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来如此。
兰生问,“府里到底有多少能者?”
鼠八笑得鬼头鬼脑,“这个我可不好说,我虽不怕在您面前露脸,但其他人就有顾忌了,怕被您赶出家门,再无安身之处。”
“你不怕被赶?”兰生挑眉。
“兰王妃虽不是容易讨好的性子,但不至于对有恩于自己的人冷漠。小的不敢邀功,却算得上有用,王妃娘娘亲眼见过的。”鼠八胆子也大包天。
“这倒是,且看在你这几年勤恳运水的份上,我也不好意思赶你。还有,别人能不能,我不好说,和你一道运水的车夫多半也是和你一样的吧。”回想起来,这两人几乎每日在她面前请安,态度恭敬到不一般。
鼠八嘿嘿两声,“兰王妃明白人,那老小子是水蛇,但凡有水的地方,就有他伸展的地方,汲水不用桶不用挑。不然王府那么多水箱要灌,两个人如何做得完呢?”
五行之中已占俩,看来影门宗主说了不少实话,兰生有个想法,心里盘过就说出来,“烦请你回府跟其他人带个话,这回的变数颇大,我恐怕自己十之*回不去王府,他们若想安身,最好来我这儿报个姓名认个脸熟,只要别将振兴能族的大任放到我身上,顺着我的心思过日子,我将来定好了去处,可以带着他们。”
鼠八把话咀嚼了好几遍,“能者为世人所惧,是因为大势所趋。风族虽隐遁于世,却与世俗牵扯太多,才导致能族兴盛,繁长了野心,最终灭在自己子孙的手里。就好像水和油,油融不了水,水也融不了油,放在一起炒菜可以,想要分功劳就得拼个死活了。在娘娘身上,我们学到了能者要想生存,就得跟娘娘似的,将天能变技能,将通感变伶俐,如普通人一般不张扬,又能利用自己与众不同,比普通人过得好。所以,我们在王府各司其职,安分守己,又贡献自己一份力,这几年真过得安心。今后,风者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说振兴的,都是看不明白的,过去几百年的世道早已变调,不吸取教训还要走老路,岂非可笑。”
终于碰到志同道合了!兰生两眼放光,“不愧是老前辈,不像某些热血青年一股脑儿自傲,以为跟普通人不一样就得标榜出与众不同。殊不知,如此做只会变成众矢之的,让人嫉妒让人恨。老前辈说得太好了,将天能变技能,将通感变伶俐,比普通人过得好。这正是我的想法!”
鼠八老脸挂臊,“我也是跟兰王妃学的。”
兰生一笑,但沉目肃颜,“然而,每个人的想法不同,能者未必都愿像你我一样混迹于这个世界。我虽不能如他们所愿,担负起振兴的责任,但也希望能想出折衷的办法,令他们过上想要的生活。”
鼠八暗暗欣慰。只有在南月兰生身边生活,才会看懂她。她独立自强,似乎自我又任性,但心地善良为人大气,具有领袖的魄力而不自知,不说虚伪话,却做义气事。
自风者出现的传言悄悄在能者中散播,遭到纷纷的质疑,不屑和嘲笑,他却信,风者就是她,她就是将能者从灭绝的命运中拯救出来的希望之星,至少自己参与着她的生活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太平。他因天能前半生坎坷,少时不可一世,成年后张扬狂放,以能杀人窃富,最终导致仇家上门,妻死子亡,如浮华一场噩梦,醒来孑然一身,不知往何处去。于是,走上老祖宗的路,千山万水寻古迹和族人历史,想知道自己的归处。
传说风王本来是仙族,修万世劫满,应飞升而去,却因爱恋了凡俗女子而放弃成仙,带领他的一干族人留下来看守天门云阶。随后风族人开枝散叶,常来往俗世。与他们的王一样,他们感情充沛,与平凡女子一旦相恋,就义无反顾,不愿意再回风族,这就是混血能族的起源。
