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路数极像,加之楼云渊对江湖各大门派的武学都有所了解,还时不时的用腰间佩剑演练一番,两人一番研究切磋,竟都是从此次谈话中学到不少。
一番交谈下来,楼云渊又感觉出碧如对音律上的感触极为敏感,君子堂的玉箫剑法,他只演练过一遍,碧如就已经颇得其神韵,此种天分,让楼云渊也惊叹不已。他便又将自己对玉箫剑法的一些理解慢慢讲与碧如,就如同在派内对后进弟子的教导一般。碧如自小被风铃谷的人收留,极少外出,谷中的人本不多,又多是女子,哪里见过楼云渊这样通晓百家的奇人?于是心中的疑问就一股脑倒了出来,到最后,竟是楼云渊问少答多了。
第31章 剑器动四方(下)()
一轮剑舞毕,全场寂静无声,大多数君子堂弟子都久久地沉浸在刚才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舞姿中,仿佛寒光炫目依旧,许久才回过神来,才发现身旁接引他们的风铃谷弟子们早已捂嘴偷笑了许久,仿佛在看一群呆子一般。随后,一众君子堂弟子与风铃谷门人便在亭中在相互交流着武学上的见解,君子堂风铃谷两派本是世交,武功路数又极为相似,互相讨论之下,众人大多受益良多,对本门武学的理解又更近一步,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但众人讨论的热情丝毫不减,楼云渊看向四周,心中自豪不已,,君子堂建派未久,能跻身八大派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门中这种好学的氛围,弟子们强烈的求知欲和相互的信任是其他门派难以企及的,这次回山之后,前往风铃谷的师兄弟们,也会毫无保留地向门中其他弟子讲授自己对本门武功的新理解。
楼云渊演示过几套剑法之后,一旁的碧如待他停下,立刻拿出佩剑也演练一番,随后拉着楼云渊的衣襟巧笑嫣然地让他细细为自己讲解一番。楼云渊也算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竭尽所能的为碧如剖析着整套剑法的精妙……倏忽间,楼云渊感觉到脖颈一凉,回头遥望,只看见一座朱楼上,恍然间有两道倩影在其中,注视着他,可待得楼云渊眨眼再次看去时,朱楼依旧,一无所有。
朱楼内——
云无心与戴语书走回内室,两人相对而坐。许久,戴语书低眉轻声赞道:“想不到无声这孩子,竟以剑舞解天道,从其招式可窥,无声已步入通幽之境。”
云无心脸上却无欢喜之色,她点头致谢,如玉的脸庞上闪过一丝落寞,玉手触上身前的古琴,轻抚琴弦,叹道:“无声她,这些年来,过得实在辛苦。早在半年之前,她的剑舞谷中已无人能敌,若是再练个三五年,恐怕师尊复生也得甘拜下风。”
手指轻挑,叮咚两声,云无心玉容微蹙,双手间琴弦颤动,一首琤琤瑽瑽的《木兰歌》顿时流出,丝弦声撩人情思。
戴语书素手轻拂耳边发髻,另一只手轻声和着曲调眼中渐渐浮现出回忆之色:“我还记得那年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啊,她还是个小姑娘,那个时候啊,她就抱着那把剑,从来都不肯松手的。萧门主说她日后必成大器,只是他十分担心无声的性子,门主曾私下跟我说过,若无声如此练下去,虽可能达到天人之境,但须知这世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而她那样孤高气傲的性子,恐怕韶华易逝,难以长久……”
云无心玉手微颤,琴音却是不乱,曲中却多了几许悲意,阁楼外的飞鸿拍着翅膀,环绕着朱楼引吭长鸣,一曲终了,雁鸣不去。云无心从旁取出一柄宝剑,剑鞘涵碧,上面虽未镶嵌珠玉等物,但那尊贵雍容的气势在剑身拔出一尺之后就倾泻而出,充斥屋内。云无心收剑入鞘,轻声道:“当年他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他说无声的剑舞日后定会远胜于我,或许超越创派祖师宋薰也只是时间问题。我当时并不服气,他只是解释说无声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研习剑舞的人都要心诚。心诚于剑,亦诚于舞,则技近乎道,他当时先是欣慰地笑谈到江湖已经很少看到这样热爱自己所学之术的人了,可又摇头叹息,我追问于他,他却只是说了八个字……”
戴语书淡眉微皱,她知晓云无心口中的“他”是谁,只是继续追问道:“那人说的什么?”
