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马玉还精心设计了一场偷龙转凤的计谋,只为将我救出来。
而这里面,再没有现在在座的这些人。
也没有他。
公孙熔跳出来打圆场:“只因三公主与刚病逝不久的宜妃容貌太过相似,才会令众人震惊不已。冒犯之处,还望三公主见谅。”
我撇撇嘴:“我想回去休息了。”
东方藤萝不着痕迹递给我一个小瓶,抬头望向凤离的方向:“皇上,您看……”
凤离颔首,对身侧挺立的沉默男子道:“先送三公主回锦绣殿。”
我大刺刺站起来,装模作样行了礼,就握紧袖中方才东方藤萝给我的小瓷瓶,跟着系狨往另一头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都是沉默。
他本就不多言,而我是不愿意多言。
到了门口,我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刚打算推门进去。
他突然说:“皇上是真的很爱刚去世的那位宜妃。”
我不觉一抖,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他摇头:“没什么,只是末将总有一种很奇怪的直觉。”
我不动声色。
他接着道:“末将这些话,三公主你能懂的。”
“我不能懂。”我没好气:“我只知道我们南疆的男儿,爱憎分明,绝不后悔。哪有在人死之后才缅怀的道理,我不管我是不是和那个宜妃长得很像,但是我是真的没心情看你们对着我这张脸缅怀故人。”
说完,我擦过他身边进房,口中还装模作样地喃喃道:“一点都不好玩,早知道就不随姐姐来了……”
门在我身后被我刷地关上。
房内一盏孤灯,映得我的心有点疲惫。
我坐在桌子边,方才肆无忌惮的神色消失无踪。
扶住额头,叹了口气。
果然,就不应该随东方藤萝过来。
我真的不想,再和那个人扯上任何关系了。
我放过他。
也放过我自己。
纠缠对已经血泪斑斑的我们来说,都不是好事。
是夜。
东方藤萝好像有几分醉意,被宫女搀着进了我隔壁的房间。
等那边毫无声响,我从床上起身,塞了个枕头进被子里,然后取出江尚香给我准备的衣服换上。
开了后窗,悄声无息地潜了出去。
窗外,夜幕低垂,细雨朦胧。
看来雨夜让守卫的宫兵们也放低了防备,我轻易绕开他们出了宫。
晚风吹得一间气派府邸前的灯笼忽明忽灭,夹杂着丝丝阴寒
我飞快地翻身而入,几个起落停在了一间房前。
一道惊雷闪过,我缓缓推开了吱呀的门。
床上那人静静睡着,我拔掉手中白瓶的盖子,倒了一滴倒在他唇上。
轰隆隆——
又是一道惊雷划过夜幕,那个正在熟睡的人被吓得募地睁开了眼,蓝色的光正好映出了站在他面前那张,我面无表情的脸。
他惊惧的瞳孔睁得又大又圆,颤抖的声音从口中流出。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轰隆——
…
第二天。
东方藤萝按照朝贡之礼前去金銮殿,我不想去,便缠着她让我出宫去见识见识长安城。
她没办法,只能向凤离请命。
凤离很快就派了公孙熔跟着我,带我去长安好玩的地方逛一逛。
我的本意是想要去看看娘和四哥的陵墓,谁知这个公孙熔寸步不离地跟着,显得尽心又卖力地给我解说着长安的好玩之处。
呆了这么多年,这些地方我早就看腻了。
还好他虽然脑袋好使聪明,但显然武功不行。
在小巷里左窜右窜,几下就把他甩掉了。
这是后来三皇子有一回偷偷告诉我的,他将四哥的陵墓移到了这城郊一座花园里来。
四处都是鸟语花香,仿佛是极乐的人间般美丽。
杏花疏影,红霞流彩。
很美的地方。
只可惜,这个长眠于此的人,永远都看不见了。
事到如今,我才觉得我有多对不起他。
让他用性命换来了我和那个人的平安。
结果……
长叹一口气。
其实如果可以,我倒宁可我是那个无拘无束的东方族三公主。
可惜,这一切只是一个假象。
我是千疮百孔的沈酝溪。
我自嘲地露出一个笑容,伸手缓缓抚上那块冰冷的石碑:“四哥,你说说看,我们怎么都那么傻。”
冷风席席吹来,吹起我的长发,银链在发上叮叮作响。
眉间的印记隐隐发疼。
疼痛逐渐蔓延出来,揪得我整个脑海嗡嗡地躁动。
我扶住墓碑站起来,皱眉摇了摇头,想要摆脱眼前一片发花的景象。
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熟悉的男声——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一震,遮住眼睛的那只手就已经放了下来,看清了身后那一袭月牙白长袍的俊美男子。
他的容颜还和以前一样,那么魅惑那么美,让众生倾倒。
让人沉醉。
此刻他凤眼微眯,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浑身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阴谋篇一
“你在这做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缓缓眯起了眼。
我认得他这个表情。
像是能洞悉一切的狐狸。
睿智而狡诈。
不行!
