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两句,可碍于宫嬷嬷那时时刻刻的教导,她愣是把话憋回了肚子里没说出口,心中却道:“早晚我要亲手还你十个巴掌,让你滚出叶府!”
待叶倩如离开之后,宫嬷嬷并没有让叶云水继续,而是忽然问道:“你这里有书房?写字给我看。”
叶云水一愣,没想到宫嬷嬷会忽然要看她习字?这是为何?不过叶云水并未拒绝,她一直觉得这宫嬷嬷不是故意针对自己,就是这副冷脾气。
引着宫嬷嬷到小书房,叶云水展开宣纸,研了墨,提笔思索了片刻,便写下了一首她记忆中的诗句,“杨柳青青著地垂,雪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这是一首隋朝的古诗,叶云水改了其中的“杨”为“雪”字,也是为了应现下冬天的景色,这些时日无论是抄经还是抄《女训》,倒是把这一手簪花小楷练得十分熟稔,按苏妈妈的说法则是比之前的字少了几分俊秀却多了几分傲气,叶云水自是不理会那许多,只要这笔字能入得眼就算过关。
叶云水写完最后一笔,双手捧到宫嬷嬷面前,“嬷嬷即将离去,云水自作小诗聊表心意,还请嬷嬷不要嫌弃。”
宫嬷嬷拿着叶云水写的诗念出声,“倒是有几分才情,只是这字傲气太盛,不过嫁给他人为侧室也罢。”
叶云水心里一惊,显然宫嬷嬷的话只说了一半,她的意思是若是自己嫁给张宏那样的纨绔子也就罢了,若是嫁入皇亲国戚,这字傲气过剩容易给人过于刻薄的感觉,是需要收敛锋芒的,叶云水心知宫嬷嬷背后的意思,却也不能点名,“谢嬷嬷提点。”
宫嬷嬷盯着她看了半晌才满意地点点头,“我还有三日离府,明日教你女红、后日教你仪容装扮,你这点儿才情比普通女子自是好的,照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家闺秀还差得远,女人要懂得发挥自己的优势。”
“谢嬷嬷教诲。”叶云水没想到宫嬷嬷准备私下里给自己开小灶,她这是对自己另眼相看?总之不像是刻意刁难就是了。
宫嬷嬷铺开宣纸,一手秀雅的字迹赫然而上,笔墨飞舞,叶云水见她以隶、篆、楷、行四种字体分别写了一遍自己刚刚的那首诗,叶云水满脸的惊讶,她不过是只扫了一遍而已就能够默写下来,这记忆力实在是太好了吧?
叶云水还未缓过神就听到宫嬷嬷边写边说:“字会透露一个人的性格,主子总是有不同的喜好,做奴才的自然要依照主子的喜好而选择喜好,按照主子的性格来改变自己的性格,让自己时刻保持在主子满意的状态。”宫嬷嬷点墨停笔,把那纸张递给了叶云水,“女人的世界永远是身不由己,希望你能笑到最后。”
宫嬷嬷离开了,叶云水拿着那几张纸坐在椅子上沉思着,她这是什么意思?在教自己如何生存?告诉自己自求多福?还是提醒自己即使她嫁过去是个侧室也会被斗得体无完肤,头破血流?
叶云水领宫嬷嬷这份情,只是宫嬷嬷错看了她,她志不在那一府一院,与一群女人去争抢一个她并不爱的人的宠爱?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宫嬷嬷今儿离开得早,叶云水又去看了看张婆子给自己绣的嫁衣,她也只能是瞧着却插不上手,索性回书房继续看书,可是看着书架上那寥寥无几的几本医书和杂文,她实在是都快背下来了,叶云水瞧着离给老太太请安也差不多时辰了,便遣春月来侍候她梳洗,心里却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走呢?
