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元则道:“现在老师走了,我们无锡一门,就全凭师兄主持大局。未来我们当何去何从,还望师兄指点。”
古羽是田秀才的大弟子,现下又是其中最有名望的,以司元为代表的无锡门人,自然都要唯他马首是瞻。古羽听得此问,便道:“我此番来江夏,目的是扶康王殿下上位。康王是我的弟子,按门中辈份,自然是叔元的师侄。以后他若登基,亦需要你们这些师叔们倾力辅佐。还望叔元转告各位同门,多多帮衬这个小师侄,也为天下太平多出些气力。”
司元听他这样说了,自然是没有疑问,点头同意。未来的天下英杰中,无锡一门也将成为重要的一股力量。
一面说,众人已来到了位于江夏城边的扬州会馆。这会馆并不算大,显是新修的,不过装饰却十分华丽。想来,扬州沦陷之后,许多的扬州富商便举家迁来了江夏附近,所以才在这里建起了会馆。
会馆门口正站着的,为首便是长乐帮的马之护,他的身后,真虚等一干香主全都在侧。古羽还注意到,陈良、帅志天等人也在。
马之护见了古羽,慌忙过来给了一个熊抱,道:“兄弟,这些时日一切安好吗?上次齐州的事,都怪我,没能拉住大人……”马之护从来都是豪爽过人,说话也没有什么花花肠子,所以他脸上的谦意很真诚。
古羽则道:“大哥不必介怀,索性霜妹没有大碍,此事就这样过去了。现如今,香姐和霜妹已为我生了一双儿女,大哥是香姐的结义兄长,可也是两个孩子的大舅啦。”
马之护闻言,自然又是一番道贺。之后古羽又去和真虚见礼,并和一众香主一一见过。直到见了帅志天,古羽才问了一句:“帅香主原来堂口在汴梁,莫非也是随朝廷一同迁来了江夏吗?”
那帅志天正是堂口原在京师的象霸堂香主,当年玉霜派人送信给曾苏夫妇,正是通过帅志天转交的。帅志天听到古羽问,忙恭敬地答道:“朝廷迁都,张大人要求所有在京的武林门派全部随同转移,所以我和陈良一同来了江夏。陈良他的徐州堂口,在北辽人入侵后也陷落了。”
古羽心道:“张严让他们过来的?看来,张严和长乐帮的这两位香主果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当年的洞庭帮作乱中,长乐帮除马之护以外的所有香主都被玩家替换了,眼前的真虚、陈良、帅志天都在其列。乱局过后,另外的两位香主余和、简毅自杀,并重新进入游戏,成了阮冲和、孔仪。真虚则弃恶从善,成了古羽的挚友。陈良和帅志天这二位,后来也回到了原来的香主之位,但古羽与他们并无深交,也不了解他们到底是好是坏。可至少有一点现在古羽可以确认,他们和张严有关联。再一联想到新洞庭帮的贼首正是阮、孔二人,这似乎就意味着,把宇宙帮元老的事泄露出去的人,很可能就是陈、帅二人!
当然,古羽并没有确切的证据,目前只是怀疑,所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简单的笑笑,然后就自然地走进了扬州会馆。
会馆内,一众扬州系的官员、士绅齐集一堂,正自等着古羽的到来。为首的便是长乐帮主石报国。
古羽见了石报国,正要过去见礼,旁边一个官员拉住了他,笑道:“原来古羽已经长这么大了。嘿哟,士别三日,可非刮目相看嘛。当年我离开扬州的时候,他还只这么一点高呢。”那官员一面说,一面用手比划着古羽当年的高度。
古羽回头看看其人,发现十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只能尴尬地笑笑。
那官员也不以为意,朗声道:“怎么,不认得我这三哥了?也倒是,那时候你才八九岁吧,也难怪不记得。”
“三哥?”古羽看着官员的样貌,想了半天,忽地恍然大悟,“你是罗三哥?”
