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路进取,在扬州、在淮阴,宁国的义军都有了相当的斩获。如今,林儿的大军又来到了颍上,这座城池虽然不大,却是新洞庭帮最后的老巢,他们退无可退,必须死守此地。
端午节的传统是要划龙舟。今天淮河河面上没有龙舟,有的是星星点点几十艘长乐帮战舰。林儿在这一天发下号令,由水军当先,渡过淮河,急攻颍上县城。
由于洞庭帮将兵马集结在淮河南岸的困玉塔前,所以颍上几乎是一座空城。李成的战船载着魏游的羌军过了河,来到颍上城下,凭借魏游一军的战力,要想攻破此城,几乎是弹指可得。
就在这时,颍上城楼上却突然吵闹起来。几十个妇孺老人,被一队军士驱赶着来到城楼。
在他们旁边,是那个皮肤被烧得没有一处完好的梅仁化。梅仁化指着城下的义军,用近乎疯狂的语调大喝道:“你们给我看好了,你们只要敢攻城,这些贱民便全都没命!”
城下的魏游答道:“拿老百姓做挡箭牌,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梅仁化闻言,喉间发出一阵奇异的怪笑,笑毕方道:“他古羽不是号称儒者吗?今天,我就要给他来个玉石俱焚,我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赢下的这场战争究竟死了多少无辜之人。哈哈哈……”
梅仁化一边说,一边在城楼上左右踱步,表现出狂躁不安的神情。看来洞庭帮的一再失利,也让他最后的信心丧失,他知道自己再无力报回当初被古羽烧伤的大仇了,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向古羽还击。
魏游的副手万智,当年在西渐手下时也和梅仁化有过共事的时间,此时见梅仁化变成这样的疯狂,他只能合什念咒,祈祷佛菩萨能渡化这个可怜的疯子,旋又对魏游道:“攻城事小,城中百姓事大。我看我们还是先暂停进攻,回去禀过古元帅再说吧。”
魏游想想也只好如此,这才收住人马,派传令兵渡河报信。
这边林儿得了消息,便与诸人道:“拿百姓做人质,我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伎俩,没想到梅仁化还真能干得出来。这种人,死一万次都不冤枉。现在颍上城中没有多少兵,相信也不会有什么陷阱埋伏。老七、七妹,今夜你们就率人跃墙进城,斩杀梅仁化,开城放大军进城。”念七二人得令而去。
晚间时分,念七二人带着数十个武艺不错的,悄悄登上颍上城墙,就要去寻洞庭帮的指挥所。
正在这时,城楼上突然又亮起灯火,二人定睛细看,才见梅仁化独自一人站在一个城垛上,正看着他二人。
二人俱是一惊,以为对方早已设了埋伏等他们,连忙小心地往后退。可那梅仁化却没有下令,反是指着二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完,才听他一股怨念地道:“古羽原来也就这点能耐,只会用行刺这种小人手段。他当我猜不透吗?只可惜我手上没有可用之兵,无法擒住你们。唉!”
说罢,他又转身向着城下,指着淮河对岸的方向,高声叫道:“败了,败了!机关算尽,终究还是败了。古羽、古林,你们记住,我梅仁化不会放过你们,下世为人,还要与你们为敌!呜啊!”
