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羽拉了张条凳过来,一抖前襟,缓缓坐了下去,方才说道:“横竖都是个死,何苦做个缩头鬼。”戴德优惊讶更甚,说道:“这小子有点意思,对三哥的脾气。来,给三哥说点好话,今儿就不杀你了。”谁知古羽却不买账,高翘着二郎腿并不理他。
戴德优也是个有心机的人,见他如此,心念一动,对手下人道:“这小子一个人跑出来,定是为了让自己的心上人藏起来。你们几个到后院去搜搜看。”他一边说,一边斜眼看着古羽,果见古羽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我只道诸位是好汉,不想白放着一个大老爷们在此,却去欺负女人。唉!”戴德优道:“哈哈,不拿这话激你,你小子岂肯就范。也罢,既然都这么说了,兄弟们,陪他玩几招便是。”
他一说完,几个手下就抽出刀来,欲上前与古羽过招。谁知古羽仍坐在条凳上纹丝不动,只是口中说道:“打架动武,岂是读书人的所为。”
戴德优道:“哦?听这口气你这读书人必有惊天动地之才了?想必你会奇门遁甲、杀人无形?”“不会。”“那么行军布阵、纵横千里?”“不会。”“不然运筹帷幄、算无遗策?”“不会。”戴德优大笑道:“原来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看你桀骜不驯的样子,我还以为有什么真本领呢。”古羽道:“真本领没有,只是我若一开口,必叫尔等心服口服。不过我怕吓着你们,故而只好闭口不语。”
戴德优一下来了兴趣,道:“这口气倒不小。也罢,三哥这就坐在这儿,看你今天如何用一张嘴让我心服口服。”他边说,手下人边起哄,都嘲笑古羽真是不知死活。古羽通过酒楼老板娘的介绍和刚才一番话,早已看清楚这帮土匪绝不仅仅是官逼民反、杀上梁山的草莽之徒,他们有很远的志向,只是他们现在遇到了某些困难,需要智士为其出谋划策。
心中思量一定,古羽已是成竹在胸。他道:“当初秦朝末年,楚汉争雄。楚王项羽手下那是兵多将广,而刘邦凭草莽起家,实力远不可及。当时二人约定,谁先打进咸阳,谁就可称王。项羽凭万夫不当之勇,一路摧城拔寨、所向披靡。而刘邦呢,只用一个郦生,便说降陈留、令西路诸将望风而降。可见,一张巧舌便可胜千万雄兵也。”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那戴德优的表情变化,见他似有所动,续道:“我观这位大王也是胸中有大志之人,想必是当年迫不得已才落草在这大邑的群山之中。然而英雄在世,难道就要凭着打家劫舍以至终老山野吗?显然不是。要想成就大事,必学刘邦招各路贤士帐中听用,而你们,也正是在寻找这样一位贤人,我没说错吧?”他一说完,众匪立时紧张起来,笑容也为之收敛。
戴德优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阁下之言,一语中的。我们这次下山,正是希望延请几位足智多谋之士上山做我们的军师。”古羽心中一喜,果然被自己言中,脸上却不露分毫,“恕我直言,这天底下哪有你们这样来请军师的,有也被你们吓跑了。更何况,天底下的读书人,胸中都有那么一股子傲气,宁可断头,也不能折了气节,岂是凭你武力恫吓就能得逞的。”戴德优迭声道:“是是是,先生您不就是这样的嘛。您这一席话,果然令在下心服口服,佩服之至啊。”
古羽心中一阵失笑,这匪首还真是好糊弄,见他刚才还耀武扬威,转眼就喜开笑颜了。那戴德优沉吟片刻,又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先生您是否愿意屈尊到我们山寨中,为我们出谋划策?我愿让出三当家的交椅给先生。”
