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生瞪着。这人的脸白皙透明,谁会相信他去当兵了?渣玉山上他好像还没这么白。难道又是伪装?
太后乐得小两口赶紧培养感情去,“哀家虽想听你说说这两年在北关的趣事,不过来日方长,抱孙要紧,快去吧。”
又见兰生光对着泫瑾枫瞪眼。还以为女儿家不好意思,太后不由笑言,“孩子,这两年辛苦你了。如今你夫君既然回家来,有什么委屈事,只管跟他诉苦。你说的药汤浴场,大可让他帮忙,比向我这个老婆子求助强。哀家年纪大了,儿子虽孝顺,孙子却隔了代,恐怕听不进祖母的话。不过,若有人问起,哀家自会站你一边就是。”
兰生僵笑,捉了袖边,隔着一层绸缎,将手放在泫瑾枫掌中。因为这家伙,她的一番唇舌算不算白费?
泫瑾枫自然握住袖中那只手,带着往门口走了两步,好像才想起来的事,回头对太后道,“皇祖母,武洲太守之女于小姐随枫儿一同入都,惠公主说是您请她来的。不知您想如何安顿她?可要枫儿送她进宫?”
“丹丫头到了么?好极。”太后眉开眼笑,“不必让她进宫,哀家原想将她安置在玲珑水榭,但你舅舅那儿人多口杂。既然是随你来的,那就暂让她住六皇子府吧。过两日,哀家会宣她进宫来见,其它时候就请你们夫妇照顾着。”
泫瑾枫道声是,要继续走。
“枫儿,于小姐是哀家重要且珍贵的客人。”太后追加一句。
泫瑾枫再回头,一脸华丽的妖笑,“皇祖母真是,当我妻的面竟这般臊我无节。那位于大小姐是我一路护送的,要有什么轻慢废珍不贵的事,您也拦不住。既然平安到了帝都,那就只有一种说法。”
听他说轻慢废珍不贵六个字,太后自然没好气,“什么说法?”
“她不合你孙儿的眼。”武洲第一美,太弱。
太后由气转笑,“无量寿佛,还好还好,丹丫头气质清澈,的确和你身边那些……明艳妩媚的女子大不同。”
出了太后那里,兰生立刻抽出自己的手。泫瑾枫也不纠缠,任她走前,但她快他就快,她慢他就慢,始终跟在身后。
走到车前,兰生才停下脚步,侧过头来,好笑望他,“真是躺着也中枪,气死我了。六殿下那么会猜,猜猜看为什么吧。”她记得他不喜欢在宫里和自己走太近。
“因为太后将你归为明艳妩媚的女子。”她这么笑着又气乎乎的模样,显然不是因为他带回一个美人来,“躺着也中枪,是指无辜被连累?”
“我要是明艳妩媚,就不会被人说成刻薄刁坏,完全受你好色的名声连累。”越想越上火,凭什么她就成媚女了,和贞宛婀姬一类?简直坏她的独特格调!
“有机会我跟太后说一说,告诉她你不明艳不妩媚,绝对不是妖女。”泫瑾枫满眼兴味,“我还真好奇,你觉得自己是哪类女子?”
兰生懒得回答,只道,“不用再和太后说,六殿下已经坏了我一桩事。”
“爱妃没听太后另一句实在话。你夫君我既然回家来了,凡事都可找我商量,夫妻之间别那么客气。”他在屋外听了好一会儿,“浴场不是不可为,只不过最后造福于民的美名由太子殿下担了,为夫会很不甘心。”
兰生倒没想到这层。
“回家再说。”泫瑾枫看到不远处有两个小公公,不禁低声,“宫里他人的耳目太多。”
兰生坐进车里,不料却见泫瑾枫也跟进来,正想出声赶人——
“我徒步入宫,来得早,所以没遇见几个人,不过这时辰再步行出宫,怕引起注目。兰生,让我搭一程。”到底他也没有风光回城,那些怕他影响力大的人应该可以松口气。
“罢了。”他以兰生称她的时候,有几分真意。
她就问,“渣玉山粪池底下的明金石是你动得手脚么?”车外是无果,可放心说话。
泫瑾枫声音有些哑,靠着车壁的身体渐渐斜滑,“就是防着哪日太子搜山,才故意埋下的。”
兰生没在意,接着问道,“八十万两黄金已经不在渣玉山了吧?”
