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承平突然发问道:“极乐谷与唐门是死仇,这个我知晓。但是究竟是什么缘故,让态势变成这般?”
“呵,”欢喜双眼迷蒙,又啜饮了一口竹筒中的泉涸,继续说道:“也是他太会算计,把整个唐门都摆了一遭,当时我尚未入门,这件事我也是通过影堂的资料知道的。二十年前,一名男子闯入唐门,意图偷取镇派之宝暴雨梨花针,然而被门中暗哨发现,最后竟然惊动了门中长老,刑堂、影堂长老双双出手,将他拦下。”
凤承平问道:“那人是极乐谷的人?莫非是因为他的死引起的?”
欢喜摇了摇头:“的确是极乐谷的人,却并没有死,他中了影堂长老的火器,虽然容貌半毁,但终究让他给逃了。”
凤承平闻言更是一惊,需知唐门分五堂:外堂,内堂,药堂,刑堂,影堂。内外堂分别处理内政和外务,药堂是管理门中资源所在,剩下的刑堂和影堂,一个负责审讯和刑罚,一个负责堡内安全、搜集情报与暗杀,每个堂口由一名堂主分管,同时配有一名武功卓绝的长老坐镇,刑堂长老和影堂长老出手,都没有将其性命留下,凤承平自问自己再过几年也没法做到长老,其他尚且不论,但此人的逃命功夫确已称的上上乘。
“当时无人认得此人所使的功夫,因为两长老联手都未将此人当场格杀,加之对自己火器威力的自信,这件事只是记录在案,并未宣扬出去。就这样,平平安安的度过了一年,大家也就渐渐把这事忘了。然而,谁都没想到,一年之后,事情才算真的开始。”
欢喜叹了一口气,说道:“当时,唐门接到朝廷圣旨,朝中之人怀疑我们藏有‘祸主之器’,并且言之凿凿,有人被火器打伤,而使用者正是唐门中人。朝廷发下圣旨后,言明将在半月之中前来调查。同时,江南霹雳堂质问唐门是否盗取了他们火器的研究成果,以图称霸江湖,请唐门派人前来江南商议。双管齐下,我们一下就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凤承平啐了一口,骂道:“它霹雳堂算个什么东西,无非是朝廷的一条狗罢了,为了巴结朝廷不断研究威力巨大的火器来对付江湖人,倒还真是把自己当个角色了啊。”
欢喜闻言一笑:“的确是一条挺忠心的狗,不过小承平,不要小看他们,对火器的研究,霹雳堂的确有傲人的资本,只不过那群人中没什么谋士,一直被人当枪使。小看自己的对手,你可能会赔上一条小命啊……”
凤承平连忙抱拳称是:“师姐教训得是,是承平虚浮了。”
欢喜点点头,继续说道:“唐门领导商议之后,决定派出外堂、影堂的堂主与长老前去江南进行交涉,同时向江湖同道澄清并承诺,唐门并无大量研制火器之举,更不会以此来威胁江湖同道。另外,没有朝廷的支持,私造火器算是重罪了,当时影堂长老手上的火器,也只是老屋偶尔研制出来的一套,并没有太多,其余的都迅速销毁处理掉了。朝堂派遣官员前来巡视,当时姥姥认为不能和朝廷交恶,就降低了门派里的防卫,只在重要之处派遣影堂弟子设防,为的就是给朝廷的人一个祥和的印象。可是,大家都没想到的是,有个人,千不巧万不巧的就在这个时候来了……”
凤承平略一思索,问道:“是极乐谷的人?难道是单天冥亲来?”
