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玉颦眉。皇帝前些天出宫的事她有所耳闻,岂料今天又不在,他到底去哪儿又在忙什么?
退朝之后,秋衡确实领着钱串儿出宫了,去的还是那一处不起眼的宅子。那人照旧被吊着,紧紧闭着眼,神色倦怠,双腿无力地垂在空中,长袍底下空空荡荡,有些可怜。
秋衡却不是个心软的,“如晦,你能为梓玉去死,是么?”语气淡漠极了。
冰冷无情的声音传来,柳松言微微睁开眼,浑浊的眸中闪过一簇微光,许是残存不多的生机。只听那人继续道:“朕现在有个机会,可以成全你。”他这才慢慢转眸看向皇帝:“我若是死了,陛下能不能放过柳府一干人等?双亲年迈,无人送终……”他的声音嘶哑,不复当初的清润,让人听着便能想到他喉中必然遍布了腥咸的血丝,真是作孽。
秋衡觑了他一眼,轻笑:“你若是按着朕的心意死,朕就让柳先生安然回乡养老;你若是没死,呵,你爹娘还在京呢……”
这话让人发憷,柳松言过了许久才道:“多谢陛下成全。”
秋衡心情不错,回了宫,发现梓玉在两仪殿等他,于是微笑解释道:“朕去办些要紧的事。”
“什么要紧的事,需要你亲自出宫办?”梓玉自然疑惑。
秋衡抿唇笑而不语,只从袖中掏出一个方子。梓玉看了一眼,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生男生女秘方?这你也信?!”这人莫不是糊涂了吧?
“怎么不能信?”秋衡将那张方子折好之后又塞回宽袖。
对于皇帝三番两次出宫,太后自然也是要问的。秋衡仍旧这么答,又道:“母后,你不是想含饴弄孙么,朕自然不能让母后失望。”太后点了点他的额头,“就知道贫嘴哄哀家高兴,你若是真想让哀家高兴,能不能……”母慈子孝到这一处,秋衡忿然:“母后,他可是想要朕的命……”咬牙切齿,恨不得登时斩立决!
这是逆了龙鳞!
太后探清皇帝现在的心思,收住话头,嗔怪道:“看看看看,你那个脾气!哀家话还没说完呢,只是让你多看看别人,你现在光盯着一棵树,那哪儿成啊?”
秋衡喏喏应是。退下的时候,他暗自思量,到底怎么才能生儿子?原来夜夜耕耘也不见收获,这一年,和梓玉还有楚氏不过偶然一回欢爱就遇喜了。这,算什么事儿?秋衡忽然想到那一日醉酒的事,他心头一惊,不会如贵人也有了吧?
待皇帝走后,太后唤陈三进来,面上难得露出些焦虑的神色,“那事儿办的如何?”眼见着三司并审完就要发落他们张家人了,太后怎么能不着急?她现在就想着赶紧找到柳松言,将齐不语和柳必谦速速拉下水!
陈三弯腰:“奴才先前收到风声,好像有人在回京路上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千言万语,汇成谢谢二字。爱你们,也感谢给我提出宝贵意见的亲,让我明白不足之处。今天想了很多,不管怎样,绝不弃坑!话不多说,不然显得我矫情又做作^_^
☆、第91章 满门抄斩
这几天京里最热门的话题,无疑是太后娘家行刺皇帝失败的那桩案子。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一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跟亲眼看见似的。前些天齐首辅才来这么一出,现在又是张尚书,今年的京城真热闹,老百姓自然乐得看戏。当然,也有人提出质疑:“哎,不对呀,太后娘家行刺皇帝做什么?”
“谁知道呢?估计活腻了吧。”
普通百姓才懒得理其中的弯弯绕,在他们看来,造反便意味着活腻歪了。其实,皇帝也是这么想的。他真的想不通,明明有那么多法子可以拦着他不去江南查舒家的事,张家的人偏偏挑了一条皇帝最最忌讳的路。看来看去,秋衡只能说他们蠢回娘胎里去了!
