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她从背上放下,居高望她,神情莫测,“今日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你会跟着兰王妃。谁不知道兰王妃身边一般不带侍女,顶多就是一两个会武的护卫,保护再周全也进不了屋。谁知,多了个你。虽然弄晕你也并非什么难事,不过弄死你就有点麻烦了。五公主不可缺的当红女官,无缘无故不能随便处置。兰王妃的床上躺着一个没穿衣服死透了的道士,这情这景本不言而喻,就算兰王妃有一百张嘴,她也说不清,此罪已定,但……”语气一歇,再开腔就有些怜悯,“偏偏多个你。”
明明身边还落有明艳的日光束,瑶璇却因王麟的语气,禁不住打个寒颤。
“你既然杀不得,那就只有一个用处了,对设局的人而言。”王麟感觉到她的寒颤,单膝而跪,与她平视,似乎是想减轻她的惧意。
是的,她只有一个用处。活证!
王麟看出瑶璇眼中的通透,点了点头,“曾大姑娘是聪明人,明白就好。那些人将你变成了兰王妃通奸的铁证,但低估了你,也不知你同兰王妃的渊源。而你脑中的幻想已被你我合力击溃,即便想不起发生过什么,你也不会让那些人称心如意的了。”
“那是自然。”瑶璇想都不想,答道。
“所以你不会给那些人想要的证词?”
王麟语气带问,却并不让瑶璇感觉到他心中有问号。她冷冷一笑,因此不答。
“这就有麻烦了,你不给,他们却一定要你给,曾大姑娘该知道他们的手段,恐怕非一个像你这样的美人儿受得住的。”王麟的怜悯尽来自于此,但说出来之后,他的神情却分外清朗,“曾大姑娘,兰王妃过不过得了这关,全看你的嘴严不严,但你必定将经受百般折磨,作为唯一的人证,五公主也未必能救你与水火。等一会儿那些宫卫找到你之后,这青山绿水,原林午光就是你最后的明亮记忆,漫漫暗路,生死一线,你只有孤身作战,即使看得到死期,可能谁也插不了手,你懂吗?”
瑶璇又是一颤,面上却渐渐坚毅。她已经很明白王麟的意思,她将遭受酷刑,那些人位高权重,连五公主也管不到,一旦深陷牢狱,大概出不来了。
“你若自觉撑不过……‘王麟微顿,犹豫。
“就让你现在结果了我的性命。”瑶璇道。
“……”王麟轻叹,“为了稳妥起见,我应该这么做,不过,只要你应承绝不屈从了他们,我便信你。”
“你……”瑶璇也看到了密林那头的人影,却不甚在意,她接下来的命运已不在自己手中,“只要我有一口气,绝不让卑鄙小人称心如意,可也无需你手下留情。”
“你活着让他们绞尽脑汁,远比我此刻取你性命更有利于兰王妃。”王麟已能听到人声,身形稍稍侧过。
瑶璇咬了咬,想问他究竟是何身份,又为何帮兰王妃,但出口却令自己怔忡,“既然不杀我,那就赶紧滚!“王麟笑得又油,“曾大姑娘担心我?你可要记得还欠我一顿饭,我等着同你叙叙同乡之情。”末了,眼底一抹痛惜,“还有,曾大姑娘若升了天成了仙女,但记得同乡不会让你白白受冤,那些折磨你的人,一个个都会下地狱去。”
这是要帮她报仇!瑶璇心中一热,却同时告诫自己别轻信了这个霸王,阂眼再不望他。她现在不需要令心柔软的情绪,而需要抽离自己的魂魄,对**的任何痛楚能做到无动于衷。
微风吹动发丝,她能感觉他走了,然后,比她想象中更久,才听到有人喊……找到了!
