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这些话他本应该对外人说起,这是他早已深埋于心的记忆。可当他面对唐盈弦的低声询问时,竟不由自主的就说出这么多来,大概盈弦师姐也和娘亲一样,一样的温婉善良,才会不自觉得让凤承平说出了心中的禁忌,这种感觉,就像……
“承平,”唐盈弦温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凤承平的脚步停下了,听得她继续说道:“以后,就叫我姐姐罢……”
这种感觉,就像……亲人一样啊。
凤承平没有回头,只是点头道:“好。”
“真是对不起……姐姐竟然问了这么蠢的问题,让你想起以前那些……”唐盈弦走到凤承平身后数尺处,歉然道。
凤承平竭力平复着心境,望向老屋的方向,说道:“有个老头儿常对我说,过去的事情难以改变,我们真正应该关注的,是这双手,用它来把握住现在。虽然他时常胡吹海骗,偏偏这句话我不太想去反驳他。”
唐盈弦一愣神,旋即摇头柔声道:“承平,你这样就好,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凤承平目光不变,笑着说道:“谢谢你,姐姐,我在这个世上又多了一个牵挂。”
唐盈弦点点头,她刚才自觉失言,听过凤承平的回答后更是担忧,但此刻她已感觉凤承平心境恢复,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她默默说了一句:“路上小心。”便向药房走去。她不愿回头,不愿看见凤承平的眼泪,同时,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刚刚眼中的泪光……
凤承平提着药罐,进入密道,飞奔回老屋,一路上,他的脑海中有闪过许多画面,老屋的七个人,早就已经将对方视作亲人了吧。凤承平向那盏还亮着灯的房屋走去,轻声喊道:“师兄,师兄?”
不多时,房门打开,一名不修边幅的灰袍男子看着凤承平,双眼微眯,似乎怎么都睁不开一般,笑道:“小师弟这么晚还不睡,莫非又来寻我开心?”凤承平摇头,走近房内,将药罐放在桌上:“这是凝神补气的药,我想李昔师兄经常熬夜,所以就给你带来了。”
李昔拍拍手,桌上的图纸散乱的放着,他也毫不在意,只是笑道:“这不会本是给你小子的药,而你觉得太苦就给我了吧?”
凤承平连忙摆手:“师兄,天地良心呐。我真是想着师兄才带过来的。”李昔摸了摸凤承平的头,笑看放在桌上的药罐:“开玩笑的,师弟的心意我明白。不过这么多年我都这样过来了,现在你让我喝这个,哈,我恐怕还真有点不习惯。咦……”李昔突然顿了下,随即看着凤承平,眼中精光一闪,倦态一扫而空,问道:“小师弟好像不开心?有人欺负你?大师兄去帮你收拾回去。”
凤承平摇摇头:“师兄不必挂念,我只是想起一些往事,多有感慨罢了。倒是师兄可得注意身子,冬夜霜寒,虽是内力护体,却也容易落下病根。”
李昔面带疑惑的看着凤承平,看他面相,不似说谎,点头应声道:“知晓了。我听先生说,过得不久,你又要出门去,唉,早些休息,有什么不懂的明天可以来问我。”
凤承平施了一礼,随后退出屋去,烛光下,李昔看着桌上散乱的图纸,喃喃道:“真的要制造出来吗?”
回到自己的屋里,凤承平将门窗锁好,从床头摸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锦盒,仔细打开上面的七巧锁后,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拿出一件物事。昏暗的屋中,凤承平看着手上的点点萤光,那是一块凤型玉佩,玉质虽不是上乘,上面的雕纹却是极其细致,栩栩如生,可以想象雕刻它的人拥有着怎样的一双巧手。凤承平将其放入怀里,盘膝闭目,当年的情景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平儿,喜欢吗?”女子将玉佩放在孩子手中,轻轻问道。
“当然喜欢啊,只要是娘亲做的东西,孩儿都喜欢。”凤承平将玉佩双手握住,闪着一双大眼,笑吟吟的望着女子。
女子轻抚孩童,说道:“平儿啊,你要时刻带着这块玉,传闻玉可护主,希望它能保佑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
“嗯,我一定会带着它的。”当时自己什么也不懂,但还是努力的点点头,将玉佩紧紧地攥在手中……
凤承平低吟一声:“娘亲,孩儿在努力着呢。”
言罢褪下天狼衣,露出右臂上的秋水,凤承平将其握在手里,脑中开始构建那日在封械堂听到的起手,拆卸,制人之式,秋水也开始随之挥舞起来,破空声充斥在房内,凤承平此时不敢加注内力进去,天晓得这刀会不会再使性子,屋内放的可都是一些重要的东西,倘若一时控力不稳,刀气纵横,自己到哪哭去?
