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祥正乱嚼着一口馒头,冷不防小庄便亲过来,成祥整个人呆了,嘴里还含着一口馒头没咽下。
成祥垂眸看小庄,小庄却又后退一步:“好啦……你去吧。”
成祥呆了呆,答应了声,梦游似的一步一步往外走,一直到出了门口,成祥才问胡老二:“刚才……你看见什么了没有?”
胡老二两只眼睛瞪得快要弹出来:“这怎么好意思说?”
成祥像是做梦刚醒一样看着他:“这么说是真的了?”
胡老二唉声叹气:“我瞧这是白亲了,都还没回过味儿来呢,只不过这小庄娘子忒也大胆了,怎么光天化日就亲上了……”
成祥笑起来:“光天化日怎么了?那是我娘子!我们光明正大!”
胡老二眨巴着眼:“啥时候成的亲?”
成祥叉腰:“老子今儿就要找人定日期了!”
胡老二大吃一惊:“捕头,您说真的啊?这……小庄娘子答应了?”
成祥哈哈大笑:“你瞧老子长的这么俊又能干,天底下哪儿找第二个去?小庄那么聪明又有眼光,当然知道得紧紧抓着老子……”
胡老二嘀咕:“可是平日里看小庄娘子冷冷清清的,刚才……”
胡老二震惊之余心里也有些犯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方才成祥是没留意,可他在门口看的清楚,小庄亲是亲了,可……那眼神儿不对!
胡老二正琢磨着,后脑勺就吃了一巴掌,成祥道:“什么小庄娘子……从今以后得叫嫂子了!”
胡老二往前一个踉跄,站稳身子的时候,却见成祥轻盈地跳跃着越过身边儿,嘴里还哼着荒腔走板的小曲。
成家院中,小庄看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饭菜,眼中的泪一颗一颗滴落,她提起筷子,先吃了一块儿糖醋排骨,又吃了蹄髈,喝了一碗汤,吃了几个虾,半个花卷……吃下去的东西,就好像都变成了泪,从眼中一刻不停地奔流出来。
温风至来的时候,却见小庄已经收拾停当,依旧是穿着她那天为了救成祥来见他的那身黑衣,看起来就像是个俊美的年青郎君,只是不知何故,背后居然背了个极大的包袱。
如果不是了解小庄为人,温风至一定以为,小庄是把成祥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打包了要偷偷带走。
两人出了成家,三只小狗儿蹦跶着跟了上来,似乎知道小庄要走,依依不舍。小黑便扑在小庄身上,低低地发出委屈般的叫。
温风至把狗儿赶开,将院门关上,小庄回头,正看到那熟悉的院落被门扇渐渐挡住……眼睛一片模糊。
此生此世,或许……再也不能……
狗儿的叫声隔着墙壁仍传出来,温风至有备而来,便请小庄上了马车,一路往城外而去。
小庄坐在车内,心口隐隐做疼,伸手解开那巨大的包袱,原来里头是个食盒,小庄拿出最上面一个碟子,里头盛着好些剥了壳的虾子,小庄慢慢地便吃起来。
马车将出城门,外头忽然有人道:“温副将!请留步!”
温风至骑着马随车而行,见状心头一沉,把马儿停住,便回头看。
来人是衙门里的一名差人,温风至记得他叫大猛。温风至便问道:“何事?”
大猛看了看那马车,似觉得奇怪,却行礼道:“温副将,您快些回县衙一趟吧,守备营的人回来说,昨日押解的盐枭在路上出事儿了!”
温风至皱眉:“什么?”
大猛道:“听说是有人劫囚……杀死了张知县……救走了一名盐枭,守备营的人叫您准备搜查在逃案犯。”
温风至心念转动,道:“你回去跟他们说,温某此刻另有要事,何况案犯之前已经转交他们了……便由他们自行处置!”
大猛有些诧异,温副将之前听到“守备营”三字,都极恭谨,今儿却是怎么了?无可奈何,只好道:“那小人回去禀报了啊。”
温风至一点头,调转马头,同马车一块儿出城去了,守城的士兵见是他,连查问都不曾便放行了。
车子出了城,温风至略松了口气,却听得车内小庄声音传出来:“温大人,这样不去理会此事,使得么?”