“还在……”他彻底躺了,朝她侧卧,却闭起双眼,“不是让你猜?”
“猜不着。托金矿的福,不用太子动手,渣玉山让人挖遍了,蚂蚁都没地方躲。”她开始留意他躺着的姿势,他一手覆肚的样子看得她很别扭。
“蚂蚁肯定有躲的地方,所以黄金也有藏的地方。”他的呼吸很慢,仿佛压抑着,“兰生,本以为你话少,上了车我可以一路睡到家,能少丢点人。这么看来,还是现在就告诉你得好。”
嫌她啰嗦?兰生抿紧唇。
“我受伤了。”他的手微微抬起,“马秀那个倒霉蛋,在崖上等时竟遇到太子的人,匆忙把人干掉之后,不等我信号就爬下来,结果绳子不堪负重断开,我让崖壁上的尖石刺了一下。死不了,就是伤口深了些,血流得多了些。”
兰生心里一惊,嘴不饶人,“为何不养好再回来?受了伤还进宫给太后请安,我竟不知你这么孝顺。”原来,不是脸色白皙,而是没有血色。
“城外没有好药,伤好得慢,所以才回来。城门守将认识我,消息一定很快传开,而我若不先给太后请安,一不合我从前的性子,二怕自己回府之后便没力气动了。再者,马秀虽然灭了对方的口,但天黑难见,难免留下痕迹,令太子那边生疑,一旦我的伤让他们看出来,哪怕毫无根据,都容易联想到一起。其实,养好伤回来才是上策,可我……”
“只要你行动如常,即便他们知道有人从渣玉山绝壁上下,断然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兰生打断他,“睡吧,其余的事无须你再担心,我会处理。”
忽然,车外有人高喊,“前面可是六皇子妃车驾?请问六殿下在否?五殿下有请。”
泫瑾枫睁开双眼,眸中褐寒。
怕什么,来什么。
第251章 车昧
兰生和泫瑾枫互看一眼,均知对方虽是请问的语气,其实确定他在车里,不可能骗说不在。
泫瑾枫坐起来,果然躺下再起就费力十倍,本来只是白冷的脸色刹那惨苍,但语气傲慢,“来者何人?”
一人的影子映上春纱帘,弧腰垂颈,“奴才端全。主子听说六殿下回都,已在玉江园备下酒席,为六殿下洗尘。”
“端全啊。两年不见,本殿下都听不出你的声音了。”泫瑾枫知道这人是五皇子亲信。
“是奴才老了,嗓子没以前脆生。”端全身影恭敬。
泫瑾枫只觉手心濡湿,挪开手低头看过,长吐了一口气,淡淡拢眉。
兰生顺泫瑾枫的动作瞧去,惊见蓝袍上渗出一片血渍,万分醒目。她才知他真伤得不轻,两日还未止血。
“端全……”她开口。
他的另一手覆上她的膝,对她摇头,无声吐三个字——必须去。
她知道,所以她只是问,“五殿下没请本妃么?”
端全的声音有些迟疑,“主子不知兰子妃娘娘也在,因此不曾关照奴……”
“本妃随同六殿下前往,你先去回报,请五殿下多加一副碗筷吧。”六皇子妃的任性厉害在帝都名流中赫赫,“六殿下今日回来,家门不入就先进宫里给太后请安。五殿下再设宴洗尘,本妃若不跟去,恐怕要数日之后才能看到人了。传出去会以为本妃遭冷遇,让本妃今后如何镇得住后宅。”
端全的身影还在窗帘上。
兰生厉声,“你只管原话转告五殿下,快去,我们随后就到。”
端全喏应,赶紧去玉江楼复命。
泫瑾枫目不转睛看着兰生,嘴角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渣玉山上是我熟知的兰生,这马车里却是我初识的六皇子妃。两年不见。盛气凌人,天家的傲慢一分不逊于人。”
兰生以为泫瑾枫嘲讽自己两面派,哼道,“丈夫不在。家里家外都由我自己打点,不厉害的话,守不住六皇子的位置。你说过,我在,你在,人心忌惮。不过,待着却什么都不做,谁忌惮你呢?光说不练多容易,你不知道你那位三哥就差当我寡妇一样好欺负了,说不了两句正经话便轻薄……”
他怎会不知道?有人对他媳妇虎视眈眈。等着盼着他赶紧死。而兰生大概还没意识到,帝都之中爱慕她的人其实不少,只不过她迟钝又不随意付出信任,根本不往男女之情想而已。
“厉害得好。”他道。
“……所以别冷潮热讽……呃?”他这是夸她?
