭着跪倒在地,身子不停抽搐着。皇甫穹杰亦是一阵心酸,眼中流光泛动,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前,只是感叹造化弄人。曾经如此相爱的两人,如今却是这般结局,妻子他嫁,丈夫命存一息,生离死别总在他们之间上演,残酷地撕裂了两颗紧依的心。
“不,不……我不怪你,原谅你了,你要好好活着,不可以丢下我,不可以、不可以……”见杨宇轩的手渐渐下滑,俞碧荷急忙紧握他的手,慌乱地说。
第九十七章 伤心欲绝
杨宇轩回以微弱一笑,好想让自己再撑下去。可是在等这最后一面中,他已耗尽了所有元气,他再也坚持不住,眼睑终于还是合上了。带着对妻子的亏欠,带着此生的遗憾,永远闭上了眼。
“不……”俞碧荷撕心裂肺地喊着,哭着,她摇晃着已再无知觉的他,“你不可以就这样丢下我,不是说不该那样对我吗?不是对我有所亏欠吗?你起来啊,起来用你的行动补偿我。我不要你的对不起,你不能只用简简单单的一句对不起,便抹去所有的亏欠。你起来,起来啊……”捶打着已不能给她任何回应的他,她哑着嗓子喊着:“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说走就走?你给我回来,回来补偿对我所有的亏欠,要不我一辈子也不原谅你,我要一辈子都恨你,你回来啊……”
哭声渐弱,俞碧荷哭倒在那冷冰的怀里,终于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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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俞碧荷已回到了宫里。她睁开眼,看到的是帝主焦急面庞。
“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寡人这就给你找御医来。”皇甫裔尧满面忧色,他说着便欲唤人。
“王,不用了。妾身没事。”
“那…吃点粥?已经昏睡了大半天,也应该饿了。”皇甫裔尧向外唤道:“来人哪,给丽妃娘娘端碗燕窝粥来。”
俞碧荷原想推却,告知自己并无胃口。但看到他脸上的担忧,看到他对自己的关心,她再也开不了口。
粥很快由翠儿端了进来,翠儿将托盘放在一旁,端粥上前,搅拌着吹着粥里的热气。
“来,把粥给寡人。”皇甫裔尧接过了翠儿手中的粥,勺起一勺,细心地吹了吹热气。
“王,还是让妾身自己吃吧。王是万尊之体,怎可服侍妾身?”
俞碧荷想要接过粥碗,却被帝主拒绝,“还是寡人喂爱妃吧。寡人纵使是万人之上,但在这兰轩宫里,寡人也只是一个疼爱妻子的丈夫,还哪来的万尊之说?”
皇甫裔尧将勺起粥,微笑着送至她嘴边。再无拒绝的可能,俞碧荷也自好张嘴接下。接连吃了几口,突感一阵反胃,俞碧荷将刚刚所吃全都吐了出来,之后便再度晕了过去。
“丽妃、丽妃……来人哪……”皇甫裔尧已乱了分寸。
“娘娘……”刚退出去的翠儿折回,看到晕在帝主怀里的主子,着急上前。
皇甫裔尧回头望了她一眼,怒声吼道:“还站在干什么?快去找御医啊。”
翠儿猛然回神,“是,是…奴婢这就去找御医。”
不一会,李浩匆匆而来。让帝主将丽妃放下,施以针炙后,俞碧荷终于慢慢苏醒。只是从那以后,俞碧荷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不管吃下什么,都一口不剩地全吐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快想想办法啊。”
御医在兰轩宫内跪倒了一片,可纵然是帝主再怎么发火,他们还是只能无奈摇头。
就这样,不到一周,俞碧荷发起了高烧,彻底病倒了。无论御医们施于何退烧药方,都只是退下去没多久又反复。反反复复地烧着,俞碧荷也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她的生命只靠着偶尔吃下的一点稀粥维持着。
一日,皇甫裔尧终于耐不住,单独召见了李浩,问:“李大人,寡人现在要你明白告诉寡人,丽妃……还有没有救回的可能?”