第14章 考校
老太太的院子里这些日子一直是很热闹的,二老爷一家没事儿的时候几乎都在陪老太太说话聊天,打叶子牌,每次都让老太太赢上一二两银子,哄得老太太合不拢嘴,而今日还未到院子里就听见叶萧云背书的声音,却是叶重天在考校他的课业。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就是说,君子,饮食不求饱足,居住不要求舒适,对工作勤劳敏捷,说话却小心谨慎,到有道的人那里去匡正自己,就是好学了。”叶萧云朗朗而谈,说话中气十足,那双明眸透露着他的智慧和无比的自信。
叶云水站在一旁给老太太行礼,老太太摆手示意她不要打断,叶云水就默然地站在叶张氏身后。
叶重天对叶萧云的回答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叶家不缺你们吃食用度,却能知道不奢华安逸,这才是立业安家之本啊,萧飞,你也来答一答,‘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何意啊?”
“孔子说,知道学习的人不如喜欢学习的人,喜欢学习的人不如以学习为快乐的人。”叶萧飞比叶萧云小两岁,小时论语也是读过的,只是无心科举,已经跟着叶重天自幼学医,准备接掌家业。
“嗯,凑合。”叶重天脸上自然显着满意,但嘴上却不夸自己的儿子,“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何意啊?”
叶重天满脸期待地看着叶萧飞,他考校完叶萧云本就是打算自己儿子能压上一头,他毕竟是大房长子,也是叶家的家主,如果教出的儿子不如二房,岂不是丢了脸?
可叶萧飞却并没给他父亲长这份脸,此时却结结巴巴地答不上,“孔子说,南方人如果缺少美德,不要当巫医,不要,不要……”
叶重天的面色有些阴沉,二老爷不动声色地看着叶萧飞,叶姜氏的嘴角绷着一丝微笑,叶张氏在一旁急着看自己儿子,“萧飞,快说啊!”
“萧飞才十三岁,不知道也没什么的,回去好好温习功课,咱们叶家的人怎么能不懂什么叫医德呢?”老太太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说着,貌似是替叶萧飞结尾,其实这话更是一根无形的刺,狠狠地扎在了大房人的心里!
“子曰:南中已有人云:‘人而无恒,不可以做巫医。’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孔子说,南方人说如果缺少恒心的美德,不要做巫师和医生,也就是说对神、对人的职业,必须要有恒卦所示的美德。”
众人看着声音的发出者,却是一直站在叶张氏身后的叶云水,那声音就好似潺潺的溪水,温婉柔和,让人听起来甚是温暖。
一家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叶云水的身上,叶云水福了福,“女儿多嘴了。”
“巫医一向是怪、力、乱、神的内容,何为啊?”叶重天的眼神中闪着几抹期待的神色,迫不及待地找回场子又问了一句,可是又怕叶云水答不上,便补上一句,“这始终是文人们一个争论不休的问题,只说你的看法即可。”
“是,旁人家如何认为女儿不知,但依照女儿的理解,孔子在这里并未将巫医看做是怪、力、乱、神的内容,而是表示着他本人对健康和生命的尊重,文中提及的‘恒’,才是圣人对医德所言的真正根本所在。”叶云水的回答很简单,“女儿乱言了。”
“大姑娘自谦了。”二老爷主动站出来说话,也是满是欣赏地看着叶云水,“虽然这句话一直在文人中颇有争议,可大姑娘却道出了医德的根本,那就是一颗恒心,救死扶伤的恒心,学无止境的恒心啊!大哥大嫂养了个好女儿,二弟在此恭喜了!”
叶重天满脸堆笑,显然对叶云水的表现很是满意,“谬赞她了,不过是云水自幼喜读书而已,便允了她自建个小书房,本以为她是一时兴致,却没想到还真是学到些皮毛。”
叶云水只笑不说话,叶萧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而叶萧飞的目光则是复杂的,其他几个小的倒是没多少花花心思,叶云水仍能感觉到叶倩如那不忿的目光。叶云水回头与她对视了一眼,叶倩如果然以为是叶云水故意挑衅,如点着的炮仗一样出言挖苦,“是啊,大姐才情大赞,天天被宫嬷嬷罚抄《女训》、《女戒》!”
