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子就像是一壶掺水的酒,无味、无烈、无情、无奈。
把庄亲王爷的身子调理好,让叶云水暂且能把心放肚子里,这已是距太后大殡过去有一个多月。
叶云水午间用过了饭,秦穆戎则去“翰堂”将她和孩子们接了回来。
“该去看看三皇祖父与祖母,另外还要探一下长公主,文贵妃娘娘近日可有何消息?”
“没有,皇上一直都卧床养病,太后薨……对皇上和老爷子心里都有不小的刺激,恐怕还需些时日才能缓和过来。”叶云水说完便看着那几个孩子,“要不要带着他们?”
自上次被秦公木进来闹了一趟之后,叶云水鲜少让这几个孩子离开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无妨,带着也可,都是长辈,又不疏远。”秦穆戎说完,则一手抱一个便进了屋。
叶云水叫上兜兜和姝蕙一起去换衣裳,全都收拾好之后,则出门先往皇族长之府而去。
三皇祖父与三皇祖母这些时日都未前往霞飞山去居住,而是在涅粱城内府邸停留,虽不轻易见那些前来拜访之人,但自太后薨后,他二人成为大月国辈分最高、地位最尊之人,自不能像以往那般闲淡随意,也开始拘谨度日。
因太后大殡不足一年,皇亲间不得有大肆宴请,得知秦穆戎与叶云水带着孩子们到此,二人倒是让下人准备好吃食、茶点,不过是个心意。
小兜兜等人进了院子便是又亲了三皇祖父、又亲三皇祖母,几个小家伙依旧一身素服,身上挂着那竹弓箭筒,一两岁的小娃子都像个小大人似的。
两位老人也很高兴,挨个地给了赏,便都坐下来叙话。
几个小的拽着三皇爷爷便出去玩,一口一个老祖宗地叫着,可把老头子乐得合不拢嘴,玩了小半个时辰,老爷子便累得有些喘,坐回桌旁笑着道:“唉,许久都不知笑是什么滋味儿了,这几个小家伙儿,真是能耍,看着便心里头欢喜!”
叶云水给三皇爷爷斟了一杯茶,口中道:“您可一直都看得开。”
“看什么开?”三皇祖父抿了一口茶,“如今就剩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了,活了这些年,也够了,该为往后的事筹划筹划了,别前脚刚闭上眼,后就被人撅了坟!”
这话中涵义很深,也隐含着皇后殉葬这事……叶云水看了两眼三皇祖父,显然他不知此事真相,也能猜出个差不离,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秦穆戎立马接着这话题说了下去,“有件事还要请三皇祖父给拿个主意,不知三皇祖父可有心想听?”
老爷子挑了眉,上下打量了半天秦穆戎,便是起了身,“换个地方说去。”
秦穆戎立即起身,跟随老爷子去了书房,显然这与朝事有关,叶云水则留下与三皇祖母说着话,闲话半晌,三皇祖母突然叹言道:“太后这一走,好似心里头没底,如今是还未过这风头,过了这一年,宫里头恐怕还要继续乱。”
叶云水也是叹气,看着一旁聚一起玩的孩子们,口中道:“乐妃和十四郡王恐怕没一天安生日子了,我想去寻长公主替她二人说说话。”
三皇祖母略有疑惑,叶云水也没明说,隐晦地道:“从‘安和宫’出来,自要被盯上,何况再知道点儿皇上忌讳的事,心里头可没了底,如今太后不在,十四郡王还那般年幼,她哪里能安稳?”
“去寻长公主不合适。”三皇祖母话语坚定,“倒不是说她不会答应,长公主虽得太后的宠爱,可她并非太后亲生,之前因庄亲王的事,她已出过头,如若连后宫之事都管,难免被说手伸得过长,反倒适得其反。”
“那可怎么办?”叶云水也有些为难,眉头皱紧,“她入宫至今都在太后身边侍奉着,又不似其余妃子们多少外戚能借上点儿力,虽说与侄孙媳妇儿交好,可这事还怕提得太过,被那位起了疑,她也没遮掩,倒是直接说了,是担心十四郡王还未长大。”
三皇祖母也是认真思忖,半晌则言道:“我想起一个人,你可以去找她。”
“是谁?”叶云水忙问。
“德妃。”三皇祖母此话一出,叶云水则咬着唇,德妃这个人她一直都看不透。
一个能为了保命而让亲生儿子服毒的女人会有多么强的隐忍之心?
