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灯光从窗户里倾泻出去,正好照在了李邺的身上,倒是叫陶君兰一下子看清楚了李邺的样子。月色下,李邺一身青衣。虽说不甚齐整有几处都皱着,可是也并不影响李邺身上那股气质。他那么浅笑着站在那儿,登时就给人一种几欲飞升的错觉。
主要也是风有些大了,一吹起来他身上的衣袂翩飞,这才叫人产生了这般恍惚的感觉;“这才几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看着那明显有些空荡了的衣裳,陶君兰便是忍不住皱眉责备起来:“必是你没好好吃饭。”
李邺像是做错事儿了个孩子,站在那儿有些心虚的承认了:“嗯。”顿了顿却又道:“你这般,我如何吃得下?真不受半点影响,那岂不是太没心没肺了一些?”
听着李邺理直气壮的替他自己辩驳,陶君兰哭笑不得,嗔怪的瞪了他一眼:“谁说没心没肺了?你这般看着难道叫我好受了?好不容易养得胖了些,你倒是全然不珍惜。白费了我的功夫。你若真为了我,更该好好吃饭才是。不管何时,只有身子强健了才行不是?”
被陶君兰这么责备了一番,可李邺却是反而唇角微勾,带了笑意。
陶君兰见了,顿时也是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只得瞪他。
李邺亦是不言,二人这般对视半晌,只听秋虫子微鸣,只见月光流淌,一时静谧无两。
最后还是陶君兰狠心先开了口:“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李邺此番心愿达成,倒是也是心满意足了。当下也没再有什么不情愿,爽快的应了一声:“好。”
陶君兰浅笑道:“那你走,我看着你。”
李邺走之前,却是定定的看了陶君兰一番,仿佛是将之前和之后的不能相见都要在这次弥补回来一般。末了他还留下一句;“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有事儿。”
“嗯。”面对李邺的郑重其事,陶君兰也是浅笑着应了,同样郑重道:“我不会有事儿。你放心。”两人却是都不约而同的让对方放心。
只是到底能不能真放下心来,却又只有他们自己才知晓了。
看着李邺的背影消失在了夜幕里,陶君兰又怅然的站在窗口看了一阵,这才关了窗户。
其实方才,她是极想开口挽留李邺的。哪怕什么都不能做,哪怕只能这样隔着老远说说话,看一眼,她也觉得十分满足和安心。
只是她更清楚,她是不能开这个口的。开了口李邺是会留下来,可之后呢?而且,现在李邺根本就不适合留在府里。
不过能在这个时候见李邺一面,与他说了这半天的话,她却已是十分满足和意外了。
时辰不早了,陶君兰也就没再继续在书房待下去,吹了灯回去床上躺下了。
陶君兰却是不知道,她这头刚书房熄了灯,李邺才从隐身的树后出来,定定的看了一阵子已经暗下去的窗户,随后才悄悄的离开了。
李邺却也不是翻墙出去的,而是光明正大的从大门出去的,末了又从府里一个隐蔽的角门出去。然后扔给了那禁卫军一包银子:“拿去给弟兄们打酒买肉吃罢。好好护着王府。”
那禁卫军接了银子,却并不见笑意,反而低声劝道:“王爷还是别再来了;。倒不是小的怕担风险,而是……”
李邺瞅了那人一眼,顿时就将那人剩下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不过他也没去为难谁,淡淡的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这话一出,不只是那禁卫军,就是跟着李邺的其他人也都是松了一口气——虽说太医研究出了避免传染的法子,可是到底也不是百分之百不是?一次也就罢了,再来几次,他们光是担惊受怕都承受不住。
李邺当然也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也的确是没打算再胡来。一次可为之,二次三次就说不过去了。到时候别说陶君兰不肯再见他,就是身边的人,也不知道会怎么劝说他。
回陶家的马车上,李邺玩味的把玩一只夜光杯,面上却是一片清冷。刘氏……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是不记得刘氏到底长什么样了。不过,刘氏做的那些事儿他却是还记得的。
冷笑了一下,李邺微微眯起眼睛想:父皇给自己找的这个王妃,简直就像是个讨债鬼。简直就像是专门来祸害他一样。
如今看来,他之前留着刘氏的行为,简直就是愚蠢之极。他以为刘氏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的心态,更是愚蠢之极。
若是他早将刘氏处理了,今日之事又怎么会发生?
刘氏……李邺眸子里暗沉一片,唇角也是抿紧了几分。刘家人享福了这么久,看来是该好好反省反省了。而且,看来他们的确是教女无方。
“周意。”李邺扬声唤道。
周意就在外头赶车,闻言忙应了一声;“奴才在。”
“你明儿去一趟刘家。”李邺吩咐道:“将刘氏的情况与刘家说说。问问他们,这刘氏死后,他们打算如何。”
“王爷的意思是——”周意毕竟服侍李邺许久,多少摸清了李邺的脾性,知道肯定这不是目的。
“我不想再看见刘家人在京城蹦跶。”李邺微微眯起眼睛:“若他们识趣,我可给些银子盘缠。若不识趣……那就别怪我不给脸。”
刘家人虽说没什么大用,可是毕竟名义上还是他的岳家,也不好太过轻慢了。而且万一刘家人被人挑唆了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儿,他也懒得去处理那个麻烦,还是总走得好。眼不见心不烦。
周意点头:“奴才明白了。”
待到回去陶家,李邺却是遇到了陶静平。看那架势,倒像是在等他似的。
“静平。”李邺点点头,“这般晚了还不睡?”