“除了他还有谁。”欢喜猛地灌了一口酒,眼神变得清明起来:“只有影堂记载下了这件事,堡内大多数亲历此事的人都不愿提起。那人当时也就二十四五岁的面容,但却须发皆白,在朝廷特使到来的前一个晚上,他突袭唐家堡,孤身闯入堡内,只凭一人一剑,连败堡中几名高手,然后用激将法,指名道姓地要求与刑堂内堂两长老交手。”
凤承平轻叹一声,赞道:“的确好手段,以那两个老家伙的性子,被后辈指名道姓的要求挑战,决计是无法推脱的,这样一来,他也避免了被堡内高手围攻的困境。”
欢喜点点头:“两名长老自然无法忍受这小辈的张狂与轻视,自然接受了挑战。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单天冥武功奇高无比,所用招式招招诡谲狠辣,两人皆败于其剑下……”
凤承平低头思索:“想必他当时应是极其猖狂了。”
欢喜看了他一眼,俏声说道:“这倒不是,他武功虽高,也没达到举世无双的地步,门中仍有几位能够制住他,比如姥姥,四公和唐先生的师父唐傲等人那时应该都有这个能耐。可那单天冥并未提出挑战,只是朗声说道‘岁前我单天冥胞弟被唐门中人所伤,致使容貌半毁,今夜权当作为一名兄长,特来拜会,败贵堡两名长老,非我所愿,今弟仇已报,闯堡之罪,自当受罚,同辈之中,若有能胜过我手中幽冥之人,单天冥甘愿授首。’”
凤承平冷哼一声,“果然是对自己很有信心,这么傲气。同辈之中,难道真没有人能胜过他?老头儿把自己吹得挺厉害,当年怎么不上去把那人的头给摘了回来?”
欢喜面色一肃,正声道:“承平,唐先生武功堡内无人见得,也许当年比之那单天冥尚且高出一线,可他能去吗?别忘了,我们是老屋的人,是影子……无论白天黑夜,都不能让别人知晓身份的影子……”
凤承平猛地一震,脑中想起的,却是那祠堂当中的一百多个灵位,对啊,我们只是影子……老屋是唐门的底牌,我们既不能大声的活,也不能光荣的死……争名逐胜,本来就与我们无关,我们要做的,是另外的事……这些都是入门时牢记于心的东西,我怎么就给忘了?
凤承平当即低下头,歉然道:“师姐,是承平糊涂了,对不起。”
欢喜严肃的面容缓和下来,小手摸着凤承平的脑袋,轻声说道:“唉,真是难为你了……”声音极轻,后面的话凤承平都已听不清楚,他抬起头来,只见欢喜对自己笑了笑,明媚的笑容顿时融化了两人刚才的不快,欢喜继续说道:“唐门众人自然都是不敢上前,怕自己无法胜过那手中剑,坠了唐家堡数百年来的威名,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人从容离去,就在进退两难的时候,一个青年提剑走向姥姥,‘来人狂妄,惊扰长辈,是天行的过错。天行愿凭手中霜雪,扬我唐门门威,请诸位长者允。’姥姥看了他许久,终究同意了。
门人皆说天行掌门是一战成名,莫非就是这一战?凤承平心下计较着,却听欢喜继续说道:“姥姥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喜欢他这个二儿子,我想,如果不是唐天昂前辈早丧的话,现在的门主应该不会轮到他的弟弟吧。不过那场对决,却也是凶险万分。两人过招之后,堡内一些高手就发现了,天行掌门当时的剑法,不能算得上是剑法,更像是把身法练到极致之后,辅以的剑招,单天冥虽然一直将他压在下风,却无法取他的性命。最后千招过后,单天冥罢手,而姥姥等人也放任他离去,单天冥走之前,只问了天行掌门一个问题。”说道这里,欢喜停了一下,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凤承平不禁问道:“那贼人问的是什么?”
欢喜拿着竹筒,柔声说道:“他问当时和他年纪相仿的天行掌门,为何?只问了这两个字。”
“为何?”凤承平眉头一皱,“是什么意思?”
欢喜轻笑一声,说道:“我也是了解了天行掌门的一些事,才略微猜到了一些。为何?为何你明明不是我的对手,还要苦苦支撑?为何所有的人都不看好你,你还要站出来?就连对决结束后,都无人关心你,你为何要如此拼命?”
凤承平微愣,他的确没想过,那个始终站在殿前的掌门,被门人私下里说成是懦弱的掌门,为何如此?
