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羽啧啧不已,当年他刚进游戏时,田秀才就告诉他因材施教的道理。无锡的东林书院在田秀才的主持下也是以学风自由而闻名。可北辽的学堂却是这样的教育模式,也难怪那于烈会怂恿藏生反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呢。
“我刚才和学生聊天时,就感觉他们心中功利主义的种子已深深扎根,他们心中充满着对世界的仇恨。这些种子随着他们长大而发芽结果,然后再传给他们的后人,那北辽也就只有灭亡这一条路了。山长怎么没想过回中原?那里至少比这边好上一些。”
“不瞒你说,大名府这几年逐渐恢复了元气,东壁书院也开始重建,那边已经来信请我回去。说不定过些时候,我就真的离开这儿了。我唯一不舍的就是学堂这些孩子们。他们真的是我见过最优异的学生,我走了,他们也就彻底没了依靠,唉。”
古羽明白这位半百老人的无奈,也没什么好的办法。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古羽怕红香等急,便告辞离去。
一路往回走,玉霜说起了自己对京南学堂的感受:“羽哥哥,这学堂和田师叔的东林书院差距真大。东林书院一进去,就看见有人争吵得面红耳赤,有人大声唱着歌在路上走,大家都充满了热情。可这里的学生都是低垂着头,走路也是一个人闷头向前,看不到他们脸上有笑容,我不喜欢这里。”
古羽拉起她的双手道:“不喜欢一个东西,你有两种选择,要么远离它,要么改变它,你选哪一个?”玉霜左右想了想,道:“改变它吧?”古羽轻轻拢过她的肩,笑道:“我们识乐斋的女孩子,也许只有霜妹你一个人会选这个答案吧?既然霜妹你这么说,那我们就试着去改变它。”
红香和应恩已经等得很焦急了。古羽见红香脸上红扑扑地,忙问究竟。红香弱弱地道:“我和阿晴吵了一架……”古羽一听就乐了:“吵得好啊,这么一吵,我们的机会可就来了。”
旁边应恩大惑不解地道:“刚才夫人跟阿晴吵的时候,我怎么劝都劝不住。这要是阿晴生起气来,我们大王以后可别想回来了。我这一直担心,古先生你怎么反倒说吵得好?”古羽笑道:“阿晴与世隔绝,想必早就断了与人相争的念头。香姐能和她吵起来,说明触碰到她心里隐藏最深的痛处。开了这口子,以后要再接近她就容易了。香姐,快和我说说你怎么做到的?”
一边说着,羽、香、霜三人已登上马车往回走。红香这才徐徐说道:“刚刚你们走之后,我就到应恩说的那家花店去看看。巧的是,她店里恰好有一盆兰草。我想起前两天我们聊到林儿,妹妹说我们可以买一盆兰草来,等它开花时,林儿的气息就飘过来了。这里既然碰到,索性就想买了回去。可老板娘却说这盆是阿晴预定的,不能卖。我于是就央着老板娘去求阿晴,老板娘推脱不成,只好去敲开阿晴家的门,把我想要买花的意思转达给她。可是阿晴好说歹说就是说不通,我一时也急了,就和她吵起来。以我看来,这兰花对阿晴是有特别的含义,所以她才不肯放手。”
古羽听完,沉思道:“这阿晴为什么独爱兰花?霜妹,兰花有什么讲究吗?”玉霜道:“兰有君子之风,素雅高洁,文人骚客都很喜欢。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我也想不出。”“或者当代有什么名人特别酷爱兰花?”“那就太多了,普天之下多少爱兰之人,哪能尽数?”