叶重天的面子一冷,二老爷一家则是不吭声,叶张氏回头瞪了叶倩如一眼,却也没给叶云水好脸色,“又被宫嬷嬷罚了?你到底是怎么学的?我回娘家舍了脸面请宫嬷嬷来教你,为的是什么?你却拿着银子打水漂似的糊弄着老太太,糊弄着父母?这是孝顺吗?你身为叶府的嫡长女,更应该明白你的言行举止会给弟弟妹妹们带来什么影响,怎可如此任性而为?”叶张氏显然是觉得叶云水抢了自己儿子风头而不忿,却不怪叶萧飞自己学得不精细。
叶云水的脸上仍是挂着笑,“母亲教训的是。”
叶张氏自是个逮到机会就没完的,“有功夫好好地学女红学持家,少读些个没用的书,能当饭吃吗?女子无才便是德,你的《女训》、《女戒》抄了百遍都未明白这道理?”
“是。”叶云水仍是低眉顺眼地应和着。
叶张氏又是欲说些什么却被叶重天一个冷眼给憋了回去,“读书怎么了?叶家的女儿怎可是目不识丁的蠢人?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没有才怎可有德?这话以后莫要再说。”
叶张氏一怔,愣愣地看了叶重天两眼旋即不再说话,她虽心中气恼却也不敢明面上顶撞叶重天,拂了叶重天的面子她也讨不到好去。
“以后想看什么书就到我书房去拿,要惜书爱书,小心保存。”叶重天沉了半晌对着叶云水说道,叶云水立即道谢,叶张氏的面色更加的冷,此时老太太却发话了,“什么有才无才的,德才兼备才是我叶家的好姑娘,好了,让人摆饭吧,都过了饭时了,别饿坏了孩子们。”
叶云水看着老太太,心中暗笑,一到关键时刻她总会拿吃饭来转移众人视线,其实这老太太才是最精明的人,而且老太太之前说那两句显然是在敲打叶张氏。
“正是,饭后还要向大哥汇报下近期的药材行情。”二老爷在一旁附和着。
“这些事你自己做主就好了,不用事事都来问我,这些年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叶重天自是那副兄长的架子端得十足。
二老爷连忙拒绝,“我只适合跑腿做事,这决策的事还得大哥来拿主意。”叶姜氏的脸色不太好看。
叶重天没有推脱,点头应下。
众人又是吃了一顿不咸不淡的饭,叶张氏故意刁难让叶云水伺候老太太用饭,老太太却没给她那个脸,让叶云水坐在自己旁边只管自己用,叶张氏憋着一口气却也无可奈何。
叶张氏这一顿饭吃得甚是难受,她心中实在是不明白何时这叶云水如此得过叶重天夸赞了?叶云水以前从不会顺着叶重天说话,往往开口就是顶撞,可现在?这小蹄子自从庙里回来事事都守着规矩,哪怕是故意挑刺她也从来都不怒不恼,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叶张氏一时有些拿捏不准,却只当叶云水是故意所为,只恨没有抓住合适的机会教训她一番。
吃过饭,叶张氏带着人回了荷苑,挑毛病不在这一时一会儿,而叶云水则带着心满意足回了静思居,今儿的出头是她故意的。
想起叶张氏那一脸的憋闷,叶重天的赞叹,二老爷探寻的目光,兄弟们的惊诧,叶倩如的嫉恨,老太太的喜色,叶云水只是微微动了动嘴角。
叶云水的目的很简单,她是为了跟叶重天缓和父女关系,无论她是在府中生活还是嫁了人,叶重天都是她的保障,就算叶云水不愿也不可泯灭娘家的支持对一个姑娘的重要性,所以这是她必须要做的事。而且这些日子府里的事她也看了个明白,无论二老爷和叶姜氏如何地争宠,无论老太太如何地偏心,这叶家的决策者还是叶重天,就连叶张氏也不敢在叶重天发怒时触他的逆鳞。
能袭五代官商,三十几岁就身居太医院正四品医正一职的人绝不可能是简单的人物,所以叶云水早看准了叶重天的粗腿,而且这府里也只有叶重天跟她的血缘关系最近,尽管叶云水对他多有不满,却也不得不承认,讨好叶重天对她只有数不尽的好处。
而如今已是腊月十六,离她出嫁之日已不足月,除非被叶张氏逮到一个恰当的机会,否则她就算是再有怨气也不敢在这时候过分地拿捏自己,叶云水上一次的自缢不是白死的,叶张氏虽然刻薄却也不愿意沾个逼死嫡女的恶名声。
叶云水晚上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她终于能长舒一口气喃喃自语地对自己说着,“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15章 翠绿
宫嬷嬷的确是说话算话,这一日的课目就是女红,只是她并没有单独教叶云水一个人,而是教她们姐妹俩。叶云水本以为女红就只是绣花,她可是个冒牌顶替的,她认识绣花针,可绣花针不认识她,今儿若是让动手尝试岂不是会露馅了?