一个能自那事发生以后,隐退宫中素衣素颜,依旧让明启帝心中记挂的女人,会是多么强的手腕?
不但德妃,连肃郡王叶云水都不愿过多接近,如今三皇祖母提起来,难不成这也是一个提醒?
皇后没了,太子被囚,文贵妃又没有子嗣,难不成德妃会有所动作?
心头猜忌不停,叶云水却见三皇祖母一直在看她,点头回道:“多谢三皇祖母提点,孙媳自会寻找机会去请见德妃。”
三皇祖母点了点头,二人又说起闲聊之事。
三皇祖父与秦穆戎谈完事已又过了一个时辰,带着几个小家伙玩半晌便在此处用了晚饭,叶云水二人才带着孩子们离开皇族长府邸,往长公主处行去。
到达此处,长公主却正欲出行,看着那满院子的花草全都光秃一片,叶云水心里有点儿酸,这恐怕是为了祭奠太后,特意全都拔的吧?
虽然此举略有愚钝,但无非是她的一片真心……
“不知长公主欲出行,却冒昧到此,还往长公主莫怪罪!”叶云水说完,兜兜、团子、豆子几个又接连给长公主行了礼,兜兜道:“皇姑奶奶,兜兜是来给你送糖的,还给你看兜兜学的射箭,可你要出去,那兜兜改天再来!”
小团子接话道:“我也会射箭了!”
“我会扔石头子。”小豆子略带羞赧地补一句,“想皇姑奶奶了……”
长公主脸上露了笑,“这几个小家伙,让人看了就不忍离开。”说着,她则摆手让随从先回去,“本是想去皇陵看看,既然你们来了,改日再去吧。”
想去皇陵?估计是心中还未将太后的事撂下。
秦穆戎行了礼,小家伙们则跟着长公主往屋里头跑,叶云水则只与长公主说起养生之道,未提宫里头的事。
可她不提,长公主却忍不住问:“皇后殉葬,太子被禁,可是他又闹了什么事?这几日本宫一直按不住心里头的气,太后这么早便……都是他们闹的!”
声音哽咽,掉了泪,叶云水看了一眼秦穆戎,则回道:“皇姑姑,您沉浸这么多年,何必再纠结此事?”
长公主抹了泪,“本宫这几日都在回想着过往之事,没有太后,哪有他们的今天?可却一个个都不容人省心,本宫不得不去说说,他们听不进去,大不了本宫直接了了命,去找太后……”
叶云水安抚道:“皇姑,太后是笑着走的。”
“那女人死了,自然要笑,可却不能让皇上再执迷下去,不是他如此性子软,太后怎能下如此狠手?”长公主说到此,也带了一股子怨气,“本宫可听文贵妃说起太后临终之言,这大月国不可改姓,他如若还想继续坐稳,就得好生思忖思忖!”
“皇姑!”秦穆戎出了声,“慎言。”
长公主提了气,却终究又忍不住哭起来,姝蕙坐一旁递了帕子给她擦着脸,小家伙们也不疯闹了,各个都瞪着小黑眼珠子看着她。
沉默许久,长公主苦笑一声,“一个人久了,就心里头愿起这样的杂念,说了又有什么用?给自个儿找不自在!”
叶云水在一旁安抚却不知该说什么话,如今她心底明白为何三皇祖母不让她寻长公主为乐裳出面,看来还真是得去寻德妃了……
第552章 难
秋叶落、冬霜起,这转眼便是入了冬。
还有十来天,便是小兜兜的三周岁生日。
三周岁,秦穆戎便欲教他骑马,射箭,这箭依旧会是竹弓竹箭,只是那箭尖不再是圆的,而是锐得让人刺目……
小兜兜每日都盼着,可叶云水却无心再管。
夏氏说什么都不肯再管王府里的中馈之事,只得又落到叶云水的头上。
每日议事厅、“翰堂”来回地转,也就只能回“水清苑”睡个觉,这几个小家伙儿有时候跟着叶云水屁股后面跑,更多时候便追在秦穆戎后面疯闹。
太后薨后,秦穆戎也鲜少出门,整日带着几个小的开始研究怎么使坏。
比如打人的时候,打哪儿是最疼的?