欢喜站起身来,说道:“天行掌门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上方,而那上面,正是三个古篆的‘唐家堡’!我想,恐怕他想说的是,没有太多的为何,只因为我是唐家堡的人,只因为我姓唐,只因为那三个大字维系着唐家堡二百九十七年来的名声,如此而已。可惜当时天行掌门功力耗尽,只能勉强以剑支地,支撑着整个身体,根本无法言语。不过那单天冥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向他抱拳躬身后潇然离去。经此战后,江湖大肆宣扬,单天冥一战成名,极乐谷声势水涨船高,直逼六大派,不久之后,便与君子堂一起,成为了江湖八大派之一,可那单天冥自从这一战之后,就很少露面了。”
凤承平点点头,“这就是唐门与极乐谷成为死仇的原因么。”闭上双眼,开始整理着整个事件,欢喜坐下来,看着凤承平思索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轻轻的打开竹筒,甚是珍惜的喝着那壶泉涸。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凤承平睁开眼说道:“师姐,这件事中,我尚有几个不明白的地方,单天冥的胞弟,为何要来我唐门盗取暴雨梨花针,而那极乐谷主对时机的把握似乎太好了一些,我觉得整件事情就是他设计的,但是他为何能说动朝廷,又如何让江南霹雳堂相信他说的话?而且为何在他站在一个顶峰之后,他便销声匿迹,很少露面了?”
面对凤承平连珠炮似的提问,欢喜沉默了许久,然后直视着凤承平:“我也不清楚呐。”说完便吃吃的笑了起来。看着凤承平布满黑线的脸庞,欢喜笑着道:“算了,不逗你了。你刚才提的几个问题,除去最后一个,在那不久之后就有人想到了。可唐门派出了许多影堂的探子去查探,这些年来仍旧是没查出多少来,想必那单天冥自己设局,早就做好了万全的打算吧,他的胞弟叫做单天邪,至于偷盗暴雨梨花针的原因,我确是不知,如果是为了暗器而来,应该不会就此罢手,如果是为了材料,当年我去寻找东海玄英的时候,并未遭到极乐谷门人的阻挠,真是头疼……至于这件事,现在完全可以肯定是单天冥自己一手策划的了,极乐谷与朝廷关系颇为密切,但二十年前,他还不至于能说动朝廷,在他身后,应该还有一个人,江南霹雳堂么,你不说一直是朝廷的一条狗吗?既然主人都发话了,狗儿当然也要更着帮忙来咬人咯。”说完又是一阵轻笑。
凤承平点点头,自己对有些事情,实在是了解太少了,欢喜师姐提供的情报,已经值得他去好好研究一番了。
“对了,”欢喜师姐突然开口,“极乐谷的功法很是邪门,按道理来说,招式可以靠天赋快速的修炼,但是内功决计没有速成的道理,但是当年单天冥才二十多岁,内力就已强得骇人了,当初影堂一直认为其是服用了什么奇物,才获得了如此强横的内力,但是后面与极乐谷的人交手中,发现许多年轻弟子功力都不弱,影堂堂主认为,他们的功力应该与发色有关,头发越白,功力越高。这次的九霄铁精,关系重大,我怕极乐谷会派出一名四使,其他尚且好说,但你若是见到一个头发雪白,面如冠玉,腰间挎剑的男子,切记不要和他交手,能跑多远是多远,佛使雾狐……”欢喜的眼神迷离,似在品酒,又似在回忆“他的剑可真是可以弑神灭佛的啊……”
凤承平却苦着脸道:“师姐,能再详细点吗?你这跟没说一样啊!”欢喜一个竹筒打在凤承平头上,让凤承平连连呼痛。欢喜气道:“就你多话!”只见她小巧的脸上涌起了好看的红潮,气呼呼地道:“雾狐右眼下纹有奇怪的花纹,而且他的兵器很好认,是一对名为千忆无痕的双剑,剑身有‘藏剑于冢,以励其志’的铭文,你可要给我记牢了!见到就要快点跑!”
