揿机括,登时从木匣中激射出二十余根铁钉,全都紧紧扎在墙上,有的还在微微颤动。
众人见这不起眼的小匣子竟有这等威力,若射在人身上,还不把人射成筛子,全都吓白了脸。古羽惊呼道:“这就是金师傅说的‘暴雨梨花钉’?以前只在《楚留香传奇》中看到过,今天总算见到了实物,果然是杀人的利器呢。这也是香姐完成任务的奖励啊,看来此战获胜,香姐是头号功臣。”
刚说完,家尔迪进来禀道:“北辽军的七八支小队如入无人之境,几天时间已攻下成都周围的所有州县。不过他们和以前的北辽军不同,并没有下令屠城,而是攻下一城就直接转向下个城池,绝不逗留。唯一苦的是百姓,现在聚集在成都城下的难民已有数十万之多了。”
林儿摇头道:“我们虽然守住了大邑,可成都的百姓终究要遭受流离之苦。”古羽也叹道:“我们这段时间四方奔走,最终仍然没能挽回败势,北辽人还是笑到了最后。现在我已经彻底迷茫了,到底我们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呢?”众人闻言,无不怅然。
唯有一向沉默的玉霜小声说道:“羽哥哥,我觉得我们没有败。我常听父亲说,一时的胜败兴亡,都是须臾间的事,一千年后皆归了尘土,这世上唯有民心永存。所以《六韬》上说,为国之道,爱民而已;《三略》也言,圣人之政,降人以心。此战我们虽没能保住城池,可收获了民心。相信无论再过多少年,成都的百姓都会将‘兰心仙子’、‘火娘子’的名字口口相传,这不就是我们的胜利吗?”
古羽闻言,为之一振,说道:“是啊,我刚才太过执着了。当年崖山之败,宋室消亡,然而那悲壮之情却永世流传。成都此番虽落入奸人之手,但只要这股浩然之气还在,就仍有希望。谢谢你,玉霜妹妹。”
两天后,北辽军乘着胜利的余威再次回到大邑城下。不过可能是还对次声琴有所忌惮,他们并没有攻城,仍由乞伏于勇一人在城下叫战。
城楼上此时多了武艺不弱的李成,听到下面叫骂,就要请命出战。林儿止住他道:“据我看,似乎这北院大王也没有再战的意思,他今天的叫骂声明显没有刚开始时那么有力。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些北辽军既然是他的部族亲军,那就应该和他感情很好才对。可是长途跋涉来到成都,大半的弟兄阵亡,剩下的还在这忍受兵戎之苦,这位大王也一定会觉得难过吧。”古羽道:“是啊,这也一直是我不解的地方。他们来成都难道就为了耀武扬威吗?我倒觉得他们也一定中了奸人之计,才会来此搏命。如果我们能查出这个奸人是谁,说不定还能令他们帮到我们呢。只可惜现在被困于此,想去调查也没办法。”
正说着,曾苏在外面呼喊:“主母快出来看看,远处来了一支军队。”众人忙去城头观看,果见一只数千人的人马正往大邑县城而来,看服色应是宁朝军队,只是个个面呈土色,应是一群残兵败将。
那支残军领头的是一个中年将军,虽然其麾下兵卒皆有颓色,这位将军却战意十足,见大邑城就在眼前,立即催动战马向前,口中大声叫道:“北狄贼厮休要猖狂,我来战你!”待他走得近了,林儿才看清模样,竟是皮阿乐麾下那员虎将何远。
城下本已叫得有些懒洋洋的乞伏于勇突然听到有人应战,不由得精神一振,倒提着手中大刀,向来将望去。见对面正是那次在己方阵中横冲直撞夺去数十条人命的何远,他眼中登时泛起一道精光,大喝道:“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为我死去的弟兄报仇。来啊,与我大战三百回合。但凡有两个人离开这里,你我就算不得英雄!”
