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薇挑起杏眸,柳眉勾起俏皮一角,再无半点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傲气质,美丽,生动,可人,“只要爹心里舒服,能不能保住国师之位,一品还是四品,住大宅子还是小院子,又有何干系?”
“爹能康复就好。”玉蕊也无所谓,“我今天来之前,祖母也知道了太子逼迫爹的事,本以为她会受不了,谁知不过叹句伴君如伴虎,这么辞官归隐总好过不得善终,没什么比一家平安更重要。”
“你俩待自闺中尚不担心,似乎更轮不到我这个别家妇气愤。”兰生看着无比沉静的两个妹子,笑摇了头。
家里这种情形,算不算患难见真情?因南月涯的失势,这时的南月府已基本上剔除了小人,奸人和讨厌的人,只要再将李氏母女送走,大概真能合力抱紧一团,共同进退了。只是妹妹们的淡然虽稍能平息她心中愤怒,但她本性刁钻,看娘家让太子欺到这地步,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
“若是冲着国师之女或南月女儿来提亲,那样的男子也非我们的良人。”比兰生小一岁的金薇,快被叫老姑娘了,虽然她自己不急,但竟无半个媒人上门,也不知怎么回事。
“姐姐说得对。”玉蕊点头。
“贪图权位的男子固然不能嫁,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是绝对不能嫁的。”兰生指琴师堇年,那个利用玉蕊年纪小不懂事,骗了私定终身的家伙,“玉蕊,我平时不端大姐的架子吧?”
玉蕊不明所以,乖应一声是。
“所以我以大姐的身份告诉你,叫那人死了心。他不听你的话,你就让他来找我。”至黑至白,至恶至善,兰生无法想象这样的夫妻组合如何生活一辈子,玉蕊会受苦。
金薇还没听玉蕊说起这事,让兰生几句道得心慌,忙问,“谁要嫁魔头?又让谁死心?你俩说什么呢?”
兰生诧异,“你竟不知?”
玉蕊咬唇,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又噘了嘴哀怨看兰生,“大姐别吓坏人,那人……他不是魔头,只是……只是……”
“只是把杀人当成家常便饭的家伙。”兰生哼了哼,将某人以杀无辜要挟玉蕊嫁他的事告诉金薇,“若那家伙不回来,玉蕊嫁了别人,就可以当成戏言。不过他现在来了,我估摸还会打玉蕊的主意,就怕玉蕊心软。还好现在也不晚,咱们盯紧她,别让她为了救众生牺牲自己一辈子。”
金薇的神情立刻冷冽,“玉蕊,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还从小瞒到大?”没见过那人,但她百分百相信兰生的看法,而且能对玉蕊说什么不嫁就要杀很多人的话,一听就会产生恶感。品行好的男子怎可能说出这种话来?
两位姐姐一齐施压,玉蕊却没有以往乖巧,还小声维护,“杀人本非堇年自愿,他身世其实很可怜,遇到很多坏人,逼不得已才那样的。可是,这几年他当了护师,杀得都是坏人。”
金薇越听越蹙眉,“玉蕊……”
“你喜欢他?”兰生插手这件事,是因为之前玉蕊的态度一直表现得好似“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光辉圣洁,她无法支持这种无谓的牺牲。但如果,玉蕊对堇年产生大爱之外的感情,那就不好多管了。
玉蕊揪着自己的袖子,“……没,你们别问了,他也没再提嫁娶之事。”说完,端起药碗,低头快步跑了出去,慌里慌张差点撞到走进门的泫瑾枫。
泫瑾枫问怎么了。
兰生则道没怎么,而金薇拿桐真吾师徒为借口,离开也匆匆。
泫瑾枫听到桐真吾时目光微沉,笑容略凉,但转瞬即过,“好在我自觉当得一个不错的姐夫,不然会以为她们烦我出现。”
兰生一早起来没看到他,就道,“还以为你搬尔日庭住了,正想终于清静。”
泫瑾枫却走上卧室的楼梯,没有被逐客暗示影响他的心绪,“我受伤时得你照顾,如今你受了伤,我当然也要照顾到你痊愈为止。”
“等我伤好,你就会搬?”兰生听出其中的意思,真有点没想到,原以为他会死赖着不走。
“自然。”泫瑾枫回过头来,脸上一抹兴味,“你舍不得?”
