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似乎跟田秀才有开不完的玩笑:“哎,上次你让我给小腐儒讲张载,还没有感谢我呢,就这么算了?”田秀才嗔道:“你一个出家人,成天喝酒吃肉也就算了,怎么尽想着回报,当年你师父教你‘无相布施’的时候你都在打瞌睡吗?”
所谓无相布施,就是指布施之后不应该存有求回报的念头。
老和尚听他这话还想继续争辩,那边急性子的陶吉可耐不住了,催道:“好了,赶紧走吧,不然待会儿没船了。”老和尚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四人同往扬州而行。
(按:关于游戏的拟真度问题,我希望读者相信,人类科技的发展,的确能产生这样的人工智能,这至少比制造出时空穿梭机要靠谱得多吧。当然,别问我产生人工智能时的社会环境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本书中的所有环境都比照当下。当然事实上,在后文中读者会发现,游戏一旦经过一段时间的运营,玩家和NPC就不会再有明显的区分,除非他们自己说出自己的身份,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趋同进化”吧。)
第十章 扬州
扬州不愧为江南水乡,出了村子没多远,便有开往扬州城的客船。四人上得船,不多时船便开行。
古扬州的十里春风便在古羽耳边飕飕地吹过。古羽心想,游戏手册上说,游戏的地理环境主要是以宋朝为蓝本,那这前面就应该是姜夔笔下的“淮左名都”了。千年前的首富之都即将进入自己的视野,不由得古羽不小小兴奋一下。毕竟姜夔那首《扬州慢》是每个中学生都背过的。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正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当年背诵这首词的时候,总有许多不尽然之处。真实世界的扬州已经有了太多现代化的改变,让人很难对这其中的景物产生同感。就拿这二十四桥为例,真实世界早没了其痕迹。而课本上的注释却写,这“二十四桥”沈括以为是二十四座桥,而姜夔却写成了一座桥的名字。对此,古羽完全莫衷一是。现在到了这游戏中,却正给了他体验这诗中景物的机会。
事情真是巧,这槐沙村恰在扬州城西南十里左右的地方。古羽突然想起牛盼春的话,最近扬州不是有大战要发生吗?没想到这首词会如此应景,好像专为自己写的。
约莫半个多时辰的工夫,远远便望见了扬州的西城门,于是四人弃船登岸。那岸上好生热闹,做生意的买卖人、行脚的过路客,各类杂耍、玩艺、吆喝,真是一派繁华景象。
陶吉跑到城门边一个马圈旁,付了些铜钱,便雇了四头驴。四人骑上坐骑,田秀才对古羽道:“周大人家在东门外,我们得穿过整个扬州城。你要跟紧我们别走丢了。”古羽点点头,四人便往扬州城来。
这古代的扬州城果然气派非凡,那城墙均有三四层楼高,全是青砖垒就。从外城门进去则是一个极大的瓮城,少说也能容纳上千人的军队。城门处更是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古羽从小就常听老人们说“天下之盛,扬为首”,从这城门处,便可见果然不负天下首富的盛名。
不过,扬州的街道却与其商业重埠的地位极不相称,道路多以小巷为主。或许这是因为扬州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的缘故吧。巷战发生得多了,老百姓就想到把路修窄一点,这样敌人即使打进来,也比较容易分散抵抗。
据沈括说,扬州自宋以后河道拥塞严重,已不复当年二十四桥的盛景。一路走过,果见许多河道均已干涸,露出了河床,很多人甚至在河滩上摆起了摊子做买卖。看来游戏公司还是相信了大科学家的观点。
东门较之西门就更加热闹了。一出东门便是扬州的东关古渡。京杭大运河便从这里奔流而过,直入长江。那河上船舸竟逐,繁忙异常。运往各地的货物聚集于此,自然各色人等也都纷至沓来。其繁华程度可想而知。