他一说完,手下人就炸了锅:“三哥,你怎么能把位子让给这毛头小子呢?”戴德优道:“兄弟们,这位先生胆识过人,又能说会辩,这不正是大当家和我所需要的贤人吗?你们不要再劝了,我已拿定主意,等回去禀明大哥,我就让出这把交椅。”
古羽听他这话,知道自己卧底的计划已然成功,便道:“三当家何须如此。既蒙三当家鼎力相邀,小生少不得只好走一遭了。乡野散人,交椅于我实无什么用处,如果三当家真有心,不如放了后院的人吧,他们都是些无辜的客商。”戴德优忙道:“那是那是,有幸得先生相助,真真是如虎添翼啊。我这就令兄弟们撤走。先生请这就随我走吧?”古羽道:“那就劳烦三当家带路了。”
古羽讲到这里,林儿忽道:“哎呀,原来当时哥哥是被请上山去的啊。那酒楼老板却说你是被带走的,害我不知偷偷掉了多少眼泪。”古羽笑道:“那老板想必从没见过我这样的,一时吓到了吧。害你们为我担心,我也一直很难过的,在山寨中我没有一日不想着你们呢。”林儿道:“好啦,哥哥总是这么认真又肉麻,你还是接着讲吧。”
第二章 豢养
羽、林二人沿着狭窄的山道往山寨中走,后面跟着一个叶枫。林儿道:“哥,你第一次被请来的时候,也是从这条路上走的吗?”古羽道:“是啊。这鹤鸣山再往西就是红岩山,地势高峻,羌人山寨就设在其林深隐密处。叶贤弟,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有没有晕头转向啊?”他最后一句是问叶枫的,叶枫闻言笑着点点头。
林儿道:“对了,还没有问师弟你是靠着什么混入这山中的呢?总不会也被请来当军师吧?”叶枫摸摸脑袋,道:“我可没大哥那本事。我就站出来和三当家说,我大哥古羽上次在这酒楼失踪了,我是来寻我大哥的,然后我就被带到这里来了。”林儿赞道:“没想到师弟你也有一套嘛。”叶枫被夸得脸红了半天。
古羽又道:“那天我刚一来就直接被带到了羌人山寨。后来才知道,这山寨中一共有三股势力。山寨最早本是以瓦拉为首的一个羌人部落,他们世居于此,以农牧为生,靠着将山中各种蘑菇菌草采来卖到成都府换些日用,虽与汉人偶尔也会发生冲突,但日子总算还能过得去。直到川陕大乱发生时,附近许多汉人农民生活不下去了,被迫落草做了土匪,也跑到这鹤鸣山中活动。由于和羌人部落离得很近,少不得双方便有许多冲突。后来土匪首领戴德优和瓦拉达成协议,由瓦拉做大当家,自己做二当家,两家联合,把这山区中的富户都赶了出去,占了他们的地,也就成了这一代的霸主。”
林儿道:“这样啊,那戴德优后来又怎么成了三当家了?”
古羽道:“林儿别急,听我慢慢讲。那戴德优其实家境还不错,早些年曾到武当山学习武艺,据说在武当门人中,他也算得上身手不错的。后来回到乡里,他很自然地就成了乡人的领袖。此人可非一介武夫,他是极有眼光的一个人。当时乡人因为多年来一直与羌族不和,所以在起义时便多有主张要占领羌人的山寨作为据点。戴德优却审时度势,认为他们主要的敌人应当是官军和当地的豪强,而羌人一向以来也深受其害,两家正好同仇敌忾、联合起来共同抗敌,这才促成了双方的联盟。”
“直到川陕大乱快要结束的时候,大邑县忽然来了一支乱军,为首的名叫魏游。这支军队的主要人马都是武当山下来的。这个魏游不知从哪里得知戴德优在这一代占山为王,就派人与他取得了联系。算起来,他二人也是武当的同门师兄弟,不过戴德优只是个俗家弟子,两人并没有什么深的交情。所以一开始戴德优并没有理会魏游。不过在那之后,怪事就接连的发生了。”
“首先就是剿匪的官军突然多了起来,而且官军并不去进攻那些到处流窜的魏游的人马,专往这鹤鸣山跑,令山寨是疲于应付。更奇怪的是,魏游的人马却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而且四处出击,大邑及周围县镇的许多富户都被他们打得不是家破人亡就是远走他乡。”
林儿听到这里,不自禁地插嘴道:“竟有这等事!这种祸害一方的土匪,官军竟然不管?”
