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婀姬与殿下相识四年,若将初时和如今放在一起比较,仿佛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呢。”婀姬仍记得两人相见的第一面,六皇子正和群姬嬉戏玩乐,放浪形骸的笑声令她厌恶,就像如今的太子给她的感觉一样。
“莫提年少轻狂时。”泫瑾枫只道一句。
“是啊,那时殿下才十六七,当真是翩翩风流美少年。然,婀姬对殿下心动,却是三年前的盛夏。时隔数月不见,殿下再到飘香苑的那日。”仍轻狂仍傲慢,言语仍轻浮,但偶尔间多了一份沉着,多了一种智慧。令她的感觉也变了,心跳不已。
“婀美人想说什么呢?”他说莫提当年,她却沉浸了,或是怀疑了?后者的话,岂非要逼他做恶?
“怨六殿下而已。”婀姬陷在自己的心事中,完全没有察觉泫瑾枫目中闪烁寒意,“若殿下早些过了年少轻狂。婀姬能早些喜欢了殿下,想方设法留在殿下心上,殿下就不会轻易舍弃婀姬,此时婀姬便可以和殿下相守了。”不会如此,厌恶自己的男人,厌恶自己。
“本殿下一病不起。错过了婀美人的赎身日,也只能感慨造化弄人。不过,三哥对你颇为宠爱,太子妃未选,东宫中的女子就以你为首。婀美人聪慧灵秀。待三哥荣登大宝,后宫之内必有你一席高位,所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而且,婀美人安心,本殿下不会不顾念旧情,后宫争宠之事也能助你一臂之力。”跟他说动心?哼,他要是贬为庶民,看她动不动心。
“当真?”婀姬是聪明女人,有了野心,就懂得权衡,再不做天真的梦。她和六皇子已不可能,但能得他相助,对她当然大有好处。
“自然。”一说权位,对方什么疑虑都没了,泫瑾枫笑勾嘴角,肩井却陡然一痛,不禁脸色惊变。
兰生!
“一言为定。”好在,婀姬沉浸于自己的美好展望,见泫瑾枫重新俯身桌面,以为他要歇了,连忙退出亭去。
哒,哒哒,哒哒哒,修长的手指敲着桌,漫不经心,耳朵们眼睛们还没注意的时候,敲打声就停了。
很快,“六皇子守了太子一夜”,“和婀美人说了几句话,但保持着有礼的距离”,这样的消息会传到心系东宫的人们那儿去,令他们浮想联翩,却就是找不出半点破绽。
帝陵外,红影飞落草丛中,对伏隐了大半夜的无果和小扫道,“娘娘那边好像出了事,殿下让我们立即行动。”
一旁,簿马奇问,“出了什么事?我怎么一点动静没听见?”
红影冷睨他一眼,“对方很可能是能者,有各种掩人耳目的法子,等你听见,就剩打扫残局了。”这大个子外号木头,果然够木。
簿马其实没那么木,立感红影女话中轻蔑,心里就不那么痛快。可他一向不擅长应对女子,又知轻重,即刻招兄弟们蒙巾遮脸。
小扫看得嘻嘻直笑。
红影瞪过去。
小扫跳到无果身后,还笑,“听无果说,你的剑比他还快。所以千万别瞪我,我胆子小,怕你的剑割喉。”
但等到了兰生下车的那片荒草前,小扫却再正经不过,掏出一把小扫帚,又让无果举了灯,开始扫草。奇异得是,他走的路和之前磷光的路线完全一致。看似普通的扫帚,不但可以当武器,还可以当追踪器,全凭它主人的本事,找到让树林包围的无名陵包前。