兰生切笑,“想得美。”
“想都不能往美处想,为夫也太可怜。”泫瑾枫笑出一口白亮的牙,“不过,你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我搬过去,一来不想迫你太紧,二来你特意给我造的地方,不住上一住,未免有负你的心意。”
凤眼明灿,兰生知他提醒自己什么。她说过,他若放弃一夫多妻的想法,她愿意扩展两人的可能性。只是感情的事,即便少了那样的一层顾虑,还要随缘随心。然而,她看他的目光大方了很多,心态上几乎是轻松的,不再严防谨守。
“你家萍妹今日嫁太子。”泫瑾枫见兰生收敛了原本轻松的神色,“既然知道,你我去给太子贺喜吧。”
兰生语气不良,“只怕有人以为我搅局去的。”爹放弃他的官位换来南月萍的晋级,她为何觉得是天大的讽刺?因为南月萍还有李氏,肯定不会领情,仍当全家仇人。
“怎么会呢?”泫瑾枫自有打算,“你是六皇子妃,也是南月大小姐,而太子是我兄长。两兄弟娶了两姐妹,佳话美谈,不去反而惹闲话。且只需露个面就好,晚上我带你去看烟火,叫上你家三个妹妹,有花香儿,大家都去。”
“这个好。”兰生其实清楚,太子纳良娣既然办席,她是必须去的。
第283章 合璧
到了原明月殿外,这儿如今都是东宫范围,再往里要步行或转坐宫车宫轿,于是兰生下车走,一路但见各处张灯结彩,红绸喜字点缀恰好。虽然太子纳得不情不愿,可南月涯一日未呈辞表,吏司一日未下官文,南月萍就有光鲜的双层身份。一层大国师之女,一层灵目仙女,不知情的人看了,多半还会觉得她嫁亏。
太后虽是给了南月氏恩典,将此礼办大,发动全城百姓为这桩联姻庆贺,然而良娣终归不过是妾位,既没有皇子大婚那些繁文缛节,甚至都无需拜堂唱礼,不管小轿大轿金轿银轿,穿喜服还是常服也没人看得到,横竖是直接抬进东宫某个居处,从此就是太子的女人。
进入宴客的正殿,客人比兰生预料要多得多,却见太子果然没穿新郎袍,而是一身淡金云龙吐珠的常服,从头到脚一点喜红色都不佩戴。她就想,太子八成将今天当成平常的娱乐。搁到现代,他就是典型一“派对”二世祖,登天的野心也不过为了保证能将吃喝玩乐进行到底。
“六弟。六弟妹。”
作为社交行家,太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下子就看到了最新来客,立刻热情高声,引得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六皇子夫妇身上。目光中,有幸灾乐祸的,有轻蔑不屑的,有居心叵测的,漠不关心已算很善良。
然而,不说六皇子的狂肆放妄,一旦带上六皇子妃的名衔,就出名厉害傲慢的兰生,对四面八方的各种不单纯关注全然无视。两人并未说好,却有志一同笑得没心事,反让那些人情绪不佳。
“贺喜太子,恭喜太子。”正式场合,泫瑾枫没喊三哥。“南月女儿珍贵不与凡同,父皇当年还曾与我岳丈说笑,不能让国师之女流出我泫氏,如今戏言倒成真了一半。看来是天佑大荣,祖宗庇护。”
这话说得太子心里一动,想到自己逼南月涯递辞表是不是过于急躁,一边哈哈干笑,“六弟说得不错,如今我们兄弟娶了姐妹花,福气双满。本宫仍记得六弟妹所赠六字,不但让本宫险避劫难,更是从此否极泰来。”
兰生浅浅作礼,“是太子殿下厚福。不敢居功。萍妹能得殿下青睐,是天赐缘份,也是南月氏的福气。但萍妹自小家中受宠,难免有些小女儿心性,若有不周全不周到的。请殿下莫惯着,当教则教,当训则训。”
太子特别听得进这话,自以为幽默道,“萍良娣要是连夫家不同娘家的想法都没有,本宫就送她回国师府,请东海夫人教好了再接回来。”
“太子殿下说笑。只怕到时已经搬了家,我娘有心教也帮不上忙,还是等殿下大婚之后,有劳殿下和太子妃费心。”一点不好笑,兰生却能以调侃的语气回应。
太子心里又是一动,虽不惊讶兰生会知晓自己迫南月涯这件事。但她的表现太平淡了些。原本想着这家子会很折腾一番,毕竟南月氏两代国师为父皇和先帝忠心效力,搭了一条命,眼看又要搭一条,而要不是他想争取钦天监繁京派的支持。未必会这么急迫南月涯滚蛋。
泫瑾枫似初次听闻,神情要笑不笑,“国师府可不是那么好搬的。”
太子抢先问,“为何不好搬?”