她含笑,眼慢睁,看到十几条黑影朝自己的方向窜来,恶势汹汹,再感觉自己被这股恶势蛮狠架了起来。
又有人喊,王都尉快来。
瑶璇看到王麟从树林那边大步穿出,以仿佛从未见过她的目光望她一眼,不正经道声美人可惜,随后吩咐众人带她走。
明光在手,入心,才对黑暗皆无所惧。无论是狼狈不堪的曾姑娘,还是意气风发的小霸王,都留在了瑶镇,出来闯世界的,是瑶璇,是王麟,再不同以往。
而就在瑶璇王麟离开密林的时候,这件突发大丑闻的主角于这片群山中的某处醒了过来。
南月兰生看清周围之后,一双凤眸陡睁。潮土的霉味,黏滑的岩石,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个碗大的洞,让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身前不远的铁栅栏。
明明进了一间屋子午憩,怎么竟被关起来了?
原本坐靠着石壁的兰生猛地想撑站起来,不料左肩传来剧痛,手臂软绵绵使不上力。她咝咝倒抽口气,重新跌坐了下来,但一扶胳膊,不禁咬牙想骂人,居然脱臼!可不管如何回想,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低头端看自己,除了肩膀,还有脖子沉疼,身上仍是今早出门的装束,只不过裙上全是泥巴,皱了一片,破了一片,甚至脚上也只有一只鞋了,好像被人拖过泥泞地一路到得这儿。
她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妙,却想到瑶璇,不禁轻喊一声,“瑶璇姑娘?”
“五公主的女官可不在这儿。你这人奇怪得很,不惦记同伴,却惦记拖累。”就在兰生对面还有一座铁牢,随着链条哗哗响,火童那张明显火大的脸出现,他不但手腕脚上都套着铁链,能打火的一双手上更套着铁囊,天能已无用武之地。
兰生嗤笑,“怎么看你才是拖累,而五公主的女官说不准能救我出去。”
“她自身难保,你就别指望她了。”柳今今的声音从兰生身后传来,她俩关在一处。
兰生就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柳今今坐在另一个角落,双眼让铁箍盖住,也被针对了天能,“不知道,但显然有人给你设局,我们一个都没跑掉,更何况那个侍女。”原来,她和火童子分守两处,却让人双双弄晕,醒来就在这个鬼地方了,并不清楚光身子死道士的事。
兰生沉默半晌,感觉这阴森森的气氛怎么都像绑架,再道,“你可会接骨?”
柳今今摇头,“不会。怎么?”
“我左臂好像脱臼了。”兰生单手抵墙站起来。
柳今今蹙眉,还不及说话,对面的火童子又恼又怒,一声吼。
“乌龟王八蛋,你个孙子,竟对女人下重手,没种!滚出来,有本事跟小爷打,小爷要折断你们全身的骨头!”虽说他口头对兰生没大没小,心里其实还是服气的,不然也不会在浴场里当着烧水童子不吭声,又听说她今日有凶兆,自告奋勇来守护。
谁知不但自己栽了,那位还受了伤,怎能不火大?
恼着自己,又怕什么似得,对兰生也发飙,“你石头疙瘩做的啊,脱臼了都不喊疼?”
第347章 恶门
因为火童子这一吼,即便身处生死难卜的恶境,兰生心头竟能放轻松了些。至少还有同伴吧,她想。
“喊疼就不疼了吗?”但她和那位同伴一样,嘴硬。
“喊疼的,有女人味。不喊疼的,有巾帼味。但男人多喜欢有女人味的,虽赞巾帼,却不爱巾帼。”柳今今大小姐女人味十足得解释。
“听到没?”火童子撇撇嘴,突然眼神一变,“有人来了。”他不能打火,但还有对火的,非同寻常的敏锐。
过了片刻,火光才到,兰生因此估计此处是山中一个深洞,又想玄清观四周都是山,这时还有阳光斜入,自己昏迷并不久,应该尚未远离道观。正盘算着逃生的机率,火光将举火把的人面照清晰,为首的居然是方道士。
她猛一惊,同时暗道不好,这人如此堂皇露出真面目,多半是不容活口了。
惊归惊,语气却装傻,大声道,“方道长,你也被他们捉了吗?”
