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一仗。朝廷发的通报是歼敌逾十万,可却没说我们的损失也有七八万之多。我从西川带出来的兵娃子,几乎全数阵亡,只能重新征召补充。也幸亏我们西川的兵从来不怕死、能打硬仗,否则哪里经得住这样持续的消耗。北辽那边听说也好不到哪里去,前年南下的北辽军全部打光了,就只能临时就地征召。可是,中原故地的百姓不会给他们卖命,他们只能从北辽很偏远的地方拉了壮丁充数。你们说说看,这仗打得有多惨,真不知道那白乔为什么还不肯收手。”
古羽闻言,长叹一声道:“一将功成万骨枯。白乔铁了心要做北辽历史上的英雄,哪里会轻易放手。伊在也只能尽快解决掉襄阳,让战争的损失减少吧。”
他们说话时,林儿却始终一言不发。古羽回头,见她正皱眉沉思,忙问她怎么了。林儿犹豫了半天,方道:“哥,我忽然在想,等打下襄阳后,北辽军也很难再抵抗宁军的攻势,相信依靠朝廷的力量就可以完成复国了。要不然,我们打完襄阳这一仗,就离开吧?去隐居,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诸人早知道林儿有心打退堂鼓,这一年多绞肉般的大仗打下来,诸人亦都是身心俱疲,没有谁想再继续打仗。可花梦醒却道:“我和霞儿也经常说这事。可现在主母和为仪的名声这么大,又能退到哪里而不被别人知道呢?”
林儿黯然道:“是啊,索为凡人而不可得,这也是无奈的事。大家把这件事情记在心里吧,以后若有机会,我们再慢慢想办法。伊在你们难得来一趟,嫂子专门给你们做了些随州的蜜枣,你们有口福了。”
花梦醒笑道:“还是这里好,一来就有回家的感觉。”
正说着,却听门外卫士报告道:“从襄阳来了一队北辽使者,说是古先生的老朋友,叫乞伏顺,想求见大帅。”
“乞伏顺?那不是乞伏于勇的亲信吗?”古羽闻报,心中的疑惑顿时涌上心头。
第二章 怪病
林儿奇道:“北辽人从来没派过使者,怎么今天突然派使者来?而且还是乞伏于勇的人,他不是白乔的死敌吗?”
古羽沉吟片刻,道:“我和香姐、霜妹在草原上,与乞伏顺有过几个月的交情,乞伏顺简单、忠诚,是个不错的朋友。想来白乔想派人求和,却又知道他派的人我们未必会见,只好派和我们有些交情的人来。要不,请他进来吧?”
于是,乞伏顺和一个身罩披风的人被带到了帐内。乞伏顺刚见了古羽的面,倒头便拜。古羽惊奇万分,连忙过去扶他。乞伏顺道:“古先生一直是小顺子最敬服的人,这一拜应该的,先生一定要受。”古羽执拗不过,只好依他,让他拜了三拜方才起身。
乞伏顺又指着自己身后那个着披风的神秘人物,道:“我带了一个人来,不过她不方便见太多人,可否单独见古先生、古夫人和花公子?”
古羽回头看看林儿,又看看花梦醒,对乞伏顺道:“这里都是我们识乐斋的人,没有什么秘密不方便说的,我想没必要让谁回避吧?”
乞伏顺却有些尴尬地无奈道:“古先生误会了,我们今天来倒不是要说什么秘密的事,只是一些私人关系让人脸红,所以还是请其他人回避一下子吧?实在对不住了。”
他这话说的,让识乐斋诸人都有些不忿。一个敌军的使者,要求倒是不低,他们都是在军中谋事,何曾会受什么气呢。倒是方任侠聪明些,看出了乞伏顺的不适,便招呼其余诸人道:“陶兄他们来了还没时间喝酒呢,让师父、师姑、伊在他们忙吧,我们喝酒去。”言毕便与其余诸人退出了大帐。
古羽见诸人离去,这才说道:“这下可以请这位人士现身相见了吧?”
