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金薇的?兰生立刻放手,“金薇,柳少侠找你想必是要紧事,你跟他慢慢聊,我娘要是真找我说什么事,我一句不漏跟你转述也一样。”
金薇却反手捉住兰生的袖子,竖柳眉杏眼眯,表情难得生动,还对柳夏冷笑,“我跟道貌岸然之人无话可说,大姐,我回了。”
兰生随即看向那个道貌岸然的人。柳夏背上的金薇二字是她嫁祸,后来将玉蕊送去买瓷器,金薇被柳夏要挟,是她设局,如今这是撇开了她,两点之间直线最近?
“道貌岸然比没有脑子强。”越近看越觉这位其实不是不沾尘气,而是不够灵活,完全不擅长与人交流,才被孤立成冰清玉洁的。
“……”长这么大,没被人说过笨,他竟骂她没脑子!金薇张嘴又合,合了又张,气得脸都红了,“姓柳的!”
兰生和有花的表情如出一辙,眼睛睁大,兴致勃勃侧耳准备听下去。
不料,流光一手拉一个,待到听不见那两人说话才放手,痞笑着,“啧啧,你俩没见过吵架啊?脖子都拉长了半寸。”
有花一旦回神就嘴皮子不饶人,“见过吵架,没见过天女和侠客吵架。一个清高绽放在雪山,一个骄傲仗剑于江湖,能吵到一起去,当然稀奇。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大有戏看。”
流光大剌剌说道,“没搞清前因后果,瞎看什么?”
兰生突生出嫁大姐对未嫁妹妹的某种自觉,兴起问道,“什么前因后果?快说来一听。咱今后也好多制造前因。”
流光撇嘴,“你想得倒挺美,真有本事的话,就多找几个能者来吧。”
原来,事情要从桐真吾师徒暗杀太子失败说起。据流光说,三人竟跟到六皇子府不肯走,六皇子就暂时把人安顿在士楼。因为兰生不想管,就交给金薇去打发他们。
金薇一来想帮兰生的忙,二来,对同为能者的三人有些在意,便接手了。她的本意也不复杂,就是见个面,问问看他们的打算,劝一劝今后别做傻事,需不需要盘缠之类的,再送他们离开。谁知,乍到桐真吾师徒住的房门外就感觉怪异了。门口站了两名六皇子府护卫,而她刚进去说出自己是谁,柳夏就直接走了进来。
这人眼睛似猫盯着,她虽不是很自在,却以为兰生担心她一人应付不了,才让柳夏来,因此也就忍耐了。然而没过多久,她察觉到柳夏并非来帮她,却以干咳冷哼等等的小动作,屡次让桐真吾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她明白了桐真吾的意思,他想让两个徒弟留在六皇子府,于是她想问原因,侠肝义胆的那位忽然对她说不用再废话,耽误客人出城赶路。
她最愤怒的时候,是得知皇帝预先定下她为妃的时候。年纪尚小,万分害怕老皇帝落在自己身上的贪婪目光,觉得恶心想吐,所以愤怒异常,先行为决绝,后性格冰封,经过很长的时间,变成了这般清高孤傲,令人敬而远之。
但这人说她废话?就好像忽然一锤子,将她砸到泥里,狼狈之极。这么砸她的,他不是第一个,还有南月兰生,冷言冷语戳中她痛处,害她动手打了一架。不过,兰生是姐姐,他算什么?
金薇能发毒愿终生不嫁,同兰生其实也像,倔骨不屈。柳夏二话不说要赶人,她就越要问清楚。桐真吾寥寥数语,大有将生死置之度外,却想保全徒弟的心愿,可为何偏偏是六皇子府,而不是国师府?带着这样的疑问,一送走三人,又吩咐尤水悄悄将人半路截住,重新安顿。
金薇以为做得隐秘,却瞒不过有心的利眼。柳夏知道她藏起了三人,但目前态度还算客气,让她考虑清楚,能自觉把人交出来。
“桐真吾师徒如今在哪儿?”