第十四章 善人
玉霜沉吟良久,忽道:“兰花虽然耐寒冷,但是对南方而言。北方冬日严寒,难以保养,所以北方种兰花的倒并不多,羽哥哥不如打听下南京有谁是种兰大家,或许会有收获呢。”古羽恍然大悟,随即掀开车帘,问应恩南京的种兰大家。应恩却道:“我一个跑生意的,哪懂那些雅事啊。不过我认识一个包打听,南京城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先生不如去问问他?”古羽道:“立刻带我去见那个包打听。”
应恩一勒缰绳,马车便掉头向城中走去,不多时就到了一个闹市区。那个包打听原来是街角处一个卖大碗茶的汉子。
应恩也不下车,直接问道:“四爷,吃了吗?跟你打听个事,这南京城有没有谁是种兰花种得好的?”那四爷奇道:“你这老把戏还懂种花?”应恩道:“我哪懂这个,是我们古先生要问的。”“古先生?哪个古先生?”“古羽先生,说了你也不认识,刚来南京的。”
谁知四爷却笑道:“我是不认识,可这城中认识他的人可不少呢。这不,今天上午就有人向我打听过‘古羽’这个名字。”古羽于车中听到他的话,伸出个头来问道:“有人打听我?什么样的人?”四爷道:“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看面容倒是挺清秀的,可是这么小就出来跑江湖,真可怜。”古羽奇道:“小丫头?林儿他们还在西蜀,除了她们,还有谁会来找我?那你是怎么跟她说的?”四爷道:“说来也真巧,老七居然说他认得古羽,就把小丫头带走了。”古羽疑道:“老七?”应恩忙解释道:“老七就是这里替人搬东西的打杂工,平时很少说话,怎么他倒认得古先生?该不是骗人家小姑娘吧?”古羽愈发的疑惑了,皱着眉道:“那老七家住哪里你知道吗?带我去找他。”应恩道:“他没有家,平时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破庙,我们现在就去吗?那种兰花的大家……”四爷道:“你们去羊帽胡同的裴大善人家吧,他家种的花最多。”古羽道声“多谢”,便对应恩道:“先去破庙,再去羊帽胡同。”
应恩一挥鞭,马车很快就来到他说的破庙。古羽三人下了马车,缓步走进破庙。只见这庙中佛像已经残破,四周脏乱不堪,根本不像能住人的地方,此时更是空无一人。
古羽问随后跟来的应恩道:“那老七就住这?”应恩道:“是啊,他是个流浪汉,三年前才来南京,也没个家人朋友,平日就是做杂工维持生计,所以住的地方又乱又差。”古羽道:“这与乞丐何异?莫非他是丐帮弟子?他会武功吗?”应恩道:“看不出来,他很少和人说话,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不过他的力气倒是不小,一个人能干三个人的活。”
古羽心中思索半天,实在想不起自己认识一个这样的人,也难断定其人究竟是敌是友。如果是友倒还罢了,是敌可就大大的不妙,不如先把他们引到燕子城去,自己再伺机观察,以便应对。于是他从一个破的香炉中抓起一把香灰,在进门的显要处留了几个大字:“古羽在燕子城。”然后携了香、霜离去。
马车上,古羽又吩咐应恩:“请一个相熟的人去一趟燕子城,如果有人寻我,不要声张,记下其人住址,立即回来报我。”应恩当即允诺。
众人马不停蹄,来到羊帽胡同。刚进胡同,就闻见花香怡人。此时正值春暖花开时节,是养花人一年最幸福的日子,难怪玉霜一闻到花香就忍不住掉下泪来。她在大邑辛苦栽培的花卉,就那样毁在了战乱之中,让她心痛不已。
裴大善人家是个几进的小院,大门敞开着,古羽携香、霜二女缓步走进那个小院。一进门,满眼竟全是花,几层的花架,堆满了整个小院。一个园丁正在小心地修剪着花枝。古羽走上前去,小声问那园丁道:“请问,裴大善人在家吗?”园丁抬眼看了看他,道:“有事?”古羽一愣,忙“啊”了一声:“有事!”“何事?”那园丁仍是斩钉截铁的语气。古羽只得道:“想向他打听一下南京有哪些种兰大家。”“南京有人会养兰花?我怎么不知道。”园丁一副不屑的神情。
古羽见他模样,忽地反应过来,稍作一礼道:“阁下想必就是大善人吧?”园丁斜眼瞟他一下,忽作一笑,道:“你倒是聪明。不过南京没有会种那花的,你不用问了。”古羽仍是不甘心,续问道:“除了南京,北辽国内总应该有吧?”园丁眯着眼睛想了半天,方缓缓说道:“要说懂兰花的,也就胡苗村的人还是懂一点的。不过他们只懂兰的栽种,不懂兰的品性,也不算真懂。”
“胡苗村?”玉霜抢先吃惊起来。“哎呀,我怎么把它忘了。胡苗村的人世代种植兰花,每个人都是高手。而且听说近几年,他们还从海外找了许多名贵品种,像君子兰什么的。要说北辽的种兰大家,当然应该有他们的名字。”
裴大善人眼中闪出一道精光,有些吃惊的看着玉霜道:“你这小姑娘,懂花?”玉霜怯怯地点点头。“那我倒要考考你,我的这些花中,你觉得哪盆最好?”