这样的话,问得皇甫裔尧的心都快碎了,可是他不能让自己就这么一直糊涂着。
“有。”李浩跪伏地面,“请王准许微臣直言,言语不敬之处还望王恕罪。”
“说吧。寡人恕你无罪。”
“王,丽妃娘娘所得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治,娘娘这病还是要娘娘自己想开了,方可救。王在娘娘从将军府回宫那日,便让兰轩宫上下不准提起任何有关杨将军之事,此事实则切断了娘娘发泄悲伤的唯一途径。娘娘已是娘娘,但她的过往任谁也无法改变,而杨将军又是为救娘娘而死,娘娘不可能不悲,不可能不痛。而王的谕令,则让娘娘只能将痛埋在心里,实则是让娘娘伤在里子里,故而臣等才会百医无效。”
说至此,李浩再次伏地,“王,微臣所言句句为医者之心,若有冒犯王之处,还请王治罪。”
皇甫裔尧听着臣子之言,默默思考着,见其伏首,道:“李大人说得没错,又何罪之有呢?”他将他扶起,“寡人的本意是怕触了丽妃的伤心,故而才下了此令。万万没想到,这样反倒害了丽妃。”
“王心疼娘娘之心,众人皆知,王又何必自责呢?唯今之计,还请王亲自解开娘娘心中之结。只要娘娘能将心中悲痛释放,微臣相信娘娘会好起来的。”
听了李浩之言,皇甫裔尧来到了兰轩宫,他屏退左右,单独坐了床榻旁。望着面色苍白,已无半分血色的妃子,他的心一阵揪痛。伸手握上了她的手,她的手是那样的冰凉。
大约感觉到了来自手心的温暖,俞碧荷虚弱地睁开了双眼,“王……”她无力唤道。
“醒了?是不是寡人吵到你了?”皇甫裔尧问。
俞碧荷无力摇了摇头,“没有,妾身原本就没睡。”
“既是没睡,那…寡人陪你说会话吧。”
扯出一抹苍白微笑,俞碧荷轻微点头。在帝主的帮忙下坐了起来。
“前几日,寡人去将军府了,给杨将军上了柱香。现在将军府里的下人,都已经让蓝仆遣散了,只留他一人在看院子。”皇甫裔尧一面说着,一面注意着妃子脸上变化,果然听了他的言,她的眼中泛起泪光,悲伤已是流露于表。
见确有李浩所说的迹象,皇甫裔尧继续道:“蓝仆对杨将军可算忠心赤胆,寡人打算过了杨将军的丧期,便将杨宅赐于他,再帮他寻门亲。这样,这算帮杨将军了了一门心思。爱妃觉得寡人这样安排可好?”
此时的俞碧荷已是泪流满面,她点了头,道:“王想得已十分周到,妾身感激万分,不敢再有半分无理要求。”
“怎会是无理呢?寡人能为爱妃所做,也只有这些了。”说至动情处,皇甫裔尧将她揽进怀中,忘情道:“寡人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爱妃能早日康复,免了寡人这日夜难安之心。爱妃,如果杨将军的死,让你感到悲、感到痛,你就大声哭出来吧。就在寡人的怀里,大声哭一场,不要憋屈在心里伤了身子。”
帝主的宽容、谅解与疼惜,让俞碧荷终于放开心扉,大哭了一场。那一哭,她哭湿了帝主半边衣襟,那一哭,她哭出了所有伤痛。
“为什么?为什么在那样伤我之后,又不顾一切地护我?如今还为我丢了性命。这样的伤我,又这样的护我,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为什么……”在皇甫裔尧怀中,她哭诉着,哭着自己所有的痛苦与委屈,“我娘、凤竹,他们一个个为护我而死,如今他又为救我而亡。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让我背负这么沉重的亲情,要以一个个亲人的命换下我一人?如今只剩我一人了,只有我一人了……”
“爱妃……荷儿,你还有寡人,寡人会一直陪着你,会一直陪着你的……”她的哭诉,声声敲痛着皇甫裔尧的心,他将她紧拥心疼安慰道。
一声‘荷儿’令俞碧荷一愣,那样熟悉的唤声,仿佛她的爹娘在世轻唤着她。“王……”她拥着帝主,哭着更加伤心,更加剧烈,最后昏倒在他的怀里。
“荷儿,爱妃、爱妃……来人哪,快叫御医。”
李浩匆匆而来,在检查过后,他露出一抹微笑,向帝主禀道:“王请放心,丽妃娘娘不日便会痊愈的。”
第九十八章 往事如烟
俞碧荷的病在大哭一场后,开始渐渐有了好转。只是因大病一场,人少了些精神气。依御医所讲,丽妃应多外出走动散散心,有益于身体恢复,故而皇甫裔尧特许她可出宫走走。
能出宫,俞碧荷自是想去给一个地方。皇甫裔尧知她心意,故而在她出宫前对她说:“爱妃若是想去上柱香便去吧,不用顾忌王宫礼数,只要是寡人特许,那些个礼数便可不算了。”
“妾身谢王厚爱。”带着真诚的感激,俞碧荷屈膝行礼拜谢。
来到将军府,俞碧荷推门而入。府内一片冷清,早没了往日鼎盛景象。以前的将军府,只要将军在府上,说不上门庭若市,却从不曾断了访客。如今将军已然不在,这府邸只怕永远再无人问津了。
强忍心酸,俞碧荷独自主院走去。果然,蓝仆把将军的牌位供在了主院大堂。
此时,蓝仆正擦将军牌位,神色甚是难过,想来还未从将军逝世的悲痛中走出。
“蓝仆。”俞碧荷难忍心酸,轻声唤道。
蓝仆回头,看到她,眼中尽是惊讶与意外,“夫……不,丽妃娘娘,您怎么来了?”
