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听得心中舒畅,“六弟说得太对了,朕为天下之君,天下人都是朕养着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需看他人眼色?朕的这位丞相忠心不二,只是读书太多也未必好,做起事来一板一眼。”
泫瑾荻可不随着新帝贬低安鹄,反过来夸,“聪明好得,忠心难得,安少相年轻有为,替皇上分忧不少。”一字不提安鹄大肆收受贿赂的事实。
“哈哈,倒也是。”新帝还真是试探兄弟,看他会否趁机对安鹄落井下石,由此断他有没有野心,“但要论起找乐子,谁也比不上自家兄弟在一块儿痛快。”
“蒙皇兄抬爱,从今鞍前马后,随叫随到。”泫瑾荻觉得应酬差不多了,“臣弟进宫见驾,却有一事相求。”
场中杀得眼红,新帝看得乐呵,一旦确认不是野心就不动脑子,问道,“你我之间何必用到一个求字?有事尽管说。”
“是臣弟王妃在玄清观发生之事。”
新帝突然舍血腥,撇嘴歪笑,“六弟不提此事,朕还差点忘了。小安子跟朕报时,朕委实吃了一惊,兰王妃可是朕难得欣赏的女子。瑾王府的嬉斗馆朕恨不得搬到宫里,让工造司仿建,却是规规矩矩得很,坐在这里完全不能与嬉斗馆相提并论。兰王妃的居安造实在是大荣最出色的造行,朕还有重担要它挑起来,怎么也想不通兰王妃会如此不成体统。”
“臣弟亦不信。”忽略新帝以为掩盖无瑕的嘲弄目光,泫瑾荻“把玩”这位幼稚的情绪,“堂堂瑾王爷的正妃,即便要红杏出墙,也该挑个像样的。臣弟对女子的吸引力,比不上皇兄,总比得上道士吧。死者虽年轻,既非壮力,又非斯文,相貌平常。”
“哦?六弟见过那个死道士了?”新帝小胡子两翘,“夫妻情深?”
“皇上明鉴,无论是谁害我妻,若陷害成了,何止是臣弟的颜面全无,也是皇族的颜面。王妃出轨,就是选妃不慎。选妃不慎,就是觉察无能。皇族若连一个王妃都挑不准,让百姓还如何相信他们能统治好一个王国?”
新帝立刻落入泫瑾荻的“掌中”,“朕没想到这件事竟是挑衅泫氏皇权!不知六弟是否有害弟媳之人的线索?朕立刻下旨缉拿。”
泫瑾荻笑了笑,不被察觉地,“臣弟虽坚信我妻清白,但哪里有查案的本事?至于死者的样貌,不过照搬验尸官的话罢了。臣弟请皇兄下旨立三司在帝祠会审,而非交给刑司。”
“三司联审,比刑司单审要严厉得多,六弟确定?”新帝惊讶,不问失踪的兰王妃哪里找,也不问为何要在帝祠会审,根本没头脑。
“若皇兄能答应,臣弟也愿助皇兄一臂之力。”泫瑾荻不说确定,而出利诱。
新帝果然被吊起胃口,“不知六弟能如何帮朕?”
