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只能继续问道：“我知道竹内姑姑是很爱我们的，你的离开，一定是和某些事情有关，对不对？是和子霞有关？”
林儿刚说出“子霞”二字时，竹内浅吟明显地一颤。林儿当即明白，龙学诚让她来找“何仙姑”，的确是有原因的。
果然，竹内浅吟伸手指了指，道：“林儿、枫儿，还有那个子霞的女儿，跟我过来吧。”
（按：杜牧《清明》一诗中提及的杏花村当是在安徽池州。麻城的杏花村，最早记载见于北宋，应当是附会而来，因为杜牧本人曾在麻城附近的黄州做过官。不过就现代人而言，山西汾阳杏花村似乎更有名些，虽然山西的清明节可能还在飘雪、断无可能“雨纷纷”。商业运作的厉害之处，由是可见。）
第四章 子霞
竹内浅吟说完，便转身继续往山上走。林儿见状，连忙过去扶住她的手臂。
竹内浅吟回头看看她，佯愠道：“怎么，看着我老了是吧？”
林儿吐了吐舌头，调皮一笑道：“小时候我走路快，老摔跤，每次师父不理我，都是姑姑扶我。现在轮到林儿来扶你了，这不是应该的嘛。”
竹内浅吟看着林儿的表情，哪还有半点怒气，只得微作一笑，道：“黄大哥收了你这个乖徒弟，也算是他一生的福气了。也不知为什么，一见了你，什么脾气都没了。”
林儿又是一阵调皮地撒了半天娇，方问道：“姑姑，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不肯叫师父作‘师兄’，却要喊他‘黄大哥’？这个称谓，总感觉好生疏。”
竹内浅吟叹了口气，哂道：“小妮子，你明明知道原因，却明知故问是不是？”
林儿瘪瘪嘴，道：“我知道，因为姑姑爱师父，可是师父有了师娘，所以只把你当小师妹。你不想他这样，所以就不肯叫他作‘师兄’。好可怜哦，雪平美女也是这样，得不到别人的爱，这是最可怜的了。”
竹内浅吟抿着嘴，眼中忽现茫然地道：“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对我是什么感觉，如果他对我不好，又怎么会留我在身边，让我来照顾你和枫儿？你们唤我作‘姑姑’，可我却像亲娘一样照顾了你们两三年呢。”
林儿道：“可不是嘛。我很小就跟着师父走了，一直没得到过母爱，姑姑在身边照顾我们，我都把你当娘一样。那时候你不辞而别、从此再没了下落，林儿别提多伤心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恢复过来。”
说话时，四个人已经来到了这座山的山顶。山顶处出现了一个草庐，像是竹内浅吟上山采药时临时居住的。不过，竹内浅吟并不打算让林儿三人进去，反而是指着旁边一个土坡，对三小姐和叶枫道：“那边那个墓，你们去拜拜吧。”
三小姐和叶枫互相望了望，不明所以，只能顺着她的指向走过去。走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墓冢，墓碑上是一行字“西辽妇人子霞之墓”。
没有立碑人，没有亲属，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墓碑，下面埋葬的，竟就是那位影响了几个强力男人的女人。
三小姐和叶枫都有些傻了眼。眼前的墓就是他们的娘亲埋身之所，可这个被别人说成是放荡的女人，他们从来没见过一面，他们还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感情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所以他们就这样傻傻地站着，没有任何表示。
林儿当然理解他们此时的心境，所以便替他们问竹内浅吟道：“子霞怎么会埋在这里？”
竹内浅吟看着那个墓，眼睛有些迷离，半晌方道：“因为埋在这里，黄大哥才会偶尔来一趟，我才能再见他一面……”她停了片刻，续道：“你们知道，是谁害死子霞的吗？”
