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
作者:黛色微微
☆、第1章
这日天刚蒙蒙亮,大丫鬟翠珠就起来了。叫醒了还在熟睡的小丫头让她先起来洗漱,自己去厨房取热水。
路过前厅时看见一个人急急忙忙的往东苑走,定睛一看,居然是许久不曾回家的老爷,翠珠眼珠一转,就退了回去。
宝姨娘这会还在睡着,翠珠胡乱抹了一把脸,这才小声去叫门。姨娘身旁的贴身丫鬟已经起来,见翠珠过来,以为她是来服侍姨娘起身的,便小声道:“姐姐来的早了,姨娘还没有醒来呢。”
翠珠小声说:“我晓得姨娘还没有醒,这会儿时辰还早呢。刚刚我路过前厅,瞧见老爷回来了,急急忙忙地走了过去,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儿。”
“那……要不要叫醒姨娘?”红珠迟疑。
这会叫醒姨娘说老爷回来了,姨娘定然要去找老爷,也不晓得会不会坏事儿。若不告诉她,以姨娘的脾性,知道她们知情不报定然会大发雷霆。
说来说去,也怪老爷实在妄为,以前便被外头那狐媚子勾搭的不回家,这段时日,更是一旬也难在家里歇息两夜,好不容易他回了来,姨娘总要见上一面,看看能不能把人留下方才罢休。
红珠思量半晌,终于朝翠珠点点头,然后进了内屋,小心地摇醒了宝姨娘。
宝姨娘正在梦中,被红珠叫醒气得差点打人,但一听她说看见老爷回来,立时蹦了起来,哪里还顾及其他,只急急地追问:“这多大会儿了?老爷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早些叫我!哎呀,赶紧的,把我那件素花琉璃锦裙拿来。翠珠,翠珠,赶紧给我梳头发……”
琉璃阁一阵混乱,宝姨娘打扮停当,立刻带着嬷嬷丫鬟往肖竹堂去。果然,刚进门就听见老爷的声音。男人声音十分激动,直向老太太央告:“娘,您当奶奶了,萍儿给您生了个大孙子,娘,咱家终于有后了。”
听到此言,宝姨娘脚下一顿,停了一停又才进去。
还没有来得及给老太太请安,就见老太太将手中茶杯一拍,冷笑道:“你媳妇还有几日才生呢,我却不知此时我那大孙子从哪里来。”
“娘!”兰耀庭争辩道:“我晓得母亲不喜欢萍儿,可是萍儿为我生了长女,如今更是一举得男,还是龙凤胎。母亲,看在儿子的面儿上,给她个名分。就算您不可怜萍儿,也可怜可怜您的大孙子和两个孙女……”
站在一旁的宝姨娘听见男人的话,心里一阵膈应,明明她的女儿兰梓玉才是庶长女。
她泫然欲泣地看着兰耀庭,可惜男人根本不曾注意到她,于是她只能收敛了表情去看老太太。
果然,兰耀庭越说,老太太越是生气,竟是指着他的额头打骂:“你这个糊涂鬼,那贱婢是何样身份,我们家是何样身份,怎容容得她把庶子生在嫡子前头!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让那贱婢进门。一个外室,哼,竟把你迷得神魂颠倒是非不分。你也不想想你的媳妇,你媳妇眼看便要生产了,你却连去看一眼也不曾,要是你父亲还在,定然打断你的双腿,让你一辈子也不敢胡作非为。”
“娘!”兰耀庭还要狡辩。
老太太已经不愿听他胡言乱语,“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娘,就去看看你媳妇,给她宽宽心,待你媳妇生了好生学学怎么做父亲。哎,你媳妇是什么身份?那是翌阳郡主的掌上明珠,傅家唯一的嫡女,嫁给你已是低嫁,你却还不知珍惜,你要我怎么说你。”