随着他最后一声咆哮,他的人就这样轻轻地向前一跃,他的身体也落下了数丈高的城墙。一声闷响,这个在与古羽的对抗中从来没有赢过的悲剧的人,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
颍上城门很快被打开,魏游率军入城,剩余的洞庭帮众未做抵抗便直接投降,被控制的百姓获释,梅仁化的尸身被挂在了城门上,这座淮河北岸的县城收复了。
第八章 水攻
端午过后的第三天,淮河大水如期而至。
洪峰高两丈余,滚滚的波涛漫过所有堤防,淹没了沿途的众多田梗土地。背水列阵的洞庭帮最后一支人马,被这洪水打得措不及防,营寨被直接冲毁,近半数的兵卒被卷进洪水里不知去向。情急之下,由龙济天领着剩余的兵勇组织向外突围。
林儿于此早有准备,李成的水军在淮河主河道上结成一道严密的防线,不让任何一个人从水路出逃。妙宜、三小姐、魏游则各领一部人马,在东南西三个方向镇守。
龙济天倒也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一看即知,三个领军统帅中,妙宜身经百战、有大将风范,最不易攻,魏游战法鲁莽,若是和他硬碰硬,很难得到便宜。唯有三小姐较弱些,虽然她在青龙城时就有很大的威严,可她毕竟一直在花梦醒的身后做参赞,没有自己亲自领过兵,对于实际作战没有太多经验,从她的方向突围,最为容易。
三小姐的人马设在一条小溪流的两侧,小溪从中间流过。淮河大水倒是没有淹没这条小溪,溪水不算深,只齐半人高。龙济天带领人马,便从这条小溪中涉水逃遁,企图利用溪水来掩饰其行踪。
可是,刚走出百十里,就见对面有一座小的山头,小溪的源头正是在山的背后。龙济天勒住人马,仔细向那山看去,看了半天,方听他大叹一声:“今日命绝于此了!”
身旁兵士忙问原由。龙济天道:“淮河发大水,其上下游河流怎可不受影响。你们说,为何我们刚刚过来时,溪水未见上涨?”兵士茫然不知。龙济天则道:“因为他们把水关起来了,正是想让我们涉水过来,他们好放水淹了我军。好狠毒啊。”
“青龙城的人,一向狠毒如此,龙四爷现在才知道?”就听见对面山头有女子声音,随声而至,三小姐的曼妙倩影出现在龙济天眼前。
龙济天见了三小姐,颇有些气馁地道:“三小姐的智谋,果然在我之上。”
三小姐道:“我可没这样的深谋远虑。是夏夫人,几天前她得知了淮河会发大水,就叫我在此拦阻水路,再在这溪水两边设下重兵,只留这条水路给你,便是专等你逃遁来此。龙济天,今天此地,就是你的黄泉路。”
龙济天忙求饶道:“三小姐,请看在我为青龙城卖命多年的份上,放我一马吧?”
三小姐冷笑道:“龙四爷,你应该很清楚,在青龙城,只有武力,没有人情。要我放你,说出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
龙济天闻言,沉吟片刻,忽然举头向天,大喊道:“二哥,我知道你就在旁边,你就这样看着小弟去死吗?”
他喊了一声,没见反应,又连喊三声,这才见山头上出现了另一人,正是龙学诚。
原来淮阴之事后,龙慈被解去江夏,龙学诚就随林儿大军到了颍上,一直在三小姐的军营中。这时听得龙济天唤他,这才露出面来。
龙学诚盯着龙济天看了许久,方道:“老四,你今天若像上回在西平府时那样硬气,兴许还能得到理解。可你一上来就先服了软,是什么让你失去了当年的血性?”
龙济天长叹一声,道:“唉,连城主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再坚持,也不过是蚂蚁撼树,何必呢?”
龙学诚摇摇头,他也明白,龙慈一直是青龙城这些武人的精神支柱。既然龙慈亲自出马也无济于事,精神支柱也就瞬间倾塌,让原本极有战力的龙济天,也只剩下喟然哀叹。
于是,龙学诚便对三小姐道声:“放水吧。”三小姐当即举令棋,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大的水浪从山后呼啸而来。原来在山后,已经提前关了一塘的河水,近日雨量增大,河水的水量亦很大。几米高的水浪,迅速没过了正站在溪水中的龙济天和他的手下。龙济天半带惊惧半带不甘的眼神,就在三小姐和龙学诚的目送下,被河水冲走,卷进了淮河的滔天水浪中。
龙学诚看着被冲走的龙济天,也是一叹,方道:“大哥被捕,龙济天身死,这一回,我可以安心回鸿乐府守护拱北,再不出来了。”
三小姐还想再劝,龙学诚却补充道:“霞儿,好好和你的这些伙伴们在一起吧,这地方比青龙城好多了。”
说罢,龙学诚便独自一人往西北而去,回到了那个他将用一生去守护的地方。剥掉了曾经的不谙世事、曾经的年少轻狂、曾经的功名利禄、曾经的恩怨情仇,那里,是他生命最终的归宿。
龙济天战败,新洞庭帮彻底覆灭。妙宜和魏游同时收拢人马,收拾残余。林儿则忙着向江夏报告大战的情况。
同时,大军仔细搜查,却没有发现谭渡全、白坚、仇不问三人。难道三人早知自己会败,已经提前跑路了?