打开墓室的门,红影最快,小扫和无果紧随其后,三人飞快奔入暗中。
簿马呼口气,甩开武技不如人的不甘,发挥调兵遣将的长才,先命一队人在陵墓外探查防守,才带着另一队人跟进墓中。墓下精致的造设虽令他揣测到底是何人葬在此处,脚下毫无停滞,一边冲着无果他们的灯光奔,一边左右挥手,令兄弟们察看各室,自己来到尽头那间石室。
石室中只有红影,小扫,无果,然而到处狼藉,明显有打斗的痕迹。奇怪的是,天顶裂了,掉下不少碎屑,墙壁上还有好几团焦黑。
“人呢?”按照他的想法,应该暗中保护子妃娘娘,但六皇子和东海夫人一致认为会被对方察觉,所以明处由泫赛的人引对方注意,等子妃娘娘信号,而暗处由他们应对紧急,以免在信号之前就有意外发生。
小扫抓抓脑袋,有些烦躁,“肯定进了这里,但怎么可能打起来呢?我们那位大小姐根本不是打架的料,连扫帚都举不起来。”
“能者之争不需要力气。”红影却道,蹲身检查铁链和绳索,“绳索并非挣断,铁链也是用钥匙打开的。”
“小姐平凡。”无果帮兰生保密。
小扫瞥无果一眼,“是啊,她再平凡没有,除非能者内讧了。”
红影走到香案那儿,翻了翻香灰,端起空金碟嗅过,“簿将军,你派人看守石室,这些都是重要物证,也许殿下会派用处。”
簿马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听她的,这女子突然冒出来,直接就是六皇子的贴身侍卫,但既无官衔,也无手下。唯一可以仗着的,她当六皇子面让他带人跟着走时,六皇子没反对,似默许。而且也不知怎么,看着她那张疤痕脸,不由自主就心软了。这不,喏喏道是,照她的吩咐老实办。
“将军,发现密道!”但他的手下给他长了脸。
当红影头一回正眼瞧过来,簿马觉得这天的气没白憋,大步领在前面,终于比得这个厉害女子。
密道就在墓室楼梯旁,暗门裂了缝,因此露出入口。小扫心急慌忙循兰生的足迹冲过去,个个跟紧,反而没能留意。入口是另一条向下的梯,到底后,众人面前就有一条狭窄却干净的砖砌长道,风吹得火把呼啦作响,往深不可测的那头直探。
小扫潇洒,背起扫帚要走,却被红影拦住。
同时,簿马道,“暗门从密道这头打开,从石室中的混乱来看,比起对方带着娘娘走密道转移,更像有不速之客闯入。我们不知底细,贸然追去,只怕敌强我弱。”
红影想不到这块木头有他的强项,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小扫又嘻嘻一笑,“我和无果先追,一路会留记号,你们跟赛世子去报了信再赶上吧。”
红影不肯,“报信一人足够,簿将军留下,我们先追。”说罢,抢在小扫无果之前,捉支火把就往另一头跑去。
簿马自言自语道,“武技强很了不起啊,个个当英雄奋勇直前,咱们这些就是傻钝,只配跟在后头捡便宜或收拾残局。”气人的是,说归说,他就得上去安排好,再带了多数手下过密道。因为,他不是独行客,是军官,是武将,行动需要组织性和纪律性——
“收拾残局也是贡献。”有人在他身后说。
他完全没注意辨音色,以为是手下,道声不错,“不知对方实力,万一敌众我寡,那三个就是送死去的,最后还得靠我们大部队救……”呃,那声音挺耳熟。
簿马回头一看,惊跪单膝,“娘娘!”
左肩头染红,头发全散,脸上灰黑,唯双眼亮若明珠,不是兰生,又是谁?