出城往北,沿着运河走不多时,便到了周大人家。门外的装饰有些古,想来有些年头了。四人下得驴来,陶吉便在排头的驴屁股上一拍,四头驴竟自己往回走去。古羽大为吃惊,难道它们还认得路,能够原途返回不成?他想起以前电视上有训犬表演,狗儿能跨栏钻圈,煞是聪敏,可比起眼前这几头貌不惊人的毛驴,却又显得格局小了。古人的智慧,当真小觑不得。
府门径直开着。田秀才诸人想必都是常客了,也不敲门便自己走进去。登堂入室,只见堂屋内已有十几个人了。
堂屋布置很有趣,一进门便见孔子的巨幅肖像挂在正当中,两旁则是一副对联,写的是:“世易道衰,尚存东林故事;言清行正,当效魏晋遗风。”屋内没有椅子,想来是模仿魏晋名士清谈时的景象,大家都席地而坐。左右两侧宾客也很分明,一边是方巾束发的儒生,一边则全是僧道。这气势的确够震撼。
见四人进来,坐在主位上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便站起来见礼,想必便是那位周大人了。田秀才还礼毕,便将古羽叫了过来介绍给周大人:“义智兄,此子便是我上次提到的古羽。我已收他做我的学生。望日后义智兄多提携于他。”周大人看了看古羽,笑道:“能得静明兄教导,此子日后定是前途非凡呐。来,你与霜儿坐一块儿吧。”静明便是田秀才的字。
这时周大人身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过来领着古羽到了主位旁边。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正端坐在竹席上。古羽便坐到了她的旁边。那边田秀才、陶吉和老和尚也分别坐到了儒生一边和僧道一边。又过了一会儿,陆续又有几个人进来,把一个堂屋坐得满满当当。
古羽正四处张望,旁边小女孩突然凑过来问道:“你是谁?”
古羽回过头,见小女孩一双大大的眼睛,正充满好奇地望着他。于是他道:“我是田老师的学生,我叫古羽,今年八岁,是槐沙村的,你呢?”
小女孩道:“我叫玉霜,今年七岁。他是我爹爹,他是我哥哥。”说着,她小手分别指了指周大人和刚刚引导古羽的少年。
古羽心想,原来她是周大人的女儿,看来也是书本网了。
玉霜抿抿小嘴道:“那以后我叫你羽哥哥吧?你们那个村好玩儿吗?”
古羽道:“好啊,玉霜妹妹,我们那儿可好玩呢。我有七个小伙伴,我们每天放学后就去捉蛇、爬树什么的。我还有个朋友叫赵木头,他会做木剑,做得可好了。”
玉霜眼里满是羡慕的眼神,道:“我也想玩。”
古羽心想,大概这个周大人家教很严,这才七岁的小女孩就没有多少童年的玩乐。于是他道:“要是以后有机会,我一定陪你玩。”
玉霜闻言,脸上露出了微笑。古羽见她的笑容安静内敛,却带着小女孩独有的纯净无邪,当真是说不出的可爱。看着她的表情,古羽便觉身心俱都平和了。
第十一章 清谈
不多时,便有家仆端上茶来。周大人端起茶杯,闻了闻,说道:“刘英福道长近日刚刚从蜀中云游归来,带回了一些蒙山茶。诸位品品,看看味道如何?”众人依言品茗。这时僧道席中一位紫衣道人说道:“贫道半年来游览西南诸省,感触颇多。西南之人,饮食好味,与江南之地大相径庭。就以这蒙顶甘露为例,嘬之在口,浓香入喉。非大性情之人,不能饮此物。”想来说话者便是刘英福道长。玉霜凑过来小声对古羽道:“刘道长在龙虎山修道,这几天云游到扬州,让爹爹请来了。”
果然,众人见到刘英福说话,纷纷拱手见礼。一位书生道:“道长化外之人,竟谈大性情。反倒是我等红尘中人,却偏爱我扬州平山绿茶的清雅。”玉霜介绍道:“罗九洪是茱萸湾罗员外的儿子。”
僧道席中便有人欲起身反击,周大人挥手制止道:“今天请刘道长来,非为茶道。诸公若有雅兴,不妨择日再谈。吾等虽学魏晋,却不谈清言,专论国事。近日,湖湘有一只起义军,一路向东,已攻陷多处城镇。北方、川陕皆有响应。听闻倭寇也派军袭边,如今已打到了苏州。想来这些诸位都已听说了。我朝立国数十年,人心思治,为何一夜之间,战乱四起?难道素日清平皆是幻象?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刘道长刚从西边过来,不如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古羽心道:“他能说清楚才怪。这些乱军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要怪只能怪另一个世界对这些人的压抑吧。”