兰耀庭喃喃,说到妻子他是一句话也没有。那个女人仗着身份高贵,丝毫不把他这个丈夫放在眼里。这还罢了,连他想要将心爱的萍儿接进府来,她也死活不点头,否则他哪还用到老太太面前求情。偏偏老太太跟媳妇是一条心,根本不懂得他的苦楚跟心意。
那萍儿是他在秦淮河上救起的孤女,身世可怜性子柔顺,还有少见的心灵手巧,这样的女子,母亲与媳妇却都容不下。以前他还能忍,现在,她为他生下儿子,他是说什么也要给她名分,将她接进府来的。
宝姨娘见母子两人相互赌气,立刻柔声道:“老太太,您别生老爷的气了,老爷只是知您着急抱孙子,这才着急着跟您道喜,您说说他也就算了,千万别气着自己。”
说完又对着男人道:“老爷,老太太也是怕太太生气,太太如今挺着大肚子,正是需要悉心照料的时候,若是此时让外室进门,那让太太怎么想?让太太的娘家人怎么想?您就体谅体谅老太太吧。”
老太太瞥了宝姨娘一眼,并未多说,挥挥手,让兰耀庭下去,摆明不再想谈此事。
宝姨娘见老爷走了,心里着急,可是她是打着给老太太请安的幌子来的,老太太没有发话,她自己不敢跟着男人走。只好心不在焉地伺候老太太用了早善,好不容易才离开肖竹堂,出去一问,老爷果然去了风月阁,气的她差点撕了手中的帕子。
“姨娘,你这是怎么了?”大姑娘兰梓玉看见自己的娘气的一脸扭曲,问。
宝姨娘看了女儿一眼,心里忍不住泛酸:“你若是个儿子就好了。”
太太傅扶摇进门两年不孕,这才将她抬了姨娘,生下庶长女。可是老爷对她还是冷冷淡淡,如果她生的是儿子的话,说不定就能得到男人的宠爱?看看外面那个狐媚子,不就是因为生了个儿子才那般大气焰,让老爷都为了她与老太太争论么!
兰梓玉听见自己亲娘的话,心里也不高兴:“是女儿怎么了?是女儿难道就不是你的孩子了?”
“哎!我可怜的闺女,你晓得什么。”宝姨娘将女儿抱在怀里,叹道:“你父亲回来了,为了外面那个狐媚子跟老太太顶嘴,就因为那狐媚子生了儿子。好在老太太跟太太都不松口让那狐媚子进门,不然你可怎么办?到时候这府里都是那狐媚子的天下,哪有你的体面?就连太太恐怕也……说起来,也不晓得太太这回怀的是男胎还是女胎,若是个……”想到此处,宝姨娘手里紧了紧,“不过话说回来,若是那狐媚子进了门,你爹爹便天天在家了,那时也不至于连见一面也难。”
兰梓玉毕竟还小,不明白宝姨娘说的狐媚子是什么意思。
宝姨娘将女儿放下来,转身问翠珠:“前日哥哥送来的野味还有没有?”
“只剩下一些冬菌与腌兔肉。”
宝姨娘家兄弟姐妹不少,她与两个妹妹都被卖了,只她卖的最好,进了兰府,离家也最近,因此被卖进兰府之后并未跟家里失去联系。她的父兄都是乡下人,自己种地挣吃食,忙完了地里还要到山里找药材打野味赚零钱,自她抬了姨娘,家里也对她好起来,每每有了好东西便会送来一些。
冬菌兔肉这些府中并不看得起,要说拿去给太太送是实在拿不出手,宝姨娘仔细思索一会,终是下了决断:“全都拿出来分成三份,一份给老太太送去,就说虽然不是好东西,但总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让她不要嫌弃。太太那里……我亲自去一趟吧。”
翠珠得了话,便去准备。
宝姨娘嘱咐好嬷嬷照看女儿,便带着翠珠往风月阁去了。
太太一向不喜吵闹,自有孕之后更是深居简出,外头传她将要不久于世也不曾见她出来解释。老太太早就免了她的请安,她也是很长日子不曾见家中主母,此时来到风格月,心中难免忐忑。
到廊上看到古嬷嬷,宝姨娘立刻加快脚步迎上前去:“古嬷嬷。”
古嬷嬷也看到宝姨娘,笑着停下:“姨娘怎么来了?”
“多日不见太太,想来看看,太太身上可还好?”