凤承平闭眼凝神,心沉如水,而秋水在他的手中不停的挥舞着,刀刃如霜,映射出的清影在屋中飞舞,丝毫没有凝滞的感觉,凤承平的挥刀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到最后刀影竟充斥着整个屋子。如此持续了两刻钟,凤承平手中的秋水顿然停下,满屋的刀影也在刹那间消失。
他睁开眼,看着手中光华散去的秋水,叹气道:“老头儿交的刀法确实不简单,我已在脑海中拟合过无数次,可还是没有那天在封械堂的感觉。也罢,才学两日,就想练成,是我太过于心急,对了……”凤承平下意识之中,将内力注入刀中,岂料秋水猛然暴涨两寸,凤承平一怔之下,断绝内力,没有内力的维系,秋水又渐渐恢复原状。
凤承平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昨日近乎灌注半数内力,才让秋水有所变化,而今天仅是轻轻一试就让其暴涨两寸?凤承平再次将内力输入,待得确认刚才发生的并不是梦境后,尝试将大半内力持续注入,却发现刀身扩展到一尺六寸长后,就不再有变化,只是刀尖不断的颤动,仿佛随时都会喷薄出来一般,凤承平压下心中的喜悦,默默将刀放好。
“这样的话,此番出行就好办多了。”他倒在床上,刚刚的烦恼已是全部忘去,笑意在脸上渐渐扩散开来。
第30章 剑器动四方(上)()
碧如跑过来拉扯着楼云渊的衣袖,嗔道:“你发什么呆呐,水师姐的剑舞就快要开始啦。”楼云渊这才回过神来,歉然一笑,跟随碧如走进亭台中,他环顾四周,发现随行的同门都已安静入座,自己老脸不由得一红,还好没见到戴语书的身影,不然恐怕是免不了一道训。
碧如将楼云渊带到一个视野还算不错的空位边上,楼云渊施礼入座,碧如还礼过后,端坐于其身旁,低声说道:“等会儿看师姐剑舞的时候,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不过师姐这几年都是独自谷中苦练,我们也很少见到她的身影呐,这次可得好好看看……”话音未绝,碧如已经自己捂住樱口,向庭中看去。
楼云渊微微一笑,碧如虽然看上去资历较老,不过终究有些行为举止像是小孩子一般。他稳定心神,正欲一观那碧如口中称赞不已的水师姐是何模样,忽然间白光一闪,剑身微荡,声如龙吟,直沁心神。楼云渊全身剧震,只见庭中女子身着蓝衫,包裹着其修长的身段,此时她手持玉龙,双眸细细地看着手中长剑,好似浑然忘却了外界。楼云渊直视着她,只觉女子眼眸里似是掩盖着一片化不开的浓雾,拒人于外。此时她独立于台,发髻高挽,身上散发出一股圣洁不容侵犯的气质,恍如画中仙子走出图来,令人目眩神驰。女子环视四周,待得看到楼云渊时,柳眉微蹙,樱唇轻微耸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忽地一笑,双手抱拳,倒持玉龙,向周围行了一礼,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楼云渊此时才注意到,女子脚踝处缠着两个小金铃。
楼云渊入谷之时,先是叹服于谷主云无心的祸国妖影,后来夜晚寻音,对云泠的俊秀身姿更为惊叹,可现如今,面对台上持剑的水姓女子,楼云渊脑海中毫无欲念,只存有那剑器低吟时的触动。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楼云渊今日终于知道杜子美在看到那位传说中的公孙大娘剑舞之后,内心被雕下多么深刻的刻痕,以至于竟数十年念念不忘,才得以写下那传唱千年的诗篇!
