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道:“我们家也是中原来的,我叫钱有余。十多年前,我本来是中原丐帮的一个净衣弟子,跟着我们分堂的长老来到北辽,转来转去才转到这鸳鸯泊住下。不知阁下是怎会来北辽的?”
古羽听他这话,想起了十二年前的扬州之乱。当时丐帮帮主陈如风说他帮中弟子作乱被平定,后有残余逃到北方,看来这钱有余就是其中之一?丐帮分污衣和净衣,净衣多是家室殷实者,如果是这样,那这钱家原本也应该大小算个富户吧。
听得钱有余问,古羽回道:“说来话长,北辽的北院大王想让我给他出谋划策,就把我先送到这里来了。等他从中原过来,我们可能还得搬家。”
钱有余听说是北院大王的关系,一下来了兴趣,不住地询问古羽草原上是否住得习惯,缺什么东西之类,显然有讨好拉拢之意。古羽明白世人都难免有这习惯,也就随他的意思有问有答,聊了半天。
红香趁二人空闲的工夫,插问道:“我们刚刚路过旁边的毡帐,看见一个女人,年龄和我差不多,不知是老丈的什么人?”钱有余道:“是我的儿媳。儿子参军在外,所以就她一个人。”红香道:“我和妹妹去找她聊聊吧,羽弟你说完话就来找我们。”
说着,香、霜二女起身告辞出了大帐,去小帐唤那钱家儿媳。里面的女人听见喊,却无动作,隔了半天才让双姝进得帐中。
仔细看来,才见女人肤色白晰、面容姣好,是个大大的美人。只是她可能长期一个人在家的缘故,有些放不开手脚,当然也没有双姝的大家气度。
红香轻轻一福,道:“大嫂,我们是刚从中原搬到鸳鸯村来的,冒昧过来打个招呼,希望你别介意。”那钱家儿媳听她介绍,这才略放开心胸,延请二女坐下。
红香道:“听钱老丈说,你们家是十二年前从中原迁来的,大嫂也是那时候来的吗?可我看大嫂年纪和我差不多?”钱家儿媳道:“我是公公买的童养媳,到钱家都十七八年了。”玉霜一听,喜道:“姐姐,这位大嫂和你一样呢。你和羽哥哥感情那么好,大嫂和她相公也一定不差吧。”红香道:“肯定的哦。从小在一起长大,两个人自然是亲密无间。对吧,大嫂?”
钱家儿媳听她这话,高兴地点点头,又向窗外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下,小声道:“给你们看一样东西。”说着,她跑到一个箱子旁,跪在地上,伸手在箱子里寻摸了半天,这才摸出一个小纸包来。她小心翼翼地将纸包打开,原来里面是一对玉镯。钱家儿媳轻轻地抚摸着那镯子,满脸幸福地道:“这是相公第一次立军功,得了赏钱给我买的。漂亮不?”
香、霜二女都是赏玉的好手,一眼便知那不过是普通的蓝田玉。可她们却从钱家儿媳眼中看到了超越玉石本身的东西,这东西绝不是用钱来衡量的。于是红香道:“大嫂你这么漂亮,戴上这个一定美若天仙。大哥娶了你一定很幸福、很满足的。”一句赞美,让钱家儿媳脸上乐开了花,刚才的猜疑神色早飞到了天边。
又聊了一阵,二女方起身告辞。出得帐来,古羽已在外面等待,红香就将钱家儿媳的举动给古羽讲了。古羽似笑非笑地道:“我还从来没给香姐买过什么呢。”红香却正色道:“人家是一人独守空房,只能以首饰为伴。如果让我选,我宁愿什么都没有,只要羽弟一直在我身边。”旁边玉霜补充道:“女孩子就是越简单越幸福。我也要像姐姐这样,做个简单的人。”古羽会心一笑,一手抱住红香,一手拉住玉霜,说道:“那我们这就回草原上的家,去做个简单又幸福的牧羊人。”