温风至道:“前日来接手犯人的统领走前,我曾问过他们要不要护送,他们不屑一顾地回绝了我的提议,如今出事,却又来拉人下水。”
小庄道:“虽然如此,如此一来,却怕是彻底得罪了他们。”
温风至道:“得罪了又怎么样?他们是百多号的士兵,押送三个犯人,却一死一逃……这等兵力……何况,谁知道其中内情如何,这趟浑水,我是不会落脚了。”
小庄想了想:“温大人,你话里有话。”
温风至一笑:“跟小庄娘子说话,就是省事。不错,您也只管去想,为什么死的偏偏是张知县,又为何,张知县区区一个县官,在此地竟能一手遮天,还有陷害捕头的胆子跟能耐……难道往上那些知府守备,会什么都不知情?”
小庄叹了口气:“没想到一个乐水,水竟如此之深,但是温大人既然知道这些事,为何不上奏?”
温风至冷笑:“上奏?去往哪里上奏?从来都是官官相护,他们得去的好处,自然不会一人独贪,何况我人微言轻,若是贸然举奏,讨不了好还在其次,成为了上级的眼中钉,下场就会跟今日的张知县一样。”
小庄心中暗惊,没想到此地的官场竟如许黑暗,听温风至说完,小庄心头一动,却又有另一重忧虑。
小庄缓缓问道:“那张知县已死,温大人又要护我回龙都,那么乐水县岂不是群龙无首……盐枭们会不会趁机作乱?”
温风至并不回答,隔了会儿后,才一笑道:“恕我大胆,您担心的是盐枭趁机作乱,还是……成捕头的安危?”
小庄等不到他的回答,正有些焦急,见温风至猜中她的心思,不由哑然。
温风至却道:“是我失言了,其实……除去温某个人成见,成捕头那人,是个有勇有谋之人,看似粗豪,实则粗中有细……若说他能在乐水独当一面,我是毫不怀疑的……就从盐枭们拿他毫无办法,只能栽赃陷害就可以看得出。”
小庄问道:“那若是他们故技重施呢?”
温风至笑道:“小庄娘子,这种栽赃的伎俩,用过一次,再用第二次就毫无用处了……你莫非是关心则乱了吗?”
车内,小庄低头一笑,无言以对。
温风至却又道:“其实照我看来,您与其担忧盐枭如何,不如想想成捕头发现你不告而别是何反应。”
小庄有些恍惚:“他是个豁达之人,……自然是从此相忘于江湖。”
温风至看着远路,不由自主挑了挑眉,心中道:“只怕未必。”
小庄道:“何况天大地大,若是真的要找寻,又从何寻起?那夜县衙里他已是放下过一次……这一次,该也不至于太难。”
温风至听她语气喃喃,隐隐如带有一丝疲倦,明明他未曾搭腔,她却仍是说了出来:分明是在试图安抚她自己……
冷静淡然如庄锦懿,竟也有如此心焦不安的时候,却是为了那个成祥,莫非真的是“一物降一物”,温风至摇头,暗自叹息。
如此走了半天多,进了陵水县,刚入县城,身后就有一队人马赶了上来,将温风至一行人拦住。
温风至定睛一看,来人却是认得的,刚欲见礼,那来人却横眉怒目地喝道:“温副将,为何不遵守备令,不驰援同僚?”
温风至道:“张兄,押解犯人之事,手续都已经递交妥当,离开乐水之前我也曾提议,盐枭狡诈,最好让本地衙差护送,却给耻笑般拒绝了……如今出事,跟我何干?”
那人肃然道:“乐水县没了知县,你自然要在那坐镇,如今却是如何,临阵脱逃么?”
温风至不慌不忙道:“我之前已经向守备大人递交了探亲文书,守备大人也批准了我回翼都,怎么会是临阵脱逃。”
那人气急:“总之如今情形紧急,你若不赶紧回去配合指挥,以后论罪当罚,你留神担不起!”