那个神秘人物闻言,方揭去了身上的披风,这边三人一看,顿时哭笑不得,原来来人竟是那个风流少妇白紫萱。
林儿见她露面,当先便掩嘴笑了起来,半天方道:“原来是你啊,早说嘛,我和哥哥都应该出去,不妨碍你和伊在。”
花梦醒先是一愣,旋即不悦道:“主母说什么胡话,当时若不是情急救你和为仪这家伙,我怎会委身做那样的事。”
林儿却道:“话是没错,你的情义我和哥哥都记得。可你和她总是有过男女之好,今天她来找你,必是遇到了难办的事,也不好不依吧?”
花梦醒想想确也无可奈何,便走到白紫萱身边,温言道:“你最近还好吧?那时候和你好,实在迫不得已,你别恨我。今天你来这里,若是针对我花梦醒个人,我一百件也依你,若是要我撤军,那就恕难从命了。”
白紫萱深情地看着这个她曾魂牵梦绕的俊郎男子,一双妙目中的风情丝毫未减。南京之事后又过去了三年。三年来,花梦醒已蜕去当年的软弱,率领着他的兄弟们南征北战、军功卓越。而白紫萱却老了三岁,虽然姿容犹在,可其中仍多了几分沧桑。自那天与花梦醒一番云雨,她心中便再没了别的男子,她只为花梦醒夜夜流泪,思念之苦正让她迅速老去,再难自拔。
可此时见了,白紫萱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两国正在打仗,双方是死敌,各为其主,要想再续前缘也是绝无可能,她除了在心中流泪,又能说些什么呢。
乞伏顺看出了白紫萱眼中的情绪,连忙替她言道:“郡主前段时间一直病体缠身,大夫诊断,说是患的相思病。南院大王看着自己母亲一天天病下去,心中难过,只好去求陛下让郡主来见花元帅一面。可是陛下一直不肯,直到这一次,遇到了这件大事,陛下无可奈何,才只好让郡主前来。”
花梦醒原本也是有情的人,听乞伏顺这样说,心中对白紫萱又多了几分怜惜,便过去轻轻拎起白紫萱的手,低声再问了句:“有什么话,就说吧?”
白紫萱被他拉住手,哪里还忍得住全身心的情绪,就这样扑到花梦醒怀中痛哭起来。花梦醒无可奈何,只好将肩膀借给她,任由她的哭泣浸湿肩头。
哭了半天,白紫萱的情绪逐渐稳定,这才止住了泪水,缓缓道:“皇帝姐夫让我来,是有一件事相求。倒不是求花公子,而是古夫人。”
“求我?”旁边的林儿不禁好奇起来。
白紫萱道:“太后得了一个怪病,请了好多大夫都起不了作用。大夫们都说,当今医术最高的四大名医,医侠黄六如、医仙林至臻都在海外隐居,医宗张汉下、医神姜附子都在乡下云游,四人不知踪迹、难以寻觅,就算寻到,也未必会给北辽皇室医病。皇帝姐夫想来想去,古夫人和林姑娘的医术不在四大名医之下,而且宅心仁厚,所以就让我来求你。可我却觉得,两国在打仗,古夫人是宁军的大元帅,怎么可能为敌人看病呢。我劝皇帝姐夫,他却不听……”
她还没说完,却见林儿伸手止住了她,只是问道:“太后她得了什么病?”
白紫萱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就天天听见太后娘娘喊痛,却说不出原因,大夫们都拿不定主意。”
林儿道:“凭花伊在和郡主的关系,我也应该帮忙的。何况当初我和哥哥逃出北辽,全靠了太后帮忙。于情于理,这个病人我都应该接,才不管她是否敌国的人。只是,我怎么才能为她诊病呢?我这宁军元帅,也不可能前去北辽诊病呀?”
白紫萱道:“古夫人愿意的话,我会陪太后娘娘过来的。只不过,随州地处要害,人多眼杂,怕于太后不利。夫人可否选一个大家都方便的地方?”
林儿回头向古羽问计,古羽想了半天,忽道:“林儿你还记得龙二叔说的那个叫何仙姑的人吗?”
