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又恢复了常态。宁军继续围而不攻,何远和乞伏于勇斗武的频次也日渐减少。似乎所有人都保持着某种默契,谁也不愿打破这个平衡。
七天后,瓦拉入葬的日子。由于城池被围,无法入土安葬,经由勒勒同意,只能改为火葬。祠堂也在林儿的催促下赶工完成。门口挂上了由古羽亲笔题写的匾额“忠烈祠”,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百姓不会忘记,历史不会忘记。”瓦拉的骨灰盒和皮阿乐的神主牌成为了祠堂第一批供奉的英灵。
虽然已不再守灵,可勒勒仍旧不肯相信父亲已离开,每天仍到祠堂去守孝。林儿索性让易明诚在祠堂内建了一间小屋供她居住,识乐斋诸女则每天换一个人去陪她。
至于戴德优的事,后来古羽向日渥了解,才知道原来戴德优已弃山寨而去,投靠了韩剑。古羽一阵狐疑,虽然他早知那戴德优身具匪气,不是笼中之鸟。可其人毕竟是一方豪侠,怎会这么轻易地背叛山寨、成为千夫所指的叛徒?这其中必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只可惜瓦拉已死,要查起来恐怕很困难。
此后,大邑就在城外大军的包围下,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正如古羽所说,即便突围出去,他们也没地方可去,索性就守在城内,只是偶尔让猴子出城去打探外面的消息。原来,朝廷被韩剑蒙蔽,认定皮阿乐就是整个太守案件幕后的主使。所以援兵是不会来了。韩剑也因此顺利升任了西川路安抚使兼知成都事,朝廷严旨要将大邑乱军剿灭。至于东城外的北辽军,韩剑是如何瞒过去的,这就无人能知了。
大邑城内乡勇和何远的部下共有三四千人,由曾苏为首、薛迁为副,每日训练,已渐渐显现出正规军的样子,战斗力极大地提升。铁铺利用之前库存的矿石打造出了许多轻便武器装备到军,整个军队面貌也是焕然一新。
老百姓中有人不愿被困城中,屡屡闹事。林儿就趁着夜色,开了东城门让他们出去。东城的北辽军早已达成了默契,对此事睁一眼闭一眼。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万余名百姓不愿离开,一定要誓死追随古羽和林儿,这让众人无比感动。羽、林二人也就投桃报李,把真实世界中的一些玩意儿,如扑克牌、流行音乐、现代舞等,教给百姓们,让大家在围城里也能保持快乐。
第二十章 木马
如此春去秋来,被围大邑城中已有半年多了,城内本身的余粮已所剩无几。林儿派何远出城去打了宁军几次劫,总算能维持城里人的基本需求。
然而入冬以来,北、西、南三门的宁军却突然加强了攻势,隔几天就要派兵攻城。他们的战斗力一如既往地差,轻易就被挡了回去,损失也相当惨重。可这却给城上的林儿出了一道难题,因为宁军对自己的粮饷保护得更严密了,轻易很难劫到,这让一城人的吃饭问题凸显出来。
不光是林儿着急,似乎韩剑也有些耐不住性子了,攻势一日猛过一日。虽然城下战死的宁军已有数千人,可他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不断地增兵来攻城。如此一个多月,未曾间断,城上的守军也有些渐感不支。
另一方面,韩剑找了嗓门大的,每天在城下喊:“城上的守军,你们公然对抗王师,这是谋反的大罪。我相信你们是受了皮阿乐、古羽等人的蒙蔽,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出城投降,我保证一概既往不咎。”一开始,这样的攻心战还有些成效,几个意志不坚定的兵真的翻城出去投降。可大多数兵勇皆是因感佩羽、林二人的才华和身先士卒的精神,所以矢志跟随,那几个出逃的兵勇倒没掀起什么大浪来。后来猴子打探到消息,说韩剑把那几个降卒当作攻城的战果抓起来送到了京城。留下的兵勇这才明白,只有相信兰心仙子,才是最明智的。
