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自然是不会吱声的。回话的是跪在榻边照顾太后的张嬷嬷:“太医看过了,说是可能伤了骨头,有些震荡。所以太后这才一直没醒过来。情况有些严重,可能……再也醒不来了。”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一片静默。随后就听见李邺情绪有些激动道:“什么?”
太后素来疼爱李邺,祖孙感情也是一直极好。所以如今太后这般,李邺情绪激动也是并不奇怪。
陶君兰下意识的想去伸手握住李邺的手,以求能给予他一点儿安慰和依靠。不过刚动了动手指,就反映过来皇帝还在跟前,便是只得又收了回来。
怕李邺情绪激动下说出什么让皇帝不痛快的话来,陶君兰忙道:“太后福泽深厚,自是不会有事儿的。该是多请几个太医一同会诊才是。”一个太医拿不出法子,多请几个人总能拿出一个法子。不管是敷药还是针灸,总会有法子。宫中太医不行,宫外还有大夫。
皇帝终于是出了声:“太后必会无事的。”语气里却是透着一股子深深的疲倦和悔意。显然,太后这般也不是皇帝想见到的,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如何。
而李邺,则是一声不吭,兀自上前去看太后。
陶君兰见他这样,心里便是有些担忧和心疼。太后这般,显然李邺心里也是不好受。
宝船太监见皇帝终于开口,心中倒是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上前躬身询问:“皇上您看是不是先将外头清理一番?”
谷道人暴毙而亡,如今尸身都还在那儿摆着。虽说死相不算太恐怖,可是到底摆个尸体在那儿也不好看不吉利不是?尤其是如今人来人往的,也不合适不是?
宝船太监觉得过了这么久,如今再提起应该也是水到渠成了。可没想到皇帝却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事情都还没弄明白,自然是先别动。”
宝船太监顿时愣住。额上甚至见了汗:皇上这意思,竟是还要追究?可太后都这般了,还怎么追究下去?而且,太后既都承认了,又还有什么需要追究的?难不成还要让太后偿命?或者惩罚太后?
这话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所以宝船太监只能低头退到一边去。
皇帝看向了张嬷嬷,然后言道:“一个道士死了也就死了。只是为了这个事情却是闹到这个地步,总要有人要担责任才是。朕不怪太后,只是给太后出主意的人却是不能轻饶。嬷嬷成日不离太后身边,想来是什么都知道的。”
这意思,便是总要有个人要来担了这个责任。太后自然是不可能来担当这个责任的,所以只能是给太后出主意的人。
张嬷嬷自然是知道事情严重性的——此时不管说是谁,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因为不管是谁,只要不是太后,皇帝便是能轻易惩罚。
所以,张嬷嬷只是摇头断然道:“这是太后的意思,老奴绝不敢有半句假话;。这的确是太后的意思,并不曾有人在其中煽风点火。”
皇帝却是显然不信,挺直了背脊沉默坐在椅子上,盯着张嬷嬷不开口。
张嬷嬷跪了下来。
屋里一片死寂。皇帝一直不开口,张嬷嬷自然也只能一直跪着。
陶君兰心里为张嬷嬷捏了一把汗:张嬷嬷年岁不小了,这般跪着着实是受不住的。而看皇帝这幅架势,显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不过,这也的确是太后自己的意思,的确是没有人在其中煽风点火。事实上,大约也没有谁敢在这个事情上煽风点火罢?
