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奔到野外之地,却未走得太过深远,秦穆戎停下后四处扫量片刻,才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停下马来。
叶云水依旧坐在马上,闻着草叶香气,听着虫鸣鸟啼,连续地长呼吸几口气,可心里头却无论如何都安顿不了。
三皇祖父今儿的话让她实在太过震撼。
皇族长之位这在之前是绝对不敢想的。
不因从来没这份奢望,而更直接的原因乃因此是三皇祖父之位,其子、其孙也大有人在,他们哪里会有这份思忖?
可如今三皇祖父之言却好像是一把锤头,敲开了秦穆戎与叶云水二人心底的锁,就像是一股诱人气味儿,想要禁鼻远离,却又忍不住朝其望去,哪怕是肉眼看不到的缕缕烟尘却也难忍心底之欲。
叶云水都这般如此,秦穆戎则更是心底攒动不宁。
又是连续长舒几口粗气,叶云水才算略缓过来,看着秦穆戎则是问道:“爷,您心里头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给祁红利送信儿。”秦穆戎这般回答,却接连苦笑一声,“还在想三皇祖父摆的这道坎儿。”
“坎儿?”叶云水话语出口心里倒觉秦穆戎的话也没错,苦着脸地言道:“这坎儿还真是不好迈。”
秦穆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三皇祖父的家人,“三皇祖父在此之前是连骂带赶,将其家人全都撵离涅粱城,如今都在外任官,虽瞧着官职不高,可几乎都手握一方重权,估计是老爷子早先就做好的打算,其长孙欲回涅粱,却被他给骂走,如今在南方境城为一知州,与祁家倒是来往紧密。”
叶云水眉头轻皱,问道:“可族长之位不可小观,连世子爷都无能抗拒这份诱惑,何况三皇祖父的家人?”
“族长之位要手握军权,否则不只是摆在台面的一个傀儡?三皇祖父子孙虽不是吃干饭的,可却与军权毫无瓜葛。”秦穆戎说到此,不由得道出一句,“这兴许是三皇祖父在与我做交易。”
叶云水仔细思忖一番倒是想了明白。
三皇祖父家都乃文臣,虽不在涅粱,可也是大月国的外围砥柱,而庄亲王府手有军权,却在文臣中无一臂支撑。
无军权,族长之位不稳,无族长之位,军权不稳,故而三皇祖父想出如此之道,是在与秦穆戎妥协,他得族长之位,其家人之安危延代便成了秦穆戎的责任。
“可三皇祖父会如此信任你?”叶云水也是审度地将秦穆戎从上看到下,来来回回扫视几遍。
秦穆戎倒是背过手让她看个够,随即回道:“他没得选,否则怎会让其子孙都从文而无一武将?”
叶云水心知,三皇祖父族长之位却无军权在手,这件事恐怕与太后也有关联,否则凭借三皇祖父为人这孤傲古怪的脾性,不会这般妥协退让。
可如今不可再追溯之前历史,而是要为秦穆戎的将来所打算。
“穆戎,你觉得三皇祖父与皇上相谈此事有多大的把握?”叶云水忍不住问出此话。
秦穆戎手中持一木条在其上刻字,嘴上则回着叶云水的话,“半点儿把握都未有。”
“这事儿倒成了梦魇,索性不想了。”叶云水抱着黑骑的颈项靠在它的身上,黑骑站得稳稳,不再乱动。
秦穆戎笑着朝天吹了一声长哨,没多大功夫,一声鹰啼嘶鸣响起,天空一道黑影划过,瞬间地朝着叶云水这方飞来。
叶云水伸出了手,小隼稳稳落上,轻啄她的拇指一口,好似在打着招呼一般。
看了看它之前的伤处,已经完好如初,叶云水摸摸它的翅膀羽毛,秦穆戎则将那木条绑在它的爪子上。
拿出一个物件在其跟前晃动,小隼再鸣一声,蹦到叶云水的身上,而后展翅飞走。
叶云水倒是心里起了惬意,撅着小嘴开始学吹长哨,可嘴都麻了,这哨音也没学成。
秦穆戎在一旁哈哈大笑,叶云水气恼,嘴撅得更高,他上前捧着她的小脸柔柔地亲了一口,叶云水则搂住他的脖子狠狠地回了下去!