官员见他竟认出自己来,似是相当高兴,对着旁边的同僚道:“怎么样,自家兄弟就是自家兄弟,十几年过去了,一样是认得出的。嗯,不错不错。”
原来其人乃是罗九洪的三哥罗三海。罗九洪有两个哥哥,罗三海在京为官,罗五江则在外打理家族生意。当初古羽决定出门远游,就是想到京城请名医为他诊治咳喘病。而当时为他联系名医的,正是这个罗三海。
罗三海在京城中摸爬滚打多年,算得是扬州系官员中的代表人物了。所以听到他的赞扬,旁边的许多扬州官员纷纷附和:“人说扬州出了个红玉先生,最重乡土情谊,可不是这样子嘛。所以周大人说什么古羽忘本,我们是断断不肯信的。”
古羽则谦逊地道:“诸位谬赞了,小子哪里当得起。我记忆中,罗三哥是十几年前就到了京城吧?这些年一路晋升,现在一定已经位极人臣了。”
便有人替罗三海答道:“那可不,我们扬州才是出人才的地方啊。老罗现在虽是工部侍郎,可晋为尚书应该指日可待了吧?老罗你在水利方面的功劳,满朝文武有谁能比得上你。”
工部侍郎,虽然是六部中最低的,但也是中枢要员。罗三海自然要自谦一番,古羽则奉承几句客套话,不必细说。
直到一番客套完,方以罗三海为代表,询问古羽道:“听说为仪刚才去了朱允的府上?这却是为何?”
古羽笑道:“不瞒诸位,我去朱府是去许愿的。”
“许愿?”
“我要帮朱成人登上未来的参政之位!”
“这这这……”一众扬州系官员,一向以朱家父子为政敌,此时听到古羽竟要让自己的政敌做副宰相,众人的惊诧之情,当即便释放了出来。若非古羽已有超凡的名望,想来便会有人要当场发作了。
第十六章 协商
罗三海因为罗九洪的关系,还算把古羽当自己人,所以语重心长地道:“为仪这做法不妥吧?就算你觉得我们是‘朋党为奸’,也不必投向另一个阵营啊?那朱家父子,难道是什么好人吗?”
他当然不知道小美就在旁边,所以说话也完全没有顾及小美的感受。小美听到这话,自然是脸显不悦神色,古羽则连忙握住她手,示意她不要激动。
待稳定住小美,古羽这才将眼神看向了会馆内的各色人等。这其中,有去年他回乡时见到的众多乡老,也有一直在京城为官的各级政要。因为他去年在扬州得月楼的表现,乡老们已经将他当成是扬州的代表,所以即使他这样“忤逆”,许多人依然坚信他是有自己的道理的。但相反的,也有一些当时并不在场的官员,则对他产生了巨大的质疑。至于石报国,则脸色异常的平静,也许因为他早知古羽的能力非凡,也许是出于某种天然的信任,他并没有像众士绅那样表现出愤慨。
古羽则一如既往地沉着,既然来到这里,他当然有信心应付所有的问题。只见他神情肃穆,语气铿锵地道:“朝堂的争斗,很多时候都需要必须的妥协。朱氏父子,以及他们身后的湛一和尚,其势力遍及天下。像我身边的司叔元,还有我的好友袁文通,都可算是朱氏父子一派。各位同乡,你们觉得应该怎样和他们对抗呢?”
“呃……”众人听到他的质问,显然都没有确切的答案。他们又何尝不知道朱氏父子在朝中的影响力,何尝不知这么多年大家明争暗斗,并没有得到好的结果。
于是罗三海道:“不瞒为仪,在你来之前,我们一直在讨论这件事情。朝廷这些年之所以老态龙钟、千疮百孔,很大程度上,正是和这些派系争斗密不可分。前日里曾接到江宁府黄太守的来信,黄太守建议我们采用为仪在北辽的办法,将刑部等部门分离开来,由民间组织辩论,并选举出适合的官员。这样就可以有效地回避派系争斗,也让皇子间的争斗降低其影响力。不知为仪以为,这个建议可好么?”
谁知古羽竟连连摇头道:“不好,很不好!”