兰生一直以为他们早就离了都城。虽说拿三个死人顶他们的罪,仍难保不露蛛丝马迹。更何况那股阴谋要灭所有能者的势力不容小觑,不见了三位一体的杀手,怎么可能不寻根究底。而对方既然专业诛杀能者,桐真吾他们确实会有危险。
“义兄亲眼看见马车进国师府,但我搜遍了,不见三人踪影。”今日玉蕊在新门里照顾病人,流光才放心来向柳夏报信。擎天寨被毁后,她也改称柳夏为义兄,因为经常在外走动,喊二当家可不行。
兰生再看一眼主庭楼前针锋相对的两人,忽然感觉到**。虽然她刻字的那会儿存着绝对不良的坏心眼,时不时翻出来想想还挺佩服自己,但整件事除了恶作剧的成份之外,嘴上也卖过乖,但真不曾有过半点牵线搭桥的想法。
一晃过去两年多,难道要擦出迟来的火花?或者她太神,早早将金薇刻上柳夏的背,帮妹妹找到了一辈子的依靠?
第297章 未央
入夜,泫瑾枫回来,却发现尔月主庭静得有些过早。厅堂间那些精巧的铜灯熄了大半,只在各处留住几簇,借镜子映得昏黄。平时虽然来来回回就那几个丫头,他还觉得吵,现在突然发现没了那些叽喳,就太冷清了。
寝楼也无人,琉璃灯槽淡淡却温亮。神仙楼基本为了吸引目光而设计,外观亮丽,内里明华,即便是楼中楼的居所,也充满文人所好,空中楼阁的虚幻美。但兰生设计的家,绝对不会孤寂陌生,棱角总有圆角配,直线总有弧线跟,洁白必有彩意,暗沉必有鲜明,硬材质与软材质互搭。所以,即便这样的雨夜,一个人在屋里,也觉温暖,可以悠闲下来的心情,喝茶看书,沾枕就能熟睡吧。
他答应搬去尔日庭住,固然是照顾她的感受,但他已警觉自己在这儿住得太舒服了,渐渐贪图起安逸,做事有些放缓了劲。
回想那些看不到头的日子里,曾有那么一两次梦过如此平静的生活,不过梦境之中,他灰冷了发,皱褶了皮,已是老人。这么快就能享受闲适,又是托了他媳妇的福,不用等到白头。
人们常常对人生的早中期苛刻,建立无数大志,如果做不到就可悲可叹,老来无所依。泫瑾枫作为皇子,不用担心生活琐碎的少年时候,对自己的要求却也很苛刻。如今想来,目标与普通人并没什么两样,都是为了保障将来的顺心生活。
兰生的说法则独道。她说。这种观念固然激励,最好还要因人而异。她就不想苛刻自己的前半生,再享福后半生。很多时候人们都舍近求远,明明眼前唾手可得的幸福,视而不见,费劲绕了七折八弯,最后求到的却还是同一种幸福。她要过一种人生,不以朝阳残日一天的起落来形容一辈子,而希望像波浪一般,一日内有很多起落。不必等到头发白了才享受悠闲。不必因为头发白了反而偷懒。人生短短。日复一日的辛劳,忘却了付出的初衷。其实,辛苦是为了享受,付出是为了得到。无论哪一种梦想。哪一种野望。终归都为了做自己。这是目的,也是过程,努力当下。享受当下,把握住眼前,再着眼未来。
赖住在尔月庭的这段日子,泫瑾枫最大收获在于分享了兰生奇异的思想。不管她愿不愿意,同食共寝在一起,交流就不可能浅止。而他起初以为她的话近乎单纯,却似沙中金粒,随时间的水流淘出,自有另一番道理。
“咦?人都到哪儿去了?”小坡子跟在泫瑾枫身后探头探脑,稀奇打量着这座主楼中的别楼,与多数人相同,头回见,没有惊艳,只有古怪。
泫瑾枫看小坡子这模样,问道,“你没进过这楼?”
