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烧死的。”泫瑾枫不再看奇妃,“母妃此来,若还是要劝我去看父皇——”
“离帝都不过三日路程,赶去也没用。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何突然不听话,忍不住来看看你而已,顺便告诉你,你父皇回来后会立刻改立太子,还有思碧的事。”通知他,而已。
“多谢母妃费心。”
废话,一耳进,一耳出,这盘棋可不是她一人在下。表面看来,太子是她的对手,但他会是太子的手,她无法称心如意。
第二日,太子接到皇上病重的消息,连两个弟弟都不及通知,立刻率安鹄和安相赶去接驾。而这个消息马上传遍帝都,老百姓都觉得惶惶,更别说各大家名族了。他们所担心的,也都千篇一律,怕这节骨眼上,太子的位子坐不稳。而且,皇帝就算改立太子,肯定不会有意外,就是六皇子上。这么一来,到底讨好三皇子,还是六皇子,成了十分棘手的问题。
当然,还有一种六皇子篡位的可能。不过,太子能出城去接驾,显然对这一点不担心,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加上兵权有限,六皇子要是篡位,太子反而能大义灭亲。所以,出城其实也是给六皇子设下的陷阱。
六皇子的表现好得不能再好了。上午被五皇子叫上,去阁部协理政务,没做像几样事,但很安分守己,叫了两个美婢,静静喝足一壶茶。太子回都后,再三从五皇子和各位官员那里问证,得到的答案始终如一,对这个曾经要当皇帝的大热门弟弟才又放心了三分。尽管安鹄一直心存戒备,但兄弟反目这种大事,没有明显的证据也不能乱扣谋逆的帽子。况且,造假都难。
为何?
六皇子贪美好色,生活荒唐,对帝位从未表现过热衷,顶多就是仗着皇帝的期望耀武扬威而已。而他去北关的这两年,尽管也传进了他玩女人的消息,但比起太子的新闻,他已失去越来越多的星光,人们对不是太子的六皇子渐渐淡然,就像对待五皇子一样。
然而,安鹄不知道的是,六皇子在太子病重期间守护在侧的事迹传扬较广,太子出城后他又老实得一动不动,帝都百姓都知道。都说六皇子长大了,这种悄起的民意正在改变旧潮流,可惜,上面的人不屑得听。
下午的时候,六皇子就溜出了阁部。
当然,暗中盯梢的人丝毫不敢放松,他去哪儿就跟到哪儿,只不过到了目的地也引不起他们任何警惕。
报告给太子的第一条是:六皇子和六皇子妃在会仙缘的三元尊像那里上了香,为皇上和太子祈福。因为六皇子妃造了神仙楼后曾领万人拜三尊,为六皇子祈福,结果六皇子就醒了,所以那里的三元尊像就被民间传为聚了灵气,无数人膜拜。
第二条:上过香的六皇子夫妇去了城郊一处叫思默庐的草堂,斋素。莺飞草长,草屋数间,一片长河滩,很安静的地方。两人吃了饭就上车,沿途没停留,进六皇子府后,府门也没关,套门房的话,据说要等皇上回城的消息。
探子们没有听到这对夫妇的对话。一来思默庐实在太小,周围土地空旷,无处藏身。二来觉得没必要,两人的神情太寻常,且就说了片刻的话,多数时候很安静吃着饭,让人再次验证夫妻感情一般的传闻。
“……怎么办?要不要避一避?万一皇上不行了……”有花唠叨了一大堆,却发现唯一的听众压根在出神,不禁叉腰大叫一声,“小姐!”
兰生没听见,她的震惊还在思默庐那时。怎能忘,她大婚前的那日,景荻邀她吃饭,就在那方原美的草庐。谁知,她再去,换了泫瑾枫引领。
他说,有太子的人在暗中盯梢,让她自然些,却也不要太亲近。他说,拜个三尊,吃个素斋,有助于他和她将来的生活,无论皇帝谁当。他说——
让他的说见鬼去吧!兰生突然往外走,完全没听到有花的喊声,出了门快跑起来。
风越来越大,乌云聚得如水在流,雷云滚动,起伏之间似乎随时会打落强光。但第一滴雨才碰到她的面颊,她看到了他。
她在桥这边,他在桥那边,雨开始大,风声嘶鸣。
“从开始到现在,我遇到的,是哥哥,还是弟弟?”