这种胆大包天的事自然没什么好结果。
这一日早朝,当今天子亲自定下他们的罪行,又拟好张府满门抄斩的具体日子,就等着秋后执行了。
满门抄斩,除了立威警示世人,在皇帝看来,还有另外一个好处。
秋衡先前命大理寺去查芦苇荡里的贼寇、秦州城姓黄的商户以及被他带回京的那个所谓的“郎中胞弟”几者之间的关联。非常奇妙的是,所有证据销毁得一干二净,大理寺居然一无所获。除了一个一口咬定毫不知情的郎中胞弟,其他什么都没了!
一切掩饰的太完美,天子不得不警铃大作:有此等本事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所以,此番严惩张氏诸人,故意将两起谋逆案子全扣在张氏头上,秋衡是想令还未浮出水面的幕后黑手放松警惕,从而诱他们再次伺机出动。
这个法子虽然凶残,可如果不是太后娘家那些人自作孽、脑抽筋,段不会沦落至此。
太后听见这个消息时,双眼一翻,两腿一蹬,顿时晕厥过去。雅韵斋里乱成一锅粥,有人去请太医,有人去请皇帝。太医们折腾许久,太后终缓过劲来。她睁开眼,见到皇帝垂手立在一侧,一脸的无辜,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太后当即操起案上的熏香炉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沉木香的烟灰落了一地,也落了皇帝满头满脸,挺狼狈的。一时间,室内陷入某种诡异的静谧。
随侍众人不敢再逗留,纷纷低着头退了出去。到外头院子里,钱串儿忙支了一个腿脚伶俐的小太监去请皇后过来。进宫这么久,他还从没见陛下和太后之间起过这么大的冲突。钱串儿心慌的很,在院子里来回转圈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盼皇后能赶紧过来打圆场。
镂空的纯金炉盖在地上滴溜溜打转,最后转到绣着碧海潮生纹样的黑缎靴子边,方止住转势。
秋衡弯腰捡起那枚香炉盖子,放到身侧的案桌上。他也不说话,抿着一张薄唇,双手掸了掸宽袖衣摆各处落到的沉灰,又朝太后见了个礼,毕恭毕敬道:“母后还请好生歇着,别气坏身子,朕先下去了。”
见皇帝这样,太后终于忍无可忍,啜泣道:“初苗,你这是要逼死哀家呀!”
太后根本没料到皇帝的动作会这么快,她一直以为有回旋的余地,最起码也能挨过这一年,熟料……她是完完全全没想到自己亲生儿子的心会这么很,下手又快又狠,一丁点情面都不讲!在张氏的印象里,皇帝依旧是那个小小年纪绕在她膝头的初苗,是遇见难事就会和她商量的小子。皇帝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心狠?她居然一丝一毫都没有留意!
“母后,此罪当诛九族,朕已是格外开恩了。” 皇帝淡漠道。
“初苗,你明明就知道你舅舅根本没那个胆子,他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你罢了,后面那起真正的刺杀并不是他做的,你怎会不清楚?!”太后抹着泪据理力争。她今日再也不能让了,一让就真的要天人相隔,而且,他们张氏所有的美梦都要破灭!
秋衡叹气:“母后,朕清楚的很。只可惜,哪怕是想吓唬朕,也罪当致死。谁知道他除了吓唬之外,还有没有存其他的心思?母后你能担保?……还记得当年母后回家省亲,朕一时贪玩便陪你一道回去。”说到这儿,他顿住了,眉心微蹙,一双漂亮的长眸怔怔地,望向某个虚空之地,好似陷入一种不悦的回忆之中。
眼眸微转,秋衡望向太后,缓缓道:“母后,当日朕在张府遇到此生头一回的行刺,若不是如妹妹替朕挡去那一劫,朕这条命十数年前就没了!当年朕年纪小并不懂事,母后你为维护张家的身家性命,为了不让父皇治他们保护不周的罪,居然做主将此事隐瞒了下去!如今,还要重蹈覆辙么?朕这个儿子就比不上你娘家的荣华富贵?”
这便是开始翻当年的旧账了!
太后脸色刷的惨白,她不敢相信皇帝居然会记仇,而且,一记就是这么多年!