方道士面色不变,眼神狠戾,“兰王妃一向聪慧,不必跟贫道装糊涂。你所料不错,贫道正是将你们三人关在这里的主谋,也不打算放你们生还,所以最好有觉悟,若乖乖听话,还能求个痛快死法。”
“放屁!谁要听你的话!”火童子的骂声才痛快。
兰生在铁栅栏后站得笔直,“方道长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年纪小,只知图一时嘴快,不知生命可贵。你有话只管说,我一定好好听着,但愿表现令你满意,还能为自己谋条生路。”
柳今今冷言冷语,“人家都豁出脸了,你还想着什么生路。”
“不是有你的心术?对我一施展,全都忘光光,实在不必取性命。修道之人,其实最忌害人,尤其是夺命这种,折寿损修行。”兰生胡言乱语还不算,“方道长上知天命,下知地祸人劫,已是半仙了,别为我们几个伤了仙格。”
方道士摸一把黑鬃胡,笑道,“兰王妃真是羞煞贫道了。贫道哪是半仙,连兰王妃的命格都没算准,这般富贵极致的命相竟让我算成早亡克母,惭愧。所幸还有得补救,活不过二十这话没能中,只差两三年,倒还可以同信徒们交待。”
火童子立刻补上嘲讽,“王妃娘娘白学小狗叫唤了。”
兰生不在意,仍对方道士说话,“既然必死无疑,还请道长让我当个明白鬼。”
“这是自然。”方道士侧身一让,同时吩咐身后的六道高大影子,“把人夹紧了,兰王妃出名的聪慧,要是让她从眼皮底下溜走,那就丢大了脸。”
影子们开锁,要上前抓人。
“方道长,我这左胳膊不太利索,能让我自己走么?”兰生眼睁睁看着两道影子一左一右近前,丝毫不畏,到了这一步,怕都是浪费感情。
方道士呵呵笑,有些阴森,“要说王妃娘娘这条胳膊,怨我。贫道小女让娘娘的人捉了,索性杀了也还罢,索性放了也感激,却偏偏教唆小女成了细作,导致她遭受重惩,现今不人不鬼的,贫道能不找娘娘报仇吗?”
兰生真迷糊,“咦,方小姐让我的人捉了?可我刚才还在席上看到她……”
“真想不到,玄清观观主是影门两大护法之一。”柳今今黛眉微竖,尚以为是内宫那些女人搞得鬼,想不到却是影门。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他们苦苦找寻影门的实形,结果终于成功了,但也被抓进来了。
兰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迷迷糊糊,可还能跟得上,“方道长是那群屠能刽子手的大头?”
伊婷被桐真吾抓到帝陵,然后桐真吾师徒三人又被捕能三姐妹抓了,随后,她发现的那条密道直接连到这片山中,看到玄清观的飞檐时,心里就起过怀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玄清观虽属皇族朝廷的官地,确实也最适合作为屠能一族的大本营,后台强硬嘛。
方道士笑了,“屠能?兰王妃说得真吓人,我等不过奉先祖的遗训,为保护玄氏江山尽自己的本份罢了。只不过能者与平常百姓不一样,往往逞能不服管,害得我们下手重些而已。娘娘不必跟贫道装糊涂,我女儿的事,还要请您给个说法。”
“胳膊都不能动了,还要什么说法?我其实挺冤的,为不是自己的过错受罚,但我不喊冤,就是奇怪方道长为何抓了我来?能者和屠能者,哪边都不同我沾边。至于刚刚不小心听到您有私生女一事,我不会跟尊夫人说的,平时同哪家的女眷也不来往,道长可以信我。”兰生心里寻思着对方知道自己风能的可能性有多大。葛婆子在传出消息前就闭了眼,但难保之前透露出一丝半丝的风声,而且影门中有专门感应天能的捕手,自己动念就起风,可能已经惊动了他们。不过,在对方先开口前,她打算仍用老招……打死不认。
方道士笑得眼黑沉白,寒森森,“兰王妃不要谦虚,身为东海大巫的血亲,又有东海夫人那般厉害的娘亲,怪不得能者一个个都往你身边靠拢,怎么会不沾边呢?”