“我来……”俞碧荷欲言又止,不知为何此刻面对蓝仆,她总感觉内疚。
“娘娘是来给将军上香的吧?”蓝仆略带一丝兴奋问。
俞碧荷点头‘嗯’了声。蓝仆兴奋地抽了几根案台上的香,“娘娘等会,蓝仆给您点上香。”
接过蓝仆点好的香,拜了几拜后,蓝仆再接了过去,插在了牌位前的香炉上。俞碧荷抬眼扫视了屋内,这里曾经充满了她的欢笑,让她感受到了身为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只是那份幸福……想起一个几乎夺去她身边所有亲人的女人,她对她的恨已经了结。但他们之间的种种,终究还是像根刺深深在扎在她心上。
无奈在内心叹息,眼中流光泛动,原来她还是在乎。当初对他始终无法原谅,是因他无情地将自己胎儿打落,更多还是因他的旧情未了吧。
“蓝仆,我该走了。”俞碧荷不愿在这屋内自称本宫,毕竟她曾经属于这里。回头再望了一眼刻着显眼烙金字的牌位,那是帝主给他的死后哀荣‘常胜将军杨宇轩’。虽说那是莫大的哀荣,可对于一个死人来说,这些对他又有何意义呢。强忍泪水,俞碧荷跨出门槛而去。
“娘娘…夫人…您能否给蓝仆一点时间?蓝仆有些话一定得对夫人说。”蓝仆突然唤住了她,听着那声‘夫人’俞碧荷泪水流出,止步却不愿回头,“说吧。”
蓝仆未开口,便已泣不成声,他哭着说:“这三年……这三年有件事夫人一直误会着将军,蓝仆必须向您说清楚,否则蓝仆一辈子都难安的。夫人三年前的落胎……不是将军让姚芬芳做的。当时将军根本不知夫人有身孕,如若知道,将军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成江县扫匪的。”
俞碧荷呆立原地,蓝仆的话就像一颗炸弹炸在她的心里。她已无法体会心中是何滋味,只知自己的心此刻已血肉模糊,痛得她不能言语不能反应。耳边只听得蓝仆哭泣的言语,“当初将军知道姚芬芳做出此事,气得差点将她掐死。将军原本就因找不着夫人而心力交瘁,自那以后,更是大病了一场,整日唤着夫人的名字,一直对夫人说是他不好、是他的错,那一病就是大半年。好了以后,将军也是一日都不曾放弃寻找夫人,三年来他不曾睡一晚的囫囵觉,更是不曾吃下一顿像样的饭菜,整日里就为夫人着急难眠。”
蓝仆一口气把憋了许久的话说完,便已泣不成声。俞碧荷拖着沉重脚步,一步一步麻木向前。他病了,还大病一场?将军是何种体质,纵使是几日不眠不休,也不会有任何倦容。她知道他这三年必是痛苦熬过,可既是如此,为何当初不珍惜,而是心心念念着昔日情人?难道人永远都是得不到的最好吗?等到失去了,他才想要挽回。
想哭却已无泪,凄凉地扯出一抹笑容,笑自己的庸人自扰。人都已经不在了,现在纠结这些又有何意义呢?
在门口等待的文珠,看到的就是她哭笑不得的模样,一阵心惊,她急忙迎上前问:“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俞碧荷不语,目光痴呆兀自向前走去。文珠心慌,紧随而至,却傻了那些随行的侍卫与轿夫,他们面面相觑,不知该行与不行。
“你们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跟上娘娘。”文珠回头向他们喊道。轿夫急忙抬起空轿与侍卫们一起追上她们,紧随身后。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往事历历在目。这一条条繁华的街道上,曾留下她的欢声笑语。‘小…少爷,你跑慢点,等等我啊…’凤竹的声音犹如在耳,可她却在那天追着她出府后,便再也回不来了。途经一布庄,里面的掌柜依旧笑脸迎人。店内一正在量身的少妇,望着陪伴身旁的夫君,脸上幸福洋溢。曾经,她也有那样的幸福,只是太短、太快,快得让她压根没能细细品尝滋味。
一道从身旁一闪而过的身影,将俞碧荷走远的思绪拉回。只见那人影冲向布庄内,是一污头垢面的女疯子。女疯子冲进布庄后,便对柜台里的掌柜吼道:“本夫人想要一匹上好料子,快给我拿来。”
掌柜的一愣,见是个疯子,道:“嗳,怎么又是你这个疯婆娘啊?你这一天到晚地来我这里布庄胡闹,到底还让不让我做生意了?”
“让你做生意啊。你不做生意,我上哪买布做衣裳去了?快点给我拿匹上好布料来啊。”女疯子疯疯癫癫却也对答如流。气得掌柜的不能言语,“你,你,你这疯婆娘……来人哪,将这疯婆娘轰出去,下次再来便打断她的双腿,看她还敢不敢再来?”
两名大汉应声而出,他们架起女疯子,将她摔出了门外。
女疯子摸着摔疼的屁股站了起来,指着铺内骂道:“你们竟敢这样对我,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吗?将军就要将我扶正,我马上便是将军夫人了。到时,我看不封了你的铺子。叫你们摔我,我一定会让将军给我报仇的、给我报仇的……”
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