秦穆戎的眼睛微眯,带着笑意,黑骑只往这方扫了一眼,随即低下头去吃草……
天空闪耀的星光逐渐退去,远处天空莹上一抹鱼肚白,秦穆戎看着怀里睡过去的叶云水,嘴角不由得轻笑,摸着她稚嫩的小脸,驾着马缓慢地往城中而去。
庄亲王爷一大早就派了人去“水清苑”等候他二人归来,叶云水还未等头沾床好好睡上一觉,就被庄亲王爷叫到了“翰堂”。
一进门,庄亲王爷第一句便是问起三皇祖父的事来。
“回来也不与本王说一声就跑出去玩,倒是带着孩子们一起?只你二人偷溜出去,成何体统?”
秦穆戎摸摸鼻子,“去给祁红利送信,岂能带着他们?”
“当老子真傻了不成?”庄亲王爷冷瞪一眼,则是看向叶云水,“宫里头怎么样了?”
叶云水简单地回了话,而后又说起三皇祖父的打算,“……欲以上奏皇上传族长之位给世子爷而扰乱太子的步子,也借机让祁红利接祁华震回南方。”
庄亲王爷倒也是一愣,随即低头沉默许久,看着秦穆戎沉声问道:“你答应了?”
这句问话,其中蕴含深意。
“他没得选,我没得选,不应还能如何?”秦穆戎没有直言回答,可他这句话却是暗合了庄亲王爷的心思,口中缓缓地道:“此时我倒是思忖过,没想到三皇叔也这般筹谋。”
叶云水挑了眉,庄亲王爷之前便有如此心思?
老爷子的心居然想得如此长远,这倒是更让叶云水心头震撼。
如此说来,庄亲王爷一直都在想着如何让庄亲王府扎稳步子,所谓的愚忠之心看来并无那般踏实。
秦穆戎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惊诧,可惊诧过后便是细究,“还是等着看三皇祖父如何决断吧,此事不能硬夺,而且也不可能这般顺畅。”
庄亲王爷点了点头,“罢了,希望能活到安心的那一日。”
叶云水看着庄亲王爷喝了药,二人则回了“水清苑”中自行自事,完全把之前的焦虑抛到一旁。
而如此闲淡地过了半月左右,秦慕云一早上朝归来便到“水清苑”找秦穆戎,也未等避开叶云水私谈,便是慌忙言道:“太子今日上奏弹劾肃郡王因身体不愈耽误政事,坚持罢免他持管政务,此次是亲自登上朝堂并非如以往那般只见折子不见人!”
秦中岳今日上朝了?
叶云水站在一旁插嘴问道:“可是走着去的?”
秦慕云见叶云水这般插嘴问话略有些惊诧,可看秦穆戎半分反应都未有,只得回答道:“是由伺候的太监搀扶去的。”
秦穆戎点了点头,继续问道:“皇上做何之意?”
“道是再议,便下朝了。”秦慕云此时也多了几分顾忌,他终归乃是庄亲王府之人,秦穆戎与他之间的恩恩怨怨早已如过眼云烟般不复存在,而他如若想有个好日子过,那便是惟秦穆戎之命是从。
而秦中岳与秦穆戎之间的恩怨也牵扯到庄亲王府的未来,他不得不在意入心。
冷笑一声,秦穆戎则与秦慕云一起到“翰堂”而去,叶云水则去了议事厅,而后便带着孩子们在“水清苑”中玩乐,耳边只有一堆小家伙儿叽叽喳喳的喧闹,却半点儿都没往叶云水的心里去。
她此时的心中却是在思忖,祁红利这十几日都还未来信?他到底是如何打算?
如若他改了主意,不接祁华震回南方,三皇祖父恐不会再上奏明启帝传位于秦穆戎,虽说这件事不可能一蹴而成,但叶云水却很想知道这事的结果究竟为何。
这一日过得很是漫长,叶云水就坐在窗边榻上整整坐了一天,晚间秦穆戎归来的时候,手中却是搭着那只小隼,叶云水的眼睛顿时一亮,“祁红利来消息了?”