小坡子摇头,“别说娘娘的居所奴才没资格进,就连有花她们住的湖畔都不让奴才接近,说是女子住处,不允男子随便走动。尔月庭出去容易进来难,您看奴才似乎来去自如,却因为奴才算是宫里人,钱明和有花合起来防我。一到晚上,我也被锁在水廊那边,除非有急事才能向簿将军借钥匙……”
“这会儿看,防你一点也不错,这张告状的嘴闭不牢,不防你,防谁?”客厅中突然响起兰生的声音,和平时有些不同,瓮闷。
小坡子把脑袋转得拨浪鼓似的,一边找人,一边讪笑,“娘娘,不是奴才告状,是真的委屈啊。明明奴才对娘娘也忠心不二,可尔月派不把奴才当自己人。”
“尔月派?我还巧克力派呢。”兰生的音色闷沉不笑,“你当了尔日庭大管事,手底下管的仆婢双倍于钱明和有花管着的人数,还好意思委屈?刚才你也说了,我这儿不能随便进,既然敢进来,最好有重要的事。”
泫瑾枫没有找人,对屋子的熟悉让他只找声音的出处,并很快发现是从墙上一角气窗后传出。而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是某种装饰,横竖这屋里,不,整个六皇子府里,到处是他不怎么明白的装饰。
小坡子仍东张西望,神情纳闷,“确实有事,不然奴才不敢踏进半只脚,过了上锁的时辰,还在尔月庭里晃悠。”没看到泫瑾枫拢眉,他继续道,“今日一天娘娘都不在,故而……”
“说重点。”兰生不耐烦。
“就是娘娘给殿下寝楼和豌豆姑娘造得那个洗手间啊,不知怎么,用途传到珍园去了,有两个平常就厉害难对付的,让我给她俩的住处加造。我说不行,这事不归我管,她俩非缠着闹着,说没道理一个丫头的屋都装了,不给她们装。”说实话,他对这事也有点意见的。尔月庭四处藏珍散宝,眼不见为净也就罢了,但这自来的水,洗浴的盆,还有抽水的桶“那两个厉害的是谁?”让她来打小人。
“美人乎?”泫瑾枫说得全不正经,但抬手对小坡子挥了挥,示意他退下。
小坡子领会,躬身倒退而出。
泫瑾枫上了二楼,再登素美的旋梯。一盏盏小橘灯晕开黑夜,暖雨细蒙漫飞,那人却在灯火之外,任浓墨般的暗色披覆秀巧双肩,背对着他,向着水廊,迎风而立。
叮铃叮铃有她的地方,总有旋动的风,吹转了天台花园中的风塔。
兰生转回身,双手撑身后的扶栏,凤眸里漆幽一片,黑发飘扬的刹那染了火焰般烈怒,嘴角却勾起笑,“要是美人当如何?”
但泫瑾枫感觉她并非怒他那声美人乎,于是笑望着她,“要是美人,让她们滚出府前,我去瞧一眼。”
“谁要让她们滚了?不至于有人要求加造一间屋子,我就赶人走。”兰生轻笑,微沉,如夜,不明亮。
“不劳你的驾,是我赶人,最烦没脑子的女人。”再走近些,他将她的神情收进眼底,“岳母可好?”
兰生微微侧面,好似这个问题需要考虑才能回答,“难说。”
虽然,两人是一起去扫墓的。
“岳丈可好?”他换一个问。
“……”她用了更久的时间想,“我在等。”
她又补充,“你要是不困,可不可以跟我一起等?”
第298章 情定
这夜的兰生有心事,而且主动邀他一起,大概也不会是工造上的瓶颈。虽不知“岳丈可好”为何导致“我在等”这样的答案,泫瑾枫走了过去。
他不是第一次上天台,却是第一次夜里上来。以为只有栏杆的地方,却不见了一栏,放着一张小圆台。圆台像又不像琉璃,寸厚的两层,面上有一些精美的花。圆台下是同质地的一块方地,学她赤脚踏上,立刻感觉脚底微温,往下看竟有光影摇曳。
“不会烫吗?”以为板下埋油槽,他不禁好奇。虽然此时温度适宜,会不会坐一会儿就成烫板了?