“何仙姑?”林儿心中一动,当时龙学诚曾说过,要了解她师父黄六如的往事,就要到江夏以北的麻城,去寻一个叫何仙姑的人。林儿经古羽提醒,当即拿定主意道:“江夏以北的麻城附近,有一个何仙姑,那里不在战争紧要处,应当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郡主可将太后请到那里去,我和雪平美女会在那里等她。”
白紫萱点头道:“那我这就回去通报。”说完,她又看了看花梦醒,两人深情对视一番,白紫萱重又戴上披风,离开大帐。
待那两人走后,花梦醒方才回头问林儿:“主母真要为那老太后医病?不要是因为我的原因,我自己做的事,我愿意自己一力承担的。”
林儿摇头道:“伊在别多心。作为一个医者,对于疾病的侵害,是不会区分其人是什么国籍什么身份的,救死扶伤才是我之本份。去和美女她们说一声吧,让她们陪我去麻城走一趟,这事儿别让太多人知道。”
花梦醒点头出去,古羽则过去搂住了林儿,深情感叹道:“记得那时候在涡阳,你还为要不要给恶人医病而纠结,现在你终于成为一名真正的大医家了。果然如黄师傅说的,医术是可以快速精进,医德的修炼才是困难。经历这么多,林儿终于修得了真正的医德。”
林儿握住古羽的手,柔声道:“这就是大医之德了吧?谢谢哥哥,我想我终于可以向师父交待了。”
第三章 竹内
林儿领着三小姐、雪平、勒勒、七妹,由叶枫驾车,易了容往麻城方向去。她们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因为此行要秘密给北辽国的太后治病,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花梦醒当然会把白紫萱来访的事告诉三小姐。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三小姐对于乃夫的事早已坦然,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定要跟着林儿去麻城。在北辽时,太后对她一直很好,三小姐念旧,听说太后生了怪病,当然应该去看望一下的。
麻城离随州并不算远,上次四渡举水,林儿大军就到过麻城,所以也算熟门熟路。麻城毗邻江夏,是南上北下的重要城邑。自从北辽入侵后、朝廷迁来江夏,麻城的地理位置便更加要紧起来。这地方并不十分繁华,可是倒卖走私的人却不算少,因为离淮河前线较近的关系,所以北辽来的走私货常在这里分销。
当然林儿是没空理会这个的。她们要去的地方是麻城以西的歧亭镇杏花村。这歧亭镇位于大别山南麓,举水延镇流过,著名的光黄古道便是在这里水陆互换。自古以来,要从江夏到洛阳,都要先渡长江,进举水,然后在歧亭镇登陆,翻过大别山,这才进入中原地区。所以歧亭镇这地方,确是个繁华的小镇。
由于位处山区,小镇的繁华并不能惊扰周边的宁静。从歧亭镇翻过一座山去,就到了杏花村。延路向行人打听,很容易就得知了那位何仙姑是在杏花村中居住。自上次龙学诚提到何仙姑后,林儿早就派人来了解过情况,也确定了何仙姑在的地方,所以她们一路寻来,并不十分困难。
“歧亭、杏花……仙姑,这个仙姑隐居的地方处处都透着医家的大气呢。”雪平一边欣赏着延途的风光,一边和林儿说着话。她无意识地随意呼叫,却没注意到自己说的两个“仙姑”有点混淆不清。
林儿当然也理解她要表达的意思,所以回道:“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样一个人,也不知她的师承关系是什么样的。学医这一道,若没个师父指点,那要辛苦很多。这位何仙姑若是自学成才,那倒令人钦佩了。”
一边说一边走,马车就进入了杏花村中。这杏花村在大别山里,又濒临长江,其中雾气升腾,鸡犬相闻,稻田中的土腥味伴着微风吹起,心中的宁静也就自然地浮上来,将尘世中的躁动不安尽皆抹去。
据探子说,何仙姑的病坊是在村子北侧一个僻静的水塘后面。林儿诸人下了马车,小心翼翼地往那水塘走。经过一座木制小桥,就见到了一块打扫干净的庭院。庭院之侧,有大片竹林,将林后一众木屋掩映。诸人从竹林中辟出的小道穿过去,这才终于见到了传说中何仙姑的病坊。然而,这些病坊的制式结构,竟是东洋的?