几天后,淮河大水退去,古羽、林儿等人重又站在了淮河边上。朝廷已经传回了消息,大赞林儿只用这么短时间就将中原大乱的罪魁祸首新洞庭帮彻底剿灭,江夏士民欢天喜地,庆祝这场大胜。同时,随着淮河中游的几座关键城池被收复,下游的战事也趋于乐观,相信要不了多久,至少淮河南岸应该就能回到宁国的控制了。
从林儿出川,才不过两个月,中原溃败的局面被彻底稳定住。中原反击战的开局,完全朝着向宁国有利的方向发展着。接下来,就是关键的一战了——收复襄阳。
襄阳是出川的第一关口,也是南北分界的关键城邑。更重要的,襄阳控制着西南、西北的交通命脉。一旦拿下襄阳,就能把北辽人限制在黄河中下游,那地方多是平原,习惯了草原生活的北辽人未必能很好地经营那里。只要宁国积蓄足够力量,就能凭借现有兵力收复北方失地。
林儿站在淮河边,看着对岸的土地,感慨地对古羽道:“哥,看来我们又能休息一下子了。”
古羽点头道:“大军出川到现在,一路奔忙,都没怎么安顿。如今襄阳之战在即,不如先将大军移至随州驻扎,随州桐柏山,正是屯兵的好地方。我们在那里休整人马,又与花伊在部成东西夹击之势,襄阳自可垂手而得。”
正说着话,忽有人来报:“乾元塔好像要塌了!”
乾元塔即古羽当时被谭渡全送来颍上关押、仇不问现身一场说法而令古羽悟透坚持之道的困玉塔。只是义军的人觉得“困玉”二字不祥,所以官方称它为乾元塔,只民间猎奇者,才称困玉塔。
林儿闻报,忙转身问道:“怎么回事?”
来人禀道:“前日里淮河大水,淹了乾元塔的底座,直到今天才现出全貌。将士们想进塔观赏,可塔门紧锁,无论如何也进不去。那塔门是用纯钢打造,坚硬无比,水火难进。念将军又使轻功上塔身观看,才发现塔身也被纯钢窗户封死,不知其内状况。只不过,大水终究是侵蚀了塔的地基,所以顷刻就要倒了。”
林儿大奇,问古羽这是怎么回事。却见古羽紧皱眉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忙问究竟。古羽迟疑了半天,突然郑重其事地说了句:“林儿,我想我知道谭渡全、白坚、仇不问三人去哪里了。”
林儿忙掩住嘴,小声道:“你的意思是……”
古羽镇定地道:“没错,他们就是躲在了乾元塔里,想趁我大军开拔后再离开此地。原来那塔不光是给我修的‘困玉塔’,还是他们的保命塔。哼,没有什么能保住他们的命了,林儿,上一回我就是在这里败给他们,这一回,我要赢回来!”
第九章 示弱
困玉塔外,古羽迎风而立,斜睨着那座曾关押过他的宝塔。
从来到颍上开始,林儿就为容若修建了一座祭坛,专门为消解塔上的戾气做了许多场法事。现如今,淮河大水过后,天光放晴,蓝天白云之下,困玉塔上的塔铃正有节奏地随风轻响。一场大水,冲走了这里曾经流过的无数鲜血,也冲走了所有的罪恶和杀戮,这一座象征邪恶的宝塔,也在大水的冲击下摇摇欲坠。它的崩塌将是洞庭帮的结束,却是天下光明的开始。
古羽正对着塔,朗声说道:“谭渡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可以出来了,我们的大军已经走了,他们去了随州,准备和襄阳之敌作战。你知道随州的桐柏山吗?‘盘古开天地’的传说就是从那里流传开的。这真是一个很好的寓意,结束和你之间的战斗,然后去桐柏山,开始一场新的战斗,仿佛一个新的轮回开始。出来吧,和我来一场最后的对决,让我战胜了你,让一切都终结。我们的故事,它应该结束了。”
随着古羽的声音落下,困玉塔的钢门缓缓开了,里面却没人出来,黑漆漆的,看不出什么情况。古羽当即明白,这是要让他进塔一战,便抬脚欲走。
旁边林儿忙止住他道:“哥,我派兵进去抓他们出来就是,你别去冒险。”
古羽却握了握她的手,温言道:“林儿,只有尊重自己的对手,才能真正地战胜他们。谭渡全引我古羽为一生的敌人,他为了战胜我付出过许多力气,而且屡次得手。若非他的激励,你我二人也很难走到今天。如今,到了这最后的时刻,我们应该给他一场公平的决斗,你觉得呢?”