“一切都好,劳烦姨娘挂念了。”古嬷嬷含着笑,“昨儿太太还念叨,说许久不见姨娘了,可不,今儿姨娘就来了。”
宝姨娘心下发虚,含笑低头。
进了内屋,宝姨娘就看到兰氏四房主母傅扶摇此时正半倚在小榻上,虽神情懒懒,却气派十足。
那是一个何样高贵典雅的女子,只见她白面粉唇,眸中含水,三千乌发如锦云,十指芊芊似玉琢。她只懒懒靠着,便有说不出的端庄华贵。
看到她这般模样,宝姨娘心中暗忖:“难道说外头的流言都是假的?太太这气色,是万万不像将要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这美貌女子此时大腹便便,一手拿着棋谱,一手摆着棋子,自她进来便那样看着,并未在意她。宝姨娘收敛了心神行了礼,声音中不自觉带着讨好:“昨日哥哥过来,带了点儿山上的野物,东西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我想着不定太太正怀着身子,就喜欢了呢,所以就送了点过来,太太您若是吃着喜欢,我便让哥哥再带些过来……”
香炉中青烟袅袅,傅扶摇依旧专心摆着棋谱仿佛未曾听见有人说话。
宝姨娘心下羞窘,可这几年,她也算习惯了,太太性子高傲,连老爷说话,也常常不带搭理,也难怪……
古嬷嬷见自家主子没有说话的打算,便笑着对宝姨娘道:“太太不久前得了钟大学士的棋谱,如今正入迷,便是我们也很少打扰的,不若姨娘随我去外间歇息?尝尝江南新来的碧螺春……”
宝姨娘哪有不肯,笑着向太太告了辞便随古嬷嬷出去了。
傅氏依旧专心她的棋谱,待到古嬷嬷回来,这才放下手中棋子,吩咐道:“渴了,上汤吧。”
一旁的丫鬟立刻退了出去。
古嬷嬷上前扶着她的手劝:“太太没事走一走吧,这样一直坐着对孩儿不好。”
“好不好都是天意,这孩子投身到我肚子,便说明她的命本就不甚好了。”
“太太说的什么话,咱们哥儿可是当官坐宰的富贵命呢。”古嬷嬷晓得自家主子的心意,可她觉着自家主子就是太执拗,要等把孩儿生下便好了。为母则强,为着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再那般固执了。
古嬷嬷心中所想,傅氏却不在意,只笑问:“是老爷回来过了?”
“可不是?不然那姨娘如何颠儿颠儿的跑来?哼,还以为那点儿小心思藏的深呢。”
“不过也是尘埃一粒罢了,何必苦苦挣扎。”女人淡淡笑了笑,问道:“可是那男人又看上了哪个小丫头想要收用?若老太太问起来便说我允了。”
“太太!”古嬷嬷着急道:“如今不是从前了,您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肚子里的小主子想想,原本这胎怀的就艰难,若是那些小妖精再勾了老爷的心……”
傅氏打断她:“那又与我何干?”
古嬷嬷忍不住掉眼泪:“太太,我跟您说实话吧,老爷真是狼心狗肺靠不住的。外头都在传言您将不久于世,老爷便真真没将咱们放在眼里了,已然理直气壮地要了好几回您的嫁妆箱钥匙。
您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小主子盘算盘算,老爷那里是靠不住了,小主子只能靠您啊!您的嫁妆,自到了府中被那没良心的抠去了不少!前些时候他回来,说外头那个小妖精想要碧玉。他不过一个庶子,哪里得来好玉?竟硬是胁迫着见雪开了库房,搜走了郡主给您的那对绿玉手镯。那可是郡主的祖母给她的陪嫁他,老夫人舍了您,如今却……”
傅扶摇出身高贵,母亲翌阳郡主乃是当今圣上亲姑姑的女儿,傅扶摇是她的嫡女,自然宠爱有加,当年若不是被那等小人陷害,她也不会以千金之尊从皇城远道金陵嫁给一个兰家小小庶子。可那庶子偏偏还不识好歹,成日在外头跟个上不得天面的外室胡混,如今生了孩子还想让她家太太点头把人纳进门来,这让嬷嬷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就是刚才,那没良心的又跑来说要一盆珊瑚,这回见雪好歹不给,便打了见雪一巴掌,这才摔门走了,见雪这会脸还肿着呢。”
傅扶摇听到古嬷嬷此话,终于动了气:“嬷嬷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那时候太太你身上不安稳,我哪敢让这些事儿来气你,若小主子有个好歹……”