陶静平定定的看着李邺:“王爷是去端亲王府了罢?我也想见姐姐一面。”这几日陶静平同样也是吃不香睡不好,心一直悬着。别提多难受了。而且,他也是迫切的想见一见陶君兰。
陶君兰如今的情况,陶静平一直悬着心。他是真的怕再见不着陶君兰了。只是碍着别人还在,他也不敢太过显露,更不敢道出这个迫切的想法。;
第一卷 第457章 要死了
李邺自然是不可能承认的,更不敢答应陶静平。若是他敢带着陶静平去,陶君兰会是个什么态度,不用想他也知道;所以,当下他也就敷衍过去,只道:“如今情况还好,你不用担心。大夫那头也在加紧研究方子。”
陶静平纵然知道李邺这是不肯,却也没法子,只得气鼓鼓的走了。李邺也不在意,只摇摇头回了自己如今住的屋子准备歇下。
因见了一面的缘故,这日夜里陶君兰和李邺都是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只是第二日刚起床,陶君兰就听到了一个破坏心情的消息:府里又出现了两个染上瘟疫的人。而刘氏则已完全是弥留了。之前还能勉强喝药吃些流食,如今却是连药都灌不下去了。
正吃着早饭,外头便是送进来了一些丸药。说是服用了之后可以防止感染瘟疫的。
陶君兰昨儿和李邺谈过,倒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虽说不怎么惊讶,却也是十分高兴:“这么说来,城外的百姓也是有救了。”若能减少人染上瘟疫的可能,那瘟疫传播起来自然也就艰难了。这是好事儿。
红螺在门外苦笑着回话:“这药用料珍贵,却也是无法大量制造的。所以,根本就不可能给平头百姓用。就是咱们府上这么多人,也不过只送来两匣子,根本不够用。”
陶君兰一听这话,顿时也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看着匣子里的丸药,无端端的就有些难过起来。想了想,她问红螺:“都是怎么分派的?”
“除了几个主子之外,其余的我打算分给那些有头脸的婆子丫头。”红螺回道,又叹了一声:“饶是如此,还有些捉襟见肘呢。”
陶君兰想了想,摇头道:“不,没和王妃和服侍王妃的人接触过的不必用这丸药。已经有了瘟疫症状的也不必服用。主要是王妃院子里,我们自己院子里和秋宜苑那边。”
红螺犹豫片刻:“若真不给,那两个姨娘那边——”
“她们已经避开了,染上的几率很小。可咱们这三个院子里的人,却都是可能性极大的。与其给了那边浪费,倒不如用在刀刃上。”陶君兰心知肚明怨言肯定是有的,可是她还是这般决定了。没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去死。
所以,纵有怨言那也是以后的事儿,横竖现在她也听不见。
不得不说,这丸药的效果还是十分显著的——且不说到底有没有用,只说这改善了气氛便是一等一管用了。之前还都垂头丧气死气沉沉的,如今倒是能看见一点笑容了,那种惶恐不安的情绪,也算是退去了一些。
陶君兰也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其实这两日除了染上瘟疫的,还有一个丫头是承受不住这种等死的恐惧,自己悬梁自尽了。而且,许多人也是没心思做事儿,懒散了起来。如今有了这个丸药,倒是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只是姜玉莲那头仍是叫人头疼——这个明明是防止被传染的药丸,可是姜玉莲听说了之后,却是非要要些去吃。理由也很充分:既是可以预防,那多少也有些克制作用,说不得就能多撑一段时间。
姜玉莲的确是十分怕死。
陶君兰理解这种心情,也不愿意争了起来,便是叫人匀出来送了一小瓶过去;。如此一来倒是消停了下来,没再生出什么事端。
许是事情太多,吃过了午饭陶君兰便是觉得人有些不大舒服,头疼得厉害。便是小憩了一会儿。结果一觉醒来却是觉得情况越发的不好起来,当下心里便是咯噔了一声:莫非……
陶君兰只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颤:“去,请徐太医过来给我诊脉。”
一时穿好衣裳,整理了仪容,陶君兰端坐在椅子上等待徐太医过来,心里却是乱成了一团乱麻。怎么也没个头绪。又像是有什么人在脑子里不断和她说话,嗡嗡嗡的叫她烦躁不已。
碧蕉看着陶君兰这般摸样,顿时不由得攥紧了手掌,背心里全是粘腻的汗水。
沉香院的气氛,一时之间低迷得让人不安。
徐太医过来的时候,便是感觉到了这股气氛。心里同样也是一沉,最后微微叹了一口气还是大步流星的进了屋去。
因这次要诊脉,所以也就没隔屏风。而且徐太医也吃过药丸了,更是不需要太过避讳。
徐太医问了问情况,又诊过了脉。最后苦涩的点点头,“的确是瘟疫。”
纵然早有预料,陶君兰在这一刻还是觉得有些天旋地转。若不是还坐在椅子上,只怕她根本就站不住。
徐太医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方子是没有,就连有用的法子他也没有一个。陶君兰如今根本就只能听天由命罢了,所以还说什么?