从此,草原上的生活开始了。古羽三人开始学习牧羊、割牧草、挤羊奶、做羊毡。打小熟悉农事的羽、香二人自是习惯得很快,玉霜这大小姐却要慢许多,加之红香一直用心照顾着玉霜,让她逐渐适应新的生活。这般一转眼就快一个月,三人已经完全变成了草原人。
听乞伏顺说,这一天是草原上的庙会。所谓庙会,其实就是草原人的赶集。因为鸳鸯村本是汉地,所以因袭了许多汉人的传统,将赶集称为庙会。庙会上除了各种商贩买卖,还有摔跤、赛马、射箭等传统项目,那些英武的青壮年在这一天有了集体展示的机会。
草原上物资匮乏,听说有庙会,玉霜早就想好了,要在庙会上买些花草来种。三人当天起了个大早,直奔庙会所在地大西湾。
路过钱家时,红香有意邀请钱家儿媳。过去敲他家的门,钱有余听说是庙会,摆摆手道:“夫人,你当这是汉地的庙会呢?这二年能吃饱饭的人家都不多了,哪有几个人有闲钱去逛庙会。况且外面的商人不愿来,本村的商户都是村长安排的,庙会有个什么意思。劝你们还是别去了,省得白跑一趟。”
红香道了声谢,将信将疑地看着古羽。古羽道:“既然出来了,还是去看看吧。草原上的集市我还从未见过呢。”
三人又上了路,不过有了钱有余的提醒,玉霜也不抱什么希望了。一路走来,冷冷清清,远不似古羽在槐沙村时,每逢去镇上赶集,沿路尽是十里八乡的熟人。
大西湾是鸳鸯泊的一个水湾,平时就是村里的市集。鸳鸯村面积比一个镇还大,远近就这一个市集,本来是热闹非凡的。可正如钱有余所说,此时这里远没有赶集的模样,人影寥寥,古羽三人在集中一站,倒有些形单影只了。
红香道:“以前在家时,听南来北往的客商讲起草原的风物,都说草原的市集远不同于中原,他们交易砍价都不用嘴,互相拉拉手就明白了。可惜今天却无缘得见。”古羽道:“香姐你还记得襄阳吗?这天底下商业最繁荣和最萧条的地方,大概我们都到过了吧。”
正说着,玉霜忽道:“好像有什么声音?”
第三章 纨绔
声音是从远处一个小土坡后面传来的,隐隐约约有人声和马蹄声。三人忙翻过那坡去,原来是十几个少年正在打马球。
玉霜道:“羽哥哥,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古羽道:“看样子应该是马球。不过我也只在书上看到过,没见过真实的。今天正好,不如就坐下来看一会儿?”三人便找了块不要紧的半山坡,坐下来看那些少年打球。
马球是草原上常见的竞技形式,唐朝时就十分盛行。参赛者骑马击球,入对方球门则得一分,赛制与足球相仿。现代的马球对参赛人数、使用马匹等要求更严,此书不涉此事。
三人正看着,远处走过来一个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穿着锦衣,一看即知乃是贵族子弟。那少年走到三人面前,一双小眼睛扫了一圈,最后停在玉霜脸上,色眯眯地看了半天,方问道:“你们三个面生得很,哪里来的?”
古羽站起身来,挡在玉霜面前,不卑不亢地道:“在下受北院大王邀请,来此地暂住。刚来这里不到一月,想必阁下是不认得的。”那少年眼角略扬了扬,道:“前天见到小顺子,听他说过这事。你知道我哥是谁吗?”古羽一愣,被他突然这一句问没反应过来,心想平常人介绍自己,总是先说自己是某某,此人有趣得很,先介绍自己的哥。无奈之下,古羽只得随意地摇摇头。那少年却有些奇怪地道:“你们在村中住,没去见村长?”古羽道:“去了啊,可惜村长大人太忙,没空接见我们。”少年道:“这就对了,只有我哥才能随时随地见村长,普通人是不行的。普通人只能见我哥。”古羽“哦”了一声,心道:“那天村长家的小年轻原来就是他哥?”
