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祥的表情居然有点儿不好意思,白眼看天:“没什么呀!”
小庄一下就听出这句轻飘飘的“没什么”里大有水分,琢磨了一下,还想问问,成祥却道:“你洗不洗脚?时间不早也好睡了,明儿我得早起去监河呢,近来的盐枭太嚣张,县老爷气疯了,就变着法儿催逼我们,只是这些盐枭好像是地里的老鼠成精,跑的真是贼快,老子连根毛儿都揪不着……”
本来是乌云压顶,忽然被他四两拨千斤地转了过去,小庄几度插嘴,成祥不是在唠叨,就是出去喂狗关门之类,安置了所有才回到屋里,又说:“你的伤怎么样了?天热好的也慢,让我看看……”
小庄忙道:“不用!”
成祥扫她一眼:“我又不咬你,怕什么?……不看也行,但你要是觉得不好可得跟我说声,我给你叫大夫,知道吗?”
小庄满心里只有他那句“也好睡了”,不由自主答应:“好。”
成祥笑:“你要总这样儿我就高兴了。”他说完之后,竟突然探身过来。
小庄正避忌着,见他靠近,身子顿时后倾,倒在靠后的被褥上:“成爷……”
这会儿两人之间靠得极近,姿势也微妙,成祥只要再靠前一寸,就会压到她身上去,这样的距离,两个人都把对方的脸看了个仔细,连对方的呼吸声甚至都听得明明白白。
小庄绷紧身体,竟见成祥慢慢地伸出右臂,环向她的肩头,小庄咬了咬唇,怒道:“成爷!你……”
成祥却仔细看着她的表情变化,慢悠悠地说:“怎么了?”他的手臂抽回,人也站直了,“我去隔壁房间睡,拿床被褥不行啊?”
小庄目光一转,才见他手中握着薄薄地一床褥子,果真是从她身后抽~出来的……小庄虚惊一场,哭笑不得。
成祥笑笑地看她一眼,又叮嘱:“晚上别乱跑啊,大黄可不是我,被咬疼了你可别哭。”他夹起被褥,哼着什么小曲儿就出门去了。
小庄不知成祥心里到底打什么主意,人生地不熟变数又无数,她本来是没打算睡的,然而到底是太累了,加上有伤,心力交瘁的,听成祥那边消停了,小庄身不由己沉沉睡了过去。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小庄睡梦中觉得异样……她渐渐醒悟,猛地睁开眼睛,果不其然,黑暗中身边竟多了个人,牢牢地抱着她,道:“好了……别动!”
☆、第20章
成祥在床板上翻来覆去,有点孤枕难眠。
他从极幼小开始,就孤苦伶仃,给本真大师收养后,跟一堆和尚过活,等下山后,又不肯住在季老儿家中,小小年纪就很有志气比另择地方独居,一直到如今十九岁,成了个粗豪不羁,狷介狂放的性情。
成祥也跟别的男人不同,什么娇妻美妾儿孙满堂,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于他而言都是狗屁,也不知是因为自小在和尚堆里长大的缘故呢还是自身性情如此,对成祥而言,如果遇上喜欢的那自然是好,如果遇不上,那孤家寡人倒也清净洒脱,大不了最后仍回到金木寺当和尚去。
没想打,本来快要过九九八十一难最终修成正果金身的唐三藏,却终于遇上了不知哪里飘来的一个小庄。
成祥挠了一下胸口,觉得那里有点痒痒地,又想:“老子有点不像话了,吃饭吃的好好的,怎么就给站起来了……幸好小庄没看见,不然的话老子的脸往哪搁……”
成祥想来想去,想的最多的都是小庄,她的眼,她的眉,她的鼻子,嘴唇……没一样儿不是好的,简直好的不能再好了……成祥想到嘴唇,鬼使神差又想到自个儿手指擦过去的那种感觉,越想越是心跳,成祥嗷地叫了声,翻了个身蒙头睡觉。