云无心将剑抱在怀中,眼中渐渐集聚起了一片水雾:“情动而成,情动而逝。”不觉中,指甲深陷掌心,却是化解不掉那份心中的悲哀。
戴语书轻呼一声,随即摇头道:“难道尊师没有考虑过吗?妹妹何不阻止她继续练下去?”
云无心看向窗外,那抹蓝影似乎就在眼前,脚上的金铃声叮铃的回想在耳边。她收回目光,螓首微摇:“我们都在走自己的路,自己的路都不知对错与否,哪有资格指摘劝说别人,毕竟,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啊……”
戴语书默然,多次拜访风铃谷,水无声是什么样的性子,自己早已清楚不过。而且,自己选择的,只有自己知道值得与否,自己的路,只有自己才能决定。
“不过还是有希望的,只是我不想走到那一步啊。”云无心自言自语,那一抹艳红的外袍在脑海中翻涌着,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听说,此次随行弟子中,有一名君子堂弟子是石先生的高足,语书可为我介绍一二吗?”
戴语书一怔,脸上闪过一抹奇怪的神色:“云渊吗?嗯,既然是谷主垂询,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两派白天的讨论交流总算结束,楼云渊辞别依依不舍的碧如之后,信步回到自己的居室,开始领会整理今日的得失,可一闭上眼,女子持剑劈向他的画面就跃于他脑海之中,在与碧如的交谈之中,他旁敲侧击,终于知道了女子芳名水无声。水无声的那一剑,对剑势的掌握可谓炉火纯青,将剑气凝聚在了剑身一尺之内,玉龙劈向楼云渊时,剑气喷涌,却只控制在楼云渊身前两寸,他额头前的发丝,被剑气一把削断,楼云渊看着自己被削落的发丝,发现断口处竟是一般的平整。楼云渊从水无声的起手看到收手,中间的变化早已深深印入脑海之中,加之随后与碧如切磋讨论,对整套剑舞的剖析已是八九不离十,可他自己也知道,尽管如此,他也无法练成那般剑舞,而他隐隐察觉到,不仅是他,不管是台下的众人,还是风铃谷的所有弟子,甚至可能连谷主云无心,亦无法将剑舞练至水无声那种境界。
楼云渊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心想自己既然知道如此,为何脑中还对那剑舞恋恋不忘?当那寒光已近在咫尺时,自己为何毫无恐惧?水无声收手那一式,劈向他的时候,他看到的不是寒冽的剑锋,不是她曼妙的舞姿,而是那一双清丽的眼眸。
那双眼中的冰冷,在剑锋靠近他的时候,似乎慢慢溶解开来,一瞬间无数情感转换,那些眼神到底包含了什么?楼云渊已经忘却,那种感觉一闪而逝,尚未等自己捉住它,就已溜得不见踪影。楼云渊的耳中回荡着那金铃的响声,叮铃,叮铃,仿佛正寂寥的响在天地之间……
入夜,楼云渊轻轻的打开房门,看了看四周,踱步出门,散至中庭,那道悠远的古琴声再次传来,楼云渊循着琴声,却是越走越远,心中不禁惊疑起来,待得他看见那道红色的身影时,终是放下了心。
“云渊,我知道你今晚会来的。”云泠抚完一曲,抬头笑道。
楼云渊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云泠对面,望着云泠那瘦长纤细的手指,说道:“今日得观风铃谷剑舞之术,独步武林,当之无愧。”
云泠脸上笑意顿生,食指轻点,说道:“能让你都生出这番感慨的剑舞,莫非是无声那孩子亲自来给你们演练的?”