“真是,欺人太甚……”傅氏想到丈夫那能耐嘴脸,再想到往事,立刻心痛难忍,不一会便觉腹中隐隐作痛。古嬷嬷一看,吓得不轻,立时派人去请大夫。可惜没有等到大夫过来,傅氏便下身见了红,大约,是要早产了。
☆、第2章
人说女子怀胎十月,时候到了,便瓜熟蒂落。这回兰四奶奶早产,瓜还没熟就要落了,于是这胎便产的无比艰难。
傅氏怀孕之初,便传言命不久矣,如今突然早产,像是应了当日的话。生产当日果然是惊险万分,好在傅氏身边的嬷嬷是靠得住的,一早守在跟前,将产婆名医都早早请进了家门,虽说艰险,却并不是没有应对。傅氏在产房里哀嚎了四五个时辰,胎儿的头终于是出来了。
此时戚宝微只觉全身一震胀痛,就感到一阵冷风灌进鼻孔和嘴里,她下意识一张嘴,就是一阵软糯的啼哭声。朦胧间意识到奇怪,但她实在精力不济,不一会便又囫囵着睡了过去了。临睡前她还在想自己是被找着,这会大约已经被送到医院了。这了悟让她松了一口气,于是睡得越发安心。
说起来人倒霉了喝口水都塞牙缝。戚宝微是个摄影师,为了拍到好的照片长年扛着相机在外头跑。结果这回跟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吵架,她一气之下又跑了。谁知这回撞大运,坐上了百年难遇的死亡航班,飞着飞着就找不着方向了,飞机坠毁前几分钟她那个怕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暗暗把她那该死的男朋友给诅咒了千八百回。她以为自己死定了,谁知命不该绝,居然幸免于难,就是……可能要落下残疾?
她这段时间清醒的时候非常少,常常是觉得有点饿就清醒一会,然后很快大夫就给她喂流食。期间她还听见她妈妈哭哭啼啼的声音,本想着强打起精神说两句话安慰安慰,结果肚子一饱,她又睡回去了。
不晓得是不是头部受到冲击太过,很长时间她就算睁开眼睛,也发现视力范围也很有限,不过看得到光,说明她还没有瞎,这便安心了。
吃了睡睡了吃,这样连续了也不晓得多长时间,终于,在某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戚宝微清醒了。
她首先是感到一阵尿意,本想按个铃或者叫下护士,结果还没等她动下胳膊,就感觉胯下潮湿一片,尼玛,她居然失禁了。
戚宝微羞愤欲死,又想到自己是大难不死已是万幸,这会儿失个禁想来护士也能理解。正左右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家母上好避免被面对护士换尿布的尴尬,结果放眼四周,所见情形立刻让她混乱了。
床是四脚雕花双喜床,床帏上绣着鸳鸯戏水蝶恋花,薄莎床帏外头,隐隐看见一张画着八美图的屏风,一旁高几上焚着香炉,青烟袅袅,满室幽香。
怎么看,这里也不是医院呀!
戚宝微以为自己做了梦,急忙忙一阵乱滚想把自己弄醒,于是她终于发现,自己如今短手短脚,小了不止一号。正迷茫间,又感觉腿间濡湿一片,一时间悲从中来,忍不住张口哀嚎,激愤的婴泣声立时响起,大丫鬟听雪立刻闻声赶来。
“姐儿醒了,这是饿了还是怎的了?”听雪抱起成了婴孩的戚宝微在怀中晃了晃,发觉自家小姐哭的更加哀戚了。好在奶妈听见孩子哭,马上过来把她接了过去。毕竟是带惯孩子了,立刻晓得小主子是尿了,奶妈让听雪拿来尿布两人动作娴熟地给她换上。
而一直被伺候着的戚宝微,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不是梦哇!她这会是脑子也清醒,感觉也灵敏,也终于确定这里不是医院,而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毫无自理能力的婴孩。
这么说,她是真的死了?然后又像传说中的那样转世投胎成了这个看上去很有钱但连电灯都没有的家庭的小姐?这个消息让她消化起来有那么一些艰难。
要是她死了的话她的爸爸妈妈怎么办?戚宝微想了想父母的容颜,心中万分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一气之下坐上那班飞机。越想越忧愁,她就这样愁了很长时间,终于想到自己大体上是回不去了,发愁也是没用。
于是转个念头又往好的那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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