“不会,只是二楼的灯光映上来而已。有花怕夜雨凉座,加了温水。”她从旁边拉来一根布包的长竿,底部装着木轮,所以很容易移动,然后嵌进一处凹槽固定,打开居然是一把很大的伞蓬。
让他惊奇得不仅于此。她又看了看风塔中的转向,就拉着伞杆转至顺风处,挡住大多数的细雨,再抓一根柄杆咔咔两下,这才坐了下来。原来伞杆下的地板是一圈可以转动的圆环,平时不注意,根本不会发现它与其它天台地面的不同。
“你脑袋瓜里到底怎么想的?”真是层出不穷的新意。
“想到并不稀奇,铁哥他们总能把我想到的东西做成功才稀奇。”她坐了下来,点亮小桌中间的一盏灯,敲了敲桌面,“玻璃造,虽然还是失败品,透明度已高过琉璃。”
灯火映亮。他这时方看清楚,不是桌面绘了花,而是两层之间夹了手艺工花,这种材质前所未见,“若是太平盛世——”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她懂,但她还加一句,“若我不是六皇子妃——”
他也懂,他也有一句,“若应用得当,皇子妃的身份反而增加居安造的便利。你不会那么天真。以为凭这些奇巧和造术就能将居安做大吧?”
“很奇怪,我从没想将居安做大,却有两人这么跟我说了。”她手里有一张名单,居安做大之后,可以放心任用的锦绣山庄旧班底。
“……因为你具有与众不同的大才。自然要展翅飞高才是。”他的神色如常,眼中倒映跳跃的灯火,炫金沉彩。
兰生不语了,撑额侧眺一边。
泫瑾枫顺看,却见那里正是尔日庭主楼,高大巍峨,灯火辉煌。他甚至能看清他寝屋里外的侧窗,还有楼前的花园和通往珍园的云路水廊。还看到小坡子走在廊中的身影。一目了然,一丝不苟,一眼乏味。
“看了那座牢笼。心情会好吗?”他笑。
“你要在那笼子里,我心情更好。”明白人。
“小心,看老虎的,反而掉进笼子被老虎吃。”他眨出一记勾魂眼,妖相必现,“兰生。让我咬一口可好?”
她抛出一记杀人眼,凤目刁冷。“你觉得好不好?”本来心情很糟,不想见任何人。谁知他跑上来,她也是欠,忽然拉他作陪,现在后悔不及,但心情不坏。
“过几日我搬过去,这么隔岸相望倒不失一种意境,如七夕鹊桥那对有情人。”他不怕刁凤眸,但怕无情眼。
“那好,一年见一次我还是很乐意配合的,七月七,随便哪座桥,你定,我让冯娘准备大餐庆祝。”她笑得刻薄,满眼坏心,绝非无情。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如此情深的句子,妖相说来折损七分真意,三分变成作戏。”兰生抬手,垂头笑得促狭,“别毁了经典八个字。”
泫瑾枫笑露了白牙,从腰后拿出一杆竹笛,“一曲待雨歇星宵,如何?”
笛声悠悠,说不出名字的古曲不悲不凉,似随风旋起的春叶。兰生心一动,喜欢泫瑾枫吹笛的模样,人如笛声,清扬明远,没有那般夺目的光华,出尘素洁。
她的心跳那么快,没有脸红,不现娇柔,只是专注听着。
有些人谈恋爱惊天动地,哭天抢地,仿佛不达天不触地,就不足以称之为爱情。但她喜欢的一种爱,需要慢慢抽芽,慢慢盘藤,慢慢在心中长成一棵大树,不用一句肉麻的话,相望相守过一生。树倒,命尽,那么深。
她专注他时,面若珍珠,淡辉温润。她的眼底有一种波动,令他的心轻颤欢喜。这让他突然意识到一点,南月兰生也许不会用强烈直白的言语表达感情,而他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否则就可能失去她。
一曲终,雨绵绵,他顺心而为,一手撑桌倾过上身,另一手轻扣她脑后,亲吻她。她乌发如长娟,滑过他的手,手心丝感沁凉。她的唇也凉,却有细雨的味道,落进他的心间,不凉,反令心狂跳。上回是偷香,这回是应邀,他眯眼看她蝴蝶般振颤的睫毛,明媚的容颜散发迷香诱美,于是将她压向自己,在她润泽的唇瓣上久久流连,直到她回应他,反咬了他的唇。他笑声磁沉,呼吸渐脱离掌控,遂将悄喘藏于舌尖,巧妙挑开她的齿,加深这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