玉霜道:“让我先看看。”便拉着红香,两个人在一排排花架间逡巡。红香虽然也能识别花的大致种类,但毕竟没亲手栽种过,所以知之不详,小声问道:“什么样的才算最好?花开得旺盛才算好吗?那这里的花都开得很好呢。”玉霜微蹙着眉头,道:“我也不清楚这位大善人的意思,只能一盆一盆地看过来。”
刚说完,玉霜忽看见一盆红色玫瑰,有些不可思议地轻呼一声:“这盆好!”红香打眼一看,那玫瑰花形较小,相比其它花盆中的争奇斗艳,显得毫不起眼,转头一脸疑惑地望着玉霜。玉霜解释道:“玫瑰根深喜阳,所需养料非其它花所能比。如果漏施了一次肥,就再也养不活了。平常很难在盆栽中见人种玫瑰的,所以这盆种得最好。
“难得啊,今天终于见到一个真正懂花的人!”裴大善人一直关注着她们的言行,此时喜笑颜开地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交个朋友吧。”玉霜一愣,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直接问她闺名的陌生人,忙回头看向古羽。古羽知她心意,上前说道:“内子面浅,不便与大善人往来。在下古羽,愿与大善人为友。”谁知裴大善人毫不领情,道:“你懂花吗?不懂就出去。”古羽无奈,只得道:“叨扰大善人雅兴,是我等不是。”说着拉起香、霜二女离开小院。
第十五章 立心
回到应恩家,古羽等人一边吃饭,一边商量胡苗村的事。
“胡苗村?”乞伏顺好奇地道,“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可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
玉霜道:“胡苗村隐居关外,知道的人的确不多。不过胡苗大侠胡苗瑞并列当世四大武魂之一,绝不可轻视呢。”
古羽道:“上次我听林儿提到武林中事,说起四大武魂。我有些纳闷,少林德天、丐帮陈如风、武当东苍,都是出自名门大派,这胡苗村于世间并无名气,怎的也能称武魂呢?”
玉霜道:“这与二十多年前的一桩往事有关。当年外号‘斗士’的西北豪侠陆一指,武艺直逼九袋。很少有人能撄其锋芒。然而在华山之巅,被一个毫不知名的刀客只三刀就割破咽喉而亡,此事在江湖上掀起了极大的波澜。众人不知这二人因何而战,也不知这刀客究竟是何方神圣。那时候的人一见面,首先就问对方‘知道谁杀了陆一指吗?’”
“后来,在越州会稽县举办的一次赏兰大会上,这位刀客再次现身,还带来了一盆造型特异的兰草,上面写着‘胡苗村胡苗瑞’的字样。好事之徒奔走相告,几经打听,才知刀客是来自东北关外的一个小村,名叫胡苗村的。从此,胡苗瑞的大名就进入了武魂之列与名门大家不分伯仲。”
“这胡苗瑞生性隐忍,极少在江湖中露面,只在赏兰大会出现,而且屡有新作问世。前些年有许多江湖新秀不服其武魂之名,前往关外寻其挑战,结果却往往下落不明,也令后来之人闻风丧胆,敬而远之。所以关于胡苗村的消息,也就越来越少。”
红香道:“她是姓胡,还是胡苗啊?好奇怪的姓。”
玉霜道:“是啊,以前这个话题是江湖中著名的谈资。大家都猜测纷纷,可毕竟无人能有确切答案,渐渐也就淡了。羽哥哥,你怎么想?”