怎么才能出其不意掩其不备?挨欺负了如何报复?
什么浆糊抹了人家门把手上,一推门便抓一手?
拉了粑粑包起来送人家门口,主人不知是何物哪怕踹走也得踩上一脚?
这等损招子小兜兜记得最牢,可惜这家里头他没地界用,总在摩拳擦掌,想寻个机会找地界练练。
小团子和小豆子还略小点儿,听这个都当乐子,姝蕙在一旁也跟着听,可她一个姑娘家,不能总跟着小子们学如何使坏?叶云水也觉得有些过了,便整日带她去“议事厅”,让她学学如何持家。
叶云水这些日子一直都未再进宫。
一来还未思忖好如何去寻德妃,二来秦穆戎让她再往后等一等。
太后与皇后的事刚料理完,宫里头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庄亲王府不适宜再掺杂在那浑水里。
可如今已过了四个多月,叶云水更担忧乐裳,早间起身去探了庄亲王爷后,便跟秦穆戎言道:“得进宫一趟了,乐妃的事不得不管。”
秦穆戎点头言道:“小家伙儿们送了老头子那里去,让黄公公在那里伺候着,我陪你进宫。”
“那就早去早回吧!”叶云水立即换上正服,然后把几个小家伙儿都送了庄亲王爷那里去,吴嬷嬷、邵嬷嬷、黄公公都跟着一块儿去了“翰堂”,秦穆戎更是吩咐侍卫在此把守。
一切都吩咐好,两个人便出府进宫。
文贵妃此时正在宫中,看太监递上的牌子,是秦穆戎与叶云水到了,立马站起了身,“快让他二人进来!”
叶云水二人匆匆行进,秦穆戎先给文贵妃行了礼,“臣侄去给皇上请安,回头再来接云水。”
文贵妃摆手让他过去,“去吧,皇上近期身子不太佳,也念叨过庄亲王爷好几回,心里头还在惦记着他的身子。”
秦穆戎再次行礼便先行离去,叶云水给文贵妃请了安,文贵妃则直接拉着她去了内殿,把身边的太监宫女打发下去,则与叶云水说道:“心里头正想着你们,却这么久都不来,那几个小家伙儿呢?”
“送了庄亲王爷那里,没带来。”叶云水苦笑一声,“又不似以前了,带去‘安和宫’,纵着她们胡闹,今非昔比了。”
“有本宫,你们怕什么?”文贵妃说完此话,则又长叹一声,“本宫这几日正想找你来,太子还被禁在‘延庆宫’,皇上嘴上不提,可心里头已想放他出来,前几日来此还提过此事,显然是想让本宫给个台阶,你说本宫该怎么办?”
叶云水还未等回话,文贵妃则是继续道:“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朝堂政事他有心无力,肃郡王这些时日帮衬着料理,可他那身子也不行,何况太子仍是秦中岳……本宫乃是后宫之人,又非皇后,对朝政之事不敢过多插嘴,本宫如今这心里头可没了辙,你说本宫该怎么办?太子……他要是出来,本宫咽不下这口心气,好歹肃郡王妃是本宫的人!”
叶云水沉默不知该如何回话。
秦穆戎最早不愿进宫,便也是为了秦中岳被禁之事。
此时能怎么办?太子被禁,肃郡王身子又不行,就连明启帝想换个太子恐怕都有些为难。
除却肃郡王以外,三皇子、五皇子出身低,陆郡王是个草包,除了会给秦中岳捧臭脚就是替他挨罚,洪郡王与她母妃一般都是事事不操心,更不是个合适的人选。
叶云水此时倒是对明启帝颇有怨言,如此多的儿子,怎么就没一个能用的?