不能在这个时候被他识破,那我此行来长安的目的。
和所有的一切,全都枉费了!
不论如何我都要瞒下来!
一念之间,隐隐的计谋雏形就已在心中定形。
我打量着眼前静静站立的二人,漫不经心:“这还真是巧呢,皇上到这里来又是做什么?”
凤离步步紧逼:“先回答朕。”
我一笑:“我就在想这是不是个阴谋,没想到果真有什么人出现了。”
站在凤离身后的系狨面色深沉:“沈姑娘……”
“你们到底有完没完。”我猛地打断他,尽量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方才在路上碰见位江姑娘,也是抓着我一直在喊什么酝溪酝溪的,就是你们口中那个沈酝溪罢。她还说让我来一趟这个地方,就一定能想起什么。开什么玩笑,我可是第一次来长安!我倒要看看她打的什么主意,果不其然你们随后就来了。”
“皇上,藤绮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只是容貌相似罢了。可是,若真爱一个人,是一定不会将她认错成他人的。这样对死者不敬,对生者也不公平……打扰了,藤绮告退。”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没有露馅,这样有些不自然的凶狠也显得几分装腔作势。
我不敢多想,只知道我手心里满满都是紧张出的汗。
不仅手心里,背后也全是冷汗,风一吹带来嗖嗖的凉意。
系狨皱着眉,有点将信将疑的样子,将目光投向凤离。
凤离的眼在黑发下显得很深,如一潭平静的死水一般,看不出任何波澜。
让人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从他身边走过去,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梨花的香味转瞬即逝。
其实对他,说恨也不完全。
但说不恨,那又怎么可能?
看到在漆黑的宫殿里他一个人寂寞地坐着,我也很想就这样重新扑入他怀里,再次守在他身边。
不想再让他这么痛苦,这么彷徨。
可是,他是一国之君。
就算再次放弃一切重回他的身边,就算他还能像我刚入宫时或者在王府时那样宠爱备至。
可他也是人。
终究还是会腻的。
身后凤离好像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也没有回头,只是漠然地往前走。
我并不是想让他痛苦来偿还。
在我初死时,他的寂寥苦楚,远不如我当时在冷宫的一半。
我只是,不想再和这个人纠缠下去了。
我爱他。
可我又恨他。
就像他想要摆脱我,却依然爱我,是一样的。
只是这对我们来说是双面刃。
不想头破血流至死方休,那就再也不要纠缠下去了。
回到宫门前的时候,公孙熔已经在那等了,看见我时并没有多吃惊或焦急,只是道:“三公主,你回来了。”
我淡淡应了一声,重新踏进了这个宫门。
我还有未完的事。
做完了,就走。
……
壁成海。
三十年前进京赶考,因其思想卓越,加上从小饱读圣贤书,一举夺得了状元之位。
其人能言善辩,手腕强硬。短短十年内,一路顺风顺水竟做到了丞相一职。
在位二十年,剔除朝患,培养心腹。逐渐将整个朝廷大势掌握在手中,手中实权甚至已经超过了如今刚登基不到两年的新帝。
小女儿是当朝盛宠的贵妃娘娘,日后颇有拿下皇后之位的势头。
只手遮天,翻云覆雨。
在长安,乃至整个北暮王朝的官场上,无所不能。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此刻蜷缩在床上,额头用力地磕在床边,一声一声脆响:“真的不关我的事!也不关如镜的事…你的鬼魂不要来找我们……我会给你烧无数纸钱,让你在下面过得安好……你…你也早日安息吧……”
他最后的字眼几乎在喉咙里就变得微不可闻:“……宜…宜妃娘娘……”
窗外阴风阵阵,伴随着久日为退的夜雨,将整个长安城笼罩在一片沉沉的夜色中。
烟雨朦胧,诡谲阴森。
他听见了什么,突然浑身一震,颤抖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轰隆——
一道惊雷闪过,照亮了整个丞相府,如同白昼。
壁成海仍旧跪在床上,眼里满是害怕和惊恐。
有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和颤抖,在他眼中一闪而逝。
他颤抖着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两个字——
“……造…造反!”
……
这个夜里,丞相府好像格外热闹。
我和江尚香二人隐藏了气息蛰伏在一边的屋顶上,看着秘密来往的人,接二连三钻进了丞相府的密室。
江尚香打了个哈欠,道:“看来他真的动心了。”
我冷笑:“那当然,当做天下之主,谁不动心?”
“你怎么说动他的?就算真是沈酝溪的鬼魂,也没这么大能耐吧?不从,也不就是被鬼魂缠身,请个道士来做法也罢。若造反失败,那可是株连九族的罪名啊。”
“他呀,恐怕早就动了这个念头了。”我面无表情:“只是需要给自己,或者给自己女儿一个交代罢了。他以为当初凤离登上皇位是因为娶了他女儿,他以为凤离还是以前那个风流轻佻的睿王,没了他的支持就一事无成。说到底,我的鬼魂只是推波助澜,恰逢时机罢了。”
江尚香盯着我:“若他真造反成功怎么办?”