古羽道:“其实,若不是进了山寨,恐怕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官军当然是两路都派了人马出战。可是只有戴德优他们亲身经历了才知道,官军真正有战斗力的部队,全都派到了鹤鸣山这边,而魏游那边的,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戴德优这时才明白,想必魏游是和官军相互勾结上了。他想起当年魏游曾派人来与他们联络过,于是派出使者去和魏游重提结盟之事。此时的魏游,可不似当年刚逃到大邑时的无助,戴德优也明白,不给他好处,他是决计不会同意的。所以戴德优才主动让出二当家的交椅给魏游。而魏游则看中了山寨可以作为一个固定的据点,就这样,羌人山寨就成了川陕乱军的大本营。”
林儿长吁一声,道:“原来是这样。”后面叶枫补充道:“外面的人,好比像夏老爷,他们只知道有川陕乱军,几乎没人清楚大当家和三当家的故事,也正是因为他们都长期受到魏游的荼毒,所以会痛恨山寨。”林儿忽有所悟道:“这么说来,姐姐那天用‘贼喊捉贼贼无常’来敲山震虎试探花梦醒,其实是猜对了,江家堡才是真正的‘贼’!”
古羽笑道:“不错,我一开始也是很奇怪,为什么魏游这个乱军,从一支四处投靠的残兵败将,突然就和官军有了勾结。直到那天叶贤弟上山,把你们调查到的情况和我一说,一切的秘团就解开了。十年前,当时的江家堡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富户,川陕大乱让他们萌生了发战争财的想法。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遇到了穷途末路的魏游,两下一拍即合,便制定了这样一个可怕的计划。江家堡凭借自己的钱财,豢养魏游的人马,而魏游则充当江家堡的打手,四处攻击异己、圈占土地。同时,他们很可能还收买了太守,使其对此事睁一眼闭一眼。就这样,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江家才成了大邑的土皇帝,可以把县太爷也毫不放在眼里。”
林儿道:“我还有一点不明白,既然是这样,为什么陈大人一到任,太守就主动发出命令,要求他严剿匪患呢?”古羽道:“这正是他们用心歹毒之处。林儿你想,陈大人在遇到我们之前,是个什么样的官员?”
林儿略一思索,便立时明白了:“竟然是这样!我记得当时陈大人说上面要求他不必回京述职就直接往知大邑事,哥哥还感到奇怪呢。现在想想一切都变得合理了。太守正是急需一个像陈大人这样懦弱的官员,这样他可以把剿匪的样子做足,最后失败的责任也不在他的身上。”
古羽道:“没错!而且更歹毒的是,他们可以利用这一次剿匪的动作,吸引外地客商来做他们的猎物。林儿你的北辽师父不就是其中之一吗。襄阳的龚掌柜他们,若不是见多识广,恐怕也已被拉进这个陷阱了。”
林儿恨恨地道:“太可怕了,那个花梦醒,我一开始还为他叫好呢,没想到竟这般阴险。”
古羽沉吟片刻,道:“我现在觉得,我们还只不过揭开了冰山的一角,这可能还是一个更大的局,也许连花梦醒和江家堡也不过是这个局中的棋子而已。”
林儿想了想,说道:“是啊。我们在调查中还发现了好多奇怪的事呢。这里面的关系我早就被弄糊涂了。”说着,她将叶枫走后发生的事给古羽讲了。
古羽听完,深深皱起了眉头,道:“真没想到,本以为到了号称安逸的天府之国,此行却一点也不安逸啊。”
第三章 山头
林儿道:“哥,你再和我说说,三当家被我们擒获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吧?为什么大当家会和你歃血为盟呢?”古羽道:“其实魏游一到寨中,戴德优就开始调查他发迹的原因。不过魏游做事小心谨慎,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无奈之下,戴德优只好也带着人马四处出击,一来可以找更多的闲人入伙,二来则是监视魏游。所以当时在安仁镇上,花梦醒知道是戴德优来了,就主动地躲开他。这才有了我在安仁镇酒楼与三当家见面的一幕。”