“这我也不清楚,得问父皇,似乎和元帝定都镇邪有关,需要明月流的能力。这几年帝都再不安定也都化险为夷,而我两回在国师府养病,两回皆痊愈,都有讲究的。”泫瑾枫说得十分真。
太子吓一跳,“我怎半点不曾听说?”
泫瑾枫耸耸肩,以懒得说的放肆调子道,“这种事若是人人知道还得了?只要弄走大国师,我们泫氏帝族之位就动摇的话,谋权篡位的心思岂非此起彼伏?”陡然凑近太子耳旁,压低了声,“三哥是未来明君,身边聚有忠心之臣,也有小人结党,却定能分辨仔细。再跟南月氏联姻,明月流又对帝族死心塌地,对三哥实在大有帮助,可喜可贺。”
太子对这个弟弟的看法,经过这回邪符事件,不说大有改观,至少因为他明显讨好的行事而略安了心。想想也并不难理解,老六一直贪图美色,享乐安逸,本事没有,又不得人心,与其说仗着自己最可能当太子,不如说仗着父皇的偏心宠爱,从未显露什么野心。如今他已被立为储君,不出大错,父皇不能随意废他,既然大势既定,老六为了继续过为所欲为的好日子,亲近讨好是聪明之举。
太子不可能信任泫瑾枫十分,却如泫瑾枫所指,他们是泫氏,他们是兄弟,总比外姓人要可靠一些。而泫瑾枫提到国师府的那些事,也是可以求证的,说不了谎。所以,太子惊觉自己可能被钦天监那个老家伙利用了,明明是党争排异,却说南月涯无用,借他的手铲除政敌。
六皇子夫妇你一言我一语,竟让太子懊恼逼得南月涯太紧,继而又担心大国师不会回心转意,国师府再也镇不住帝都的邪气,影响到自己日后继位的运势。
忽而,想起那位他准备要冷落的良娣来,生出一念。刚才六皇子妃不是说南月萍在家受宠么?只要哄好了南月萍,让她去劝她爹就是。想到这儿,太子就宣布稍晚开席,待他去看了萍良娣再来。
太子走得快,留人们面面相觑。那夜发生在嬉斗馆的事未必有多少人清楚,但太子不想给南月萍侧妃的名份,为此还与太后气了一回,加上太子嘴上不牢,消息传得挺快,皇族贵族和朝廷重臣那些家里几乎没有不知的。京氏声势如日中天,而南月氏离没落不过一线,此时看南月涯笑话的人更多。谁知太子竟急忙看南月萍去了,明显风向改变,令见风使舵的人顿时有点晕。
五皇子就来问刚和太子说过话的泫瑾枫,“六弟,三哥怎么无端端看南月萍去了?”他已让太子骂了一顿,白装一年的不和。但别看他胖,他也会动脑子的。连老六都讨太子的好,他再装下去,太子身边就没自己的位置了,因此骂就骂了,打定主意要和老六一样,哥仨好。
泫瑾枫笑得露骨放浪,“五哥,新郎官急着要看新娘子,怎会无端端?有端有由,理所当然。等三哥解了相思苦,自然就会回来喝酒了。走,咱哥俩先代三哥向各位大人敬一轮酒去。”拉着五皇子就座,高呼公公们上酒传冷盘,压根不管兰生该去哪儿。
兰生神情自若,大致也看得出太子的表情。太子多半对泫瑾枫所说之事深信不疑,从而后悔待丈人太恶劣。偏南月涯不结党又不营私,不受利益引诱,加上倔冷脾气,既对太子失望之极,哪会轻易受劝改了离心,所以太子才急着去哄南月萍。
虽然兰生没想过要帮南月萍,但实在不愿看到她爹被太子用如此卑劣手段羞辱。她认为,要走可以,得是她们甩天家。如果她爹保得住国师头衔,南月萍的待遇当然水涨船高,算是无法避免的副作用了吧。