很显然,皇帝不过是想找个能发泄怒气的人罢了。对着太后他不能如何,可对着别人就不一样了。所以,不管到底有没有这个人,他是打算找这么一个人出来就是了。
说白了,就是迁怒和发泄。
可他是皇帝,谁敢说个不字?他要找,就只能找,他不信,那么张嬷嬷也只能跪着,直到他信位置。
或者说,没从张嬷嬷那儿得到满意的回答,他没将张嬷嬷如何,已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了。换个人,估摸着这会子已不可能再跪在那儿了。
李邺很快就坐不住了,出声替张嬷嬷求情道:“张嬷嬷是太后最看重的人,也是照顾太后多年的老人,如今太后这般,若张嬷嬷再有个什么,那谁来照顾太后?还请父皇网开一面,先让张嬷嬷起来罢。就是太后醒了,想必也是不想看见张嬷嬷这般的。”
皇帝收回落在张嬷嬷身上的目光,看住了李邺。
李邺微微垂头,神色却是再坦然不过。
“说起来,朕心里还有个疑问。”皇帝徐徐言道,声音平淡:“太后居于深宫,这毒药是哪里来的?端亲王,你可知晓?”
这是怀疑李邺了。陶君兰顿时心里就咯噔了一声,只觉得不好。
李邺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不过比起陶君兰来,他却是一脸坦然:“父皇说的极是,想来毒药不是宫里的。毕竟太后如今蜗居寿康宫,也并不出门。太医们更是不可能给太后配置毒药。想来是从宫外流传进来的罢。”
皇帝勾了勾唇角,然后示意宝船太监:“宝船,你去查一查,太后最近都见了些什么人。”
许宝船只能应下。
陶君兰抿了抿唇。太后最近只见过她和陶芯兰这两个进宫的女眷。所以,最后查出来的也只会是她和陶芯兰。也就是说,最后皇帝肯定会怀疑她,或者说是李邺。
而此时,陶君兰也是忽然想到了一个事情:的确,太后足不出户,这种毒药显然是不可能从宫里得到的。所以药肯定是宫外流进来的。可最关键的是,到底是谁给太后带了药?显然,不是她。
所以……只剩下了陶芯兰。
若是太后拜托陶芯兰,陶芯兰肯定是不会拒绝太后的;。而且以陶芯兰的性格来说,只怕她还很乐意才是。
陶君兰心里微微沉了一下。然后便是下意识的想:决不能让皇帝怀疑到陶芯兰身上。否则,陶芯兰就危险了。盛怒之下的皇帝,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惩罚。
纵然看在陈家的面上开恩一回,可是陶芯兰哪里又经得起折腾?她还怀着孕呢。
陶君兰迅速的在心里分析犹豫了一下,然后便是做出了决定。歉然的看了李邺一眼,她便是跪下了,然后涩然道:“回禀皇上,此事儿不用查了,药是妾从宫外带给太后的。”
既然都清楚药是从宫外流进来的,那么查出来自然也是迟早的事情。要想保全陶芯兰,自然是只能有人自己顶上去。
毕竟最近进宫见了太后的人,就只有她和陶芯兰。她不顶上去,谁要顶上去?
只但愿皇帝别叫她太难堪才好。
当然,认下这个事情,她也不真的是什么准备都没有。她心里模糊有个想法,若是操作得好了,说不得这件事情就能这么抹过去。
可若处置得不好——她虽然应该不至于有性命之险,甚至可能因为李邺的缘故什么事儿也没有。可是影响也是十分大的,甚至可能会影响到李邺。让皇帝怀疑这根本就是李邺的意思。
可是她如今哪里还有别的选择?陶芯兰是必须保的。哪怕是可能危及李邺,她也是只能硬着头皮揽下这件事情。
皇帝的目光移了过来,落在了她的身上。
陶君兰觉得自己已经感觉到了皇帝眼神里的冰寒冷厉。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刀刃就贴在肌肤上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陶君兰静静的跪着,背上的冷汗却是一点点的湿润了里衣。
“很好。”皇帝居然没勃然大怒,反而笑着说了这么一句。不过却是让人忍不住轻轻的打了一个寒噤。
陶君兰更是直觉不可能就这么结束了。
果然随后皇帝便是狠狠一拍椅子的扶手,抓起茶盅便是险些砸下去,虽说最终不知为何没砸下来,可他却还是怒声冷笑道;“好,很好!朕还不知道,这李家的儿孙是越来越厉害了!就是李家的妇人,也一个个也越来越能耐了!毒药,好一包毒药!”