众人闻言,无不大奇。罗三海道:“这个模式本是为仪在北辽时践行的,而且现在看来,北辽的国力因此极大的提高,原本一直争斗不休的皇族和后族也因此尽弃前嫌,这不是很好的一个制度吗?为何为仪却说不好?”
古羽道:“南橘北枳,任何制度都有其适用的范围。我在北辽时,之所以让他们采取选举的制度,是因为北辽的部族争斗是从其立国开始就有的,而且很长时间,这种争斗的局面都很难改变。宁国却不同,宁国没有固定的部族,也没有固定的争斗。很多时候,敌人可以转换为朋友,朋友也可随即反目。无他,一切都是利益驱使。如果在宁国也实行类似于北辽的制度,那么很快的,就会形成一个超强的派系,将其它各个派系全部压垮,最终把持朝政。”
众人听他说得确切,似乎很有道理,可又有些茫然,便不再有刚才质疑的神色,反而好奇他的结论是如何产生的。
古羽一边说,眼中一边看着众人。见众人已被引导而不再显出怀疑神色,他才微作一笑,续道:“宁国人有一个特点,就是趋利避害。所有人都十分了解一件事情,那就是只有大家抱成一个团,才能达成最大的利益。所以就像我们扬州人,在京官体系中,形成了一个固定的派系,即使朝廷从汴梁迁到了江夏,我们也要迅速在这里建成扬州会馆。我相信,扬州会馆的建设并没有谁牵头主导,而是大家共同的意愿。其实就像任何一个官员,他到一个地方从政,都要首先拜山头一样,我们每个人都会选择自己的群体加入,并自觉地服从其利益和领导。因此,如果某一个群体的力量超过了其它,那么它就将越来越壮大、而难以被制衡,这显然也就违背了选举的初衷。”
他的学识能力,早已成为了普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加上前不久在郁小刚那里学到的知识,此时的他早已远超常人,所以说出的话,也就很容易地说服了在场的所有人。就听罗三海在旁顺从地问道:“那么为仪以为,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古羽道:“天下有才之人甚众,如何才能尽其所能、让每个人都发挥自身的特长呢?我想,只有四个字可以做到:广开言路。这里涉及到两个问题,第一,是要让下层的有才之士有发表言论的空间,第二,是要让这些言论能够迅速通达,并有人讨论其言论的好坏。所以,我们当然需要兼听则明,让不同派系的人都能在朝廷中枢拥有自己的位置。很多时候,两派双方的误会,都是源于缺乏沟通的缘故,只要沟通渠道顺畅,哪怕有时候会吵得面红耳赤,但最终的结果一定是最优的。我把这样的一个制度,称为‘协商制’,如若这个制度实行好了,必能使天下安定、万民幸福。”
上一回,古羽在至善帝面前犯颜直谏,正是在说下层的人才无法发挥自己的所长。那一番话,经过当时在场一些官员、随扈之口,早已传得江夏尽人皆知。现在,古羽就在这扬州会馆里,给出了他来解决这个问题的答案。
“广开言路”,这是历代明君都必须要走的一条路。只有下情上达,才能兼听则明。中原的百姓其实就这样单纯,很多的怨气怒火,只要让他说出来,自然便泄去了一大半。方今天下,乱由中生,看起来这个国家就像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着。所以阮冲和、孔仪等人正是利用了这样的现状,才能发动新洞庭帮作乱。而对于古羽这样的儒者来说,他的最高目标,正是将这些个戾气消弭于无形。在他看来,“协商制”,就是他能想到的唯一途径了。
正如上一次在扬州得月楼一样,古羽的演说深深地打动了他的这些同乡,也终于改变了他们想要选举制的初衷。
这时候,方听见旁边石报国缓缓开言道:“既然贤侄说得这般笃定,那我们依他就是了。我们大家一起扶康王殿下上位,让张小侯为相、朱成人为辅,共保宁国的江山永固。我这就让之护他们回扬州,组织我们扬州人起兵,加入义军行列,为以后康王的复国之战出力!”