“兰王妃不必为那些顽固的家伙操心,帮得他们一次,却帮不了两次,最终还要他们自己想通。而您说回不去王府,显然不是要送死的意思,可否告知一二,免得我胡思乱想,怕您有意外。”鼠八嗅到大事将要发生。
兰生眯住狡猾的目光,不告知,但转移对方视线,“我当然不至于送死,但意外也无法排除,要看天意。鼠前辈还是先帮我去转告其他人,王府若不再安全,影门一定趁虚而入,不过三日,收拾行李都够紧张。”
鼠八不好忤逆风者交托的事,重新跳回桌下,钻土报信了。
无果紧跟着推门进来,苦瓜脸却无表情。
兰生早看到他故意映上窗纸的影子,语气轻快,“无果弟弟,让你担心了,不过这可不是光担心不干活的时候,陪我走一趟吧。”
锦绣庄被朝廷关闭后,冒出二十来家建材商瓜分市场,不知三日能否问遍。
第364章 水行
“景秀庄?”兰生瞪着门上金字牌匾。
“别看名字像,比锦绣庄的规模差远了,连堆放造材的场地都没有,客人看样板下单,送货上门。不过到目前为止,咱们这行中口碑不错,价格也可以谈,尤其质量保证。我没见过东家,但掌事十分懂行,还是手艺人,想订做,跟他一讲就明白。景秀庄的本钱不大,因此接不了大单,多接别的材商嫌麻烦的精加工单。”管宏确实熟悉。
“别的好说,就是这名字,让人心里不舒服,大有混淆视听的不良动机。”
听到这话,兰生回头一看,凤眼立生俏意,“这是赶巧呢,还是特地来找?”
面颜清辉,双眸炫彩,雪地麾袍衬高大,一抹笑生魔魅,手伸来,为兰生温柔披上一件银红风袍,十指优雅打结,泫瑾荻道,“我哪有闲功夫乱逛,自然是算好了来的。”眼角见铺里来人,仍百无禁忌说话,“都说头胎不易,怕爱妃粗心大意不会照顾自己身子,果然不出我所料,大冷的天穿这么单薄。”
管宏眼若铜铃,随即大喜,“恭喜兰大姑娘!”
兰生那双漂亮的眼睛从泫瑾荻脸上白过去,转看管宏时就笑盈盈,却是一字不多说。再拐到门前有人影,见一杏眼瓜仁脸的姑娘俏生而立。
姑娘瞧见众人来看自己,就露出嫣然笑容,回头往里喊,“爹,管叔叔来了。”
管宏为兰生介绍,“这铺子就父女两人,掌事姓康,女儿璃娘,都是勤快人。”
璃娘喊罢,走下台阶来迎,“管叔叔今日带了朋友,正巧有客人送来谢礼,是蜂橘屋的点心,还热着呢。我不怎么爱甜食,若不嫌弃,能帮我吃完就最好了。”
管宏大咧咧笑道,“这是我们有口福,怎叫嫌弃?先谢过了。”
这时门前又站了一人,四十出头,瘦得脸都凹下去的中年汉,但对管宏拱拳的手特别大,十指粗长有力,“管大工头快请进。”
管宏拱手回礼,“康掌,这是我东家兰大姑娘……和她夫婿。”
康掌事忙不迭跑下台阶,拉着女儿就跪,“不知贵客大驾,草民失迎。”
谁不知居安造兰大姑娘是王妃,又有谁不知兰大姑娘的夫婿是先帝最宠的六皇子。
跑了一整日,对这样的“礼遇”已习惯,兰生道,“二位请起,我并非以王妃身份来此,不过是光顾你们的客人罢了,不妨随意些。”
康掌事虽然起了身,哪里随意得了,吩咐女儿准备最好的茶点招待,自己则躬背垂头,小心翼翼陪走一旁,不敢先说话。
泫瑾荻一言不发,进铺子就坐定了吃点心,但眼睛可没闲着,茶盖抿水的动作间,不动声色打量小小的铺面。他未必是观材看造的行家,却是经商的高手,对方以锦绣之名走捷径,显然东家很精明,这样的东家会用老实巴交的一对父女经营么?未必。
兰生趁空瞧一眼泫瑾荻,自昨晚他说她以貌取人,让她决定要好好看他的“内在”。此时看他稳坐,那副非贵却富的商家子模样,确实和景少东如出一辙,斯文中的精明气。
“不知兰大姑娘想买什么造材?铺面不大,而且我们家一般先听单子再进样货,所以这里材样种类不多。”康掌事神情有点紧张,搓着手显局促。
管宏是常客,见状笑他,“康掌不必紧张,今日我只是带东家来认个脸,往后也好继续合作。对了,前一阵我们居安订得一万颗铁钉,应该能准时交吧?”