楼云渊垂手道:“云兄猜的不错,正是如此。”
云泠左手稍稍拨弄琴弦,琴音低沉,仿佛无数的生灵在身后低声悲颂,他望向那浩瀚苍穹,叹道:“无声是个好孩子,倘若当年能早些遇见她,我一定,一定会带她回西域。”
楼云渊听得西域一词,猛然一震,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云泠,这般反应,被云泠尽收眼底,琴声消散,云泠瞬时恢复常态,笑问道:“想不到?”
楼云渊点点头:“的确是想不到。我观云兄面貌,并不像是域外之人。”心中却是暗自计较,为何云泠身为西域男子,却能长居于风铃谷?
云泠微微一笑:“因为我母亲是汉人,她是一位很出色的琴师。我的琴艺就是向她学的,而母亲和我一直都居住在大明,所以我的官话说得还算不错。”说罢不再言语,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楼云渊见其唯独只谈起了母亲,未提及自己的生父,恐怕其中有难言之隐,便调转话头问道:“今日我观水姑娘的剑舞,其中剑术剑意以致剑势流转我自认都已得其八九,但自忖无法练至她那般境地,恕我妄言,大概风铃谷之中,也只有水姑娘能将剑舞练到这种境界……云兄可否指点一二。”
云泠哈哈一笑,将琴一推,欣然道:“云渊你果然有一双慧眼!”随即直视着楼云渊,说道:“易理有言,天道五十,泛衍四九,遁去其一。”云泠顿了一顿,一字一句的说道:“无声……正是寻得了那遁去的一!”
楼云渊一愣,只听云泠反问道:“江湖武夫何其之多,就境界来分,分为几何?”
楼云渊老实答道:“虽然境界之说有不少人并不认同,但大多江湖人对其都是认可的。按照功力大致,分为三等,二等三等并未细分,若跻身一等,则可称为高手,此时方才谈论境界,就境界来分,从下至上分别为渐微,通幽,明心,天合。至于江湖传言若能突破天合之境,便能破仙而去,我认为是虚妄之谈,不足为论,否则以武当三丰真人当世无双的内力,何以至今尚未踏鹤升仙?”
云泠点点头,说道:“不错,想必云渊也知通幽之境所讲为何。”嘴角牵出一抹笑容道:“渐微之境,观山是山,观水是水。而到了通幽,则已是观山非山,观水非水。此间差距,在于情字。”
楼云渊稍一愣神,问道:“情?但与那遁去的一有何联系?”
云泠笑着摇头:“云渊你还真是……无声她,是诚,以至诚之心,方窥得至高之境。她的情,全部都注入在了那剑舞之中,天地万物以心观,皆入剑道,若单以招式论之,无声已是稳稳的通幽之境!”
楼云渊“啊”了一声,却不是对水无声的境界感到惊讶,而是吃惊于水无声竟然能将至情倾注剑舞之中,难怪自己会有那般感觉……
云泠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无声今年尚未满二十四岁,若她能继续如此练下去,我可用性命担保,十年之后,她必定能达到明心境界。到那个时候,江湖能胜过她的人已经不多了,我也能放下心来,可……”说着说着,脸上竟显出一抹悲戚之色,难以再说下去。
楼云渊见状,忙转移话题,说道:“云兄,实不相瞒,我来找你,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相询问。”
云泠不语,看着自己认定的这位朋友,只听楼云渊说道:“昨晚我回房,发现有一人潜伏在我房中,交手之中,却发现她的功夫像是西域那边的武学,而风铃谷外的阵法,我相信很少有外人能闯进来,恕我冒昧一问,谷中弟子,有谁研习过西域武学吗?”