碧蕉也是半晌才回过神来,死死抿着唇一言不发。
“罢了。”陶君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甚至努力牵着唇角笑了一笑:“徐太医你回去继续忙罢。”
徐太医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垂头丧气的去了。
陶君兰看着徐太医走出门去,又静静的坐了一阵,感觉自己缓过劲儿来了。这才看了碧蕉一眼,轻声道:“瞒下来。”
碧蕉一惊:“这怎么可以!”
陶君兰轻轻摇头:“这事儿决不能让王爷知晓。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不然府里就人心散乱了,到时候更是难办。”
不让李邺知道这事儿,主要还是因为怕李邺一时冲动又进了府里来。若没有前几日李邺冒冒失失的深夜悄悄入府看她的事情,她也不至于处心积虑要瞒着谁。
想起前几日李邺进府的事情,陶君兰心里又是一紧:李邺不会有事儿吧?那日虽说离得不算远,可好歹也没太靠近……
只是纵这样想,陶君兰还是始终觉得心里有些落不到实处,担心得不行。一时之间,倒是没功夫为自己的情况忧心忡忡了。好歹也算是分散了注意力。
而就在陶君兰满心不安的时候,刘氏那边却是派了人过来传话,说是刘氏醒了,想见一见陶君兰,有话想和陶君兰说;红螺想也不想便是直接一口回绝了:“侧妃身子不舒服,不好过去。”
倒是陶君兰听见了,想了想言道:“无妨,我还是去一趟罢。叫人回避开来,我这就过去。”
这下连碧蕉也是急了,忙劝道:“侧妃如何能过去?王妃她如今已是……”
陶君兰明白碧蕉和红螺的意思,当下苦笑了一声:“若是我并未染上也就罢了,不去也就不去。可是我如今也……去也和不去也没什么分别。她既叫人来传话,我若不去,倒是显得怠慢了她。而且,她也算是油尽灯枯了,又何必再如此?听听她到底想说什么也好。”
刘氏这般急切郑重的派了人过来请她,到底想说什么,这一点她是十分好奇的。
再踏入刘氏的院子时,陶君兰不禁轻叹了一声——它的主人已经没多少时光了,它的下一个主子又是谁?
陶君兰很清楚,若是刘氏这么去了,李邺必然是很快会再被定下一个端亲王妃的。只是却不知道是谁?而且,更不知道那个时候她又是在何处。说不得是她是见不到那一日了。
若真是那般,她只盼着李邺能护着一双儿女不要受半点委屈才好。
晃了晃头抛开了脑子里纷杂的思绪,陶君兰踏进了屋里。屋里仍是有上次的味道,不过许是因为开了窗又熬着药的缘故,味道淡了许多。不仔细闻是闻不出来了。
刘氏如今身边服侍的人是春卉和轻云,二人见了陶君兰,都是赶忙上前来行礼。春卉更是低声道:“王妃如今清醒的时辰并不多,就是方才等着侧妃的时候,也都又睡过去一次。”
春卉的意思是,刘氏已是弥留了。
陶君兰点点头:“那这就进去吧。”
刘氏果然情况十分不好了,比起上一回见了,这一次越发憔悴枯瘦。上一次好歹说话还算不甚吃力,这一次就是每一次呼吸,都给人一种极其吃力之感。
陶君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看着春卉上前去轻轻叫醒了刘氏。
事实上,她们这么多人进来的脚步声,刘氏并没有听见。连点反应也没有。若不是呼吸还在,她倒是几乎要怀疑刘氏已经去了。
刘氏睁开眼睛,好半晌才转动着眼珠子扫视了一圈。最后轻轻动了动手指,道:“都出去。”
春卉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陶君兰这才道:“王妃想单独和侧妃说话。”
如今刘氏已经这般情形了,单独说话也没什么可怕的。陶君兰点了点头:“那你们都下去吧。”
一时丫头们都鱼贯而出,屋里一下子就只剩下她和刘氏的呼吸声。轻叹一声,陶君兰凑近了一些:“有什么话,你且说罢。”
刘氏定定的看了一眼陶君兰,唇角吃力的动了动,露出一个似乎是苦笑的神情来:“我要死了。”;
第一卷 第458章 后悔
刘氏说的这个事实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不过,却也没有哪一个人比得过刘氏更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毕竟,自己的身子,只有自己感受得最清楚。
陶君兰叹了一口气,末了竟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接刘氏这句话,最后只得“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我错了。”刘氏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眼睛里甚至是有水雾漫上来。倒是显得她本已经没什么神采的眸子多了几分清澈有神。
冷不丁听见刘氏这样说了一句,陶君兰怔了怔后,只觉得唏嘘和嘲讽——这个时候,刘氏才知道自己错了,又有什么用?却是再无回头改过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