康掌事似乎松口气,“能,当然能,这钉的样子虽不曾见,好在有图有模,但我就想不通那平头怎能钻进木头里去呢?”
管宏哈哈一笑,“这个么,要不康掌也到我们居安造来干活,那就明白平头钉的用处了。要我说,手艺人拨什么算盘珠子,将自己的绝活精益求精多好。”
康掌事道,“居安能匠强工太多,我那点手艺根本拿不出来,承蒙我东家照顾,给我父女一口饭吃。做人,老实本份总不会有错的。”
两人在那儿说话,兰生自顾自看材料。如康掌事所说,造材的种类不多,以木板和石片为主,少数名贵岗岩的样料,还有屋瓦门窗等加工半成品,涂墙抹砖的各种辅料漆料。感觉堆放得有点无序,比起其他商铺的面积小,但似乎不关心空间利用,明明排列整齐可以放更多样料,居然还有一个角落闲置,只零星放了些木板和木条。
一眼看着似乎没有感兴趣的东西,但她仍然走了过去。
“我爹要在这里钉个架子,专门放用我们造材建成的屋型模子,不过客人们一般不肯给成模,而且最近生意忙,就暂时空着了。”璃娘突然在兰生身后开口。
兰生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模子比较珍贵,不是造匠自己收集,就是屋主买去,很难送给别人。不如放草图小画,就算拿不到原图,请人仿下应该不难。”
这是个非常好的主意,但璃娘兴趣缺缺的表情,哦了一声,与请人吃点心的热情劲差十万八千里。
兰生想了想,问道,“你们可卖竹料?”
璃娘往她爹那边看了一眼,语速有些慢,“竹料不坚固,会用竹子造房子的人也没钱请造行施工,我们家本钱少,竹子虽廉价,但运费和木料差不多,客人买得量却不大,故而不做。”
兰生笑笑,神情似乎完全没介意,“你们住铺子后面?”
璃娘答是。
“听管宏说,你爹自己就能帮人加工,那肯定是在后面干工活了。”不再问,好像闲聊。
这回,璃娘答是的速度慢了两秒。
兰生走回泫瑾荻身旁,坐下喝茶吃点心,慢条斯理等管宏和康掌事说完话。
璃娘暗暗打量,刚才还觉得夫妻俩感情很好,现在却又没有这种感觉了,各吃各的茶点,两人都不说话,静冷的氛围。
没一会儿,管宏走过来问,“兰大姑娘看完了?”
兰生点头,对康掌事道,“刚和璃娘说起你的工坊,我越发好奇了,能带我到后面瞧一眼么?不知康掌事擅长哪方面的技艺,居安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人才,若真是巧匠工,我愿意高薪聘你,银子不会比你东家给的少,还省了打理铺子这类的琐事。”
康掌事凹脸因笑而鼓起两块,看着勉强,“这……哪里担得上工坊二字,我只帮忙做些门窗的木匠活儿而已。巴掌大的地方也不曾整理,乱哄哄怕兰大姑娘扎了脚受了伤,草民无论如何都担待不起啊。”
泫瑾荻终于说话,“兰生,今时不同以往,你别只顾好奇,不顾腹中胎儿。”
康掌事一听,整个人有点哆嗦,“娘娘实在要瞧,草民去搬来?”
兰生抿嘴不露齿,干笑之后起身要走,“我若坚持,好似就是不讲道理的刁妇,罢了。”
但兰生还没走到门口,忽闻璃娘一声惊呼,回身见她提着裙子,脚下一片水漫漫,而且水流迅速往铺子里推,从后面涌入。
康掌事诧异得要命,跺脚喊声怎么回事,就往铺子后面跑,璃娘也慌忙跟去。父女俩谁都顾不上送客,就给了客人留下的理由。
兰生毫不犹豫转动脚尖三百六十度,“咱们瞧瞧去,万一需要帮忙呢。”
管宏也很好奇,“水能淹到铺子里,后面大概是全淹了,难道院子里有池塘不成?”