古羽沉吟良久,对乞伏顺道:“你有没有胆量去一趟胡苗村?”乞伏顺一惊,道:“去那做什么?”古羽道:“阿晴出身神秘,又独爱兰花,与胡苗瑞如此相像,他们之间说不定真有什么联系。你去胡苗村走访一下,如若真有关系,岂不甚妙。反正从南京出关也就几百里路,并不甚远,就劳你去跑一趟了。”乞伏顺道:“先生,你没听小夫人说吗,去胡苗村的人都是下落不明,叫我去不是害我嘛。”古羽道:“我不相信一个爱兰之人会是杀人恶魔。你只当自己是过路人前去,难道这也会遭他毒手?”玉霜道:“是啊,乞伏先生。我听说每次那胡苗瑞出现在赏兰大会时,都是慈眉善目,绝不是江湖传言那么可怕的。而且胡苗村离东京并不远,你若是害怕,也可以先在东京打听,哪里的人一定比南京知之更详吧。”乞伏顺想了半天,最后终于同意前往。
红香又道:“那我还要去找阿晴吗?”古羽道:“不用了。能知道她爱兰花这个细节已经很不容易,如果去得太频繁,反而会引起怀疑。这几天我要闭门用功,还需要两位贤内助帮忙呢。”
应恩家已经清理出一通屋子给三人。吃好午饭,古羽便携双姝进了屋,将房门紧锁。红香奉上香茶,玉霜磨好墨。古羽在摊开的宣纸上重重地写下两个字:“立心”。他要开始写书了。
玉霜在旁小声和红香嘀咕道:“这是取自横渠四句中的‘为天地立心’吧?”红香道:“是啊,羽弟这一门主修横渠关学,以前田师父在自己书斋中挂的就是张横渠的西铭篇。羽弟以这两个字为题,一定是有他的深意。”玉霜道:“其实我一直不太懂。天地万物都是自己好端端地在那,何以要为它‘立心’呢?这岂不是陷入了佛道两家的虚幻之说了?”红香道:“天地当然是自顾自地存在,可是我们人要对它的存在有所认识,必须要通过我们的思想和语言。所以我们对于天地的知识都是由我们人自己创造的,我们通过‘立心’的过程,在自己的知识体系中创造一个‘天地’,而它正反映着真实的天地。”
“霜妹这句话其实是高估了人的能力。”古羽一边在纸上写着,一边不抬眼地回应着双姝的讨论,“天地虽然真实地存在着,可天地如此之大,人又如何有能力看清天地的全貌呢?我们不过都是佛家说的‘盲人摸象’而已,每个人只能看到天地的一部分。要把这些我们看到的部分串连起来,这就需要一个‘心’,一个由人总结出来的‘心’。这才不至于被我们的双眼迷惑,把看到的部分当作全部。”
“昨天和证弘方丈谈过之后,我才明白,我们不仅对自然之道要‘立心’,对世间之法也要‘立心’。世间之法是由少数人为多数人设立的,多数人都可以受这法的约束,那少数人又受什么约束呢?少数人就应该受‘心’的约束。就像天地有了‘心’,就有了固定的运行规律一般,立法者和执法者也应该有‘心’,并且要按‘心’的规律运行,不可偏离,这样我们的人世间才不会因少数人的违法而乱套。”
玉霜点点头便不再说话,只是在旁静静地看着古羽。古羽写完一段就交给双姝过目。红香每看完一段,就和玉霜小声讨论一阵,遇不懂时再问古羽。如此反复。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天一夜,古羽已经为他的书写完了总纲。
第三天清晨,应恩的内人送来早餐,同时交给古羽一封信。古羽拆开一看,竟是京南学堂的柯学写的,大致意思是说:经过学校老师和学生的投票,新聘教授已确定二十九位,只最后两位得票数相同,难以取舍。其中一位是谭渡全的寄名弟子徐杨,另一位就是古羽。学堂经过商讨,决定开一节公开课,请徐杨和古羽各自上一堂课,谁获得的学生拥护更多,谁就获聘,时间就定在明日上午。
古羽无奈地叹一口气,道:“我随便写了个名字上去,怎的还真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