那边何远提长矛冲进战场,双方剑拔弩张之势已成,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第十八章 单挑
何远一声冷笑:“英雄?真真可笑。这城楼上指挥作战的皆是女子,你这贼厮成天和女人叫战,也配称英雄?”乞伏于勇诧道:“你说我的对手是女子?”何远道:“你难道没听小儿童谣唱吗?须眉跑,女子强,城头麻将戏胡王。北辽大王呱呱叫,兰心仙子不忙慌。哪天先生做太守,肚皮吃饱有余粮。”城头上的兵勇听到他唱的童谣,迸发出一阵狂笑,整个战场都被笑声包围。
乞伏于勇被笑得怒从心生,喝道:“你们这些宁国猪,只会拐了弯骂人,敢在刀下见真章吗?”何远也是大吼一声,道:“有何不敢,看矛!”说着举起长矛便向乞伏于勇刺来。乞伏于勇撑起大刀应对,双方立时战在一处。
这一战真是惊天地泣鬼神。两人都是以勇猛著称,刀与矛相接,全是硬碰硬,铁器相撞,不时发出火花和刺耳的噪音。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于生死搏斗之际,只有尽出全力,以命相拼,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这两员沙场悍将,焉能不知这个道理,每招每式,都是直指对方要害,只要稍一闪神,命就送在当地。城上城下的数千人,全都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看着两人这场恶斗。这其中还有不少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相信看一场这样的单挑,以后的沙场生涯也会有所不同的。
然而就在这时候,远处又来了一支人马,远远看去,数倍于这支残兵,风风火火地开了过来。残兵中一人大叫道:“不好,追兵到了!”
战场上的何远听到这声呼唤,出矛将迎面砍来的大刀格住,对乞伏于勇道:“追我的人来了,你敢放我回去,明天再来与你决战吗?”乞伏于勇道:“你们这些宁国猪诡计多端,放你回去,再龟缩城中,哪还会再出来。”何远道:“我何必诓你,你自己看远处是不是有军队来。”乞伏于勇抽冷子往回一瞧,果见远处黄沙漫天,确是有大军将至,他心中犹豫片刻,方才放开大刀,说道:“好,我放你走,明日辰时我还在此处等你。”何远收回长矛,于马上一抱拳,道声:“定不失约。”便呼唤自己部下往大邑城下而来。
楼上曾苏见状,说道:“他们好像想进城,怎么办?”林儿道:“快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可后面的雪平却上前阻道:“仙姑,你要想清楚啊。”林儿回头问道;“怎么了?”雪平道:“我说出来你可别生气哦。虽然你说我不该怀疑自己的伙伴,可这个何远也不是我们的伙伴啊。上次见他已是半个多月前了,我们怎么知道他这半个月都做了什么。”林儿身子一震,道:“是啊,我太大意了,还好有美女你提醒。哥哥你怎么看?”古羽沉吟道:“这个何远我是第一次见,对他不了解,我也没法评断。你们和他接触过的拿主意吧?”
林儿又回头看向玉霜,除了自己和家尔迪,就只有她在皮阿乐军中时间最长了。玉霜想了想,道:“如果何将军已经叛变了,要么是投靠了北辽人,要么投靠了副都监。刚才那场恶战不像是演戏,所以不应该是前者。而对于副都监来说,他有两万人马,完全不必派什么奸细进城的。”林儿听她分析得有理,又问雪平的意思,雪平想了想也就点头同意。于是林儿道:“苏儿姐姐,全军列阵,我亲自去迎接这个何将军。”
