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月凌第一反应就是欧阳阙干的,从餐桌上跳起来,“齐天造太卑鄙!说得那么大方,竟然干出这等小人事。”
木林这才知道齐天造三人混在劳役工队里偷师,并且还入水室待了一整晚,当下也没多想,同意南月凌,认为欧阳阙杀了个回马枪,想给对手颜色瞧瞧。
兰生却道,“那把锁怎么什么人都能开?”
木林听出其中意思,“你觉得不是齐天?”
“齐天要砸的话,昨晚就砸稀巴烂走人了,何必等到今早被捉?”兰生甚至直觉,欧阳阙可能故意让她撞见。
“那可说不准,也许在咱们面前装正经,背地里阴人。这么一来,就会像你似的,以为不是他们干的了。”南月凌现在人小主意大。
还是木林更尊重兰生的说法,“不是齐天,那就是长风了。”
兰生沉吟,“没有证据,空口无凭。让官府查案吧,我瞧帝都的捕快似乎挺清闲,都护军什么活儿都抢着干了,总没他们的事。所以就算只是小案子,也让他们表现表现。”
“已经报了案,新上任的汤丞积极,不但最早一个到,也是最早一个发现,当然最早一个报官。你说,不会是他做得吧?听说要调到东城当芝麻大的九品官,人人避之惟恐不及,这个估计没门路,一肚子怨气憋不住,就自砸饭碗。”木林又有新“推理”。
南月凌回过神来,“这会儿找凶手不着急,水室破坏了,今天工造司验收可怎么办?还要试用两个时辰!”
兰生想得很好,“既然已经报了官,想来汤丞也跟工造司说了,应该会改期验收和试用。”
“哈!”木林一声讽刺味极浓的笑,“兰大姑娘错了,汤丞虽然报告了工造司,工造司却只给两个时辰让我们修复,说不能失信于民。笑不笑得死人?我从来不知工造司也有这么体贴百姓的时候。而且你猜怎么着?本来药汤浴场上午就投入使用了,推迟两个时辰就正好到午时。”
南月凌不明所以,“午时不吉利?”
“大吉大利!”木林却是冷笑,“正好也是万和楼开张,咱们成助兴应景陪衬了。但我也总算明白当年兰大姑娘为何架竹楼罩油布了,还真他娘引人好奇。”
南月凌干咳,想让木林注意措辞,却被兰生抢了话头。
“别想那么多,两处开张,一公设,一民用,既不是白纸黑字或者口头约定的比试,又没有评选团,连赌场都没法开注。不过,工造司的大人们想要凑大吉大利,我们就不能违背他们的善意,推迟两个时辰就是。”兰生吃着饭,看不出半点心急慌忙。
“两个时辰就能修复?”不怪南月凌这么以为,因为这两人过于淡定。
木林咧大嘴,“怎么可能?鸦场有备用的零部件,但水室几乎全毁了,要全部重新安装,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完不成的。”
“那——”南月凌心里略明,“我们已有对策?”
“教你四个字——有备无患。”木林只是气不过工造司那些当官的而已。
“我也教你四个字。”美食让人心情好,兰生道,“狡兔三窟。绝不要在一根绳上吊死,尤其是和跟自己不对付的人打交道。”
这下南月凌全懂了,“那个齐天造主说机关控制的核心处不在水室,竟然说对了?”
“哦——”高手碰高手,自然惺惺相惜,木林眼中亮了亮,“齐天造主厉害啊。”
“是极有天赋的人。”兰生不吝赞美。
“再厉害,也比不过兰大姑娘。”木林与有荣焉。
“我只是勤奋……”苦读了十六年,而且学得是上下五千年的知识荟萃,若她和欧阳阙起步相同,那就难说了,有被甩得远远的极大可能性。
“狡兔三窟,如今捣了一窟,另外还有两窟,在哪儿呢?”南月凌好奇得很,还很聪明。
“秘密。”兰生不告诉他。一来,这小子外行;二来,他没必要知道。
就算有三个窟,也不是那么容易就逃得成功的。水室的重要性人尽皆知,虽然让她设计得虚虚实实,但不是空壳,确实处于最中心的动力位。可是,因为同工造司打交道,帮朝廷造公众设施,她当然多留了心眼,除了“心脏”,还放了“大脑”,紧急状况下能代替麻痹的心脏来指挥浴场运行,保证动力供给。
再简单些说,如果明处的水室是供电房,那间暗室就等于储备电池,停电时应急。不过,这电池目前有很大的问题,里面还是空芯,没来得及充电。
她不急,因为有一种叫天能的源动力,对别人而言很稀罕,对她而言尚算丰富。她只是嘱咐香儿到惜园把霍晋叫来。那位火童上火时,潮木头都能烧比最好的纯炭,将有限的木柴无限燃烈。
霍晋来时很不甘愿的模样,脸上睡出了褶子,没好气道声,“叫我干嘛?”