石报国本是扬州乡饮酒礼的介宾,算得上是德高望众。扬州沦陷后他奉命入京,便成了这些扬州系官员中的扛把子。既然他都已经发话表态,周遭各个官员自然不会有异议,此事就这样定了。
古羽见自己的计划终于得售,便向石报国躬身一礼,诚恳地道:“小侄这一路走来,多有师伯和各位同门的帮忙,真是多谢师伯的帮助和理解。等康王登位,我也会劝他尽快成立一些协商的机构,广纳天下人才、听其意见。也希望各位乡老们能鼎力支持这个小皇帝。”
第十七章 新皇
接下来的几天,古羽便在江夏的各个势力之间游走,为康王拉到足够多的支持。有他这红玉先生站台背书,加上朱允朱成人父子已经倒戈,扬州系官员在背后全力支撑,康王在和太子的竞争中终于占到了主动地位。他的即位,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不过,有两个人古羽始终没有见。一个是张严,因为他不想被人诟病说和张严是朋党,而张严也能理解,所以也没有来邀古羽,毕竟两人早在石城时就已经明确了共同目标,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另一个就是周大人。
来江夏之前,古羽就征求过玉霜的意见,如果见了周大人,应该用什么态度去应对。玉霜也不知道,她全听古羽的安排。古羽想了很久,最终也做出了一个无奈的决定:避而不见。
这个决定把最大的麻烦给了周大人,因为自古羽来江夏后,全城人的目光都盯在了这个年轻人身上,大家相信,只有他能带给大家新生。周大人本就和张严不合,这回又因齐州屠城的事,和长乐帮、无锡一门全都闹翻了。古羽却和这些人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两相消长,周大人一下子就被孤立了起来,似乎全天下人都将他遗忘了。现在大家都急着在即将来临的新朝中站稳一个位置,唯独周大人却似名位不保,他总不能再回扬州养望吧?
所以,在古羽几天都不去见他之后,他终于也有些坐不住了,派了郑仲达来试探古羽的口风。
“二哥!”古羽对于这位结义兄长,还是一如既往地尊重。
可郑仲达的心情就要复杂得多。他和朱成人一样,也都是少年有大志的,一直以来跟着周大人,也是希望能做出一番事业来。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却仍然没有太大的改变。与之相反的,古羽这个他当年的小兄弟,如今却已成了叱咤风云的人,他心中的失落是可想而知的。
所以,他有些生气地斥道:“你小子,来江夏这么久,也不来见你二哥,咱们还是兄弟吗?”
古羽连忙求情道:“二哥恕罪,小弟早就想来的,可你也知道,因为霜妹的事,不知该怎么见周大人,所以才拖着没有来。”
郑仲达侧目道:“我听说你已经纳了玉霜妹子作妾,那么大人也算是你的泰山,你小子可倒好,还在叫‘周大人’。”
古羽无奈一笑,神色黯然道:“不然我应该叫什么呢,是他不把霜妹当亲生骨肉在先的。二哥,如果你遇到这样的事,应该怎么处理呢?”
郑仲达没想到他会把这事抛回给自己,一时被问愣住了。其实郑仲达本就是当事人,怎会不知这事的艰难。他也曾多次设身处地为周大人和古羽想过,可也没有一个完美的办法来解决。犊子之情,本就是天下最没道理可讲的,一旦违背,那就应该遭天谴了。
古羽见他犹豫,这才终于正色道:“请二哥回禀大人,若要再见霜妹的面,他必须向天下人道歉。否则,便是下了黄泉,也不会有再见之日!”
郑仲达听他竟是如此强硬,喟然叹道:“古有郑伯,‘不及黄泉,无相见也’,今有古羽,及于黄泉,亦不相见。黄泉之大,竟也容不下这父女相残吗?”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中全是不解。古羽当然能理解,扬州士人是有这传统的。当年刚进游戏时,面对倭寇入侵,罗九洪为了保住玉霜,竟然连自己刚出生的儿子也顾不上。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