“我这是夸你。”他常能读准她的心思。
他夸她,她反而不自在。但也就静了那么片刻工夫,便从箱子里翻出一套男装来,一边说道,“还好车里常备几套衣物,不然可惨了。”
兰生的马车很大很舒适,各种日常用品一应俱全,连干粮都备着。照露营标准来的。
“五皇子是真心给你洗尘,还是别有目的?不过,一年多前五皇子和太子大吵一架,后来经贤妃和淑妃调和才恢复往来,只是关系好似大不如前。五皇子以前一直跟在太子屁股后面跑,不像兄弟像忠狗。如今也就表面交情……”她背转过身等他换衣服,说了半晌,却听不到布料摩挲,就有些不耐烦,“你换好没有?”
玉江楼在内东城。经过热闹的街市,人声如潮涌进车来,也许淹没了泫瑾枫的回音,于是兰生回过头去,却神情再变。
泫瑾枫捂着腹部,双目紧闭,额头上冒出冷汗,唇片莲色褪尽,整张面白如纸。
“无果!”兰生对外轻喊,想让无果赶车回府。
“我没事,只想积蓄点力气,等会儿好应付五哥。”泫瑾枫闭着眼,一滴汗滑落鬓边,“麻烦你……帮我换了外袍。”
这回,轮到泫瑾枫听不到回应,但睁眼,却见兰生盯看着自己。以为她不愿意,他也不多说,忍着伤口的疼痛,伸手解腰带。
刚才还刻意坐远的人,忽然就近靠到他身侧,按住他的手,“刹那有点出神,不是不帮你,我来吧。”
难得她肯主动靠近他,他也出神了。定望这张刁美的容颜,乖乖任她抬他的手,转他的肩,听她叨叨伤口要加厚绷带,因此类似抱腰那般亲昵,还有她身上干净的衣香,令他心脏一下一下击重击快,竟再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他不信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包括亲情,爱情,人与人之间任何一种情绊,认为归根到底不过是利益关系罢了。彼此需要,互相撷取,可以计算,两不相欠,他遇到的皆如此,心灰意冷之后干脆无视。
但,兰生一直是不同的。
五岁七岁时的相识很纯粹,她坐在他床头,给他讲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那时她还不知他是谁。后来知道了,她待他还是一样。他无理取闹时,她就教训;他乖吃药时,她就给糖;他黏着她时,她就跑;他生气时,她反而寸步不离。那是他童年中最无忧无虑的几个月。
他以为有了可以常来往的朋友,回宫没多久就想邀她到月华宫玩,却被告知她和她娘离开了帝都。他很生气。非常生气。把殿里的东西砸了个遍。理由是,她居然没跟他说一声,不留只字片语,就那么走了。
梨冷庵外,十三年后的重逢,他一眼便从那双凤眸认出她来。他回来了,以为早不存在的记忆竟似昨日发生得那般清晰。她也回来了,眼神全然陌生,用那么无辜的表情,厌恶他。
他怀揣着恶意,铁了心绝情,但她如小小一簇火焰,跳跃在他心深处,一直保持一簇的温暖。也因此,他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放手,却一次又一次将她拉回来。
到了今日,没有她在身边,他甚至没有动力去进行对邬梅的承诺。因为就算报复了所有害他的人,他在这世上仍孤独。他早就失去了一切,唯有抓住她,才能带自己见到新希望。
“兰生。”容他自私。
第252章 天旋