果然,刘英福摇摇头道:“说来真是奇怪,贫道半年前自长江而上入西川,去的时候,湖湘之地商贾云集,一片祥和之气。然日前出川时,此地正生灵涂炭,血流漂橹。细细打听,才知是丐帮洞庭分舵的舵主,忽然拉着一群弟子从丐帮中独立出来,成立了一个什么洞庭帮,然后立刻就揭竿造反。他们还联合了衡山派、湘西狄家的许多弟子,声势浩大,一下子便打下了许多城镇。更奇怪的是,很多地方的守军要么直接投降,要么就是军官被部下杀死后起义。因此,这支起义军一路杀过来,竟未损失什么实力。”
古羽虽已知道此事,但听他此言仍是颇为震惊,心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愿意当叛军去杀人放火呢?这世界里的人是如此的真实,如果叫我去杀人,我应该会做噩梦吧。”
周大人又问道:“那这些起义军是为了什么造反呢?或者他们有没有什么口号之类的?”
刘英福道:“有倒是有,不过贫道不大理解,叫什么民主与科学。”话音未落,古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好他坐在角落,无人注意到他,于是赶紧正了正神,侧耳细听。
“贫道仔细打听了一下这口号是什么意思。这民主是说天下是所有老百姓的,不是皇帝一个人的,皇帝要靠老百姓聚在一起投票选出来。而科学则是说这世上没有什么神仙鬼怪的东西,人要相信真理,要崇尚百工的技术。”
他这话一说完,大家都显出不理解。陶吉首先站起来言道:“太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之所欲,天必从之。这天下自然是老百姓的,天子不过是代天巡狩,天子无德,民心自然相背。尧崩之时,诸侯均去朝觐舜,而不朝觐尧之子,舜不得已而登天子位,足见民心之向背。历朝之储君择立,京官六品之上、外官四品以上者均有奏荐之权。我就不懂了,让老百姓都来选,老百姓连皇子们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如何分辨孰贤孰劣?”
另一个青衫儒生道:“还有这个什么‘科学’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子曰:敬鬼神而远之。神鬼之事素来虚无缥缈,只是人心中的一个幻象,不做亏心事者,谁会相信这种东西?至于百工者,子夏有言: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崇尚百工的技术?做什么?难道要教人贪图物欲?”
他俩说完,两边众人纷纷点头。周大人捋捋胡须,道:“的确令人费解。看样子,今天这个话题是谈不起来了。那我再出一个题目,请诸位参详。武王伐纣,便是顺天应人,王莽篡汉,便是倒行逆施。自古云:成王败寇。莫非此中果真全无天理吗?”
这次田秀才率先说话了:“武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仍以服事殷,岂能与‘王莽谦恭未篡时’同日而语?”
老和尚见他说话,便突然笑嘻嘻地言道:“腐儒啊,腐儒!武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不过是论语的夸大之言,岂可相信!武王夺了天下便‘以服事殷’,若如与王莽一样败了,未尝便不是‘谦恭未篡时’。”
另一个儒生摆了摆手,道:“尔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乃所谓春秋笔法。太史公说,记史乃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史官自有一家之好恶,试问这世上除了先圣之外,又有谁能真正堪破正邪道义。有言道:公道自在人心。孰王孰寇,本就当由世人评说。”
一位皂衣道士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武王也好,王莽也罢,亦不能逃于天地五行之外。天命武王兴,王莽灭,吾等凡夫,岂可尽知此等天机?”