三小姐和叶枫闻言，都转过了头来，这正是他们很早就想知道的答案。竹内浅吟于是走进了她的草庐中，同时示意三人也跟她进来。林儿便当先跟进，刚一进草庐，就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在这个草庐中，竟放着一些真实世界才存在的烧杯、试管和酒精灯。
化学实验？林儿惊得张大了嘴。作为真实世界的化学博士生，她对这些东西实在太熟了，那时候她成天就在鼓捣这些东西。可是，这些东西出现在这千年前的游戏世界，着实让她连挤了好几下眼睛。
竹内浅吟倒没有注意到这些，她见三人进来，便招呼他们坐下，这才缓缓说道：“其实子霞的死，和斗士陆一指的死有密切关联。当年陆一指是横行西北的大盗，江湖中人对他无不忌惮三分。此人真可谓无恶不作，同时上了宁国和北辽国的通缉名单。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十几年时间竟没有谁能敌得过他。”
“没有人能敌过他？德天、陈如风、东苍他们几个都干吗去了？”林儿有些忿忿地嘟囔着。
可竹内浅吟却笑道：“你这小妮子，这几个江湖中顶级的人物，就被你这样直呼其名了？”她当然知道林儿是武林盟主，论排位尚在武魂之上，直呼其名也没什么不妥。不过在她看来，这样的事情还是有些匪夷所思。等林儿报以一笑后，她才继续说道：“陆一指行事隐蔽，轻易并不露面，要找到他，其实不算容易。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关键的一点是，他的背后是东洋人。”
“我猜也是这样。大凡有点名位的，背后都有人。”林儿继续嘟囔着。
“你倒是看得很清楚。不错，陆一指就是东洋人在中原地区扶植的一个不确定因素，他们的目标是搅乱中原，好让他们趁乱而起。宁国人当然不会轻易让这计划得逞，所以他们首先就发了悬赏令，让天下英雄共诛之。你们知道，第一个接这个悬赏令的人是谁吗？石报国。”
“石帮主？”
“没错，那时候石报国刚出道，立功心切，当先就接了这一个差使。可惜的是，他和陆一指对战，却连陆一指的徒弟龙慈都没有胜过，所以他和龙慈也结下了仇怨，两人多次生死大战。”
“嗯，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会对龙慈成为宁国皇帝的座上宾这事耿耿于怀，不惜投靠外敌来搅乱中原。真没想到，这一件事的背后，牵涉竟如此之深。”
“其实不光是他，江湖上很多人都拿陆一指没办法。陆一指不仅自己实力很强，他的手下有龙慈、龙学诚等诸多顶尖好手，而且对他忠心耿耿，一般人根本奈何不了他们。这时候，是黄大哥出面，才最终将这事解决。”
“师父？”
“是的，杀陆一指这件事，黄大哥无疑是首功，可惜没有人知道罢了。他观察龙慈这个人，发现其人野心很大，绝不是屈居人下的主。可以说，龙慈和陆一指，就像三国时候的吕布和董卓，只要有一个貂蝉，就能让两父子反目。所以他就效仿王允的美人计，在西辽找了个叫子霞的美女，送到陆一指身边做侍女。子霞的任务，就是勾引龙慈、并且让陆一指将自己赏赐给龙慈，她就可以在两人之间实施离间之计。这一招果然很快便奏效了，龙慈开始背叛陆一指，并密谋杀招。黄大哥接到子霞的报告，就去东北的胡苗村邀请了胡苗大侠，他们三人联手，最终将陆一指斩杀在华山之巅。”
“这陆一指实力这样强啊？需要三个人联手才能对付他？”
“陆一指的强不光是武功，还有东洋人送给他的许多秘密武器，这也是难以对付他的原因。他死了之后，东洋人多年的经营付诸东流，自然就要报复。首当其冲的，就是黄大哥。他们真的很卑鄙，竟对黄大哥用上了这个。”
说着，竹内浅吟从旁边拿过一个小药包来，交到林儿手上。林儿接过来闻了闻，这才大惊失色：“春药！”
“是啊，就是这东西。金泽荣二那个匹夫，一辈子也就这点出息。”竹内浅吟无奈地摇摇头，“当年的华山之巅，黄大哥和子霞就是双双服了这春药，才做出那样的事。”