城门一开,何远手下约三千人马悉数进城。林儿领着识乐斋诸人候在城门后,见何远身后还有二人,正是薛迁和凌都。三人见林儿相迎,快步过来,拜倒在地。何远道:“末将何远,率麾下三千残部,特来投靠古姑娘。”林儿凌空一扶,道:“何将军请起,大邑得将军相助,真是如虎添翼啊。”何远起身走到薛、凌二人旁边,道:“薛副将和凌军师姑娘都见过。我手下这些兄弟多是薛副将以前军队的人,如何安置,还请姑娘示下。”林儿道:“让苏儿姐姐来安排吧,何将军请随我城楼上叙话。”说罢众人又重新登上城楼,各自坐定。
林儿这才问道:“自从我们离开什邡后又发生了什么?皮将军呢?”何远叹了口气,道:“自从姑娘走后,皮将军就下定决心要生擒北辽狄首,所以下令全线进攻。可毕竟敌众我寡,难以对敌,将军他身负重伤,我们只能撤退。没想到的是,北辽人倒没来追我们,反倒韩剑的人来了。他的名义是我们越境行军,犯了谋逆大罪。就这样,我们在前面跑,他们在后面追,偶尔接触上,我们倒不怎么吃亏。但毕竟他的人马十倍于我,而且粮草充足,就这样拖下去我们只有被拖垮的命。所以皮将军才决定来投靠姑娘。然而前天夜里,皮将军终于伤重不治,归天了。”他说到最后,竟快要落下英雄泪来,旁边诸人无不受其感染,一阵伤怀。
何远停了一下,突然再次拜倒,说道:“凌都和我说,古姑娘率众抗击北辽军,那是为百姓称颂的。而我们却被定为谋反大罪,姑娘必不肯接纳我们,因为这是把恶名往自己身上揽。可没想到,刚才姑娘却亲自下城迎接。如此恩德,末将终生难忘。日后就算粉身碎骨,必为姑娘马首是瞻。”
林儿再次扶起他,说道:“各位将军都是忠勇之士,别人不知道,我们岂会不知。如若将你们拒之城下,以后如何能心安。何将军无需多想,大邑城积粮甚丰,守他几个月没问题,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当务之急,我想在城中找块地方,给皮将军和所有战死的军士建一个祠堂,让大邑的百姓世世代代都能记住他们。”
当下林儿就让易明诚去筹划祠堂的事,且不细说。
城外,追击而至的韩剑见何远一部进了大邑城,便下令手下大军将北、西、南三门团团围住,东门则仍由乞伏于勇一部镇守。韩剑还下令军士中嗓门大的,轮番在城下叫喊:“交出反贼何远!”喊归喊,他们却丝毫没有攻城的意思,将营盘扎在了弓箭射程之外的地方。林儿见状,便下令众军守好城门,不准擅自出城。
次日一早,乞伏于勇果然如约又来到阵前叫战。城楼上何远道:“主母容禀,昨天我与这狄首约定,今日辰时再与他一战。请允许我单骑出城去会他,否则被他笑我是失信之人。”林儿问道:“你觉得这个北院大王人怎么样?”何远道:“单纯豪爽,是个不错的对手。”林儿点点头:“去吧,小心一点。”
何远于是跨上战马再次出城。乞伏于勇见他出来,笑道:“你这宁国人倒是守信用。来来来,今天要好好与你打个痛快。”何远二话不说,举起长矛便冲了过去。二人又酣战起来。
城上曾苏一面观战,一面小声对林儿道:“今天这仗打得有趣。”“怎么了?”“昨天两人是以命相搏,招招都是杀手。今天却很默契地见招拆招,很有英雄惜英雄的意思。”“这样看来,北辽军对我们已经没有威胁了。现在的问题就是,其它三门的宁军我们该怎么应付。”
第十九章 忠烈
一连几天,何远和乞伏于勇每天都在城下交战,彼此谁也没伤到谁。原本亡命的对战,倒似成了以武会友。
这一日,城上的羽、林等人正在坐看两人斗武,雪平突然跑上来对古羽道:“星星,我按你说的办法,去观察宁军的炊烟。结果发现,北门和南门的炊烟都很正常,唯有西门有些奇怪。那点炊烟恐怕连煮一千个人的饭都不够。”古羽大奇:“有这等事?林儿我们过去看看。”
众人忙风风火火赶到西城,极目眺望,果见对面军营中的炊烟非常稀散,绝不像有六七千人吃饭的样子。古羽忙问:“是今天才这样的吗?”雪平点点头。古羽疑惑道:“凭空少了五千人?这些人哪去了?为何只有西门这样?”林儿道:“西门通向什么地方?”古羽经她一问,立时大悟,惊呼道:“不好,是羌人山寨!”