“将太后之位还与贤妃娘娘。”泫瑾荻备了一份“大礼”。
第362章 帷幄
兰生抚着发汗的额角,今早开始的头晕恶心有增无减,要不是生理期刚过没几天,她自己都会怀疑是不是真有了。不过,让她发汗的,不是身体原因,而是面前一双双盯着她的眼,感觉压力无形。
“我几日没来,难道居安就垮了,所以大家这么悠闲。”这个时节应该算得上淡季,人人准备过年,造里的工人匠人申假回家探亲也不在少数,但居安生意兴旺,还接了官造的承包活,繁忙的工期排到明年年底。
“这是说笑的时候吗?”铁哥皱紧眉头,“如今城里谣言四起,全都是不利于兰大姑娘的话,得赶紧想想办法制止这些毁谤,否则就如滚雪球,难以清白了。”问都不问一句,全然信任兰生。
“要我说,清者自清。”木林时不时会透出几分出身名门的傲气,但他从不说,而且谁也不问他,居安造让人舒服之处就在于凭本事说话,不管从前过往,“兰大姑娘何等身份,又是什么为人,但凡知道她的,谁会相信市井流言蜚语。”
“居安造做得多风风火火,外面人却以为她只是经营有方,流言蜚语可恶得就是无知占了多数,偏偏无知以为有知,突然挂正义上身装眼睛雪亮,其实毫无责任感,信口开河。清者自清是绝对不行的,闷声不言会让小人得逞,显得我们怕了,更加嚣张。”管宏同铁哥一边。
平旺本在休假中,听到传闻急忙赶来,对待客人那么圆滑,这时却气愤无比,“朝廷宫廷黑不见底,动辄牵连无辜,我原来的少东家也是被宫里人事牵连,死得无枉。只是想不到兰大姑娘贵为瑾王爷正妃,还有人敢如此加害。平旺这回力挺兰大姑娘到底,死也不会先退。”
褐老三收敛这几年的匪气全部冒出,“不用澄清,也不用清者自清,老皇帝不怎么样,新皇帝更不怎么样,这年头就没有好人的活路,干脆揭竿而起。兰大姑娘一句话,我们这百号兄弟为你冲锋陷阵,杀开一条血路,盖个新国,跟鸟皇帝抢百姓,看谁养那群光吃不拉的贪无厌。”
泊老二赞成,“狗日朝廷干不出人的事,北边饿死了多少人,税还往上拉,交不出税就收田收屋,抢壮丁抢女人贩卖,当官的穷凶极恶,当兵的如匪如贼,听说惨不忍睹。连王老爷这样的巨商都叹气,说出如今的税策是要逼民造反的话。”
“反正,见识不妙就赶紧跑,不必跟他们讲公正评道理。因为压根没公正没道理,钱多的人拿金砸,权大的人拿势压,他们想要你死就死,不容你想。“擎天寨死难兄弟们的大仇未报,尽管二当家说他会看着办,但褐老三对皇帝和他的朝廷恨之入骨。
兰生内心竟十分赞同两个匪兄匪弟,只是自己做不到那么潇洒,造反更超出她的智力,“就是因为王妃的身份,我只有据理力争走官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需再隐瞒影门的存在,她将自己这两日的遭遇如实说出,看这群“左膀右臂“各种愕然震惊,才继续道,“我想要抽身已是不可能,要破对方必杀我的这局陷害,我思一夜只得一法。“六人齐刷刷再盯兰生,等她说出法子。
“破影门杀宗主换皇太后。“你死,我活。
“我本来想将居安遣散,保众人各家的性命,但影门宗主放话要杀尽我周围所有人,恐怕是来不及让你们置身事外了。抱歉。“她兴许自我,却也尊重他人生命。
“就算你让我们走,我们也不会走。““居安不是养家糊口的工场,是我们的安身立命。““居安在一日,我们就守一日。“一声声我们,令兰生眼眶发热,与他们感同身受。从白羊祭开始,已将自己所有全部押上,没打算走回头路。居安,安居,他们造得不是一片土地,不是一群建筑,而是信仰,对家的信仰。
“话虽如此,我们不能代表居安造所有人。这么吧,千万不要透露影门之事,但趁着年节快到了,先让与我们有合同的工匠分批放假,同时暗示他们回来前先打听清楚,不要莽撞。横竖满大街都是谣言,他们心里也明白。至于咱们自己的百来人……“兰生抿抿唇,“各家的孩子老人先送走,如果没地方去的,我让人安排。你们这些最得力的,跟我风里来雨里去几回了,这回是生死劫,对方却熟知你们,大概逃是逃不开的,不如抱成团,死一块儿,活一块儿。“六人同时点点头,然后分工,平旺和泊二列名单去,褐老三负责召开全职工会议,安排老少,而铁大,管宏和木林被兰生留下。