叶云水心中忐忑,直到宫嬷嬷让叶张氏打开了叶府的大库,拿出不同种绸缎和不同的绣样,叶云水才知道原来宫嬷嬷所指的女红不单纯是绣花,还有识别料子、首饰,各品阶诰命服的区别、宫里头贵人的品阶穿戴、规制等,这倒不是说她们将来有机会进宫或嫁入贵人府,只怕是在涅梁这皇城脚下皇亲贵戚数不胜数,达官贵人更是多如牛毛,旁日里接人待物、出行偶遇别出了大的纰漏和笑话。
叶府中的物什也算是琳琅满目,除了只有皇亲国戚和宫里头才能有的行头之外,大部分的样品都能够寻得一两件,而没能亲眼相见的比如诰命夫人的服饰装扮、宫里头的规制自然是宫嬷嬷口述,叶云水和叶倩如听着即可。
宫嬷嬷每次说完都特意地看一眼叶云水,待叶云水了解地点点头,示意她已经记在心里之后,宫嬷嬷才会继续地讲下去,而叶倩如则是一脸的痴迷,她痴迷的是贵人们出行的排场和仪仗,穿戴和奢华,她甚至已经开始向宫嬷嬷打听宫里的妃子们的情况,恐怕心里已经开始做起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了。
“九尾凤钗只能尊为皇后娘娘佩戴,按品阶逐次递减,如若有半分逾越那就是谋逆的大罪,轻则削掉封号打入冷宫,重则抄家灭门诛九族,做人要知道自己的分量和本分,好高骛远,想那些个不该想的就是大错,自己死不足惜也就罢了,还会连累了一家人。”宫嬷嬷说完这句叶云水就感觉到叶倩如的不自在,一张小脸苍白无色,却是称病先行离开了。
宫嬷嬷自是看出来叶倩如的那些小心思,提前泼了她的冷水,至于她自己是否再有什么心思就是她的事了。
叶倩如先走了,又只剩下宫嬷嬷和叶云水二人了,“今儿讲的你可都记住了?”
叶云水点了点头,“基本都记住了,只是没见过样子的恐怕还要见了真物才会省得。”叶云水自是实话实说,这倒是让宫嬷嬷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有半个时辰,你跟我说说,你的绣技是怎么回事?却像是个从未学过的。”宫嬷嬷的面孔依然冷漠如初,叶云水的心里腾地一下子就悬了起来,看来自己早晨比划的那两下子早就被看出破绽了。
“前一阵子在庙里自省时去后山捡柴升炉这手却是受过伤,如今好像还不能动弹自如,显得僵硬不堪。”叶云水随口扯了个理由,却明显感觉到宫嬷嬷那不信的目光,“春月那时被罚了板子又被……在床上动不了,我……”
“行了,我教你几种针法,至于你自己能学多少就看你了。”宫嬷嬷径自往她的屋子里走着,叶云水一颗心落在肚子里,不管宫嬷嬷信不信她不追问自己就是好的。
半个时辰的功夫,宫嬷嬷也只是每样针法说上两句,随后便在绣撑上演示几针,叶云水还真是没这个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