秦穆戎点了头,可待他走近之时,叶云水却看得到这只小隼的翅膀少了几缕羽毛,怜惜地摸了摸,而后用药为其绑好伤口,便听着秦穆戎说着祁家之事。
“他已经到了城外,刚刚归来之前也与三皇祖父打过招呼,只看他明日如何做了。”
叶云水本是揪乱的心忽然沉静下来,手轻轻地摸着小隼的羽毛,自言自语地道:“明儿一定顺,一定……”
秦穆戎几乎一宿未睡,叶云水倒是在天快亮时睡了一会儿。
待醒来之时,却已是天色大亮,看到秦穆戎还在身边,下意识地便问:“可是有了消息?”
秦穆戎摇头,“还在等。”
叶云水也无睡意,即刻起身,索性该做什么做什么,洗漱用饭,去西厢看着孩子,待全都妥当,便是有侍卫上门禀告:“禀世子爷,皇族长一早入宫,已经有一个时辰!”
秦穆戎的眉头微微紧皱,叶云水的心却是沉了下来,三皇祖父入宫一个时辰,那现在应该已经有结果了!
皇宫,永和殿。
明启帝与皇族长二人面对面地坐着,身旁没有一人。
看着皇族长在优哉游哉地吃着茶,明启帝心里却极其的不是滋味儿。
本以为皇族长一早寻他有何重要之事,而明启帝也有心与他好生谈上一谈,朝堂政事如此一摊,秦中岳却接连弹劾肃郡王,这番乱相理应是请皇族长出手干涉。
可他话语还未等张口,皇族长当即一句欲传皇族长之位给秦穆戎,这就好似一道霹雷,让明启帝惊得险些昏过去!
可看着皇族长如此坚定的模样,明启帝只觉得喉咙处有东西堵着,上不去下不来,着实地不能舒坦,缓了口气,试探地道:“皇叔,此位何以要传给穆戎?朕一直想将之传于您的嫡长子,这也是历来的规矩,您如今这番说辞,这是让朕着实地不解啊!”
皇族长冷笑一声,随即道:“老夫的那几个兔崽子,没一个敢大声说话的,何有任皇族长之能?全都是窝囊废,这皇族之事,更不用提敢出来管上一管,难不成皇上是想寻一个说话不算的摆设接老夫的位子?”
明启帝即刻摆手,挤着笑道:“皇叔误会了,朕怎会有那般心思,可皇叔如今身体还十分健硕,何以欲把此事早早提出?”
这话无非是想把此事搪塞过去,起码拖上一日是一日。
皇族长怎可能不懂他的意思,反倒是直言道:“皇上兴许对老夫提议十分不满,不过老夫有这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还劝皇上莫寻思庄亲王府占权太大让人担忧,说句不中听的,如若那小子当初有夺你位之意,恐怕你也坐不到今时今日,何况庄亲王府手握西北军权,如若再持族长之位,定能稳定下来,而太子即位之后,起码也有个在旁辅佐之人!”
“莫说那些寒暄之言,老夫只问一句,你可保太子即位之后,你的子子孙孙脑袋都还能挂在脖子上?如若你点头能保,老夫只当今日之言全是屁话!”
皇族长如此糙言却是让明启帝真的戳了心窝子,所有人都在以此提醒他秦中岳的恶行,可秦中岳真的会那般作为吗?
不敢笃定,明启帝则是道:“皇叔所言正乃朕心头之乱,朕也只能与您言此,朕对此也甚是担忧,至于皇叔所言由穆戎即位之事还是让朕再思忖思忖,您觉可行?”
明启帝如此低三下四之态已是足矣,皇族长也知不可再过,退后两步,则是拱了拱手,“拖一日,糟一日,皇上还是早日定夺下来才是关键,老夫就此告辞!”
说罢,皇族长阔步出门,待临出门的那一刻,则是目光扫着一旁守着的太监,挨个地看了一眼后便上马出宫。
明启帝瘫坐在龙位,只觉如坐针毡,这件事他到底是应?还是不应?