李邺也是站不住了,只能顺势跪下。口中只道:“父皇息怒。”至于其他的话,却是并无一句多余的。
陶君兰拿不准李邺会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可她却是不敢看李邺,只能低头跪着。等着皇帝的最终审判。
不过好在,皇帝到底是如同她预料的那般给了她一个解释的机会:“陶氏,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第一卷 第593章 没错
一听皇帝说了这话,陶君兰登时就是松了一口气。只要皇帝肯给她机会解释,那便是还有转圜的余地。就怕皇帝连这个辩解的机会也不给她。
深吸一口气,陶君兰伏下身子郑重其事的磕了个头,这才徐徐开口:“太后怨恨谷道人迷惑皇上,使得皇上误信丹道以至于毁坏了身体根基。所以,太后才会处心积虑的想要除去谷道人。太后的这份慈母心肠,想来皇上您是能体会的。”
皇帝却只是冷冷的看着陶君兰,并不言语。神色也并无丝毫动容,仿佛陶君兰这番话根本就没起到半点作用似的。
只是陶君兰伏在地上,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只继续言道:“其实太后的这个想法,妾心里也是有的。妾虽是妇人,可却也明白长生一说,从来虚无缥缈。再则也只见过丹药坏了人的身子,让人中了丹毒,却是从未听说过谁吃了丹药就能白日飞升,享得长寿的。所以,妾心里并不相信谷道人的丹药,反倒是只觉得皇上自从服用丹药,身子倒是比以前坏了不少。所以心里十分担忧。”
皇帝依旧没说话,不过神色却是更加冷了。
李邺在一旁看着,越发只觉得手心里出汗如浆,说不出的紧张悬心。要知道,陶君兰这些话,全是忤逆之言。皇帝听了,会觉得高兴就怪了。
他不是没想过阻止陶君兰继续说下去,可是听着陶君兰从容镇定的语气,他却是又将这个念头压下去。最后松开紧紧握着的手,心道:罢了罢了,真到了不得了的时候,自己再出面求皇帝原谅就是。父皇总归还是要看在他的身上给些体面的。
况且,他心里也是抱着几分期盼的。总觉得或许陶君兰是能成的。
“是以,太后提出让妾寻药,妾便是应下了。一则是因为太后素来对端亲王府极其关切,妾心中想要报答太后。二则也是想助得太后铲除妖道,引得皇上惊醒过来。”陶君兰一直也不曾说什么花言巧语,只是尽量简洁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皇帝见陶君兰说完,便是终于不再沉默,而是冷冷的拍起手掌来,似乎是在鼓励赞叹。只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叫人心中发冷发寒:“好,好,好。朕竟是不知道陶氏你有这样的胸襟和气度。更是如此大胆。”
皇帝的语气冰寒,更有些嘲讽意思。
陶君兰伏在地上,8一言不发。
“好一个陶氏,好一个铲除妖道!”皇帝骤然发怒,声音都是拔高了几分:“照你这么说,听信妖道的朕,便是昏君了!照你这么说,朕非但不该罚你,反倒是该奖赏你才对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是在发怒。而且是雷霆之怒。在太后身上不曾发泄出来的火气,这会子大约是要彻底发泄在陶君兰身上了。
陶君兰心知肚明,却不敢辩解,只是磕头道:“妾不敢有这样的心思。”事实上,这会子皇帝不追究她的话就该谢天谢地了,还想着要什么奖赏?
皇帝看了一眼太后,又看了一眼陶君兰,最后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阴沉的又看了一眼李邺;屋里死寂一般的沉默。
陶君兰跪在地上,虽说现在刚开始回暖穿得还算厚,可是这么跪着也是受不住。做宫女那会子也许这么一会儿还不觉得怎么难受。可是这些年养尊处优下来,哪里还受得了这样的煎熬?