泫瑾荻将大步踩水的女子抓进怀里,毫不介意管宏一旁当灯泡,亲密贴她耳畔,音色磁沉不满,“爱妃往哪里冲锋,又当为夫死人?”
“没那么严重,只不过完全没看见你而已。”心咚咚跳,怀抱冷的,气息热的,她咬唇含笑,“但王爷这么积极复活,我就装一回闲妻吧。王爷,您先请,小心别湿了鞋。”
泫瑾荻好笑,“贤惠的妻,还是闲哉的妻?”
知己,但她不说那样的话。他说过,情深,不用说。所以,她反捉了他的手臂,挂上半个身子的重量,“用力”依赖他。
看她像个顽皮的女娃娃,他忽然心头一动,随即将她背了起来,感觉她刹那惊挣,又刹那安然。很快,传来她的温度,令他身上的凉冷转成了热。有她,才能觉得自己活着。
管宏年纪大把,对这两人无声胜有声的情感却瞧得老脸发红,因此一进后院就赶紧转移自己视线焦点,同时喊道,“妈呀,这么大的雨哪儿来的?”
别说管宏,泫瑾荻和兰生都十分诧异得看着眼前的景象。院中当然没有池塘,但有一口水井,从井口喷出老高的水柱,再从天空洒开,落如倾盆大雨。院子铺着石板地,积满了数寸的水洼,这才流进了铺子。
兰生才看到一根根分成两半的竹管,泫瑾荻的眼却更尖。他发现康氏父女不在院中,而一扇门晃动不止,便立刻趟水进去。
外头看起来是间小屋子,里面却向下挖深挖拓了,一间很大的地室。地室中间放着一个大炉子,炉底虽然也浸了水,却滋滋冒烟,而炉中金红的液体滚开翻泡。炉子旁的墙角,竖放着比竹管稍细的铁柱。
“自己送上门来找死,休怪我们无情。”
一条烧得赤红的铁棍,笔直朝泫瑾荻和兰生打来。
第365章 金木(上)
兰生从泫瑾荻背上滑下,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长笛,不跟烧红的棍子硬碰硬,而是顺着它往对面速滑,目标是对方的手。
拿棍的人正是康掌事,削瘦的脸凶煞似鬼,目含杀机,以为一击能中,想不到传闻中没用的六皇子居然身手相当敏捷,反倒是自己的手缩慢了些,让笛子削到一下,虎口发麻,疼得差点松了他的铁棍。
管宏虽然懵了,却不过刹那,意识到这对父女并非他所以为的寻常人,恼火自己眼瞎,“熊***,闯荡半辈子,以为都看得明白,居然阴沟里翻船!”
他才骂完,但见两条汉子从地室窜上,抡起大刀就砍过来。
管宏不含糊,三步上栏跳到底,捡了一根短铁柱当武器,与随后跳下来的两汉子斗在一处。别看他只是工头,会些拳脚功夫,而且力大无穷。
兰生正为此松口气,眼前多了一条纤丽身影。
“有空担心别人,不如担心自己。”璃娘手持长剑,面泛冷笑,“你们运气虽不错,能一下子找对地方,可惜短命。宗主有命,此处若暴露,知情者杀无赦。你就算贵为王妃,也要死在这儿了。啧啧,可怜你肚中孩儿。”
兰生目光凛然,慢慢摩擦掌心,“大荣造材商可合法买卖金属,这是你们装成造材商的原因之一。金属的数量以客人的数量评估合法性,所以取名景秀,投机取巧吸引原锦绣庄的客人,还能光明正大招收工匠,**们见不得人的工造。至于最后一个原因,就是方便获取居安情报,盯着我们了吧。”
璃娘哼了哼,“全猜对了也难逃——”点点银芒冷煞扑面,她大吃一惊,向后压腰又侧翻滚地,险险避过,起身又诧又狠,“都不能看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