东洋的和式住宅,悬空的地板、伸长的屋檐,装饰简略的推拉门、深色边框的榻榻米,几何感分明、精致而深邃,让这种住宅样式全然不同于中原地区的民居结构。
难道何仙姑竟是东洋人?带着这样的疑问,林儿诸人小心地扣开了病坊的门。
病坊分前后两通。前面是大夫的诊室,后面则是病人休息的地方。不过今天也许不是赶集的日子,所以病人不算多。诸人走进诊室,却没有见到坐堂大夫,反是一个徒弟打扮的,对诸人道:“哪位是古姑娘?”
林儿奇道:“我是?你认得我?”
那徒弟道:“师父说,这二天会有几个远处来的漂亮姑娘找她,我想应当就是你们了吧?师父说,让你们去后山上陪她老人家采药。”
“后山上?怎么去呢?”
“就从病坊后面的山道往前走就是了。师父采药一般不会走远,你们延路走,应当能看见。”
林儿“哦”了一声,只好依着徒弟的指点,与其余诸人同往那后山上去。山道有青石板铺着,走起来还算便捷。诸人俱都常年在外走动,行路脚程不算慢,没一柱香工夫就已经爬上了半山腰。
正走时,就见对面山坡上,有一个着东洋服饰的女人,正攀在一棵树上采什么叶子。东洋的衣服宽袍长袖,脚下是木屐,行动甚为不便,何况是爬树。林儿看着那女人样子十分危险,忙叫七妹上去扶她。可是刚到一半,女人却伸手止住七妹,说道:“我还没老到那个程度,不要谁扶。”
说话时,东洋女人已经下了树来,抖一抖身上的尘土,这才转过了身。
“竹内姑姑!”女人转过来那一刻,林儿和叶枫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雪平、三小姐诸女无不大奇。雪平道:“仙姑你认得她?”
林儿点头道:“她是我师父的师妹,名叫竹内浅吟,是东洋竹内家族的小姐。我和师弟还只几岁的时候,她和我们一起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认得。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离开了我们,然后再没回来过。师父说她回了东洋,嫁给东洋永野家族的小公子,以后都不会再见我们了。可是为什么,她却在这里?”
林儿说话时,眼睛仍在仔细观察眼前的女人。女人很美,娇小玲珑,尤其是在东洋服饰的装衬下,更有让人怜爱的感觉,即使年华的老去,也没有侵蚀她的容颜。记得很小时候,竹内浅吟与黄六如曾在一起精研医术,那时候黄六如看竹内浅吟的眼神,林儿至今都难忘,因为这个眼神此后再没在黄六如的眼中出现过。可见,竹内浅吟对于黄六如的意义,不同于常人。
“哈!永野家的小公子,他倒真会编谎话。”竹内浅吟听到林儿的介绍,忍不住便奚落了一声,“永野小公子那个蠢货,让我嫁给他?那和杀了我又有什么分别。”
林儿见竹内浅吟眼中充满了怨毒,全不像一个医者,不由得一阵狐疑,道:“姑姑这些年一直都在这里行医吗?你走了之后为什么不来看林儿?我记得那时候最喜欢听姑姑讲东洋的故事,你走了之后,让我伤心了好一阵子呢。还有师弟,他说他不想离开漂亮姑姑,他还差点真的跑去东洋找你……”
她的话说得叶枫一阵脸红,原来这家伙从小就喜欢漂亮姑娘。可竹内浅吟却仍是难解心中的结蒂,只是冷然道:“你应该去问你师父,而不是问我。我巴不得天天和他粘在一起,我巴不得天天给你们俩讲故事、哄你们睡觉。可是,他愿意吗?”
林儿从竹内浅吟的眼神中,看出了许多异样的神色,她明白,竹内浅吟一定有一个很凄楚的故事。可是,那时候她只有几岁,她无法了解竹内浅吟和她师父黄六如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但她相信,这个故事是一个悲剧。
所以她只能继续问道:“我知道竹内姑姑是很爱我们的,你的离开,一定是和某些事情有关,对不对?是和子霞有关?”
林儿刚说出“子霞”二字时,竹内浅吟明显地一颤。林儿当即明白,龙学诚让她来找“何仙姑”,的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