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说完,张严仅直接拍起手来,拍了半天,方道:“断案第一,果然名不虚传!这么说来,你早就预料到我会来这里。”
古羽肯定地道:“是!从蔡东不顾自身安危去为康王解围,从三当家多年的潜伏突然被揭穿,我就知道,那是因为你来了。从很早开始,林儿就已断言,宇宙帮背后的金主,便是你张严张小侯。那么,康王是张小侯的人,他怎么可以被宇宙帮的人劫走。下面的人不懂事,你又不能亲自露面,那就只有派个能说上话的人去。这个人当然就是蔡东,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只身一人匆匆离开石城、前赴善阐的原因。”
旁边的林儿则轻笑着补充道:“所以你应该感谢我,是我让花伊在打下石城后立即开拔前往龙空山,这才没有全城清理,让你露出真身。”
张严见他二人好整以暇的表情,脸上虽未发作,但内心中依旧不停地打着鼓。直到此刻他才终于相信,眼前的这对兄妹,他们获得天下罕有的巨大名声,绝非偶然。
于是他续问道:“那么戴德优的事,你也早猜到了?”
古羽一脸严峻地道:“当年在西川的人和事,你掌控着最多的资源。花伊在被孔仪困在九句村一年多,那也是你干的。你的力量如此强大,又岂会不知道蒋观的行动。所以,三当家是奸细,这事你一早就知道。只不过,他是个小喽罗,掀不起大的风浪来,故而你一直没有对他采取行动。相反的,你还利用他对韩剑的仇恨,派黄湘铲除了韩剑。三当家以为这是为他做的,其实幕后真正得利的人是你。韩剑是个不听话的人,利用完便再无价值,他当然就应该死了。你自己的小弟我管不着,可叹的是,你对三当家也是同样残暴的态度,这就已经注定了,你我不是一条路!”
张严听完古羽这长长的分析,无奈地叹口气,突然脸显诚恳,道:“如果我告诉你,戴德优的死是一个意外,你会信吗?”
“不信!”古羽斩钉截铁。
“如果我再告诉你,花梦醒的父亲江存义的死也是一个意外,你会信吗?”张严却不顾他的反对,继续说着。
“哈!所有事都归结于意外,那么,你就什么责任都没了?”古羽的敌意却转变为了笑意,眼前的张严,并没有他想像中强大,相反的,这个人有些渺小。
张严眼神中似有些迷茫,半晌方道:“虽然很不想告诉你,但我不得不说,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我做的许多事,都是为了找出那个对手,因为只有确定自己的对手,才能与之作战。我让司马零在这时候抛出戴德优,正是希望让事情变得简单。这只是我的又一次尝试,我没想到这些尝试会让那些人无辜受难。为此,我感到很抱歉,如果有机会,我愿意去他们的坟前烧一柱香。”
听他说出这一番话,羽、林二人面面相觑,似乎刚刚才认识张严一般,又将他打量了半天,却突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话。
张严并没有在意他们的诧异,只是续道:“其实你猜错了。我不辞辛苦来此,不是因为康王、不是因为宇宙帮,而确确实实是因为你们二位。在我拟的可能的对手名单中,曾经你们二位也赫然在列。不过到此刻为止,我可以确信的是,你们不是我的对手。所以,我来到这里,就是希望和二位合作。虽然我们的地位有差、帮派有别,但我可确信,这个对手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只有找出这个敌人,我们才能重获新生。因此,我认为你们无从选择,必须要与我合作。”
羽、林二人再次对望着对方。对于张严的话,他们将信将疑,可有一点却是事实,他们也并不知道,一直以来,到底谁才是他们最终的敌人。所以,就由古羽发话,回应了张严的要求:“要我们合作可以,先把我们以前的账都算清了再说。”
第二十章 旧账
张严见他下了软话,微作一笑,旋又皱眉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还真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