兰生拿出一块丝片,摊在桌上。
铁哥凝目而视,见丝片虽方,但边上脱线,显然是被剪下的衣片,而且沾着红褐色的厚泥,“这是……““我从囚禁处挖的。“怕影门搜身,用三菜一汤里的汤水浸湿裙子,黏泥染脏,“本以为没命带出来,但不做点什么又很不甘心,想不到可能派得上用场。“管宏问,“你不是说囚禁你们的地方是在帝族宗祠下面?““但很古怪啊。“木林神情思深,“好像太轻易得知之感。我若是造囚室的人,就算开透气孔,也肯定开在你们碰不到的地方。““不错。“跟同行说话就是不累,兰生一笑,“虽然对方未必知道潜望镜,但他建造的是秘密囚室,这种气孔的放设法不合常态,看不到也可能听得到。帝族宗祠每日有人清扫点香,言谈中难免提到地点。类似的放设我见过一回,是刻意让人看到或听到外面的。““刻意的话,要么让你烦躁,要么让你混淆。“木林一拍桌。
“泫氏建国时请天降幅,求到一条严厉警示,花动仙祠蟠龙倒,国破家亡待日明。经过当时无极宫认定,花为女子,因此帝族宗祠定下严令,女子即便贵为国母,都不能踏入宗祠半步,否则就是死罪。“这条警示是泫瑾荻告诉兰生的,让她想了良久。
“若是如此严令,那就不是混淆你了。要你去不能去的地方救人,而且还是必死无疑,可能囚室真在帝祠。”管宏道。
木林被搞混了,囔囔道,“娘的,要杀要剐何不痛快点,非耍得人团团转。”
“所以才要你们帮忙。”兰生点点裙片上的土色,“我们居安的工造遍布帝都,可不动声色查出这是出自哪里的土。”
木林自告奋勇,“这事交给我。”
兰生道好,又对铁哥道,“我要去见见帝都的供材商,造里就麻烦铁哥了。”
“为何要见他们?”铁哥关心。
“影门宗主见我的那座空中山殿,有些地方耿耿于怀,有要确认的地方,故而找他们问一问。”她没有别样本事,一双眼看建筑如同透视,不落细节,“山殿尤新,材质为翠竹,却无翠竹香,而且整个殿挂金吊铜,装饰重而喧哗,以竹架的支撑力远不足够。我设想,可能是竹包铁,竹包石。”
三人均是工造上出色好手,一听就通。
管宏就道,“竹是皮,衾子是抗重的材质,那就必须加工。兰大姑娘,帝都材商我很熟,我陪你一道去。”
“山殿也要有人造,哪怕再隐秘,总有风声,我会从匠工中打听,看看有没有人接过山里活。”铁哥提出有力的调查方向。
“好得很,只要我们在期限内查出人到底在哪儿,就一定能把人救出来。”手中有兵,干活轻松。
“人救出来后,兰王妃自己又有何打算呢?”一声嘶哑沙沙,发自……地下。
兰生示意铁哥他们别惊,安坐着回答,“比起我的打算来,阁下显然是想贡献自己的打算,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费唇舌。对阁下的声音早已久仰,到如今我因你们受死亡要挟,好歹都该露个真面目,让我知道为谁牺牲。”
地下的人不再说话,正当兰生以为他又溜了的时候,就见她办公的桌案脚下那块毯子隆起,接着掀起一整块砖板,从下面钻上一个人来。
兰生张嘴结舌,不禁自嘲,“看来我们居安造要丢人,最擅长挖地开砖的一群人,自家竟进了地老鼠,还毫无所觉。铁哥,管头,木林,你们三个赶紧出去四处铲一铲,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地门,免得再丢人现眼,洗澡都让人瞧个精光 。”
铁哥知道兰生是要单独跟对方说话,大手一招,将管宏和木林带出门去。
被说成是地老鼠的人,不慌不忙,一双豆眼精光窜,山羊胡一把撸,灰黑的头发从蒙鼻子的包帽里蓬出来,将手里一根船桨样的黝黑铁杆往咯吱窝里一垫,双手作个滑稽揖。
“给娘娘道安。”