睡到半夜,成祥忽然听到奇异的响声,起初他以为是大黄小黑他们又在作怪,隔了会儿,才听出不好,呜呜咽咽,仿佛有人在哭,又好像是在叫……声音很低,成祥一个激灵,想到了对屋的小庄。
成祥睡意全无,翻身坐起,一个侧身跳下了炕,打开门就奔过去。
察觉被紧紧抱住,小庄惊慌失措,唯一真切的念头是想要挣脱。但他的怀抱强而有力,像是一个无坚可破的囚牢。
伤口愈合之苦,加上受寒遇惊,令小庄心智模糊,浑身一会儿冰冷,一会儿燥热,黑暗中她急促地喘息,嘴里发出呢喃不清的话语,似乎是在指控,又像是哀求。
那人却自始至终不曾放开双臂,小庄听到个似是而非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怕,我在这儿呢!没人敢再欺负你!”他竭力压低声音,却像是吼出来的一般,声调里压着愤怒。
小庄愣了愣,这个声音跟她之前所听到的任何一个都不同,令她惊奇,凝神静听,身上的燥热不知不觉减轻三分。
那人又说:“对啦,别怕,也别乱动啦,碰到腿上的伤就糟糕了,睡吧睡吧,睡醒一觉就没事了……以后也都会好啦……”这次,声音却变得极为温柔,就像是哄小娃儿一样,充满了怜惜溺爱,却又充满安抚感,就像他说的都会成真。
黑暗中,小庄睁大眼睛,却只看到一个有些模糊的轮廓,小庄心里像是记起什么,却又不清楚。那人却笑一笑,凑过来,小心翼翼地端量片刻,忽然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口,又抱住她,轻抚她的背,怪腔怪调地唱:“乖宝宝,睡觉觉,不要再看啦,再看老子就咬你。”
小庄听到这样的“睡眠曲”,啼笑皆非,奇怪的是,这却是她所听过的最奇怪、也最有效的催眠曲。小庄舒了口气,下意识往前靠了靠,微弱地“嗯”了声,便睡过去。
次日早上,小庄醒来,看着朦胧的天光,如同隔世为人。
外间传来碎碎叨叨的声音,一个道:“成捕头,您看这才什么时候?这天不亮就把老朽扯来,这也太离谱了些。”
另一个道:“您老就别抱怨了,昨晚上她发烧发热,都说胡话了,若不是怕抱她出去又有不妥,也不放心把她一个儿放家里,老子昨晚就去敲您老人家的门了!”
这两位,一个自然是医馆的黄大夫,昨儿给小庄看伤了的。另一个当然就是成祥。
听成祥说完,黄大夫无奈:“你你……早先叮嘱过你们,不用大惊小怪,只要好好地养着别动,以老朽的医术还是能包的通身无碍的,这位娘子之前似落过水,受寒发热是必有的,我开的药里也有驱寒的……昨儿烧一烧发出来了倒是好……不许半夜去敲我们家门啊!我年纪大了,经不起惊怕……”
成祥笑:“那您老赶紧利利索索把她治好了,让她生龙活虎,我当然就不去烦扰您老人家了。”
黄大夫道:“我不是开了方子了嘛!不过成捕头……莫非这回您真的相中了?”
成祥笑道:“您老人家什么时候跟钱大娘学会包打听了?真的无碍?您说无碍我可就信了啊。”
黄大夫道:“别让她跑跳劳作碰辛辣等物……每日服三帖药,敷的一天换一回,别沾水……大概就这些做到,十天左右就能行动自如。”
黄大夫啰嗦几句,道:“大概就这些,老儿肚子饿了,要回去吃点……”他转身往门口走,又回头:“成捕头,若是喜事可成,别忘了请老儿喝杯喜酒啊!”
成祥快活地笑:“那是当然啦!”
成祥送了黄大夫出门,急忙先去厨下熬药做饭,忙得团团转,不多时饭做好了,药还熬着。
成祥进屋想看看小庄醒了没有,却见她坐在炕边,一动不动像是出神,成祥一看她就笑:“醒了啊,我正想你要是没醒该咋办。”
小庄转过头来:“成爷……”
成祥被她一瞅,又有点不好意思,一挠头道:“我做好饭了,药也还熬着,我先把饭端过来?”