“邓道长所言固然不错,所谓成败自有天定,然而人力亦非全无可为之处。依我看,自古的英雄不过是四个字,审时度势而已。纵观历朝历代,哪位开国之君,不是在无数天下英雄之中脱颖而出?其形势之凶险,创业之艰难,决非常人所能想象。吾等此番讨论,也不过是管中窥豹耳。另外对时下的战局,依我看,也不过是一帮庸人作乱,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他这大话一出,满座哗然。先前的罗九洪道:“郑公子这么大的口气,想必是有所恃而言吧?”
那郑公子正欲回话,门外忽然吵闹起来。几个捕快模样的人闯进门来。周大人连忙起身相迎:“蔡捕头来此,不知有何贵干?”那蔡捕头拱手还礼道:“请周玉雷出来回话。”周大人不明所以,转身叫周玉雷过来。那蔡捕头道:“请跟我们去一趟府衙吧!”
第十二章 诬陷
蔡捕头二话不说便将周玉雷带走了。周大人连忙叫来家仆周正道:“你赶紧跟过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有情况立刻回报。”周正依言便跟了出去。
周大人眉头紧锁着回到主座,适才那位刘道长言道:“少公子一向行正言恭,乃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今日怎地沾上了这等刑责之事来。”
“我也是一头雾水啊,”周大人站起身来拱手道,“诸位,今日之会不想横生出此等变故,实在是在下失礼。莫如今日就此散去,等了结了犬子之事,我等改日再会如何?”
罗九洪便拱手道:“那晚辈先告辞了,世叔若有需要帮忙处,托人来庄上知会一声便是。”于是众人纷纷起身离开。
田秀才也起身欲走,周大人却抢上前拉住田秀才,跟他耳语了几句。田秀才道:“哦?义智兄,恭喜恭喜啊。”周大人一阵苦笑:“好兄弟,就别说风凉话了,务必要替我办好此事啊。”田秀才道:“只管放心,我即刻启程。只是我这学生……”他说着指了指古羽。
周大人走过去抚了抚古羽的头,道:“静明兄,不如让贤侄留下来住几天。总听你说,此子心思坚毅、聪敏好学,今日观之,眼神炯炯、性格沉稳,果如兄所言,是个可造之才。我有意栽培于他,兄不会介意吧?”田秀才道:“能得义智兄指点,乃此子三生之幸,羽儿还不快感谢周大人。”古羽忙躬身向周大人道谢。周大人勉强笑了笑,便让家仆将古羽与玉霜带出了正堂。
正堂之后是一处天井,中间一口大缸,盛满了水。这扬州人居所,不论贫富,均会在堂后设一处天井,每逢雨季时,雨水顺着房檐便落在天井内,以示“肥水不流外人田”之意。并且许多人家还将这种“天落水”接在缸中,逢有客人至,便取来烹茶,绿茶以此无根之水来烹,清香之气又会浓上几分。此一传统一直延续到真实世界的今天。
古羽甫一来到这天井中,一切熟悉的感觉便纷至沓来。的确,社会科技在发展,但民俗民风却很难改变,这也是人类文明能够传承至今的原因。
古羽微作一笑,又回头去看玉霜。玉霜毕竟小女孩脾性,刚才在正堂中事起突然,她还只有惊惧,如今到了天井中平静下来,便忍不住开始为兄长担心,两颗泪珠挂在眼眶中,眼看就要掉下来。她转身问古羽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我哥哥?”
古羽看着这水灵灵的小女孩,江南少女的灵气在她身上一览无余。他虽然本是二十几岁的成年人,但目前的身份却是个八岁小孩,加之又与玉霜还有几分关连,说不准日后也算得是自己的青梅竹马,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