“养得这么白胖,该宰了。”兰生斜睨。
霍晋叫,“说什么呢?当我是猪啊?”
“我说过不养吃白饭的,好歹你师兄还能帮着养养猴,可你整日吃了睡,睡了吃,不是猪是什么?”不知道桐真吾用怎样的办法让两个徒弟最终跟着兰生,只说鸟兽语的霍国还好,霍晋就明显不情愿。
兰生让霍晋住进惜园,看他到底是男子,力气大,能给冯娘子打个下手,搬搬抬抬,谁知他不听冯娘子的差遣,跟美猴王看桃园似的,高兴了采果子吃,不高兴了躲起来睡觉。
放纵两个月,现在得收拾他了。
第318章 兄弟
尔日庭里,一名护卫正报消息。
“锅炉室里所有能破坏的东西都砸烂了,但净水池和浴场其他地方保持原样,也没有丢失值钱之物,像团伙蓄谋作案。第一发现者汤丞的嫌疑可以排除,他本是东城的一个小里长,汤丞虽然只有九品,很多人不愿意接手,但他是自荐,百姓之中的口碑不错。”
泫瑾枫就问,“自荐要有官员保举。保举他的人是谁?”
护卫答,“七品坊官樊圻。两人是至交好友。”
泫瑾枫当然记得樊圻这人。太子封坊要杀人的那晚,樊圻这个与渣玉山毫不相关的坊官只身一人调查疫病真相,却正好遇到兰生,帮到不少忙。
“既然是樊大人的好友,此人的人品应该没问题。”泫瑾枫相信物以类聚。
“何以见得?”冷硬的语气显示说话人心情不舒畅。
泫瑾枫看着满桌早点小菜却无胃口,再看一眼对面的石棱脸,“一早起来,你能有我这个好兄弟陪坐同桌,别臭着脸,连带我都吃不下。至于那个樊圻,听说是个不听话的家伙,原本在宫里管文库,结果被排挤了出来。你我皆知,在上面待不住的,反而有点骨气,不能与人同流合污。故而我相信他还不错,那么他的朋友也应该不错。”
泫赛心情不好,所以清早的餐桌上就摆着一坛酒,当粥一样得喝。
“要娶媳妇的人了,养着点精气神,洞房用。”
泫瑾枫一说完,旁边伺候的小坡子忍俊不止。他背过身偷笑完毕。却发现西平世子冷飕飕盯着自己,吓得立时打起嗝来。
“你娶媳妇的时候,养得精气神派上用场了吗?”石头不是不会说话,损起来用石片刃刮,更刻薄。“成亲几年了?还被媳妇关在外面,不让进屋睡觉。”
但泫瑾枫的脸皮是牛皮,石片刀刮不疼,“不是她不让,是我不愿意。珍园里美人如云,我睡她那儿。还如何享用?再说,若非我与媳妇分住,西平世子躲在六皇子府的消息早就传回你娘耳朵里了,我媳妇可不会收留你。”
泫赛昨晚跑来,一件行李没有。只道借住几日。不过,他不说,不代表泫瑾枫不知道。西平王妃发话了,她家大儿今年必须成亲,要么他自己挑,要么她来挑。
泫赛冷哼,“同你这般倒好,成亲和没成亲一个样。”
“那是因为娶对人了。”既然没人再对早膳感兴趣。泫瑾枫吩咐小坡子撤桌,又道,“看你母妃的架势。就算你不去拜堂,于小姐这个儿媳妇她是要定了,所以躲起来也没用。与其让你母妃给你挑,不如你自己挑。”
“你母妃帮你挑的,比你自己挑可能要好百倍,这种事谁也说不准。”泫赛说完。察觉其中有些羡慕难得意味,不禁愣了愣。再看泫瑾枫果然笑得像狐狸得意,立刻没好气。“笑什么?”