而站在自个儿的角度看,叶云水巴不得秦中岳死,他不死,他日登基,不但文贵妃落不到好处,德妃、肃郡王、庄亲王府这一支系恐怕日子过的更难,但明启帝如今有意让秦中岳出来继续承太子之位,文贵妃不给这个台阶,恐怕还有旁人给,到时候她可就进退两难了。
“这事儿臣妾倒也心里没了章程,世子爷去探望皇上,莫不如等他归来再议。”
叶云水没直接给文贵妃出什么主意,这些事她不能单站在女人的角度去看,要问问秦穆戎的打算。
文贵妃也觉此办法可行,便不再提此事,而是说起了乐裳。
“她本不能安居在‘安和宫’,但皇上却命她不允离开那里,让其为太后守孝,这些时日也都没去看过她,只留了两个宫女和两个小太监在那里伺候着,你可知是怎么回事?本宫欲试探着问问,可皇上却摆手不提,一个字都不肯讲。”
叶云水叹气,看来乐裳的日子的确过得很难……
“十四郡王呢?可还跟着她?”这可是乐裳最担忧的事,叶云水不得不问。
“还跟着乐妃,本是要让本宫带着,可本宫提起太后最早的话,皇上虽有不愿,却也这般认了。”文贵妃挤出一丝苦,“孩子就是娘的命……”
看着文贵妃下意识地摸着自个儿的肚子,叶云水便知她又想起小产之事,看着文贵妃一直都等她说乐裳的事,叶云水摇头道:“还不知道具体原因,等寻个机会去看看她,无亲无靠的。”
文贵妃点了点头,嘀咕道:“小十四要是再大点儿该多好?哪怕有个七八岁也行……”
叶云水心中一惊,只做未听见。
文贵妃的话她哪里不懂?可十四郡王这般年幼,哪里能夺那太子之位?乐裳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叶云水,叶云水的背后又乃庄亲王府,这本就是最忌讳的事,她怎能再提?
秦穆戎归来时已快近午时,文贵妃本欲留他用饭,可秦穆戎却并未留此,“皇上吩咐了些事,还要抓紧去办,改日再来探望文贵妃娘娘。”
怔了片刻,文贵妃则给叶云水使着眼色,似是在让她问问太子的事怎么办。
叶云水正在思忖如何开口,秦穆戎则率先开口道:“文贵妃娘娘还是劝一劝皇上,太子这般被禁不是长久之事,朝堂乱,对皇上的身体也有影响,有些事还是从长计议。”
未等她们问,秦穆戎便说出此话,叶云水心里头犹豫,看来他与明启帝相谈此事时也波及到秦中岳的事!
文贵妃怔了片刻则立马点头,“本宫听你的,听你们的。”
叶云水没再多言,与秦穆戎给文贵妃行了礼便出了宫。
二人这一路上一句话都未谈,直接回了庄亲王府,让丫鬟婆子们都出了屋,叶云水才出口问道:“穆戎,皇上可是难为你?”
秦穆戎的眉头皱紧,出言道:“他问了问老头子的身子,随即便问起我,太子是谁当最合适?”
叶云水心中震惊不已,本是已做好这种心理准备,可明启帝这话可实在让人心神不宁!
这种话来问秦穆戎,他能怎么回答?
说秦中岳不适合当太子?还是说旁的皇子合适?这话无论怎么回都是错,而明启帝就是在逼着他说放秦中岳出来?
“穆戎,这,你怎么答的?”叶云水有些惊慌,她想起刚刚在宫中秦穆戎主动提出让文贵妃给秦中岳个台阶下,看来也是无奈之举。
秦穆戎咬着牙,那声音叶云水都能清晰听到,声音虽是不大,可却听得出秦穆戎心底之恨,“只答皇上认为谁合适,那谁就合适,还能说何?”
“今儿文贵妃也提起此事,皇上也曾寻文贵妃娘娘给个台阶,放太子出来。”叶云水继续道:“她问妾身的意思,妾身说等你见皇上归来再议,可还未等提,你便开了口,乐裳还被囚在‘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