凤承平点了点头,说道:“师姐放心,能让唐少昂堂主如此忌惮的人,我是不会傻着去对拼的。我看过他的资料,我的轻身功夫算是比他强上一些,逃命问题还是不大。”另外凤承平顿了顿,满脸怨色的说道:“我说欢喜师姐……你到底是有多看不起我啊,每次都说让我逃命什么的,诶,好歹我也是你的师弟啊,对我要有信心啊。”
欢喜拍了拍凤承平的头,笑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样子道:“只是让你一切小心而已,我怎么会对你没信心呐。”
凤承平摸摸自己的脑袋,笑道:“嗯,师姐,那我先回去了。”说罢起身,向门口走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欲语,却发现始终说不出口,只得轻声说道:“师姐,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的。”
欢喜放下手中的竹筒,眯着双眼,笑了笑,脸上的酒窝显得格外的甜。
“早些回来,我们还等着你一起吃年饭呐。”欢喜轻声说道,房门却已关上了,萧索的房间内,一个人独自坐在桌前。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她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翠绿的酒杯,整洁如新,晶莹若水,一如当年。欢喜面着无人的一方,笑着问道。
第22章 天涯几知交(上)()
凤承平信步走回自己的卧房,略微整理之后,随即褪下外装,从箱子中取出一套墨黑色的天狼衣穿上,这天狼衣不仅紧致贴身,具有很强的韧性,而且不会让人产生丝毫的束缚感,所以唐门弟子平时大多喜欢穿着这套衣衫。凤承平稍微整理下衣衫后,觉得没什么问题,便走出房门,绕过密道,回到了唐家堡的吊桥前。
此刻旭日东升,桥头那三个银钩铁画的烫金古篆在朝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一旁一座石碑坐落着,弟子们口耳相传那是当年明军入蜀与唐门结盟之时,派人在唐门门口刻下的,以彰显其功绩,上面还有洪武皇帝的谕诏。不过听一些老人说,当年明军入蜀之时,双方并不协和,这座石碑,其实是双方的一个条约……但凤承平对这些毫无兴趣可言只是无聊时曾用琢磨石碑来打发时间。石碑是用极其坚硬的云来石铸造的,上面刻的是小篆,凤承平已经看过好几遍,只是这些文字歪歪斜斜密密麻麻的模样,让他头皮发麻。他把这碑文满篇看下来,也认不得几个字,索性最后也就不再管它,但有一次他在石碑的侧面,发现了一道深约两寸的剑痕,他曾经偷偷从老屋中拿了些云来石试过,灌注内力用匕首全力刺进去,却也只留下一个约莫指节长短的小窝,这不得不使凤承平惊叹这位剑痕主人深厚的内力,但转念一想,那位在石碑上刻字的人,岂非功力也是极强?他就此事问过唐巽鹤,后者却说不知晓。凤承平便不再多问,只是心中仍觉得奇怪,倘若这石碑是朝廷刻下的,为何要摆在山门这个位置?唐门也不怕谁把它偷了去,然后自己落得一个‘看管圣物不力’的罪名?不过好在这么多年过去了,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无数次风吹雨打,霜雪印刻,这石碑依旧伫立如初。
凤承平接受了堡前守卫的检查后,缓步步入堡中,与周围的唐门弟子热情的打着招呼。凤承平此时的身份是外堂中一名普普通通的唐门外姓弟子,要知老屋中人,并非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也会以普通弟子的身份在堡内走动,但除唐门的一些元老外,再无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对于一般外姓弟子而言,是接触不到门派中的机密要务的,他们每天所做的,就是跑跑腿打打杂什么的,但如果对门派有卓越贡献的话,那么就有可能被赐予唐姓,成为唐门家族中的一员。但凤承平从来没有过动自己姓氏的想法,反而他对老头儿给自己安插的这个闲职也很满意,每月不过是去内堂拿一些药材,分发下去,再者就是去城镇进购一些常用药物回来,对于凤承平来说,这种闲适惬意的生活,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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