咦?只提到她的身世?兰生继续试探,“道长,身世和血脉都非我可以选择,更何况无能者出身在强能者的家里实在算不得幸运,不是他们向我靠拢,却是我避之唯恐不及。”
“兰王妃之能我等皆知,别的不说,如今在造行已是鼎鼎翘楚的行首,别人以为是你借了皇族的光,我等但知是娘娘那一手他人望尘莫及的工造真功。天能千万种,娘娘要不是传承了东海血脉,哪里能有这等本事呢?”
兰生有些好笑,“方道长,照你这么说,天下名匠都是能者了。”她一直以工造为自己的成就标签,同时向能者和无能者展示,想不到竟被他们归功于血脉传承。
“天下名匠未必都是能者,但能者中最出名的神工巧匠鲁班是工匠的鼻祖,再出一个娘娘也不奇怪。”方道士确之凿凿。
“这……”太厉害了,鲁班都成天能者了,兰生顿然无言,停顿片刻但换话题,“方道长还是直说吧,到底抓我所为何事?”
“兰王妃不妨自己问宗主。”方道士对影子们说声蒙眼,立刻转身往牢洞外走。
兰生被蒙住眼,感觉一条胳膊被用力夹住,走了一路跌跌撞撞,约摸有三刻钟,等蒙布落下,眼睛让瞬间的强光照得睁不开来,等适应了,才发觉那是落日的虹光。
云彩瑰丽,日浮红蒸,她正与一众山顶平视,俯瞰则墨深如潭,绵延无边的山林已入夜迹之中。因为站得高,才能看到绚烂的夕色,光似白昼,正是“脚踩夜手扶云光“的绝景。““兰王妃,影门这道景可还入得了你的眼?“一道细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兰生立刻回过身,不禁又是一愣。紧接着“一览众山小“的恢弘,入眼一座辉煌的殿宇。九柱盘金马登云霄,沉梁架石顶,铺金缀银落珍珠,凿壁镶铜窗格。殿宇的前半部以拱形石穹为主体,采用大量的浮雕和金银为装饰,凸显乍眼的宏伟,后半部却是竹料,用与岩石同色的漆料自然过渡,再入翠绿棕黄的色调就不显突兀。竹堂也能巍峨,细竹抱粗竹,瓷硬配竹脆,又多用古香珍罕的铜雕红木为桌椅各饰。风动听竹叶,建筑重也轻,装饰俗又脱俗。对于建筑的敏感已渗入她的肌肤血脉,总是最关注,最引得起兴趣。
她因此没有对高位上戴青铜鬼面的人感觉恐惧,由衷赞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曾以为大荣没有太多出色的建筑,如今看来是我眼界太窄了。敢问,这殿宇所用之翠竹可是特别类,否则如何保持日久常新。”
青铜鬼面张一大嘴,声音却细,笑语连连,“兰王妃真是喜欢工造,这时候还有心情探问,让我佩服啊。可是我对这些一窍不通,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兰生也不急着说话,但细细瞧过一巡,才道,“宗主忙着指挥杀人,自然无暇顾及其他,我这职业病一起,有点忘乎所以,难讨他人喜欢,抱歉。”
方道士瞪起眼,“叫你声娘娘,你还真当自己金贵,如今落在我们手里,最好低个头屈个尊,不然死得难看。”
“横竖都是死,不如让我抬着头搭个架子。”兰生一甩肩,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椅子铜制,冬日里冰凉,但传热也快,让她的体温烘暖了。
青铜鬼面人再笑,“久闻兰王妃各种不一般,今日亲见才明白。方起,你带人全都退下,我同兰王妃喝杯热茶。”
方道士一字不吭,躬身倒退而出。
殿堂中只留了影门宗主和兰生三人,不过兰生不会天真以为这样就能逃了。她一摸手边茶壶,热的,自倒一杯放到嘴边,不理会火童子的干咳声,捧杯慢品,道声暖。
青铜鬼面人未动,良久才道,“风者何在?”
第348章 请宅
一问风者何在,兰生就知道自己的天能还没有暴露,影门大概只能确定是在她附近。也许她娘对她的封能还有一些效力,也许她用的次数实在不多,再加上她是方道长亲自算过命的娃,无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