“那天一上山,戴德优就将我引荐给了瓦拉首领,从言谈中我很快得知了他们与二当家魏游的矛盾。其实瓦拉和戴德优都是当地的农民,因生活所迫才干上这勾当,他们并不愿意成天提着脑袋去杀人越货。所以从魏游一上山,新旧人马就存在分歧。瓦拉首领当时正苦于此事,一见到我,自然就要询问对策。我就对他说:‘二当家的事如何解决,就要看大当家您希望这山寨变成什么样子了。’瓦拉说:‘我当然是希望山寨能恢复往日的安宁,还请先生教我。’我见他态度真诚,对他说道:‘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大当家想要恢复安宁,恐怕必须要快刀斩乱麻才行。’可大当家当时颇为犹豫,我也明白他是担心魏游人多势众,实际上,我那话有一半是对在旁的戴德优和很有可能听到这话的魏游说的。”
“魏游也不是省油的灯,果不其然,他在大当家身边安插的眼线,将我这番话报告了他。那时魏游还在山外,听到这消息立刻就赶了回来,当着瓦拉的面说我妖言惑众,必欲除之而后快。但说起来我毕竟是戴德优的人,他这样做实在是驳了这位三当家的面子,双方的梁子也就这样结下了。”
他说得这样轻描淡写,但当时的凶险林儿自然能想象到,于是说道:“哥,你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呢。那时三当家必定是力保于你吧,你就不怕他保不住?”古羽笑道:“这山寨毕竟还是三当家的地盘,魏游虽然人多势众,还是要顾及这一点的。”
古羽续道:“后来的事,我想你也能猜到了。戴德优被官府抓获的消息一传回来,寨中就炸开了锅。戴德优的手下冲到魏游的驻地要人,因为他们知道魏游和官府有勾连,结果跟魏游的人几句话不对,双方就打了起来。魏游的人大都身怀武艺,且战斗频繁,岂是一帮起义的农民所能敌的。这一打起来戴德优的人立刻损失惨重。瓦拉首领情急之下就想到了我,连忙请我过去商量对策。我这时才亮出我的身份,并告诉瓦拉,三当家是我的人抓的。”
林儿奇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哥哥,你是怎么知道三当家是被我们抓的啊?”古羽笑道:“我虽不懂武艺,但也知道戴德优的本事远近闻名,能抓住他的人一定是武艺高强者。所以很自然就想到了猴子夫妇。说起来真的是多亏了你们这擒贼擒王的计策啊,让我省了很多麻烦。”林儿瘪着嘴邀功道:“哥哥这么看不起林儿呀。虽然是误打误撞,但这临危受命、带兵出征的首功也是我的吧?”
古羽看着她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可是在夸小林儿呢,能用行医的道理带兵打仗,真是了不起呢。以后我们林儿的古家军一定能扬名海内的。”他说得兴奋,林儿却惊诧无比:“我那番行医的话只对姐姐她们讲过,哥哥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我们被偷听了?”
古羽道:“是啊,所谓隔墙有耳,真真不是虚言。我在峨眉山上就被偷听过一次,差点害了性命,这次也是如此,以后我们说话可得万分小心才是。”
林儿不禁后背直冒冷汗,说道:“看来我们在迎仙阁中的一举一动都是被人监视着的。”古羽道:“迎仙阁是山寨的桥头堡,怎可能当中没有山寨的人。那个接待你们的张大平就是瓦拉的亲信,你们在阁中的活动,他全部都记录在案,并且报知瓦拉。所以,对于你们抓走三当家的事,瓦拉其实很清楚。不过好在林儿很机警,自始至终都没有让乡勇们露过面,而你的行动又十分诡异,所以张大平才没有贸然对你们采取行动。”
林儿道:“这还得感谢猴子哥,若不是他往返报信和那来去无影的轻身功夫,恐怕乡勇们早就暴露了。那瓦拉明知我们要抓三当家,为何却不来阻止我们?”
古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