她不用喊,他听得到。
她也喊不出,双手捂眼,仍止不住泪流满面。她希望他说她胡说八道,因为如果他承认,她无法想象他经历了什么,才会是那具无法直立,瘦骨嶙峋的身躯。
雨打湿了他的脸庞,一道电光灿在他眼底,他的笑华丽,他的面容妖俊,却又不可思议得清澈。他不用答,因为她已知道真正的答案。天咆哮,她的风为他愤怒,她的泪落成水灾,她知他的冤枉,那么,他还有何委屈?
随六皇子出生,最蹩脚的星象师都看得出东星灿烂如双,可谁也没看出来,那其实是——
双子星!
(卷三完。)
第328章 源罪
泫瑾枫最初的记忆中,母妃待他是很好的,像任何娘亲一样,关心他的衣食起居,疼爱他照顾他,与他同笑同哭。他比同龄人早熟,比同龄人聪明,性子却傲慢骄纵,他自己也无意识,反正他一出生就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谁敢管他性子好不好。
然而,五岁那年突如其来一场大病,母妃对他的态度陡转直下,似乎让寒霜打了身,直到方道长提议他去大国师府养病。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哪怕是娘亲和孩子的关系,也并非能想当然,以为对方一定要对自己好。他刚到国师府时,大概是他出生以后初尝苦涩和惴惴不安的心情,因此对待周围的人变本加厉得坏,人人敬而远之,唯独南月兰生。一个不怕他的怒,不怕他的坏,那双凤眸里充满着对一切的好奇,仿佛新生在这个世上,突然找到了另一个孤独的同类一样。
她好像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比他大两岁,当了自己姐姐,又当他不爱说话,一个人时而坐在他病榻前絮絮叨叨的,比现在爱说话。不知道是儿时记忆太远,还是她故意挑选他病沉的时候,总感觉她的童言童语有些令自己听不懂,以至于他引以为傲的记忆力派不上用场,回想不起她絮叨的是什么。
然而,他身体好多了之后,她反而不叨叨了,只是一起玩一起闹,记忆也清晰。那时候,她就很喜欢玩木头。有一天找来一根长木条,拿小刀磨啊磨,他问她干什么,她说要造一种玩具。可以堆搭各种形状的东西。而她最喜欢搭房子了,虽然在他看来,几块木简单搭高,她却说她将来的家就要造成那样,让他着实嘲笑了一番。
不过。和兰生的初逢只是很短很微的一段,后来那段漫长到无止尽的痛苦岁月中,他虽紧抓着小小兰生不放,但心底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只是将和她的快乐时光放大了而已。因为,如果不那么做。他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撑下去。他要和她重逢,看看那个小女孩长大后的模样,无关感情,只是为自己的借口。
养好病之后,再回到宫中面对母妃。尽管母妃待他又如从前那般,但他难忘她冷漠的表情,从此对她也留了心思。虽然仍事事报备,却又不尽报,请求母妃让他管理月华宫和自己的钱财,培养效忠于自己的势力,这么一路小心,希望有朝一日能向母妃证明。他是孝顺的,有用的。
他以为自己已经想得够仔细,对母妃也陪着小心。面面俱到,但怎么也料不到母妃忌惮得正是他的聪明和不可掌控的傲性,更料不到他重用的景胖子居然被母妃收买,背叛了自己。
不过,这些都不足以和另一个秘密相提并论。
就在他十二岁生辰那天,他在宫中遭遇绑架。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地牢里。铁笼的外面,他母妃的身边。竟有一个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孩,口口声声喊着娘亲。他才知自己还有孪生兄弟。当时,他简直惊呆了,问母妃为何要藏起兄弟,却没有得到回答。而从那一刻起,这个兄弟代替他成了泫瑾枫,成了六皇子,自己就一直被关在地牢中。
他很快察觉地牢就在镜月殿的花园下面,每日听着孪生兄弟嬉哈打闹,人人喊着六皇子六殿下。他真不知该愤怒,还是该可怜。明明是亲兄弟,为何只能一个出现于人前?他的那位母妃究竟想什么,要隐藏双生子的事实?