陶君兰只觉得两个膝盖都是木了,腿更是又麻又胀几乎撑不住。虽说她还不是直挺挺跪着,而是跪伏在地上,可是这个姿势久了,却也是难受得不行。尤其是手心里出了汗,贴在地毯上,连地毯都濡湿了,潮乎乎到底别提多难受了。
陶君兰只能盯着地毯上的织花来分散注意力。
良久,皇帝终于又开了口,语气虽然淡了下去,可是却是更加叫人觉得森寒:“这到底是太后的意思,还是你们的意思?太后素来和善,岂会用这样的手段?”
这就是明摆摆的怀疑了。怀疑李邺,怀疑端亲王府。
陶君兰心中一惊,几乎是立刻抬起身子来,断然道:“皇上明鉴!这的确是太后的意思,妾虽然帮助支持太后,可是却从不敢将这事儿告诉王爷!”
许是她的回护之意太过明显,所以皇帝不仅不相信,反而更加怀疑了;“是吗?不敢告诉端亲王?端亲王,你自己说说,你知道不知道此事儿?”
这个问题抛给李邺,李邺心里也不是没有犹豫。不过他最终还是强忍住去看陶君兰的欲望,只是低声道:“儿臣虽不知此事,可的确是有失察之罪。才让陶氏做下了这等糊涂事儿来,还连累了太后。”
这话变相的承认了他的确不知此事儿,可却又很好的摆明了态度,好让皇帝能消气。
皇帝冷笑一声:“好一个失察之罪。堂堂端亲王,竟会连自己府中女人的事儿也不知道?”
摆明了,皇帝还是不信。
陶君兰心里焦灼,却是又不敢再贸然开口。就怕一不小心再连累了李邺。
“陶氏,你可知错?”好在皇帝到底没非要等到李邺回答,而是顿了顿之后又看向了陶君兰。
皇帝的态度轻描淡写,甚至有些和气。仿佛是只要陶君兰开口承认自己错了,他就能将这事儿轻易的抹去似的。
不过陶君兰心里并不相信皇帝会轻而易举的将这事儿抹去,所以,她犹豫片刻后,便是断然摇头道:“妾并不觉得做错了。妾认为,太后没错。太后一心为了皇上,还请皇上仔细体会太后苦心!至于妾,虽说不该帮太后弄来毒药,可妾却是并不后悔!若是再给妾一次选择机会,妾仍是愿意依旧这般选择!妖道迷惑皇上,皇上切不可轻信哪!还请皇上快快明悟罢!”
最后几句话,陶君兰几乎是高呼出声。不仅屋里的人听见了,就是守在门口的人也是听见了。
所有人都是为陶君兰的大胆妄为而咂舌和惊讶,然后都为了陶君兰捏了一把冷汗,觉得陶君兰大约这次是要彻底的引起皇帝震怒,从而不得好果子吃了;而陶君兰的反应也的确算是视死如归。
李邺只觉得心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紧了,让他每一次心跳都倍加艰难,甚至连呼吸都因为太过紧张而不顺畅。
陶君兰真是大胆。是了,她一直都是大胆的。从她敢直接求了太后让她出宫,他就知道她并不是看起来的那样柔弱。
皇帝则是猛然眯起了眼睛,锐利的盯住了陶君兰。
死寂之后,皇帝才徐徐开口:“你姓陶?你和陶致勿是什么关系?”当然这个肯定是有人跟皇帝说起过的,不过皇帝并未上心,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儿子的侧妃费心。所以记不住也不奇怪。
陶君兰心里一颤,高高悬着的心落下来几分,她微微呼出一口气来,竭力让自己声音平稳:“回皇上话,陶致勿是家父。”
皇帝又沉默片刻,随后不咸不淡道:“你这幅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了陶致勿来。你和他十分像,不愧是母女。陶静平,是陶致勿的儿子罢?倒是不怎么相似。”
皇帝突然说起这个,自然是叫人惊奇怪异得不行:不是正发怒?怎么突然又好像是变成了怀旧回忆?
就在众人满心狐疑的时候,皇帝则是又开口了:“不过你和陶致勿最像的,是你们一样的讨人厌,一样的自以为是,一样的大胆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