容他自私,将她留在身边,无视她振振预展的双翅,打定主意纠缠到底;容他自私,阻断了她可能的美满姻缘,硬塞给她那些无情的家人;容他自私,出尔反尔,抓着说好要散的童年情谊,让她结伴同行,自己却吝啬付出更多。
他只能许诺自己的生死由她,他只能信任她比信任自己还多,但,不敢情深。因为这世间真挚的情感太罕有,易善始,不易善终,一遭背叛,令人如行尸走肉,生不如死。如此的话,若有一日,她终要离开他,他不会狂性大发拉她陪葬。情深了,做不到。他天性中有和父母兄弟一样的,以牙还牙的,毒狠。然而,她是世上唯一他不想展现那面毒狠的人。
“兰生。”所以,容他自私。
“干嘛?”回他的声音可不耐烦,低头正和那条腰带较劲,无暇抬眼,看不到他肆野眸中的一瞬清澈。不过他每唤她的名,心里就微颤酥麻,真是没出息得可以。
专注!专注!包伤口,脱衣穿衣,今生没帮人做的事,她今天做全了。笨拙得让她感叹,几年养尊处优就不会穿衣服了,怪不得千金小姐干不了伺候人的活儿。
他的身体烫得吓人,但她决定沉默。都说精神力战胜病魔,想过五皇子那关,绝对不需要自己再给他加上这样的心理包袱。
总算都弄完,感觉自己热得快出汗,她吁口气道声好了,才要坐直,眼前忽然暗下,仿佛被一团火包裹全身。
泫瑾枫倾过来,侧头埋进兰生的肩窝,拥她入怀。未来很多不定,至少现在是他可以把握的。
兰生呆了几秒,随即遍生逆鳞。双手被他束缚,就靠双肩扭动,不让他的脑袋好好歇在上面,“泫瑾枫。你别得寸进尺……啊——”
泫瑾枫不必加力,上身半副铮骨就轻松将兰生压倒。
两人紧紧相贴,妖目对凤眸,苍唇对瑰面,热息迅速蒸暖了冷肤,整个车中腾起火焰一般。
浓墨郁彩的目光,缓缓,自洁额而下,绘她细巧的鼻,绘她桃艳的面。再绘她渐染火色的狭凤眼,最后移至她的双唇。如月季花瓣上晨露欲滴,映朝霞炫彩,那般引人向往。
凤目着火,心跳得奇怪。感觉不到快慢,却仿佛眼前一片电闪雷鸣。他只在看她,但似灼热的指尖缓缓绘着五官,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摩挲至烫。
从未有过的无名情绪令她羞怒,“你敢……”
但他一向聪明,只听该听的。抢道,“如此美味,不食可——”惜字化息,没入无限瑰泽之中。
他咬过她两次,小时候是不小心,长大后是恶作剧。不过,滋味都是很不错的。
亲她,是头一回,不出他所料的饱满香美,出乎意料听到心中断弦的一声铮音。身体中血燥奔流。可他还得用理智死死勒住,贴着香气,不敢擅挪分寸,只能加重霸道,化短裂弦音为心里长长啸吟,恨不能与她挤成一体。
然而,偷香窃玉要适可而止,才保得住美好口感。
感觉樱唇变僵的刹那,他撑起上身坐了回去,一手抚伤处,“爱妃让我压重了吧?可能失血过多,忽然天旋地转,没控制住……”
兰生躺着,一手扬在半空,隐见针尖。他居然给她装可怜?咬她那回,她都还没跟他算账,这回竟敢亲她?!还说什么天旋地转没控制住?她懊恼,一方面是自己顾及他的伤而心软,另一方面却是难以言传却奇异的心情。
她瞪望着他,看他眼中星芒点点,完全不似一个浑身烧热血流不止的病人,然后听自己心跳一直处于失控的节奏,心道一声不会的。
他看她脸上红晕更甚,以为她怒从心头起,便随口说笑逗她,“你要扎我也不是不可以,等到五哥面前再找机会扎。如此一来,人人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