永和殿的大门关上,一个小太监从角落中窜出,匆匆往后殿跑去,而所去的方向,正是秦中岳的“延庆宫”。
第586章 定
三皇祖父离开皇宫后没有到任何地方,而是直接回了皇族长府邸。
而这一去一回的三个时辰内,除却秦穆戎与叶云水知晓三皇祖父上奏传族长之位之事以外,秦中岳、文贵妃、德妃等人也都陆续知晓。
文贵妃倒是多了一分喜意,德妃只挑了挑眉,而后继续跪在佛像面前念着“阿弥陀佛”。
秦中岳得知此消息后,则是顾不得屁股疼地从床上跳脚蹦了起来,嚎啕一嗓子嚷道:“你说什么?你再给本宫说一遍?传族长之位给秦穆戎?那本宫哪里还有活路?”
小太监立马跪地回道:“奴才的的确确是听到皇族长与皇上针对此事相谈,不敢有半句假话。”
“父皇可是答应了?”秦中岳的眼睛瞬间便瞪得血红血红,模样好似吃人一般。
小太监摇了摇头,即刻道:“奴才不知,只敢听此一句就离开,不敢多留。”
秦中岳抄起手边的一个金镏子扔给那小太监,直直砸了他脑袋上,“滚。”
小太监连忙拿了物件磕头,随即灰溜溜地跑出了“延庆宫”。
秦中岳的拳头攥得紧紧,顾不得半分停歇,则是吩咐随身太监为其更衣,“本宫要见父皇,立马去禀。”
……
秦穆戎得知此消息却是皇族长派了身边的小厮过来递话的。
叶云水倒是惊诧三皇祖父的做法,让个随身小厮来提接位皇族长之事,这是重视?还是不放心上?
秦穆戎亲手给了那小厮赏钱将其送走,叶云水则上前问道:“三皇祖父只让这小厮前来告知他已与皇上说起由你传位这一句话,可后续之事该怎么办?”
“自是没有结果,暂且先把祁家的事办好为妙!”
秦穆戎说完此话,反倒是坐在一旁吃上了茶,叶云水起初怔住,随即却是笑了,看来是她对接位皇族长之事太过上心,却是忽略了这件事的真实目的——把祁华震送回南方。
如今再等的消息,应该就是秦中岳的动作了。
秦中岳冲到永和殿,却是等候许久才被明启帝允见。
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直接说起皇族长的来历,口中带着埋怨地道:“父皇,三皇祖父前来可是要传族长之位?”
明启帝低着头,却是转了话题道:“你的伤可是康愈了?”
“父皇!”
秦中岳知明启帝是不愿提及此事,可他不把这事掰扯清楚就觉得浑身好似带刺一般的难受,更是顾不得遮掩寒暄,而是直接言道:“父皇,三皇祖父手中无军权,传位于其子还罢,可他要将位子传给外人,比如传给秦穆戎,那手握西北兵权,又身居皇族长之位,儿臣即位之后,还不被那畜生生吞活剥了,此事绝对不可!”
明启帝猛然抬头,目光直视着秦中岳,口中道:“你怎知他来此欲传族长之位给穆戎?你居然在朕身边收买人?”
秦中岳怔住,连忙上前道:“父皇,儿臣那是怕您身边恶人太过,故而才吩咐父皇身边之人不得有半点儿松懈地侍奉父皇,可儿臣今日冒死直言,无谓父皇的怪罪乃是为父皇着想,儿臣绝不能同意秦穆戎接族长之位,绝不同意!”
“你不同意?你凭什么不同意?”明启帝狂怒拍案,桌上的茶盏都跟着跳动起来,指着秦中岳便是怒斥道:“瞧瞧你近期做的这些事,杀死祁家家主,而后又派人跟踪皇族长以及庄亲王,让朕都无颜面对太后的碑位,朕本是不愿说你,让你好生反省,可你却如此接二连三地犯错,连朕的身边都布了眼丁,你到底还心中有没有朕这父皇?”
“南方总军令牌一直杳无音讯,而秦穆戎那个兔崽子与儿臣针锋相对,父皇心慈善念,可其余之人哪里如此对您?他就是有野心欲夺这江山,您还让儿臣放过他?你可想过儿臣的命是否一样重要?”
秦中岳心里也来了气,未有半分的怯弱,倒是与明启帝针锋相对起来。
“朕心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