林儿听着这故事，她似乎开始明白整个故事的原委了。她的师父黄六如，为了替天下人除恶，最终遭遇了敌人的报复，“可是，师父他为什么这样不小心啊，会中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林儿还是不肯服气。
竹内浅吟除了叹息还是叹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时候黄大哥还不通医道，又碰上了白乔这个世上罕见的聪明人，中招也是在所难免。这也许就是他日后立志学医的最重要原因吧。”
“又是白乔！”林儿知道，她们始终逃不开这个名字的。
“除了他还有谁。他的鼻子比狗还灵，他知道东洋人有了报复的计划，就主动请缨去华山动手。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把龙慈心中的仇恨提升到顶点，好让其成为这个乱世最不安分的力量，这样北辽才有机会。所以，最终还是让他如愿了。”竹内浅吟也是气愤异常，可是没办法，政治斗争中，小人往往是得志的一方。这就是宿命。
第五章 飞升
三小姐和叶枫，早知道自己是这场斗争的牺牲品，可他们仍然没想到，自己是在离间计、春药的催发下而出生的。这样的失落，让他们的情绪都跌入了谷底。
竹内浅吟见他二人都低垂着头，三小姐还险些要落下泪来，便道：“子霞的女儿，龙绮霞？你出生的时候，你的二叔把为你接生的稳婆、照顾你娘的店小二，都杀了个干净，现在想想，一切都充满了罪孽啊。”
三小姐皱着眉，眼色彷徨地道：“你的意思是，我的出生根本就是一个错误，我本不应来到这个世上？”
竹内浅吟看着三小姐，看着她美丽又执着的双眼，忽然就大笑起来，口道：“和她还真是像啊，难怪都这样惹人怜爱。如果可以，我倒真想和她互换，至少，她得到了黄大哥，这不就够了？”
三小姐奇道：“你是说，后来子霞真的和黄师傅在一起了？”
竹内浅吟抬头想了半天，这才说道：“不在一起又有什么办法？黄大哥是个重感情的人，他利用子霞来实施离间计，他和她有了鱼水之欢，若不在一起，黄大哥的心中如何自安。只是可怜了子霞，东洋人不肯放过她，不停地给她下春药，她没法待在黄大哥身边，只能到麻城的欢乐坊去。偏生她又太美，谁叫她是西辽的头号大美人呢，连江夏的公子哥都会来买她的笑。唉，红颜薄命、红颜薄命啊。”
“天呐，你说子霞最后做了妓女？”三小姐和叶枫满腔的痛楚几乎要爆发出来。
“最后？你是说最后吗？最后是什么样，其实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上天开了眼吧，她最后真的渡劫飞升了。”
“渡劫飞升？”这回轮到林儿好奇了。
“其实子霞真的是这世上最善良的女人，她一生都没有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她一直吃斋念佛，即使进了青楼，也没有丝毫改变。也许是老天看到了她的真诚吧，所以为她开了一道飞升之门，让她去了天国。”
“飞升之门？姑姑怎么越说越玄乎了？”
“这是真事，麻城的许多人都看到了。当时子霞在举水河边对天祷告，突然就出现了一道黑光组成的门，子霞就这样走了进去，从此便再没有谁见过她。这不是飞升是什么？不过黄大哥却不肯信，她说子霞一定去了什么地方，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因为在子霞走后，东洋的三大家族突然停止了针对中原的行动。黄大哥说，这一定是子霞用她的生命，换来了两国的和平。”
竹内浅吟边说边摇头，对于黑色光晕组成的奇异之门，想来她也疑惑过许久，却没有任何结论。她只能相信那是上天赐下的光明之门，接引可怜的子霞去了另一个世界安享极乐。
而林儿，却感到了一丝异样。她拉着三小姐和叶枫出了草庐，来到子霞的墓前。她忽然有一种预感，奇怪的预感。她觉得，那道奇异的飞升之门，会再度打开。打开之日，就是天下太平到来的时刻。