随着孪生兄弟对他的虐打从有节制到疯狂,随着景胖子看他的眼神从可悲到无情,但母妃没有再来,让他一直还抱有期望。他以为母妃若能将另一个儿子保护得那么好,至少不会任由自己被打死。然而,他不知的是,正因为对另一个儿子的亏欠,他又是被她决意牺牲的儿子,他不会受到他兄弟的待遇——不见天日,但还养尊处优的待遇。
他遍体鳞伤,唯独脸上没伤;他昏死了一次又一次,却也用着最好的伤药,疤痕都不留;他恐惧伤口愈合的痒感,因为他知道他兄弟很快又要开始新一轮的折磨。日复一日,他吃不饱穿不暖,神志不清,寻死不能,无法逃走,只知那个六皇子还在乎他这身一模一样的皮囊,所以宁可断他的骨,折他的手足,就对他的皮少折腾。
如此过了一年?或是两年?他已记不清,但他终于等到了他的母妃。那日,他的手脚被拴着链子,第无数次让那个恶魔兄弟打到吐血,然后母妃来了。
她蹙着眉,容颜却焕发,一身雪白的狐裘新装包裹着尊贵身段,道声,枫儿别在胡闹了。
于是,拴他的链子解开,他用仅剩的力气爬到她的脚下,张口想说,却直喷了一口血。那双漂亮的冬靴上绣着朵朵红梅,因那口血,忙不迭地退开,冷然道声脏了。他记得她在梅花开的时节,抱着他看梅。那年,他多大?还以为他有世上最温柔的母亲。
第二日深夜,他被带出了地牢,离开出生的宫殿,行了将近一个月的路,在一座道观里安顿下来。他仍住在地下不见天日,隔绝人世,但远离了他的兄弟,他以为从此能保住性命。那时,他的活愿还很强,总觉得活着就有希望,终有一日会出牢笼。他想办法和送饭的道人攀谈,告诉道人如何获取他隐藏的部分财物,以此换取干净的食物和水。甚至,他还成功换到了地上的屋子幽禁,没有自由,但能看到日出日落。
谁料他的兄弟终是容不下他,让每半年来探的景胖子给他下了一种奇毒。这种毒不会立刻要他的命,只要定期服药,大概还能活个二三十年。而在这二三十年里,除了日日噬骨剥魂的痛楚,他的体质也会渐渐弱下去,哪怕吹阵微凉的风,可能也要大病一场,躺上两三个月。如果他不听话,没有缓解的药物,他的寿命会短至一年,痛不欲生,看自己变成干骨人尸,让牛鬼蛇神追赶,却苟延残喘半死不活的鬼样子。
每夜疼痛失眠,每根骨头都仿佛要碎上一遍,他瞪大眼睛看日出,再昏死过去。魂魄归为,睁开眼恍如隔世,却发现才过去一两个时辰,这样的日子他硬生生忍了三年。住在地上又如何,能看到光又如何,他的心里漆暗无边,他活着还不如一只小小蝼蚁。
几近崩溃之时,景胖子挟六皇子的密令而来,他悄然旁听,听见景胖子对王麟说,待这笔生意做好,离开之前,就要取他的性命。他想,死在恶鬼手里,好过他自尽,到了阎王殿上,还能喊一声冤,下辈子投胎到好人家里。
然而,事事皆天算。一个女子恰巧站在景胖子下密令的屋门外,又恰巧被景胖子发现,让王麟灭口。王麟那小子当然追出,女子惊慌失措摔进湖里,眼看必死无疑。他积死前的功德,而且身子骨虽弱于常人,好歹还能撑二十来年,等王麟重新进屋后,立刻潜水把人救了上来。
那时,他不知她是谁,哪怕她有一双似曾相识的凤眼,但这些年的折磨几乎耗尽了心里所有的美好,他将她放在了湖畔,看着一对少男少女将她背走,尚未意识到黑暗将尽,曙光一线跃出。
第二日,一个不速之客进了他的囚屋,就是邬梅。她原本已有些察觉王家在道观里藏了人,这回女儿落水被救,更觉蹊跷,因此才来查探。