这天一大早,羽、林二人刚走上城楼,就听见城下闹哄哄的。二人忙向下望去,原来城下出现了很多难民。这些人扶老携幼,有的还推着破板车,上面躺着看似快要病死的人。他们正被一群宁军在后面驱赶着,向城下走来。猴子早已报告过,由于北辽军的冲击,再加韩剑穷兵黩武、横征暴敛,成都各州县已是难民如潮,就连成都城内,也早没了以前的繁华,一派破败之象。从眼下这架势看,那韩剑竟是要用难民做挡剑牌,配合他攻城。
“好恶毒的伎俩!”林儿恨恨地骂道,“哥哥,我们该怎么办?”眼看着难民已快到城门前,林儿也有些着急了。古羽道:“开城放他们进来吧?”林儿道:“韩剑趁我们开城门之时进攻怎么办?”“那就只能巷战了,看他们有没有这胆量。”“你是说他不敢进城?”“你想,他要是有那个勇气,数万大军打我们三千人,早就破城了。正因为他没那个勇气,所以才要使出这样卑劣的伎俩。”
林儿听完古羽的分析,立即醒悟,道:“我明白了,他让难民进城,只是想从内部瓦解我们。成都府经战乱之后,难民已成暴民。把这些难民放进城来,他们就会与城内军民分抢仅剩的粮食,从而造成城内的混乱,使我们不攻自破。可是,这韩剑料定我们不会忍心将难民拒之门外,所以才使出这样的招式。哥哥,我们真的要开城吗?”
古羽笑道:“你其实已经决定了,不是吗?”林儿也笑了:“医者之心,又怎会看着世上的人受苦却不管呢。”两人就这样相视一笑,什么样的艰难困苦,在这一笑间都化为了无形。
当下,林儿立即让曾苏开了城门放难民进来,后面的宁军果然没再往前,很自觉地退了回去。
然而,韩剑千算万算,却算不到老天爷是会帮有德之人的。羽、林二人刚走下城楼,就看见了人群中几个熟悉的面孔。那几人竟是方任侠、叶枫、雪柳、严庆和郭直,而叶枫正推着一个平板车,上面躺着一个女孩,那自然就是夏晶!
林儿大喜过望,跑到板车前,拉住夏晶的手道:“姐姐,怎会是你们?”夏晶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本来蓬头垢面的她立时清爽了很多,然后微笑道:“我们来给妹妹你送粮食啊。”林儿大奇,疑惑地看向诸人,只见叶枫几个人都是脸带笑意,忙问:“到底怎么回事?我有些糊涂了。”方任侠道:“师父、师姑,你们可看好了。”说着,他转头大声对众难民道:“大家把东西放下吧。”难民们听闻,脱棉衣的、卸板车的,应有尽有。林儿还有些不解,后面的古羽已经明白,向林儿欢呼道:“木马进城,这是木马进城啊!”
原来那些难民的棉衣夹层内、板车谷草中,竟然全藏的是粮食!
守城的兵勇们见难民如变戏法一般竟变出了这么多粮食,立时欢声雷动。也不知对面阵中的韩剑能否听到这欢呼声,若是知道这木马进城的计策,他会作何感想。
方任侠解释道:“这是夏姑娘想出来的妙计。我们知道韩剑这几天正在四处召集难民,就想出了让难民夹带粮食进城的办法。我给了每个难民一家一百文,让他们帮忙。他们每个人可以带两斗粮,这样算下来就有上千石粮食运进城来,可足够城内的守军吃一段时间了。我还打听到,东城的北辽军可以放老百姓过去,所以只需让难民在晚间悄悄出城,他们就不会难为城内的百姓了。”
林儿拍手欢呼道:“太好了!你们可真是即时雨啊,解决了我的心头大患。”
当天夜里,识乐斋诸人破天荒地在客栈中摆了酒席,庆祝方任侠等人的回归。叶枫抱着夏晶入座,看了看满座却似乎少了一人,便问:“勒勒小姐呢?”古羽这才将山寨之事说了,众人又是一阵难过。夏晶道:“枫郎,你去陪陪勒勒小姐吧?好好待她。”叶枫点点头,便独自一人走去忠烈祠。
祠内此时只有一盏孤灯,一声声木鱼传来,让人闻之不禁恻然。勒勒一个人坐在一张蒲团上,一手敲着木鱼,一手缓缓地拨着一串佛珠,口中正在诵着容若教给她的经文。她始终没能从父亲故去的阴影中解脱出来,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寄托哀思。
“勒勒。”门口响起了叶枫低低的呼唤。勒勒轻轻回头,迷蒙的眼中似乎看到了那个她珍爱的少年身影,口中有如梦呓般地回了一声:“叶家大哥。”
叶枫走过去,弯腰轻握住勒勒的手。几个月的痛苦回忆,已经让这个曾经天真的少女蒙上了一层灰色。叶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都听古大哥说了。勒勒要坚强地活下去,好吗?叶家大哥虽然没什么本领,可也愿意照顾你一生一世的,就像古大哥照顾红香嫂子那样。你有什么心里话,都对我说,好吗?”