“什么真造反成功怎么办?”我失笑:“就是要让他造反成功,我从宫里偷出来的一些密保,包括如今凤离的一些心腹和他安插在丞相府的人,我都一一告知了。”
江尚香一惊:“你……”
我依旧淡淡的:“不过,你也不要小看了凤离。他这个人,就是心机太深了,什么东西都像逃不过他的掌控一样。我这个死而复生的人也就罢了,他现在应该一时也摸不准。但壁丞相,肯定一直是他的笼中鸟,飞不了多高的。”
“酝溪,难道你在帮他?”江尚香突然顿悟什么:“若是壁丞相反了,凤离就有无数个理由可以杀他,瓦解他的党羽。像他之前那样按兵不动,反而不好对付。”
“怎么可能?”我看了她一眼:“我这次回长安就是为了要对付壁如镜,先从壁家下手,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
我看了看天色:“已经这个时辰了,我也要回宫了。”
江尚香点头:“该说他这是趁热打铁好呢,还是惊弓之鸟好呢。连夜召集来这些人,还调动了在八里岗的将士们连夜回城。凤离又不是傻子,这么大动静怎么可能不知道。恐怕,明天,就要到鱼死网破的时候了。酝溪,你的目的达到了,就回南疆去了吧?”
我一笑置之,并没有回答她,轻点脚尖,飞快消失在夜幕里。
回房刚躺下没多久,甚至觉得只是一个合眼的功夫。
我就感觉房门被人轰然打开,一个人冲进来:“壁丞相带人造反了,酝…藤绮,我们先避一避。”
睁开眼,是东方藤萝:“情势如何?”
“我不知道。”她皱眉,三下两下将我套进南疆的麻布巫服里,戴上银冠:“只是这次壁丞相连夜突攻,再加上昨夜凤离又设了酒宴款待我们,席间喝得不少。这种情况下,饶是他再聪明绝顶,恐怕也被杀得措手不及。”
喝了不少酒?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我开始那一句:“若真爱一个人,是一定不会将她认错成他人的。这样对死者不敬,对生者也不公平。”
心不知为什么,突然钝钝地牵扯着疼了一下。
不过很快,我就恢复如常,随东方藤萝往门外走去。
外面一片混乱,有厮杀声和尖叫声远远传来。
东方藤萝拉了一下我:“往这边走!”
见我没反应,又用力拉了一下:“听见没有,往这边走!喂…你要去哪……那边是金銮殿!”
我恍若未闻,双脚不知被什么人控制了一样,只懂得一直往那边走。
是啊,他昨夜喝醉了,就算他再怎么聪明绝顶,他恐怕也无法像以前一样料事如神了。
更何况这次推动壁丞相造反的原因,还是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人。
沈酝溪的鬼魂。
如果……
如果他真的被杀得措手不及……不,壁如镜那么爱他,肯定会救他的。
他武功那么高,还有系狨和慕容安矣他们,还有不知蛰伏在哪的十四宠姬。
他肯定会没事的。
可是……心里那种满满涌上来的,极端不好的预感是什么!
就和当年失去四哥的时候一样。
纵然只有千万分之一,可如果,他真的被……
我猛地加快了脚步,朝厮杀声传来的地方跑去。
他,他怎么可以在没偿还完一切之前,就一个人先离去!
我不允许,决不允许!!
阴谋篇二
冲到那边的时候,事情好像快要结束了。
喧嚣声渐渐停止,逐渐只有一个声音惊恐而疯狂的大喊着,还隐隐夹杂着女人的哭声。
我急急忙忙冲过去时,瞬间后悔刚才东方藤萝怎么没有拉住我。
凤离站在金銮殿前的石雕边,龙袍威严而肃穆。系狨半跪在他身侧,一只手捂住左手,果然受了伤。
慕容安矣站在凤离前方不远处的台阶,手中的长剑正横在一人的脖颈上。
身后还依次跪了一些人,都是被制服的模样。
壁如镜跪在凤离脚边,一声一声苦苦哀求着。
凤离却不假颜色,冷冷地看着慕容安矣剑下的壁丞相。
一切都恰到好处,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到,我刚才的担心完全是白费力气。
凤离还是赢了。
稳赢。
结果我偏偏一下没收住势,风风火火赶到,所有人的目光自然投向发出声音的这边。
壁如镜夹杂着奇怪的喜悦,连忙道:“皇上,就看在这位三公主的份上,您先请息怒吧。”
我不由再叹一句这个小娘子莫名其妙的程度。
居然面不改色地要求刚刚被造反了的皇上息怒。
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壁丞相显然就没有这么淡然了,看见我的脸瞬间和看见鬼一样,声嘶力竭惊恐地大喊起来:“啊!——鬼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已经造反了,你还要怎么样!!不要过来,不要过
来!!——”
看来这人真的是被吓疯了。
或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