第273章 陈仓
霍国不知用什么符术,借幻象藏匿身形攻击她,又识破小黑的灵觉,一剑刺入她的左肩。她以为会刺深的时候,却突然一阵天摇地动,幻象就消失了,大家都趴在地上。接下来的事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被她扎晕的桐真吾竟醒过来,听霍晋说她能挡火球,天能都被她弄没了,还说猴子怪主人更怪,巴拉巴拉告状。但桐真吾的神情非但不怒,还有点高深莫测,盯得她汗毛直竖。
然后,第二波天摇地动又开始了。
兰生觉得是地震,还听到一种很尖锐的波音,虽然有些刺耳,倒不至于难过。可桐真吾的脸色刹那泛了青,霍国更是疼得在地上蜷缩,捂着耳朵抱着头,痛苦万分。
当时,霍晋就问,是不是那些人发现他们了,为什么他这回听不到。桐真吾额头青筋爆出,不答霍晋,反而问她对霍晋做了什么。她那时云里雾里的,既搞不清这人怎么会醒,也搞不清突来的地震和奇异的音波,唯有死守她的秘密,一问三不知。
不料桐真吾还有力气施术,掏出一张符,随随便便就喷上一大口血,连鼻子都流下血来。她震惊不及,但觉眼前乍然黑下,几乎立刻,失去了意识。
让脚步声和说话声吵醒时,发现自己坐在一口箱子里,瞬时惊出一身汗,以为着了对方的道,要被沉尸入河或者活埋之类的。谁知,双手一推,箱盖就开了,被六皇子府的两个侍卫拿刀对准了脑袋。
相对簿马和侍卫们又惊又喜的神色,并在另两只箱子里找到伊婷和小鱼的松口气,兰生却好奇得要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桐真吾师徒留下人质和香案上的布置,离开得这么慌张匆忙?再加上红影三人已经追进了密道,她进密道的决定也即时作出。
簿马大木头一根桩挡住道。“殿下有令,娘娘绝不能有半点闪失……”眼前的六皇子妃哪里是没有闪失的模样,肩上那片深红让人心惊,“娘娘为救伊姑娘而来。如今伊姑娘已平安,娘娘就应该放心了。请娘娘先回府,其余的事交给我们吧。”
不,直觉告诉她,她不能到这里中止,密道那头或许有个巨大的真相,关于她娘,她,三大能族,甚至当今为数不多的能者。这些人的命运。
“簿将军,要么放我过去,我命你留守,要么跟我一起去,你只能二选一。”兰生心意已决。
簿马一对眉头皱紧到快脱落了。但根据这两年的相处,他知道六皇子妃此时的眼神意味着坚决。她是六皇子府的主人,他是六皇子府的侍卫长,她的命令是他必须服从的。尤其,印象中她还从未命令过他什么,所以她一旦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此事没有商榷的余地。
“我跟娘娘去。但得让我走前面,”簿马招手点名,数人在前,数人在后,护全了六皇子妃,却由他一马当先。往密道那头跑去。
兰生不挑队列中站第几位,而簿马他们在密道中跑得再快也有限,她稳稳跟着,腿疼肩疼什么疼一点没在意,但感觉心口那朵花形随呼吸渐渐发烫。想找到桐真吾师徒三人的决心更是清晰。
密道不长,约摸两三百米,就到了尽头。
簿马小心推开挡在密道口的石头,看清了外面,对大家道,“是个挺大的山洞,出去后保持队形,守护娘娘,切莫大意。”
众人喏。
兰生出了密道,果然发现自己身处洞底,但四处没有一点火光,周围都是峭壁山岩,看似落入了谷底崖底,“找出口吧,红影他们不在这里,肯定出去了。”看簿马犹豫,就笑道,“我惜命如金,不会丢了你们独自冒险去的。多一个人找,就能快一点找到,是不是?”
簿马分她一支火把的时候,显得很不情愿。
兰生奇了怪,“簿将军这一脸怀疑我要闯祸的神情到底从哪儿来的?”过去两年,她一直很安分守己造房子,要斗也是斗造斗智,文静得来。
“殿下说——”
兰生立刻打断,“行了,我猜也是。簿将军跟了我两年半,虽然我也知六皇子府的侍卫队以负责六皇子安全为最重,不过他回来才几天,你就马上效忠他了,难免让我有养了白眼狼之伤怀。”
白……白眼狼?簿马汗,“娘娘,不是这样的,是为了……”
“为了我好嘛。”她懂得,“那也是难过的。簿将军将来养个女儿看看,她出嫁的那天,你就能明白我的心情了。”
簿马感觉背脊冷汗直流,“末将……末将还没讨媳妇……”
“哈哈……哈哈哈!”一道黑影蹭蹭蹿下,落在兰生身旁,捧腹大笑,“原来你将木头当女儿养,如今要嫁给你相公了,你嫉妒!”