小庄还未开口,门外就有人叫:“老大,你还没起来呐?”接着,是嘻嘻哈哈的几个笑声。
成祥嘀咕了声,对小庄扬首一笑:“你等会儿,我打发他们先走。”
小庄叫住他:“成爷,您今儿有事,别耽搁了,饭跟药我自己会吃,您先去吧。”
成祥迟疑:“真的?”
小庄点头,门外的聒噪声也一阵阵儿地,三只狗儿也跟着起哄,成祥跺了跺脚,道:“那好吧,你、你可记着别乱跑啊。”
成祥早喂了狗儿,自己又跑去厨下,胡乱喝了两口粥,攥了个鸡蛋就往外跑,特意把狗儿关在家里,把门反锁了。
几个衙差见他如风出来,聪明的就急忙闪开,呆一点儿的还要取笑,就给成祥一把拽过来,夹在腋下,狠狠地在额头弹了好几下:“让你们叫,叫什么?大清早到门口跟野猫叫。春似的,丢不丢人?”
那差人大叫求饶,道:“是他们撺掇我来,说您藏了个媳妇儿!”
成祥把人放开,大笑:“你们这群不开眼的,说话也这样难听,什么藏不藏?老子是正儿八经抱回家的!”
衙差们说说笑笑,便往城外去,在县官说好的地点埋伏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贼人踪迹。成祥看扑了空,便吩咐回城。
没逮到人,大家都有些意兴阑珊,骂骂咧咧往县衙走,走到闹市,却听前头有人叫道:“官爷饶命啊,这真是别人给的,不是偷来抢来的!求官爷放我们一条生路……”哭哭啼啼,十分凄惶,也有些路人听了动静,纷纷前去看热闹。
成祥一听,领着人忙也靠前,有人看见他,便道:“好了好了,成捕头来了!”自动给成祥跟几个捕快让开路。
成祥却目视前方,却见前头被围在中央的,竟是个骑在马背上的青年,白袍红巾黑靴,雕花玉带束腰,眉清目秀,英武精神,在他跟前儿地上,跪着两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正不断地磕头哀告。
成祥左手的差人叫道:“这不是乐水河上的渔公渔婆吗?”
那青年被围在中央,见人渐多了,有些不耐烦,道:“把他们押回衙门细细审问!”身边一个小卒道:“是,温大人。”就吩咐两人来捉拿渔公渔婆。
关键时候,一只手探出来,轻轻一掀,就把两个跟班儿撩到边上去。
温大人正拨马要行,缰绳却给人一把攥住。成祥抬头,斜着眼看去,道:“这位大人你打哪儿来啊,是不是奔错了地方?在老子的地盘上作威作福,是什么意思?”
渔公渔婆见了这些衙差,颤巍巍地又求,胡老二安抚:“有老大在呢,不用怕……你们哪里得罪了人?”
渔婆道:“那个东西真不是我们偷来的,是好心的娘子给的。”
成祥听说的蹊跷,便问:“哪个娘子?又是什么东西?拿来我瞅瞅。”
渔公渔婆大哭:“成捕头,是那位娘子见老两口贫苦,好心给我们换钱好过晚年的,我们答应了娘子不能说……不料这位大人抢去了,还说是我们偷来的。”
大家伙儿一听,纷纷指责那青年。
成祥呸道:“兄弟,看不出你长得一表人才,却是狼心狗肺,连老人家的棺材本也想抢?”