兰生撇笑,“阁下真是深藏不露,我虽然每日见你,却从不曾有过半点怀疑。”
第363章 土行
这短小精悍的中年汉子,是瑾王府中负责运水车的仆从,每日清晨都要经过尔月主庭,时常同兰生道早。兰生搬进王府几年,他就住了几年,眼皮子底下,看似再平常不过的一个人。
“兰王妃不用自己的本事,自然难看出我的本事。小的没名字,知道我的,叫声鼠八,不属东西北和明月流任何能族,祖上出过一个混血能者,我是第二个,不会别的,就会打洞。”鼠八拨拨胡子,淅淅沥沥掉土沙。
“土行者。”对方既然提到她的天能,她就稍用了一下,紫风触他就变土色,但柔和。
“不敢当,打洞耗子一只。”笑得谦逊,仿佛从未用他的土刀杀过人。
兰生一时沉默,不擅长同不熟的人打交道,虽然鼠八是她府里人,但这些年除了说早,对他一无所知。
“兰王妃可否回答小的问题?人救出来之后,你又如何打算?自救?他救?还是甘心受死?”鼠八的笑有点像老鼠吃东西的样子,缩噘着嘴。
有问有答比较适合兰生,这才有话可说,“我不是回答了吗?问你有何打算。”
“风者是绝不能死的。”他的打算不复杂,“所有障碍必须清除。”
兰生从他不复杂的打算里听出了复杂,笑摇着头,“是人,总要死的。你说的所有障碍,包括我身边人的话,那你也准备好被清除。”
“风者让我死,死也荣耀。”能者的世界,兰王妃不碰触,所以不知道风者再现的意义。传说中,只有风族的传承续接得上。这个世道才能恢复正常的秩序。她不信没关系,他们把她守护好就行了,而且再没有比为她尽命更体面的死法。
“能者一见风者如见王,这种感觉起初还令我有些飘飘然,如今更看得现实些。与其说是保护我,不如说是保护你们自己。大树底下好乘凉,好比你大材小用当个运水的仆从。却是借我挡风避雨。”兰生的热心肠只给共患难长相处的身边人。并非傻乎乎对谁都好。事实上,相当多的时候,她不轻易展现的口才很刻薄。
鼠八却不以为意。坦荡承认,“的确,与风者为我等所造的避难所相比,我等为风者所做的微不足道。”
对方这么大方承认。兰生反而不好嘲讽了,更何况她其实没有为能者有过半点设想。但她好奇一事,“王府确有符阵隐藏能者灵力么?”
鼠八点头,“东海夫人在你造府时埋下九九八十一道强大灵符,本是保护你之用。但正因有你为宅主,围绕着王府的风流转不息,掩阵变成护阵。令影门那些捕手无法感知里面的任何天能灵气,如同在他们眼皮子里的一个小囊肿。眨着有点难受,但又引不起重视。”
“为何只要我同意,符阵就没用了?”差点成为遗书的请宅骗局,好在她突然眼亮。
“兰王妃传承的风能,并非普通风族人人有的,而独属风族之王。您可还记得风水诀?”鼠八穷毕生精力寻根究底。
兰生对这个出乎意料记得牢,诵道,“走马观花,就道万物吉凶,易经皆屁,不如双眼识乾坤,运风用水,天能之最者,方使风水诀。”
“诀书自我祖上流传,东海夫人生你之日,诀书竟然黑字变金字,然而却得知你是无能的普通人。我虽然失望,还是决定将此诀送你。兰王妃大概不记得了,那年你七岁,偷出府买捏面人,摊子就是我摆的。”鼠八与兰生的缘分结得很早。
兰生想了想,摇头表示没印象。
鼠八又道,“此诀并非教你如何施展,而是告知风者可强到何种境地。走马观花,说吉就吉,说凶就凶,眼到心到,心到念起,风已运,水已用。你虽不觉自己用能,但只要你的心想要家安宅宁,风来水来,王府坚不可摧。同样,你心甘情愿弃宅,风也随主,再无护力了。东海虽以巫灵为强,但全族中了无名毒,即便是你母亲,九九八十一道符的力量也是有时限的,而这两日你不在府中,我们已明显感觉风动水摇。”
原来如此。
兰生问,“府里到底有多少能者?”
鼠八笑得鬼头鬼脑,“这个我可不好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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