当年,那个小小的身子扑到她怀里,小脸皱在一处,满眼含泪,软软的身子瑟瑟发抖,无助又可怜。这个情景她永远不敢忘。当时张氏拥着还是太子的秋衡心里确实后怕,若出事了,该怎么办?但那个时候,她更害怕府里众人会因此而遭殃!所以,张氏哄年幼的秋衡说那是有人故意和他闹着玩,让他答应不告诉父皇……
人大概都是自私的。张氏为了能在后宫有立足之地,就需要仰仗娘家的势力,若是娘家失势了,那她还有什么?
现在,依旧如此!
只听皇帝继续道:“还有,舅舅他联合郭旭掳走皇后,这又是一桩大不敬!皇后回宫没有说实情,胡诌说什么有贼人掳她来要挟朕,不过是为了保全张府的面子。母后,朕自问满门抄斩的旨意没有错……”
太后心凉至极点,此刻听见齐梓玉的名号,她控制不住地冷笑:“哼,皇帝,你当皇后不说实情是为了保全张府面子?她是在保全自己!”
皇帝眉间蹙得更紧了,“母后此话何解?”
太后嗤笑:“初苗,既然你知道你舅舅派人掳走皇后是想杀她,那你知不知道,她能够全须全尾地活下来,又是因为什么?你不好奇,那段日子她和谁在一起,又和谁朝夕相处?”
“和谁?”皇帝脸色凝重许多。
“她和柳必谦的二小子在一起。两人朝夕相处早就暗生情愫了,偏偏你还被蒙在鼓里,跟个傻子似的!这种家丑哀家原本不想再提,因为你被她迷得死死的,提了你也是不会相信。可今日既然说到了这儿,哀家便真要好好说给你听一听了!”
——先前陈三听见柳松言回京,在外头又找了三四天,才喜滋滋到太后跟前邀功,“太后,奴才亲眼见着那小子回了柳府。”太后欣喜,让陈三去探口风。陈三去柳府拜访了好几次,柳松言都是避而不见,见了面也什么都不说。软的不行,那只能来硬的了!陈三用府里一干人的性命相威胁,柳松言才勉强将他和皇后之间的事情说了出来。太后听过之后,正愁没处对皇帝挑明呢,现在正好,反正他们张家人活不了了,齐柳两家也别想好过!
薄唇紧抿,一脸肃然,秋衡望着太后,过了半晌,才半信半疑道:“可有证据?”
张氏虽然没来得及查证,可主观上已经相信了这个事,毕竟如儿和柳松言都是这么说的。她肯定道:“哀家没有旁的证据,陛下将柳家二小子召进宫问清楚,不就真相大白了?你尽可以看看,被你宠到手心里的究竟是什么人,又藏了什么心思!据柳家那小子说他们都有过肌肤之亲了,你看看,齐梓玉还能做皇后么?”
“肌肤之亲?”秋衡忍不住脱口而出。他藏在袖中的双手攥了攥,骨节分明,青筋暴起。
太后叹气:“等他们来了,你自己好好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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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安宫里,一个小太监跪在地上,两手轮流抹额上挂下的汗,气喘吁吁道:“皇后娘娘,求您快去雅韵斋瞧瞧吧,太后老祖宗和陛下小祖宗吵起来了!”
“哦,怎么回事?”
今天皇帝刚下旨要张府满门抄斩,他们定然是为这件事闹不痛快,梓玉才不愿意搀和此事呢,所以她现在故意东问西问,消磨些时间。
“就、就……”小太监说话都不利索了,想到刚才太后砸的那一下,他心有余悸,“太后砸了一个熏香炉子,不巧,正好砸到陛□上了……”
梓玉掩面想笑。什么叫不巧啊,肯定是太后气不过,顺手抄了件东西砸过去了。他母子二人再吵再闹也没有隔夜仇,她一个做儿媳妇的,肯定不能插嘴多言,否则以后更加难处!梓玉顺着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宣御医给陛下瞧瞧去啊!”
“太医们都在呢,可是,娘娘您还不去……?”
小太监是真心着急,生怕那两位贵人一言不合吵起来。最后遭罪的,始终是他们底下的人。
梓玉摇头:“钱串儿也是糊涂。太后和陛下之间的事,本宫岂能置喙?若真想劝,还不如去请如贵人,他们到底是一家子,能说得通,也不会见外。”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便是肯定不会去了。小太监只能跪安退下。梓玉忙吩咐王守福派人去雅韵斋那边盯着些。若说不担心皇帝那也是假的,被熏烟炉子砸一下,怎么都会疼!可那是他们的家务事,她插不上手,还不如静观其变。
可那位小太监出去没一会儿,又来一位,这回直接是钱串儿……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么么哒!