少年又道:“既然你是自己人,下来和我们打球吧?这场子是我的。”古羽道:“我小时候骑过牛骑过驴,还真没骑过马,更别说打马球了。我看我还是在这儿看你们打好了。”少年有些不屑地道:“你居然不会骑马?那她们两个是你什么人?”少年思维跳跃很快,连古羽也有些跟不上了,只得支吾道:“是内人,怎么了?”少年道:“连马都不会骑还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女人?你们中原人真有趣。不过在我们草原是不行的,男人就必须要强壮。你来跟我学,我教你。”说着就要来拉古羽。
古羽正要推辞,那边马球场上突然骚动起来,转眼一看,原来是另一伙少年过来想要抢场地。为首的一个少年浓眉大眼,戴一顶金丝冠,大叫道:“滚滚滚,这场子归我了。”
这边刚才和古羽说话的少年见状,也顾不上古羽,冲过去向那大眼少年喝道:“你们哪来的,知道我哥不?”大眼少年回头向伙伴询问了几句,然后不屑地道:“原来是小铭子,我以为什么货色。你可以滚了,别打扰爷爷的雅兴。”那小铭子被他一说,脸上显然有些挂不住了,回头对自己伙伴道:“不理他们,我们接着打,这场子谁先来就是谁的。”
大眼少年像是被激怒了,突然从自己坐骑上的袋子里抽出一把马刀来,约莫两尺长,朝着小铭子就冲了过来,口中不停地叫:“你他娘的活得不耐烦了!”他身后的人见状,连忙去拉他,一面又朝小铭子挥手让他赶紧跑。那小铭子见到真家伙,立时傻了眼,也不问究竟,撒腿就跑得没了影,他的那些伙伴也随之作鸟兽散。这边大眼少年似余怒未消,还要提着刀朝小铭子逃的方向去追,被同伴好歹劝住,这才摆开阵势打起球来。
这边古羽见此情状,也有些意趣索然,便回头叫了香、霜二女回家去。
一路上,玉霜的脸都是绯红的。古羽见状,便问:“怎么了?不舒服吗?”玉霜却不答话,只顾害羞。古羽更是大奇,旁边红香笑道:“羽弟你真不懂女孩心思。刚才那小铭子问我们是什么人,你是怎么回答的?”古羽恍然大悟,忙赔罪道:“哎呀,是我的错。当时一时语塞,不知作何回答,才随意敷衍的。”玉霜奇道:“羽哥哥只是敷衍吗?”古羽情知又说错了话,一时大恫,喃喃道:“这……我……不是那意思。”
红香掩嘴笑道:“妹妹,我还从没见羽弟这般窘迫呢,你就别再为难他了。”玉霜道:“是我失态。我没想让羽哥哥为难的,是我自己心里想多了。”古羽见玉霜又认真起来,心中又是怜爱又是无奈,只得一个人呆呆地继续往前走,后面二女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气氛一时尴尬。
正走着,前面跑过来一个人,是乞伏顺的手下,名叫雄根的。见到古羽,雄根气喘吁吁地道:“先生,总算找到你了。”古羽忙问:“怎么了?”雄根道:“你刚才是不是遇到乞伏铭了?”“你说的是那个小铭子吗?”“就是他,先生怎么招惹上这块狗皮膏药了。”“我都不认识他,是他主动过来和我说话。”“唉,反正你是惹上麻烦了,他这人粘上了谁,扔都扔不掉。”“雄根你别急,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说。”
雄根这才咽了口唾沫,续道:“乞伏铭就是个无赖,他哥哥乞伏钢是替村长办事的一个书记,说大不大,说小也能管点事。乞伏铭就仗着这个成天招摇撞骗。你可能不知道,这村里村外的权贵子弟多的是,一个小书记算什么。这不,刚刚飞虎将军的小儿子白登领人去大西湾打马球,碰上乞伏铭,这乞伏铭不知好歹惹怒了白登。你想飞虎将军是什么人,那是后部族最有权势的,这白登是好惹的吗?当时白登就提了刀要砍乞伏铭。这小子跑得倒挺快,可是脑子不好使,他觉得这回失了面子,以后在村里就没法混了,可又不敢去直接找白登讨回来,想起来先生你是大王请来的谋士,就跑到我们帐子来死活要等到你。大哥没办法,只好派我出来,寻到先生,让你先找个地方躲躲,别让这厮缠上了。那白登能不惹就不惹。”