勒勒渐渐地睁开眼来,这才看清叶枫的面容,虽然多了些风霜,可那英气却丝毫没变。她忽然就这样丢下了手中的木鱼和佛珠,如孩童般扑进了叶枫的怀里。几个月的情绪随着这一扑,完全宣泄出来,她再也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她没有说一句话,可这一哭,已经把她心中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她这一生,已经只属于他了。
第二十一章 婚礼
客栈内,众人正在聊着这几个月分别的情况。
林儿道:“自从大邑被围后,我让猴子哥去过阆中两次,可都没有碰见你们,我还一直很纳闷你们究竟去了哪呢。”
方任侠道:“江油一别,我就直接去了阆中。按你的吩咐,我把夏小姐他们转移到了一个秘密居所以防不测,然后才去龚掌柜等处筹集款项。后来你派了那个水先生来阆中,我就索性让他做了掌柜。水先生果然是大匠手,制作的胭脂很受欢迎,过路的客商都要顺道来买了回去送家中女眷,生意自然是好得不得了。夏小姐见生意好了,索性也就很少在铺子里露面,所以没能碰到曾兄。家鲁先生的股票行也走上了正轨,他就把生意交给了手下人,自己回北辽去了。他临走时让我带话给小家先生,让他不用担心,安心在此就是。后来,当我筹够了钱,准备回大邑,才得知大邑已经被包围了。我们无可奈何,只能在各地乱转、打听消息,直到这次才想到办法进城。”
“你们在外待了那么久,应该了解很多消息吧,快和我说说,憋在这孤城中,什么事都不知道。”
“师姑你知道为什么最近韩剑要想尽办法攻城吗?是因为蒋观先生他们在京城各处游走,宣扬我们的事迹。这事被皇帝知道了,就开始怀疑是韩剑有鬼,下了几道严旨要他立即返京述职。韩剑无奈,就想把事情做绝,先灭掉我们,让他的秘密死无对证,所以这段时间拼命进攻。师姑只要能拖过这段时间,情况应该就会好了。但是不知你们有没有想过大邑的未来如何,难道我们就一直这样抵抗下去?”
他这一问,让局面立即陷入了尴尬之中。羽、林等人早已不止一次地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可始终没有结论。
古羽道:“尚义问的我们何尝没想过。弃城投降?那不仅我们这些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死去的皮将军也无法再沉冤昭雪。突围出去?那又能去哪呢,总不能落草为寇做土匪吧。上京告御状?我们又没有铁的证据证明太守之死和韩剑有关,更不能证明他和北辽人有染,我们知道的都不过是猜测和传言。所以我们才只能一直守在这儿,等待时间来检验一切。”
方任侠点头道:“这个韩剑的确相当神秘,我也曾试图去调查他的背景,可所得很有限。他隐藏得很好,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而且目前整个西川路的所有官员,似乎都是他的心腹,令我的调查也是重重受阻。”
“我猜也是这样,他们把成都府的整个格局打破,其目的自然是要重新安插他们自己的人,以便完全控制这地方。所以从今后,成都就只有大邑这一片净土了,我们更不能轻易放弃大邑,一定要给它找到最好的归宿。”
果如方任侠所言,又经过了几天艰苦的守城战之后,宁军攻势一下子没了。猴子出去打探之后回来报告:“韩剑已经被迫离开成都返京,一个叫赵舍超的官员接替他的位置。众人欢天喜地,虽然重围并未解除,可逼走首恶韩剑,也算是大功一件啊。”