而三小姐则更加坚定地挽住了林儿的手，她相信，自己那位可怜的母亲，一定是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完成了自我的救赎，完成了伟大的牺牲。她要和林儿一道，找到自己的母亲，而不是眼前这个没有任何来历的墓冢。
三人就在这墓前畅想了很久，方才缓缓地下了山，回到病坊。竹内浅吟唤了她的徒弟竹内轻弦为林儿诸人安排休息的地方。那轻弦是个六岁的东洋小女孩，长相大气又可爱，很听竹内浅吟的话，林儿也就跟着轻弦到了病舍里休息，同时将今天的遭遇和雪平她们说了。
过了两天，就见白紫萱引着北辽的太后来了。林儿早已和轻弦说过，待太后来时，就为她们准备一个专门的房间来诊病。轻弦倒是乖巧，将一应的诊疗器材都准备妥当。林儿、雪平、三小姐便在房中，等太后进来。
不多时，白紫萱领着老太后走进了诊室。三小姐当先迎上去，扶住太后，殷勤地问：“娘娘，听说你得了怪病，让绮霞很担心。”
可是，再仔细观瞧，却见太后脸色红润、笑容可掬，哪像是得了病的人。三小姐不禁好奇，又问：“您这是？”
太后微作一笑，道：“我这个怪病，不是怪在身子上，而是怪在心里。”
“心里？”三小姐更加好奇起来。
那边林儿似乎明白了什么，便对三小姐道：“太后娘娘怕是有很多话要说吧，三小姐快请娘娘过来坐着，别着急。”
三小姐点点头，将太后请到了上首，这才又问了一遍：“这是怎么一回事？”
太后却仍是微笑，回头看向了白紫萱，“东平，你替哀家说吧。”
白紫萱“哦”了一声，方才开言道：“自从谭道长被你们擒住之后，娘娘这心里就没着没落的。你们也知道，娘娘很信任谭道长，时常听他传道。可是这一回，着实是伤着娘娘的心了。先帝爷在位时，娘娘一直主持着朝廷大局，劳心费力，却没讨到什么好，朝中大臣们各自为政，谁也不肯服谁。后来有人建议娘娘，说这是因为她的臣民缺乏信仰，应该给他们立一个精神上的皇帝，也就是道德的约束。于是娘娘就效仿当年汉武帝，把谭道长引进了朝中，给他官位，让他为大臣们立道。结果这么多年过去，道是立起来了，北辽却越发的混乱。娘娘很好奇，古夫人也没见你立什么道，怎么宁国人都这么听你的话，原本一盘散沙的宁国人，现在都变得这样团结。所以这回娘娘来，就是想向古夫人请教的。”
林儿这才明白，这哪里是来医病，原来是来取经的。她想了想，只得道：“若是总结了什么经验，那我倒乐得与娘娘分享。可这么突然，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来。”
太后道：“其实，要问你是什么样，问你身边人就好了。林雪平姑娘，你和林儿姑娘是最要好的。你是怎么看她的？”
雪平没想到她会问自己，嘟着嘴想了半天，这才说道：“我觉得仙姑最好的地方，是对每个人都一样平等。在我们识乐斋里，既有妙宜公主、花公子、小美女这些来自社会上层的，也有七妹、姓易的、家先生这些来自社会下层的，他们在我们家都是一样的平等。而在识乐斋以外，既有朝廷大员、也有贩夫走卒，仙姑都能和他们交朋友，而且一视同仁、不分贵贱，正是这样的礼贤下士，所以仙姑才是一个好的主子呀。”
太后一面听着一面点头，“嗯，平等。哀家的确是缺少这一点，皇宫里待久了，总会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绮霞，你觉得呢？”
雪平总结时，三小姐也在想。此时听得问，她便回道：“我觉得，之所以能做到平等，是因为在林儿主母看来，每个人的身份、地位虽有差别，可是爱和快乐，却是没有区分的。她要让每个人都感到无差别的爱和快乐，需要巨大的包容心。当初我刚进识乐斋时，我很任性地提出要在战事最关键的鸿乐府拱北举行婚礼，若是换了其他主子，必会以大局为重，劝我放弃这念头。即使我自己做主子，也一定会劝自己放弃。可是主母却毫不犹豫就答应我的要求，这让我从此对她死心塌地。也许包容，才是主母最大的好处吧。”
太后继续应承道：“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