他这一呼,众人立时明白了什么,一股不祥的气氛迅速蔓延。后面勒勒还有些不明就里,问道:“我们寨子怎么了?”古羽却来不及理她,只对林儿道:“快组织人马突围前去救援,晚了可能出大事!”林儿自然明白其中利害,转头看了一圈,见到了人群中的李成,便道:“李成大哥,点齐一千人马,将所有暴雨梨花钉带上,出城前往羌人山寨。”李城得令,便下城武装整齐,领着一千人马出了城。
这李成是长乐帮的高手,实力近七袋,是诸人中除重伤前的曾苏外武功最好的。再加上杀人的利器暴雨梨花钉,李城率领的人马顷刻间便冲毁了对面的军营,留下几百具尸体,扬长而去。城上的林儿感叹道:“这暗器果然是犀利无比。有了它,即使想全部人员突围,也不是难事吧。”谁知古羽却黯然道:“虽能突围,可突围后我们又能去哪里呢?”
当天下午,林儿派了家尔迪和猴子前去侦察,猴子不时回报战况。果然,那五千宁军昨天夜里就秘密前往了羌人山寨,双方发生激战。不过宁军人马众多,不是山寨可比,山寨损失极其惨重。李成的人马赶到后,正在帮助羌人突围。
勒勒听到战报,差点晕倒过去。红香和玉霜忙过去扶住她。勒勒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攻打我们的寨子?我们又没做错什么。”林儿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有些人就是从不把人的生命放在心上的。但勒勒一定要坚强,一定要相信林儿、相信古先生,相信我们大家都会站在你身边的,答应我好吗?”勒勒感受到了从她手心传来的热量,心情总算略为放宽。
众人继续急切地等待消息。直到午夜时分,城外响起整齐而快速的行军脚步,李成终于带着人马回来了,随同的还有数十个羌人。瓦拉被人抬着,显然已经受了重伤。
林儿忙令开了城门放他们进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城下。李成见到林儿,急道:“瓦拉首领被乱刀砍伤,快救他!”林儿赶紧过去抓起瓦拉的手臂来把脉,却只感脉象散乱,已成伤重难治之势。林儿顿时一阵心凉,可还不死心,唤雪平道:“你来试试。”雪平依言过去把脉,把了半晌,这才抬头看向林儿,眼神中哀伤之情快要滴出来了,显然林儿的判断是正确的。
刚一见到瓦拉就扑到他身边的勒勒,见二人都不说话,忙问:“姑娘,快给我爹爹用药啊?”可林儿和雪平谁也没有动,勒勒有些失去理智地叫道:“你们怎么了?求求你们救我爹爹,求求你们。”后面的红香见到林儿、雪平的表情就明白了,忙过去扶住勒勒,温言安慰她。
这时,平躺着的瓦拉抬起手来,勒勒忙伸手过去握住。瓦拉用颤微的声音道:“别逼古姑娘,爹爹自己知道,我已经活不成了。”勒勒闻言,这才泪如雨下,只是叫喊着:“爹爹……”瓦拉眼神已有些迷离了,奋着最后的力气说道:“我还要感谢古姑娘把你带在身边,没让你经历这场浩劫。日渥,把手杖拿来。”旁边一个中年羌人闻言,忙递过来一根木制手杖。瓦拉续道:“勒勒,我的女儿,从今天起,你就是羌人的首领。找到戴德优,是他欺骗了我们,害了我们的族人。杀了他,为爹爹报仇……”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待到勒勒要回答时,他终于再没有了呼吸。
全场登时一片沉默,勒勒已不知是该哭还是如何,一时木了。只有后面响起了细细的人声,容若已在为瓦拉念诵《往生咒》。
过了很久,才由易明诚找来城里的入殓师,为瓦拉的遗体整理。前几天林儿就让易明诚张罗建祠堂的事,此时虽还没完成,但也已初见规模。于是易明诚便将灵堂直接设在了新建的祠堂内,勒勒则披麻戴孝,为父亲守灵。林儿怕她过度悲伤,安排了识乐斋所有女孩每个时辰轮换去陪她。
城外又恢复了常态。宁军继续围而不攻,何远和乞伏于勇斗武的频次也日渐减少。似乎所有人都保持着某种默契,谁也不愿打破这个平衡。
七天后,瓦拉入葬的日子。由于城池被围,无法入土安葬,经由勒勒同意,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