温风至道:“这话说的好笑,事发跟我毫无干系,我也已尽我所能,盐枭跟内奸也是我一手查办出来,怎么没有功劳,反而要罚?若是有人……想要找温某背黑锅,是不是也太过了点?”
那人怒道:“你说什么,不服军令,居然还诋毁同僚?你是不是不想保住官职了?”
温风至哈哈一笑,道:“这些年我在守备麾下,受气也受了饱了,镇日装孙子……却总是处处被排挤,我道是人终究都是有良心的,总有一日适可而止,没想到你们却变本加厉……这官儿我当得有什么意思?谁爱当谁拿去就是了!”
来人见状,脸色发青:“混账东西!你们翼都温氏,不过是落魄门第,当初也是各方托付守备大人才勉强收留了你……你不思感恩反而……”
温风至道:“我这么多年在此地做牛马,莫非还不够还那份恩情的么?别太贪得无厌了!”
来人气急:“我今日要替守备教训你!”拔刀便冲了过来,竟是杀气腾腾。
温风至不慌不忙,人在马上不动,手中马鞭猛地挥了出去,不偏不倚,击中那人手腕,那人惨叫一声,腰刀脱手飞离,手腕鲜血淋漓。
来人握着手腕,疼不可挡,大惊失色:“你……你反了!竟敢动上手了!”
温风至道:“人总也有三分血性,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平日里教练场上,我素来让你们三分,如今撕破颜面,我何必再让着你?”
他说着,冷冷地抬起鞭子指指旁边两人:“你们都上,结果也是一样!”
来人咬牙切齿,却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只道:“好!你且等着!”带着手下两名随从,打马滚滚离去。
温风至看着那烟尘滚滚处,眼神轻蔑,“呸”地一声:“杂碎!”
☆、第49章
温风至打发了来人,只觉得心神舒畅;真是前所未有;哈哈笑了两声,长吁一口气道:“温某今日终于出了一口怨气。”
小庄在 车内听着这一场,心中暗想:“温风至在守备麾下不得宠;那这次守备打发他来乐水处理盐枭之事……本以为他会顺着上峰意思而为,却没想到阴差阳错真给他捉到 盐枭;表面儿是大功一件;实际上或许更得罪了好些人……怪不得温风至对我如此上心!他在乐水已没有退路;自然把希望都系在我身上……唉……”
两人在陵州码头换了水路,往龙都而去;是夜,小庄便把自己没吃完的饭食拿出来观望;此刻天热,有的已然坏了,小庄看着,只觉鼻酸,竟不舍得扔。
温风至看了,才知她那大包裹里放的竟都是这些,温风至问道:“小庄娘子,这些,都是成捕头做的?”因怕路上耳目众多,因此温风至仍是以旧称相呼。
小庄道:“是啊。”
温风至迟疑片刻,道:“有些似不能吃了……千万不要冒险,你的身体才恢复了几分。”
小庄道:“多谢温副将。”
小庄趴在船窗口,便把坏了的饭菜一点点丢在水里,动作极慢,看着碧绿色的湖水吞没了食物,她的心也一点点的往下沉。
温风至在外跟随从等说了几句话,见小庄仍趴在窗户边发呆,他一怔之下,便去取了件外裳来,迟疑着要否给她。
小庄发现他站着不动,便回过头来,温风至这才一扬手:“夜行船上恐怕会冷,小庄娘子披了这件,以免着凉。”
小庄道:“多谢。”探手接了过来,温风至略微踌躇,便道:“是我考虑不周,该给你备个丫鬟才是……若到了前头停歇处,我去给……”
小庄道:“不必,我不需要丫鬟,何况这一路不定如何,还是低调行事。”
温风至见她断然拒绝,便点头道:“既然如此,暂且委屈你了,幸好若是船行的快,明儿午后就能到翼都,一切顺利的话,明日傍晚之前便能入龙都。”
小庄只是笑笑,无喜无悲。
温风至忽地想到一事,便问道:“是了,还有件事温某忘了说知,就是前日那个飞天……上回去金木寺的时候,复给成捕头抢了去了……现在不知……”
小庄闻言才抬眸,道:“那个物件儿,不慎给我丢了。”
温风至一愣:“丢了?”