“笑我也能让赛哥羡慕,可我运气从小就好,人人知道。”泫瑾枫的得意收敛很快,“我有一处不明,劳西平世子爷解个惑。”
泫赛抬眉,示意泫瑾枫说下去。
“记得赛哥与我不怎么往来,这回离家出走,为何想到我了呢?”昨晚听泫赛要住他府里,泫瑾枫还有点适应不过来。
“因为……”泫赛沉吟片刻,“既然不怎么往来,母妃就想不到我会来你这里。”
泫瑾枫用胳膊肘往泫赛肩头一顶,语气充满促狭,“临时翻供?”
泫赛反手捉住泫瑾枫的胳膊,往后拧折,却听不到他向从前那样嗷嗷叫疼,眸光凝敛,“总不能说,你媳妇欠了我不少人情,特来讨还。”
“赛哥还记得我以前如此偷袭?以为你忘了。”泫瑾枫转过身,右手再捉泫赛的腕子。
泫赛没忘。那时候的六皇子虽然很顽劣,但和堂兄弟们能打成一片,而不是后来那个成天躲在奇妃身后阴森傲慢的家伙,更不是长大以后连赛哥冉哥都再不喊一声,荒诞不经的老六。正想着,一个天旋地转,自己居然被泫瑾枫摔翻在地,斗志便烧起来了。
两人就在园子里玩起格斗术,渐渐不留手,全力施展。拳脚相碰的声响让小坡子听得心惊,但他不敢劝,只能替两位殿下疼。让小坡子头疼得是,他们谁也不肯先服输。一方让对方钳制却不妥协,找机会再反制了对方,如此踢尘嚣土,直到气喘吁吁,头对头,大对大,一同躺地仰天。
“什么时候比箭?”泫赛问,再度在心里一愣。
“今天不行了。”不愧是北关先锋狼营的一把尖刀,格斗力强而且狠,“我得跟媳妇看戏去。”
泫赛发出一声笑,“少臭美了,她也得肯让你跟着。狼营的大胡子曾是我的队长,说有一个了不起的新兵蛋子,成天媳妇媳妇的,为了给媳妇多寄两封家书,差点没掀了军营。听大胡子描绘那小子的模样,跟你有几分相似。这么闹腾,军中知道你连媳妇的绣花鞋都摸不到边吗?”
小坡子掏掏耳朵,西平世子这是嗤笑吗?
泫瑾枫爬了起来,“优雅”地踢踢还躺着的泫赛,“起来,让你再羡慕一下。”同时,交待小坡子取长梯。
泫赛又嗤笑一声,不过还是一骨碌爬起,“要真能让我多羡慕羡慕,我就横下心娶了那位一压就扁,长相古怪的武郡守千金。”
泫瑾枫登木梯上屋顶。
泫赛也照做,却不知什么意思,嘟哝一句,“搞什么?”
泫瑾枫笑得面上开花,眼里开花,长臂伸直,修细的食指点着某个方向,“兄弟,瞧瞧那里。”
泫赛顺着看去,双眉拢酷,目光放空,但见一条美丽的水廊,一片茵茵的绿草,一个空中的花园,一栋说不出来的,突兀却庄秀的楼宇。楼宇前的白石圆顶亭子里,有几道身影,站着的,坐着的,难辨容貌身份,但从前仰后合的动作,依稀看得出人们的心情不错。肯定她在啊!再看看他和泫瑾枫,脚下踩瓦,木梯一张,大太阳晒头——
“羡慕吧?”泫瑾枫却自得自在,还蹲坐下来,十分闲适的模样。
泫赛觉得这人已经不是第一回这么干了,“羡慕什么?”能让他好奇,不简单。
“我媳妇特意如此设计,两两相望,赏夜空遥星,看同一轮明月,还能看到彼此屋里的灯光。四季风景不同,人的心却一直在,这意境——”长吁一口气,距离再远,也能一眼认出他的兰生。
泫赛却不容泫瑾枫吁完这口气,自顾自爬下木梯,与苦笑的小坡子对看一眼,“你家主子这么心酸多久了?”