林儿想想也有道理,便放开了古羽的手,任他自去。古羽微作一笑,方走进那困玉塔中。
塔中很暗,除了昏黄的一盏油灯,便没有其它光亮。古羽环视身周,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像牢笼一样的地方。他的印象中,上次是被关在了这塔的第四层。被念七营救时,他们迅速地往外走,情急之下也没有看清周围情况。这时再仔细看,才发现这里摆了几个木桩一类的东西。古羽细看那木桩,感觉像是练武功的人用的那种木头人。古羽恍然大悟,这里应该被布置成了武人闭关练武的地方。
当初刚进游戏,古羽与仇不问等人第一番较量,就是在长乐帮的闭关室。因为古羽的心蛊谎言,仇不问等人被关在闭关室中,古羽进去一番说词,也开启了后来的恩怨。如今这困玉塔的第一层被布置成闭关室模样,想来就是有此内涵的。
不过,第一层并没有人,古羽在此站了半天,也没人来与他应答,便只能拾阶而上,进到第二层中。
第二层布置成了柴房的模样。古羽有了前一层的经验,也就很快明白过来,这一层正是对应了他在峨眉山被关在明月庵柴房中的情景。那一次,是与阮冲和的第一番面对面较量,阮冲和设下谜题,要古羽去解开。古羽不负众望,成功从火刑架上救下容悦,也成就了当今母仪天下的皇后。如今再回到这个场景,古羽心中感到的是满足,他为自己曾做过的事而自豪。
第二层同样没有人,古羽继续往上走,到了第三层。这一层被布置成了北辽刑部大狱的样子,没有美女、也没有美食,但其中的腐败气味,却令古羽如此熟悉。正是在这里,俞清风出现,对古羽说出了“一生之敌”的话。直到那时候,古羽才终于明白他所遭遇的困难究竟有多大。但他并没有因此而退缩,他完成了在北辽的改革任务,并全身而退。
接着走就到了第四层,也正是上次古羽被关押的那一层。牢笼的模样丝毫没有变,仇不问专门准备的馒头碎屑仍在。一个月过去,馒头早已发霉,发出酸臭的味道,但当时的紧张气氛,却仍清晰如昨。古羽要感谢这里的遭遇,感谢这里让他成功进阶到贤人,否则,他又哪有可能说服石报国,令其幡然悔悟呢?
古羽正自思索着,却听从上一层传来人声:“桐柏山?看来出去后真应该去那里走走呢。”
古羽对这声音太熟悉了,当即接口回道:“白道长,别来无恙否?”那第五层上说话的,正是原名孔仪的白坚。
在塔外的时候,林儿已经为古羽准备了解毒的口含药,以防止擅长催眠和用毒的白坚对古羽不利。这时候,古羽便将药丸置于口中,这才缓缓走上了第五层。
还没上去,又听见了白坚的声音:“古先生不必紧张,我这里今天没下毒。我知道,要用毒来对付兰心仙子,无异于班门弄斧。”
随着他的话,古羽也走上了第五层。这一层里只摆了一张方桌,方桌的对侧坐着白坚,这一侧则空着一个位置,显然是给古羽准备的。
古羽也不客气,便在空位上坐下,直接开言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白坚微作一笑,道:“在下实力太逊,当初在鹿邑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