而另一方面,泫瑾枫正话反话将太子绕晕,实则却帮了南月氏,她心里透亮,有些感激。只是如同他不在这种场合对她和气,她也不好说谢,目送他重新拾起那顶“寻欢作乐”的皇子金冠,默然转身。
向小公公打听,兰生知道了女眷席摆在牡丹园中的青琅宇,也不用人领,下了正殿踱进园子里。可是,等确定两边的人都瞧不见她时,她就停坐一道花廊棂栏边。
晚去一会儿是一会儿,应付各家贵夫人和千金女并非她的长项,听不上几句就会顶嘴,说不上几句就会冒火。再者,摆在东宫的宴,难保还有贤妃淑妃等人来凑兴,那自己就得憋着气陪着笑,跟伺候婆婆差不多,何必送上门去自讨苦吃。
牡丹园中姹紫嫣红,满目皆是花王斗美。兰生却看没几眼,就打量起园林的布置。学习建筑后养成的习惯,每到一处先看坐落方位,搞清东南西北,因此很快便发现,这里原来是镜月三景所在的假山花园。虽然格局几乎已没有从前的残留,水潭填了土,山瀑铲了平,舟亭漂移到花海中,花廊是石子路的扩展加盖,但她身后造着一间小而漂亮的厢屋,让她感觉十分突兀。
无论是园林设计,还是建筑设计,各种构思都应该有出处,都应该有目的,然而这座厢屋的存在,却像园艺师的妥协,建筑师的败笔,不伦不类。可一旦考虑到它的位置,就耐人寻味了。厢屋建在原本的假山处,假山下有一个秘密囚室,据说是六皇子用来拷打小太监的地方,还死过人。那间密室也是皇帝对六子的宠爱再不似以往的主因之一,令皇帝最终改为立长为储。
兰生记得清清楚楚,她守在假山口好奇里面的情形,却眼睁睁看着景荻摔入潭中,那时尚不知,会就此决绝。
现在,那座厢屋的门,如那座假山的口,幽幽冷冷,向她发出第二次邀请。
进?不进?
第284章 玉笛
和风悠悠转着兰生的裙边,悄然往厢屋的方向吹。对于这类“诡秘”的事件,她一向凭“风”决定,于是站了起来,走过去看看。
门前不见落锁,手一推就开了。屋子真小,一眼看尽。一张床榻一张桌,一面置物架两只红木箱,桌上有只小香炉,架上摆几本书和一些装点的小饰品,门边放着挑灯,窗台积着蜡烛和灯盏,乍望之下,感觉好像值园人住的地方,基本生活配备齐整。
但兰生对建筑的观察力几乎变成一种本能,进屋绕一圈,就眼尖发觉这间屋子并没有任何人住过的痕迹。桌子等家具虽干净无灰,但表面如新,没有明显刮痕。东宫比六皇子府建成的早,一年多下来,如果有人住,不可能一点人为磨损都不见。如果是杂物房,乱七八糟堆放,缺人打理,反而好理解,可这屋子明明做成起居间,保持得这么整洁,却不曾当起居间来用,有古怪。
回忆那时假山通道的朝向,她边走边跺脚,直至来到榻旁。榻上放着一床薄被,过早铺了篾席,她的目光慢慢打量床里的每一处,然后定在顶架垂下的一根金黄流苏绳结上,抬手一拉。咔声不吵,榻面轻轻弹起一边,她不必费力就将它掀高了,下面一道土阶,通向黑暗。
镜月殿的假山暗室已非秘密,所以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