☆、第92章 秋意渐浓
钱串儿到的时候,梓玉正指示人剥莲蓬。
——太液池里的荷花败了,多出一堆莲蓬,梓玉爱吃便让人拿了一些回咸安宫。今天小皇帝与太后大动干戈,她心里憋着劲想要使坏,就打算送些莲子去雅韵斋,特地让太后“清清火”。这就是戳痛脚,想让太后再多受些气的意思,谁让那位老祖宗总是三天两头的和她做对,又巴不得她和齐府众人出事?
可看着御前的人一来一去,梓玉便知不对劲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啊,钱串儿你这是……”她故意揶揄道。
“娘娘说笑,真是要寒碜死奴才了。”钱串儿连忙见礼,又道,“娘娘,陛下和太后请您过去一趟呢。”
刚才那两个人还吵得天翻地覆,又是砸东西,又是说狠话,怎么,现在联合起来对付她了?
梓玉心觉不妙,就问是什么事。
“奴才一直在外头候着,没听见里面的动静。”钱串儿倒是一直守口如瓶。
梓玉唬了他一眼,假嗔道:“你这是一门心思向着陛下呢,该赏。”
钱串儿呵呵笑,他撩起拂尘,俯身低低拜了下去:“娘娘请吧。”
“小姐,这莲子……”锦澜问道。
“先放着,等我回来再说。”梓玉没有先前那么乐观了。
他们俩置气,怎么烧到自己这儿来了?
梓玉估计是因为张府满门抄斩的事,太后心里不痛快,所以想顺便拖她和齐府下水呢!可自己又会有什么把柄落在太后手里,能够让她在这个时候说动了皇帝,召她过去?看钱串儿的模样,似乎是件很要人命的大事……
想到这一处,梓玉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蹦出三个字,柳松言!
是了,只有自己有意无意回避与隐瞒着的那段被他困住的日子,才是自己不可示人的弱点。若突然被人抖落出来,那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如果她心里没鬼,替柳松言瞒什么?!而且,当时柳松言曾对她说过,有人可怜他,那“这个人”就是知情的……真的要命,竟一时疏忽大意了!
梓玉心里咯噔一下,沉甸甸的,像揣了块铁,压在胸口透不过气。
——她最近一直想和皇帝坦白来着,可该死的小混蛋只知道堵她的话,一切都没来得及交代呢!
依着皇帝的脾气,如果被他知道自己瞒着这种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的事,那还真有杀头的危险……可是,将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梓玉又隐隐嗅到许多的不对劲。而其中最大的一处反常,就是皇帝那么喜欢她,怎么可能会不在意她那段日子到底和谁在一起?
梓玉忽然意识到,她能瞒得住其他人,但独独不可能瞒得住他的呀!
那人是天子呀,她回宫的那天,他亲自出宫,还在那条僻静的巷子里拥住了她……
这么串起来,所有一切必然都在他的掌控之下,那他现在这样避而不谈,用意是什么?
梓玉不愿再深想,他的那些深沉心思,她从来没有猜透过。
坐在肩舆上,秋风吹过耳畔,梓玉理了理细碎的鬓发,想到皇帝曾说过的那句话,忽然觉得秋意渐浓,今天只怕不好过呀……
到太后宫门口的时候,正巧遇到了如贵人。
——原来先前那个小太监真的听皇后的话去请如贵人了,关键是,那位还来了!
见凤驾至,如贵人避在一侧请安,模样恭顺极了。
梓玉暗自揣测,柳松言说的那个人会不会是她?命她起来之后,梓玉神色如常道:“贵人来的正好,一起进去吧……”
雅韵斋次间,太后和皇帝坐在上座,几人上前福了福身,梓玉坐在皇帝下首,而如贵人则立在一侧。
皇帝先前满头满脸落的全是灰,现在虽然已经擦过了,可里圈中衣上还沾着一些。梓玉看在眼里,料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