温大人原本极为隐忍,此刻忍无可忍,剑眉一拧,道:“奉劝你休要口没遮拦,别惹祸上身都不知道……你们是本地衙差更好,把这两人给我押回去仔细看管,此事关系重大,我要亲自审问。”
成祥一听,大怒:“你算什么东西,也来命令老子?你抢了二老什么赶紧还给他们,别惹怒了大爷……”
温大人怒道:“不知好歹!”他一手勒着缰绳,另一手握紧了些,成祥一眼看到他手中握着块金光灿灿的东西,当下嘿嘿,左腿悄然往前一扫,正扫中马儿前蹄。
那马儿往前一栽,温大人忙握住缰绳,成祥探臂,闪电般握住温大人右手,温大人手腕剧痛,不由自主松开。
成祥单手一抄,就把那物抄在手中,举起来冲温大人晃了晃:“哈哈!是谁不识好歹?”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是不是把成爷想的太禽~兽了,没有想成爷是做在好人好事的吗~~
☆、第21章
成祥冷不防抢了那东西在手上,得意晃了两下,忽然心里一动,将手中握着的东西放在眼底,摊开掌心,定睛看去。
成祥一看之下,浓眉皱起,在他手心中握着的,竟是个工艺十分精美的黄金飞天,扬首上看,一手挽花篮,一手当空平托。
这飞天衣带当风,赤脚纤手,姿态曼妙,栩栩如生,但叫成祥震动的是,却是那飞天的脸,乍然之间虽然只是一眼,却给他一种十分熟悉之感。
成祥此举,引得温大人色变,当下翻身下马,喝道:“还给我!”
成祥醒悟过来,重又握住那金飞天,向着温大人一笑:“那也得看是不是你的啊。”他也不退,不慌不忙地抬手一格,硬是把温大人劈手一掌给格开。
温大人剑眉扬起,已经带了怒意:“混账东西!”
成祥笑道:“小白脸儿,有本事就来抢,你要指望用嘴把大爷说死不成?”
正不可开交,却见有人气喘吁吁来到,叫道:“成捕头,不要造次,这位是守备大人麾下的温风至温副将!”
这来人却是乐水的县衙主簿,成祥皱眉:“啊?就这小白脸儿……”
主簿急忙咳嗽,又跟温风至点头哈腰:“温将军,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请请。”
温风至却不理他,只看着成祥,冷冷说道:“拿来。”
成祥笑道:“拿什么?温将军,可不能一到乐水就打秋风啊,小人家穷,没有多余的银子孝敬您。”
温风至凛然道:“你方才从我这里抢走的东西,拿来!”
成祥翻了个白眼看天:“是吗?我怎么不记得有从你手里拿什么东西,你们大家看到了吗?”成祥说着,便转头四看在场百姓。
成祥在乐水县混的风生水起,百姓们都是极喜欢他,又看不惯方才温风至“欺压”两位老人家的行径,当下纷纷装聋作哑,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还叫:“咱们什么也没看到。”
成祥拍拍空空如也的双手,又拍拍自个儿胸脯:“不如您来搜搜看?要不要我脱光了呐?”
温风至是官宦出身,贵族子弟,哪里见过这等近似无赖的手法,气得脸色发白:“我方才明明捉到两个……”他说到这里,忽然才想到那对渔公渔婆,忙回头看去,却见身后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人在?
温风至瞠目结舌,怒道:“你们竟沆瀣一气,串通起来……”
成祥嘻嘻笑道:“温将军,既然您跟大人有约,那么我就不打扰了,告辞告辞。”吊儿郎当地举手一抱拳,转身往外而去。
成祥出了人群,转头看了看周围,见无人跟来,才快步往前,就见前面一个巷口有人探头出来。
成祥大步流星,便拐进那小巷。
外头看不出端倪,进内一瞧,才知热闹,方才的几个衙差,并渔公渔婆两个,都在这儿躲着,见成祥来,其他的差人便说了声,先散了。
只剩下胡老二跟成祥的另一个心腹黄胖,原来方才见县衙主簿来到,又认识温风至,眼见要大事不妙,这两个心腹跟成祥都是厮混熟了的,当下里应外合,这边儿悄悄地拉着渔公渔婆撤离,温风至正被成祥气的五迷三道,自然也没留意衙差们背后搞鬼。
成祥到了二老跟前,单手往怀中一掏,把那金飞天掏了出来,道:“没想到这位主儿居然是个官儿,还比老子官大,他又说什么事关重大,倒不像是开玩笑的,您二老到底是怎么惹的这事儿?”
渔婆抹泪,道:“成捕头,谁知道竟会出这等事?实话跟您说,这东西,是一个娘子给的,委实是她念我们老两口贫苦,让我们变卖了好有钱回乡……”
渔公道:“没想到刚才当铺里,人家说是好东西,不敢给当,我们两个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