古羽总算是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心中对这些纨绔子弟本就没好感,又无意插手部族间的事,便道:“也行,那我们先去钱家坐会儿吧,等那乞伏铭走了我们再回。”
这段时间古羽时常往钱家跑,一来都是中原人,自然更容易沟通,二来他与丐帮叛乱有密切关系,而丐帮叛乱又是玩家策划的,向钱有余了解情况,也能知道不少这方面的信息。据他介绍,当年逃到北辽的约有数十人,由于逃得匆忙,大家很快就失散了。钱家人没办法,只好先来草原上暂居,不成想,一住就是十年,中原再没有回去过。
第四章 忍辱
古羽三人跑到钱家躲着,古羽又和钱有余聊起了往事:“大叔,这些年来,你们以前帮里的人没来找过你吗?”钱有余道:“有倒是有,只是这话不太好说。”古羽道:“不太好说?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大叔是在怕什么?”钱有余道:“是有些怕,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一个小老百姓,人家现在是大人物,哪在意我说的话。也罢,今天我就和你说说这事。”
钱有余咂了一口茶,续道:“你一定听过谭渡全这个人吧?不瞒你说,他以前和我还是一个分舵的呢,我们那时候都是四袋弟子,他是污衣我是净衣。”古羽一惊:“谭渡全?他可是十大宗师之一呢,原来你们还有这层关系?”钱有余叹一口气道:“要不怎么说人和人不同呢。你可知他是如何成为宗师的?”“愿闻其详。”
“当时我们几十个人逃到北辽,为首的大人物全都死了,我们这些小喽罗也就一哄而散。后来这谭渡全也不知怎么想到的,假托他是龙门全真王常月的弟子,和几个人一起创了个什么生丹道,还号称他自己是全真教的嫡传正宗,到处拉拢信徒。”
“你说他是和几个人一起创的生丹道?这些人你都认识吗?”
“当然认得,那些人都是和我一道造反的,有丐帮弟子,也有其它地方来的,不过大部分都是江湖混混,没什么能耐,所以生丹道刚成立的时候,根本没人睬他们。”
古羽心道:“看来这谭渡全应该不是一个人,他身边不知道还有谁。等下次叶枫娘子来了,一定让她把我们见过的人都画成画像,让这钱有余来辨认一番。”
钱有余续道:“后来,谭渡全无奈,就想到先把我们这些劫后余生的人都拉进他那门派,于是就满草原到处拉人。那时他手下人找到我,我心想他懂什么全真道,就给回绝了。可是,后来也不知他遇到什么因缘,让北辽贵族看中了他,一下子就把他捧红,还平步青云,现在据说已经做到南枢密使的高位。”
“也许他真的有什么非凡才能在丐帮时没被发现呢?禅宗六祖的慧能大师得道之前不也是个挑水僧人嘛?”
“谭渡全这个人我还不是知根知底?他以前就是个混混,懂什么啊。你看他写的,佛不佛道不道的,杂七杂八,”他边说边从旁边翻出一本书来,“这就是他老人家的大作,你来看啊……这里,‘今生妻女被人淫,必定前生有夙因’,你说这叫什么屁话?别人淫我妻,倒成了我的不是,不能还口,只能欣然接受?”他把书一合,“所以别听他吹什么性啊命的,他根本就不懂。那些北辽贵族之所以喜欢他,还不是因为他就只教人‘忍’。被偷了要忍、被抢了要忍、被强奸了还要忍,不忍就是你的不是。”
古羽见他越说越气,忙道:“您老消消气,这书让我翻翻吧?”说着从钱有余手中接过书来,先看封面,《义天师心法》。随手翻开来看了几页,书中文字果然多用市井白话,没有读书人写书那般之乎者也,看来这义天师确如钱有余所言不假。再读内容,儒释道三家皆有,粗略一看也琢磨不出什么道道来,不过那段教人忍辱的意思古羽倒读出些味道。他心道:“难怪当时在鹿邑太清宫,那么多人能公然在一起行媾合之事,那时候还想不明白这些人是如何放开羞耻之心的,原来全是被这义天师洗了脑。”一下子,他对这宗师有了全新的认识。
正想着,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