“就从大邑剿匪战讲起吧,那是我们的故事开始的地方。花伊在的江家堡,应当是你设在成都的一枚重要棋子。当初你让花伊在的父亲出面放出大邑剿匪的明细,这是什么原因?”古羽提醒着他。
张严想了想,这才开言道:“从很久以前,也许你们二位还没有出道之前,我就知道自己有一个强大的对手。他一直躲在暗处,有着强大的能力,我做的任何事他都有能力来破坏,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竟不知这个对手到底是谁。”
古羽疑惑地道:“你身居如此高位,掌握的资源难以数计,即便如此,你竟连自己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张严一脸苦涩地道:“能够成为我的对手,当然不会是无名之辈。我首先想到的是北辽的白乔,他的地位、能力都不在我之下,成为我的对手也有足够的动机。那白乔在成都设有奸细,这个是我早就知道的,所以我在成都扶持江家父子来对抗奸细,我也自信能控制得住。可是,有一天江存义突然向我报告,说成都来了一群北辽人,是白老三白写派来的。你们也知道,那白写是白乔的马前卒,我很担心这是白乔派来的另一股势力,于是就有了让江家堡去测试他们的计划。”
羽、林二人顺着他的话,也在仔细地回想着过去经历的种种。那时候他们刚到大邑,首先遭遇的就是家尔迪购买土地的事,也引发了此后连串的事件。记得当时在阆中的船上,花梦醒一上来就说家氏兄弟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喽罗,那时二人并没对此有太多想法,后来也没再问过。现在看来,这句话也是其有感而发的,是张严让他们多方测试得出的结论。
张严则续道:“从江家堡给我反馈的信息来看,北辽人虽然野心很大,但并没有在暗地里使手脚。在你们看来,他们的奸细隐藏很深,但在我这里,我却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我也就排除了对手是北辽人的可能。而下一个想到的就是东洋人,这就是我策划成都太守被炸案的缘起。”
“成都太守案和东洋人有关?!”羽、林二人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按照他们之前的分析,宇宙帮炸死成都太守,目的是帮助韩剑入主成都,这样就能让他们实际控制成都的上下官员。难道说,这仍然只是表象?
张严却未必知道他们的所想,只是缓缓地说着:“你们不知道也正常,这事情连江家堡都不知道。东洋人在中原其实有很大的势力,像成都太守杨起、襄阳太守鲁黑白,这些人都是东洋派来中原的。在成都还有一大帮人,比如峨眉山的西无,同样也和东洋有关。”
羽、林二人这才恍然大悟,当初容悦被西无控制成**,峨眉山人都说这是因为西无曾到东洋游学,学了东洋僧人娶亲的传统。当时并没有留意这件事,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因为西无其人,本就是东洋人派来的奸细。至于峨眉山和杨起的关系,诸人更是在峨眉山时,便已有所了解了。
“这么说起来,整个成都之战,其实完全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古羽小心地组织着措辞。
张严却是一阵苦笑,“我当然希望是那样,可我没能做到,否则江存义也不会死。我没想到北辽人来得那么快,更没想到杨起的能力会那么强。”张严一面解释,一面摇头,显然在那件事情上,他感到了无力。
“我知道北辽人一直有志在中原安插一个钉子,以方便他们日后进攻中原的大计。他们的目标有几个,中原、江南、西川,都在他们的考虑之列。按我的想法,我会等我确定了西川真正的对手究竟是谁后,再对西川的北辽奸细动手。可令我想不到的是,他们的人马来得那么快,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当然,朝中有人做内应,这也是我没有料到的事。无奈之下,我只能提前行动,将杨起除掉,并把韩剑安插进去。计划本来很周全,让江存义引出杨起动手,可我发出的密令还是暴露了,也让北辽人等到了动手的机会。而且东洋人也比我快了一步,救走了杨起,而让江存义殉难。好在这一番行动,北辽侵占成都的最终计划并未成功,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只是苦了成都府的百姓。”