他当时已全无所谓,将一切当故事说与她听,也没想她当真。谁会当真呢?奇妃生了双胞胎,两个儿子换着当六皇子!但邬梅本不是一般人,她是大巫之后,强血能脉,又见过六皇子,对他所说居然听得十分认真。最后,不仅相信他,还跟他交换条件,他方知东海巫族的凄惨下场,而邬梅也背负着血海深仇。
接下来,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邬梅提出,他的身体已经太弱,经年被喂剧毒,即便找到解药,也未必可能恢复,而他和帝都里的六皇子既然是孪生兄弟,根骨应该极其相像,应该适用东海秘传的魂术将两人调换。或者,与其说是换魂,不如说是封了他那位兄弟的魂,由他一人操纵两具身躯。
他出身皇族,当然知道天能,但同时他也很清楚,天能者所剩无几,完全走向了没落。所以,像邬梅这样强大的能者,他从未想过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魂术很复杂,而他只需做一件事——躺着。
再睁眼,已回到以为今生不会再来的镜月殿,在另一具身体里。尽管不舒适,动似针扎,却感觉到强壮的肢体和力量。在铜镜前,久久站立,他头一次认真看镜子。自小被人赞俊秀的五官,原来长大了是这个模样。小时候的长手长脚,原来是高大的模胚。
孪生双胞,十二岁时分不出彼此,十八岁时,一人如月神,一人如病鬼。
那瞬间,他想拿把刀,扎进跳动有力的心脏,对这具身体厌恶到了极点。也是那瞬间,他决定了自己的新名字。
瑾荻。
泫瑾荻。
第329章 无罪
因为对自己兄弟身体的厌恶,加之身体康健的魂体也会强大,起初兄弟的反抗十分剧烈。他要不是这些年的折磨淬炼出他人无可比拟的精神力,早就被反噬了。
邬梅说,最好的方法就是将那个六皇子的魂魄彻底灭掉,他就能同那具健康的身躯真正合二为一,成就新生。当然,如此一来,他的本体也会因魂不归位而自然死去。在邬梅第一次施展魂术之前,他几乎完全没考虑,直接点头答应。
他觉得恨了对方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能报仇,无声无息灭掉魔鬼兄弟,同时获得强壮的身体,又不引起他母妃的怀疑,实在是完美的计划。
然而,一上身之后,他对兄弟身体的憎恶出乎自己意料。只喜欢吃喝玩乐,尤其好女色,荒淫无度的那些记忆被他接收,还发现他的兄弟对他毫无内疚之情,而对于虽然供着好吃好喝,却剥夺了十二年自由的母妃,也没有他想像中的半点不满,反而为了讨好母妃,心安理得甘当一个废物,得过且过。
他是个爱干净的人,无法用这具肮脏的身体和愚蠢的脑袋代替本体。所以,他决意同归于尽!
这个想法,他并没有告诉邬梅。说实话,关了近六年,他本来的性子就不算好,遭到至亲和得力帮手的背叛,让他无法对人打开心扉。
当回六皇子,借口落水生病要静养,清理镜月殿的人事,同时换新的宫人进来适应他,期间想了很多。尽管无法揣测到母妃隐藏双生子的目的。然而母妃舍弃他,将兄弟养成了废物,除了统治大荣的野心,他认为不会有别的原因。而他的父皇,即便不知他的遭遇。但身为天子,身为一家之主,却也是贪色误国,昏庸无用,眼皮底下是非不分。他另外两位同父异母的皇兄,个个没用。空有争权的心,想当皇帝也不过为贪图更多的享乐。他要复仇,杀之后快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