小坡子竖起两根手指,又抬头瞄一瞄,主子估计还要“偷窥”一会儿,这才大胆叹道,“都说六殿下看到美人就如恶虎扑羊,可奴才伺候以来,从没看到那等威风,光瞧这霄汉的饥渴样儿了。可怜,不知道什么时候,奴才才能看到小小殿下。”
泫赛要笑不笑,“看来我得找你家子妃娘娘重造我的园子。”
泫瑾枫下梯来,正听到这句,“为何?”
泫赛石片刀刃的嘴又开切,“和武郡守的女儿隔如此之远,成亲也无妨,她要像你似的,天天站屋顶上瞧我,我更无所谓,横竖我不用看到她。”羡慕个鬼!
泫瑾枫的眸里却沉着金意,“赛哥不懂女子心思。我能看到她,她自然也能看到我,日久习惯,一日不见就觉得少了些什么,才惊觉原来情浅已变情深,遥望就思近望,再搬回去便恰到好处,水到渠成。”
泫赛眼里又闪了闪,“什么时候起,对女人你会以退为进?实在不似你的行事。”女人对六皇子而言,只需放纵,疯狂,无情取乐。
“赛哥又说错了。”泫瑾枫淡淡眯眸,妖相之中一丝别人看不到的虔诚,“我只对她而已。”
“你……”今早看这个堂弟,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泫赛因此怔惑,“你曾说过,要成大事,绝不能儿女情长。”
泫瑾枫的眼里也微闪,“那时孩子气,照搬书里的东西,死记硬背罢了。没有家没有国,男人要成大事,不能多情,却要长情。能找到可以长情的女子,对男子而言,也是至宝了。”
泫赛不知怎么,让这话说得胸口一堵,却不告诉泫瑾枫,免得又笑他羡慕,“浴场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能安坐亭里吃饭,想来胸有成竹。什么事都能迷糊,唯独工造,心细如发,到我都必须钦佩的地步。她若要我帮忙,等会儿应该会说的。但多半不会开口,派不到我的用场,让我心里不是滋味啊。你说,妻不靠夫,当丈夫的,会不会很冤?”
这时,豌豆跑进来,昂头挺胸,就跟教养她的某人一样,“娘娘让我来问殿下,还去不去看万和楼开张?要是殿下不去,娘娘就自己去了。”
“去。当然去。我让人备好马车,你让她慢慢来。”
没骨气!但泫赛怀疑,若自己是老六,会不会更没骨气。
第319章 闺恶
万和楼前,人山人海,不逊于白羊祭的热闹;竹架子后,忙来忙去,却无神仙楼的淡定清静。
“恭喜豪主为长风重振声威。”长老派,原来常海的妻舅田翎,凭拿手的拍马屁功夫,继续当着这代造主的左右手。当然,也不止会拍马屁,还会倒打一耙,背信弃义等等小人作为。
常海突然被替换,这位妻舅功不可没,起到了背心暗箭的作用。
而常海之妻田氏,在常海下台的当日,就同丈夫坚决和离了。她回到娘家,不出两个月再嫁,竟是她带去夫家的大管事。两人原来暗通款曲多年,连同外界以为她为常海生的几个儿女竟然都是这个大管事的种。这些事知情的人不少,只是不敢说出来,甚至常海都有数。
常豪就比常海厉害,懂得利用,因此才能获得田家的支持。他一上位,那位大管事也连带被提拔为长风分造的头,如今夫妻俩都对他感激万分,甘愿听他指派。
所以,常豪没觉得自己被人喊作了“豪猪”,一边哈哈一边道,“说早了,还没拆架子,也还没听到大家怎么论。”
田翎但道,“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可既然连将作大监都说了不起,别人怎么可能说不好。豪主尽管放心,我拍胸脯打包票,万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