女子手上的剑器刚一挥舞,楼云渊就感觉到腰间的佩剑似乎要脱鞘而出,追寻那交错的剑影。他忙伸出右手,牢牢握住不断低吟响应的佩剑,同时目光紧紧的跟随着台上女子的一举一动。
剑本是一柄普通的剑器,但此时挥舞在女子的手中,仿佛获得生命一般,不断的向四周低语着,那一幅幅画面,好似跨越时空,穿越千年,从那个盛世唐朝走出,又走入这个尚未安定的朝代。时移世易,白云苍狗,唯一未变的,似乎只有那一颗舞者的心。楼云渊恍惚之间,似乎感觉她与剑器正在慢慢融合,那柄剑,已经融入她的生命之中,她心中的喜怒哀乐,她感受的世态炎凉,正在一点一点的从剑尖处宣泄出来。
楼云渊只觉那抹蓝色的身影已经印入自己的脑中,女子舞剑的频率并不算快,但剑光从未曾断绝,配合她的舞步,一剑一浮生,一步一莲华,连周围的气流都舞动起来,好似她飞舞的蓝裙一般开始附和她的舞步,天地之间,只余一人一剑而已,金铃发出一阵阵脆响,楼云渊只觉自己的心神已渐渐的被铃声攫住,却没有丝毫挣脱出去的想法。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楼云渊早在书中就看过关于剑舞的记载,女子剑舞千年来最为出名的便是那位公孙大娘,可最后也只是为那开元盛世的绣锦上留下一朵花,而之后不久,这个乾元盛世,便被突如其来的安史之乱撕得粉碎,残花凋落,又有何人去在意?楼云渊当年看过之后,也只是轻叹一声,女子剑舞,终究是伴于君侧,葬于梨园。
如今,亲眼目睹女子的剑舞之后,楼云渊发现自己想错了,彻彻底底的错了。真正的舞蹈,本来就是生命的象征,是力与美!是热忱与自由!舞者疯狂的跳动,就像永远不会停歇一般。她的舞,是为自己而跳,为了永不褪去的热情与自由,而这曼妙的身姿在不经意中感染着他人。天地变幻,风袖低昂,舞!舞!舞!女子在台上挥舞着手中剑器,剑光闪耀不断,那小巧的金铃也渐渐变得亮丽起来,发出的清脆声响回荡在亭台之中。众人在台下屏息凝神,不忍出声打断这美好的一刻。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女子身形再变,剑器化作一道银光,倾泻如玉,气势如虹,仿佛要直贯耀阳一般,楼云渊感觉周围的空气似是凝固了一般,冷汗不断的从背后沁出,那剑光笼罩了整个亭台,只是那一刹,台下众人感觉到那剑光直上九天,欲与日月争辉,女子舞姿依旧充满美感,举手抬足之间,水的柔美与剑的刚强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女子持剑,气势不断的攀高,恍若女神降世,俯瞰众生,那叮铃的声响,仿佛是来自上天的召唤一般。楼云渊在台下,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女子,欣赏那如高山雪岭般的绝代风华。
当她的气势攀升到一个极高点时,铃声突然断绝,整个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手中的剑光一凝,那本若掣电般的剑势也为之一滞,台下所有人的呼吸顿时都急迫起来,山雨欲来风满楼,何况是雷霆之怒?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女子双手握住剑柄,猛然跃起,楼云渊只觉自己耳边铃声大作,台下众人的心跳也急剧加速,那本应是直刺的剑招顿时化作劈砍之势,而剑身所向,正是台下的楼云渊!