云泠摇了摇头:“除我之外,谷中弟子,应是无人习得。”楼云渊面色一变,却听云泠继续说道:“不过,若真要潜入风铃谷,据我所知,通幽境界之下,单以秦王府来说,就有一手之数的人能办到。”楼云渊面色一红,云泠说通幽境界之下,显然是照顾他面子,以楼云渊现在的功力,恐怕来个二流高手自己都够呛,昨夜要不是那女子留手,自己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
但当他听到秦王府那三个字时,却是眉头紧蹙……
第32章 第二与第一(上)()
秦王府并不只是一座王府,也不仅是一座王城。
江湖上常有人说到:一府四世家,二岛八大派。这句话将整个江湖做了大概的划分,一府四世家,一府指的便是秦王府,四世家分别为:南宫世家,东方世家,燕门世家与上官世家。在江湖的眼中,他们的作风更偏向于朝堂。
而下面那句二岛八大派,说的便是南方的屈鳞与蓬莱两岛,以及少林,武当,峨眉,唐门,丐帮,君子堂,锦衣卫,极乐谷这八大门派。
好事之人虽将它们都放在一起,但秦王府凭借它超然的地位,凌驾于其他势力之上。有好事之人说,秦王以一府之力,压住了整个江湖。可若秦王府仅是一座巨城,岂能将整座江湖压住?
日薄西山,偌大的秦王府内,朱阁转绮户,亭台飞钩角,殿堂书楼,高墙碧湖,此刻尽化金黄。在花园,金黄的彩色中,一名年近三十的男子手持一把剪刀,裁剪着那些多余的枝叶,手起手落,伴随着叶落时簌簌的声响,别有一番美感,仿佛心已沉醉于手上的修枝剪中,担忧稍有不慎便破坏了整个花圃的美感,每一剪,似乎都凝聚了身上所有的心力,此时虽已是寒冬时节,但府内的花依然开得很好,争红斗艳,绚烂缤纷。在西安这样的风水下,能让这些花儿在冬日依旧绽放如春,恐怕秦王府外的那些老园丁们打死都不会相信。
可此时花林鲜美,青葱间有玉华绽放如火,只因这里是秦王府,一府镇九州的秦王府。除开拿下那天下第一的位置,对这里的主人来说,世间已经没有多少不可能的事了。
男子身旁还有一名身着儒衫的中年人,他只是站立于旁,静静的观赏着那名男子的动作。夕阳渐没,他的影子越拉越长,挺拔修长的身躯使他看起来就像标杆一样,嘴下的短髯为他那俊秀的面容增色不少,可依旧掩盖不住脸色的苍白,他已经忘记自己身染沉冗已经有多久,许多看过他脸上病色的人,都觉得他已活不了一个冬天,西安的冬天,尤其寒冷,可他偏偏顽强的挺过了一个又一个严冬,而那些自认长寿的人,却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了。
身染重病的人存活于世,健康无恙的人接连死去。这个世界是不是很可笑?自己虽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但终究不认为这很可笑。当然,那些人中自然是不包括自己眼前的这名男子,那正在整理花圃的壮年男子不仅认为他能活着,还觉得他能活过一个又一个的冬天,所以他不能死!
因为他叫朱靖,人们口中的靖王爷,秦王府的主人。
待得日落西山,朱靖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那把普通的剪刀放入一旁雕饰锦绣的盒子之中,回头看着中年人,咧嘴一笑,露出亮白的牙齿,他笑问:“侯先生觉得这些花剪得如何?”
“枯枝尽除,独蕴生机。我相信它们来年花期必定更加长久,只是气运相依,此消彼长,恐怕其他地方的长势会衰颓不少。”被称作侯先生的中年人拱手答道。
朱靖微微一笑,说道:“侯先生知我甚之。我也是这般想法,这些花开得太久,旁人多以为是天赐之美,可只有亲手栽种它们的人才知道这是人为之事。当然有些花已经开始有所感觉,试图向外面探去,不过只要有一日我仍手持此剪,它们所做,终究是虚妄。”
侯先生咳嗽数声,叹道:“王爷不可大意,造化多端,人为有尽,自然难测,有些花也许会在一夜之间就长到了别处去,若不防微杜渐,我担心……后患无穷啊。”
朱靖跨步上前,右掌轻拍侯先生的后背,过得一会儿后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