转眼又是新年,这一年中发生了太多的事,让众人都是唏嘘不已。叶枫和夏晶都接受了勒勒成为小家庭的一部分,三人也渐渐习惯了在一起生活。林儿突发奇想:“干脆趁着过新年,把你们的婚礼办了吧?师弟赶紧把姐姐和勒勒娶了。”
一向好事的雪平第一个响应道:“好啊好啊,这段时间都快闷死了,结婚就能热闹一下子。”叶枫却推脱道:“不行的不行的,我都还没准备好呢。”林儿道:“有什么可准备的?师弟你反正是孤儿,不像哥哥还要回扬州才能完婚。姐姐和勒勒现在都需要你给她们一个家啊。就这么定了,本师姐来给你张罗,嘻嘻。”
于是,三人就这样被赶鸭子上架,步入了正式的婚姻。叶枫同娶一妻一妾,本于礼制不合。可林儿才不在乎这个,反正都已是既定的事实,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识乐斋诸人就这样忙活上了,做新服的、做炮仗的,各司其职。方任侠又在城中租了套房子给他们做新房。半年多的郁闷,全被这喜庆气氛赶跑了,大家都用心为三人准备着一场简单却幸福的婚礼。
婚礼当天,诸女用夏晶从阆中带回来的最好的胭脂,将两位新娘打扮得格外美丽。吉时一到,叶枫被木头、猴子等人簇拥着过来迎接新娘。刁钻的雪平可不会轻易让他把新娘接走,在闺房中道:“我的叶家大哥,让我来问你个问题哦,你要是答上,才能让你把新娘接走。”叶枫忙在门外求饶:“林姑娘放过我吧。”雪平哪会饶他,直接问道:“你是爱夏小姐多些呢,还是爱勒勒小姐多些呢?”门外猴子等人听到这问题,都是一阵哄笑,令叶枫一脸尴尬。
尴尬过后,叶枫挠着头,说道:“我也不知道‘爱’是什么,反正我是欣赏晶晶,怜惜勒勒。两种感觉完全不同,但都让我想要和她们在一起,好好照顾她们,也许这就是爱?”
刚一说完,就听后面古羽“啪、啪”拍起手来,说道:“每个人的情感都很复杂,因时因地各有不同,但只要进入婚姻,情感就变成了责任。我相信叶贤弟愿意承担这个责任。”说得叶枫连连点头。古羽道:“影儿,这问题算回答了吗?”雪平在房内埋怨道:“星星都说话了,哪还能说什么。美女们这就送出来了哦。”话音刚落,两个如花似的新娘就出了房门。
礼堂内,各路宾客齐集。叶枫一手推着夏晶的轮椅,一手牵着勒勒,满脸幸福地走进了礼堂。
易明诚站在侧前方做司仪,当下朗声颂道:乾坤有常,日月有期。今朝良辰,五运正吉。红泥铺道,喜鹊折枝。善男女子,结发相依。妇遵妇道,夫循夫义。温婉知礼,勤俭节持。上孝父母,早得贵子。从此天长,死生不弃。
“新郎新娘,拜天地……一拜,顺天应地。”三个新人便向天地一拜。“二拜,六亲和睦。”三人向羽、林等识乐斋诸人一拜。“三拜,夫妻成礼。”三人相对一拜。“谢媒人。”站在正前方做主婚人的陈配和识乐斋中唯一的妇人曾苏受了三人一拜。“礼成,送入洞房。”雪平等诸女这才叽叽喳喳,将三人送进了早已备好的新房中。
这边一帮大老爷们儿也开始吃喝起来。方任侠许久没找人喝酒了,拿着他的大酒葫芦拼命灌酒。何远是沙场悍将,也是个好酒的主,遇到方任侠、易明诚,自然是酒逢对手,要好好地对饮一番。古羽则和陈配、凌都二人坐在一处聊些朝廷国是、官场趣话。陈、凌二人久在宦海沉浮,只因不愿做些违心的事,一直郁郁未得志,都已萌生去意。古羽安慰道:“天下总会有清平那一天的。到那时才是二位大人发挥一己之长的时候。现在要做的便是保持本心,绝不可被这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