剑身携带奔雷之势,加之女子的身法极为迅敏,几乎没人反应过来。一旁的碧如掩口轻呼,一双大眼直盯着水姓女子,而楼云渊神色平静,丝毫不顾自己散落的发丝和那迫在眉间的剑器,他与那名女子对视,似是早就猜到女子的剑会及时停住。眼神顺着那寒气逼人的剑器移到女子冷若冰清的脸庞之上,楼云渊只是轻声赞叹道:“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多谢姑娘,让在下有幸观赏到人间至舞,纵使佳人公孙复生,亦不遑多让。”楼云渊语气甚是陈恳,脸上也无丝毫做作的表情,完全是由心而发,说罢避开剑器,起身一躬,竟是向女子行了一个大礼。
女子将剑器收好,冷漠的神色也随之瓦解,她微微一笑,算是还礼,随即走过来摸摸立身于旁的碧如的螓首,低头亲吻了下她的柔发,拍拍她的肩作为安慰,再次走回场内,向四周施然一礼。众人此时才从刚才的震撼中反应过来,不约而同的鼓起掌来。
碧如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拍拍胸脯,转首向楼云渊说道:“水师姐刚才的收手之势,真亏你能面不改色的接下,我刚才快担心死了,那一剑要是劈向我,我肯定是给吓得哇哇叫了。”楼云渊微微点头,眼神不由自主的跟随那抹蓝衫,直至她消失在视野中,而那叮铃叮铃的响声回响在廊道之中,不知是无情的嗤笑还是那柔情的余韵,但楼云渊都已将其深深的记入脑海之中。
“呐,呆子,还看哪?”碧如伸出纤指,在楼云渊额头上轻点一下,笑盈盈的说道。楼云渊摇摇头:“不,不是她。”
“嗯?什么?”碧如满是疑惑的问道,楼云渊并未答话,只是说道:“风铃谷的剑舞之术,当真独步天下。对了,碧如姑娘,你的那位水师姐,一直都是一个人在练剑?”
碧如嘟着嘴,纤手托腮,歪头说道:“这个啊,嗯……从我入门以来,就记得水师姐是一个人在练习的。不过你千万不要以为师姐是那种恃才傲物的人,虽然她看上去冷冰冰的,不过平时待我们都很好的,我们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她也会亲身示范教导。”
楼云渊笑了笑,舞蹈给人生命的热忱与自由,一个舞者,可以骄傲,但不会冷漠,因为她的心中,本来就充满了热爱,如果不是热爱着舞蹈,她又怎能演绎这样一出惊世剑舞?他看着桌下散落的发丝,说道:“你们的水师姐,的确是极其柔善的人呐。”
碧如嘴一撇,嘟囔道:“那当然,只是可惜……”
楼云渊侧耳倾听,发问道:“可惜什么?”碧如水灵的大眼睛看了看四周,随即低头小声说道:“水师姐……我从未听她开口说过话。”
听闻此言,楼云渊一怔,摇头叹道:“老天爷果然也是有善妒之心的。不过她的舞步,在我看来,早已比世间大多女子的声音都要动人。”
碧如鼓着双颊,盯着楼云渊,最终呼出一口气,点头说道:“谷主也说过同样的话哩……对了,刚才的舞步可有什么不懂的吗?可以来问我哦,虽然我的剑舞大概这辈子都比不上水师姐,不过教教你应该足够啦。”说罢抬头挺胸,满是自信的看着楼云渊。
“哦?”楼云渊不禁失笑,果然是小女儿情态,楼云渊略一思索,打算先从几个简单的问题开始,垂手道:“那就请教碧如先生了。”
两人的问答在极其融洽的氛围中进行,楼云渊向她询问一些自己留存在心中的疑惑,而碧如也都细细的为其解答,交谈之中,楼云渊看着碧如稚嫩的笑容,心中不禁苦笑,心想,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古人诚不我欺。碧如年龄虽小,但对于剑舞上的认知,比自己强上太多。于是他收敛刚才的小觑之心,虚心请教,同时也将自己的一些理解说出来,楼云渊本来阅书无数,加上口齿伶俐,一旁的碧如也是听得如痴如醉。况且君子堂与风铃谷走的武功路数极像,加之楼云渊对江湖各大门派的武学都有所了解,还时不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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