簿马终于做出了抹汗的动作。
兰生早看清影子肩上的扫帚杈杈,咦一声,“你还在这里?这个山洞没有出口么?”
小扫蹲身捉了捉她的裙边,“走密道时没发现一点铁砂末,想来想去,份量怎么都不对,除非把你装进麻袋或箱子,否则你应该没走过密道,所以和无果商量了,我再回墓中找找看。果然不出所料,你没有离开墓室。究竟怎么一回事?母大虫发威,连能者都只能逃命了吗?好奇死我了。”
兰生的裙边里藏了一整条铁砂,小扫的扫帚杈中装了几根磁铁针,这就是他能追踪她的诀窍。
兰生拍向小扫的后脑勺,“就不告诉你!”
小扫后脑勺长了眼,一下子做出俯卧撑的动作,双手双脚横跳出去,又跳起来做鬼脸,“嘿嘿,打不着。”
兰生正想抬脚踹,忽然又听到了那串尖音,比刚才要刺耳,让她生出要堵耳的冲动。也因此,她的神情变得凝重了,不再和小扫嬉闹,正经着脸,喊他带路出洞。
小扫也收起玩笑的模样,“怎么了?”
那时簿马正招呼众卫跟他走,兰生才道,“我听见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尖声。”
“欸?”小扫转左耳拢右耳,“我为何听不见?”
果然如她所想,只有特定人群能听得到那种声音。可兰生回答不了为什么,唯有催小扫走快些,早点找出答案。
出洞并没有暗道明道,只有借助盘壁而上的凸石,有些段易平,有些段难险。那些难险的地方,功夫小子能带着兰生点石飞过,但对簿马他们就没那么轻松了。也亏得他们经过强化训练,摸窍门要比一般人快得多,虽然落后,也落得不远。不过,这点距离,足够让先上洞顶的兰生静静看一会儿周围。
洞这么高,自然上了山,只是山对面的半腰中,那片灯火照出的八角塔阁令她大为诧异。那里她过年时来过一回,陪金薇玉蕊来拜三尊,为家中祈福。当然,金薇玉蕊心诚礼拜,而她几乎将全部时间花在观察和绘制道观的建筑上了,即便夜暗,隔得还远,仍能一眼认出。
“玄清观?”
“玄清观。”小扫找着无果留下的路标。
兰生想了想,地图上看,帝陵和玄清观隔得挺远,但其实都属同一片山地。帝陵主标识是先帝陵,泫氏宗陵却占地很广,而先太子妃早夭之子的陵墓显然位于偏远地带,穿山过来,道观一下子就拉近到眼前。说是眼前,山距却不比平地的距离,不是马上就能走到的,得翻山越岭。
就是,感觉上,近得过于微妙。
“无果穿林子下山了。”她发呆的时候,小扫找准了路,笑得坏心,“咱们甩了大木头吧,正好看看他那队人的真本事。你老是吹他们比帝都里任何一支护卫都强,迄今也没露过一手,光说不练有什么用?”
“好。”兰生也有甩人的意思,当即对还在辛苦当壁虎的簿马说找树干上的路标,便和小扫下山去了。
簿马上来得一点不慢,与兰生差不多前后脚,却怎么都寻不到任何标识,差点还在山里迷了路,最后只好重新回墓室。不过,他想来想去,咬牙没有通知泫赛,反而守住了密道的事,功劳不小。
这就是后话了。
且说兰生和小扫以为要到山下,却偏了道,高低上下,眼前忽现一片平坦的峡谷。夜空出月,照亮春天盛放的野花,如幻境一般。但,幻境中发生的,未必是美轮美奂的事。
春花之上,站了三人,跪了三人。站着的,蒙面冷杀;跪着的,倨傲无畏。兰生自然不知蒙面人是谁,也顾不得猜是谁,因她通过那跪着的三人装束,发现他们正是桐真吾师徒,不由大吃一惊。
照理说,桐真吾以无辜人质威胁她娘,霍晋烧她,霍国刺她,她应该乐见三人倒霉才对,但他们真是恶人吗?他们想害得太子才是恶人,而要不是她先动手扎昏了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