小庄道:“正是,在我手中,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不过是身外之物,不必一提,以后……也不用提了。”
温风至望着她淡然的神情,心中一动:“原来如此,温某懂了。那若是没有他事,您就早些歇息吧,若要什么,便唤我就是,我便在隔壁。”
温风至退下之后,小庄伏身窗户边儿上,船行水上,夜风送爽,江天之上,群星无芒,只浮着浅浅淡淡地云,那一轮月,将圆未圆,格外皎洁。
小庄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啊,是了,如果是他,听了这个,恐怕又要笑我了。”
小庄想到昨晚上成祥说:“那些诗啊词啊之类,我虽然不懂,但我知道你是不高兴的……”
小庄哑然失笑,此刻她的确是不高兴的。
却不知道,同样沐浴这万古之月的成祥,此刻,正在做什么,是何等情形。
小庄看着圆月,慢慢地合了掌,仰头对月念道:“请月神庇佑,愿他诸事如意,遇难成祥。”
“这……是什么意思?”
成家屋内,成祥望着手上那张纸,呼吸有点乱:“老子怎么、怎么看不懂?”
成祥早上出门后,精神抖擞,正巧巡街的时候赶上宋家的小少爷又出来游玩,因跟卖瓷器的摊主争执,便叫人砸了半个摊子,正趾高气扬,就见成祥叉着腰似笑非笑:“啊,又是你啊,宋联宝!这么久不见,老子还挺想你的!”
宋联宝一见,脸色发绿,上回他被成祥捉回衙门,宋家打点了数百两银子,才叫张知县偷偷把人放了,自此软禁家中。
没想到成祥被污为盐枭,宋联宝这才得以跑了出来,谁知还没来得及笑,成祥已洗脱冤屈,宋家怕宋联宝惹事,又把他揪回去,可是宋小少爷是个爱好热闹的主儿,哪里圈的住,今日便又跳出来,谁知惹祸的买卖才开张,就遇到冤家对头来讨债……
成祥人逢喜事精神爽,此刻能上山擒虎下海降龙,好不容易逮到出气的……本想狠揍宋联宝跟几个狗腿一顿,没想到这几人学乖了,一概举手投降,求爷爷告奶奶地叫,硬是不还手,弄得成祥很抑郁,只好一人在屁/股上踹了脚,打发黄胖他们押回去了。
成祥拍拍手,咂嘴:“没劲儿!一帮怂货也敢出来横!”
“他们是欺软怕硬嘛,”胡老二在旁看着他,啧啧道:“捕头,您今日跟吃了十全大补丸一样,就算是来一头老虎你也得把它吃喽!谁敢还触你霉头啊,这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嘛!”
成祥笑道:“滚你的,谁吃老虎啦,老子就是老虎养大的你忘啦?”
胡老二道:“是我说错了,应该是说您就是一头老虎,见谁要谁,那谁受的了啊。”
“你才见谁咬谁呢,”成祥笑骂了声,长长地舒了口气,感慨地说:“不过话说回来,老子终于要有娘子了啊……如果我那虎娘知道了……也应该会很开心吧……”
胡老二捂着嘴笑:“捕头你还记得你那虎娘啊,要不要接她老人家过来,让小庄娘子伺候婆婆?”
“去去去,净瞎说,”成祥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又道,“你可别只顾着笑,回头去找算命的陈瞎子,让他给我算个好日子,自然是越快越好……”
两人说说笑笑,就见大猛从前头经过,遥遥见了,就过来碰头。
胡老二问:“胖子,你干吗去了?”
黄胖笑道:“我从衙门来,那边盐枭出事儿了,守备大人派的兵一团乱呢……先前我本来是给温副将报信让他回来收拾乱摊子的,对啦,我见他赶着一辆车,听说好像是要回家探亲去了。”
成祥不知该关注哪个消息:“盐枭怎么出事儿?姓温的要走?”
黄胖忙着把事儿说了一遍,又道:“我见温大人走的挺匆忙,跟别人一打听,才知道他好像是回家探亲。”
成祥想了想:“原来盐枭还越发嚣张了,守备的兵也敢劫……算了不管其他的……倒是这姓温的,忽然间悄无声息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