古羽听他一点一点说出当年成都的旧事,这才如拨云见日一般,过往的经历,终于变得合理起来。于是他也延着张严的话接道:“难怪当初在成都会发生那么多离奇的事件,现在看来,果然是各国的顶层在此角力的结果。如果我猜测没错,你安插进来的韩剑并不怎么听你的话,所以在此后你就找了一个机会,将他调离成都,并把他弄到了西辽去,让宇宙帮替你清理掉这个人,这样你的所有秘密便都可以被掩盖起来。”
张严笑道:“差不多吧。不过也从那时候开始,我心中明确了一件事,那个一直隐藏在背后的真正对手,并不是北辽或东洋人,而是宁国人,是在我们内部。于是,我开始把注意力放在你们二位身上,我以为能从你们身上找到突破口。”
“所以这就有了我在西辽的一番遭遇。”这一次轮到林儿接他的话,“我们在西辽经历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局,每个人都似乎被算计到了,当时我们无法揣测谁会是最后的得利者,现在看来,这个人也是你,小侯爷。”
张严淡然道:“也无所谓得利不得利的,卢中水这个人,本来就不该活着了。”
羽、林二人再次被震惊了,“卢大人多年经略西北,功莫大焉,你却说他该死?”两人见张严的表情如此淡定,心中的惊异也就自然地加倍。
张严却似毫无震动,只是道:“功高震主,二位都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前朝的年羹尧,功劳够大吧,最后结局又是如何?卢中水只知征伐、不懂经营,从没为朝廷大局着想过。杀卢中水这件事情,恐怕是这么多年以来,我和朱允朱老爷子唯一一次想到了一路上去。”
二人听他说得这样真确,这才明白当时朱成人和宇宙帮同时出现在西辽战场、并且时间配合如此严密的原因。同时得罪朝中两个敌对的利益集团,卢中水也的确是活到了头。
张严续道:“当然,我更多的目的是要通过西辽的战事,试验你们到底是心向着谁。索性的是,你们通过了我的考验,成功地在西平府站住了脚跟。”
林儿听他说到这里,忽然愤慨地道:“这么说来,西辽人袭占萧关的策略,其实早在你的预料之中。即便如此,你还是把大将军三万人马派了出去。而这,只是为了试验我?天呐,三万宁军的生命在你眼中,还不如你的一个怀疑重要?”
张严却镇定地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卢中水一死,西北军自然是群狼无首。依夫人之见,我是再派一个外面的将领去接替他的位置好,还是让那一群狼自己选出一个首领来更好呢?”
林儿摇摇头,她背上已经在涔涔地冒冷汗了。其实她是能够理解张严的想法,如果在卢中水死后,他从其他地方、或直接从西北军中擢升一个新的统帅,西北军其他人如何肯服。无人能服那就是一盘散沙,对于整支军队就会更加危险。与之相反的,他让西北军各自为政,谁的军功大谁就做新任统帅,自然让其余诸将无话可说。于是,周玉雷孤军奋勇夺萧关,占领黄河东岸的古灌区,这样的功劳,便足够他坐稳新统帅这个位置了。就全局而言,这无疑是最好的局面,但从置身其中的人来说,确实对那些孤悬关外的军士太不公平了。
这就是政治,她从来不喜欢的政治。林儿心中虽能理解,却感到了无比地厌恶。
张严并没有在意她的不忿,只是续道:“西辽之战后,也让我将所有的怀疑焦点都锁定在了一个人身上,那就是号称‘军神’的周宜知。”
第二十一章 利用
张严道:“其实,在成都之战后,上过我怀疑名单的,大致有十几个人,俱都是中原大地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很多人很快就能排除掉,比如湛一、朱允他们,因为这些人虽和我明争暗斗,但还没有到隐藏至深、多年不曾暴露的程度。因此,一直以来,最令我怀疑的就是周宜知。这个人是扬州士林的领袖,可是多年来就是不肯进中枢,一直在地方上养望。这一养就是十几年,名声倒是被他养得很高了,我对他的怀疑也日臻鼎盛。因为我始终看不透这个人,觉得他了解的许多事,都是在他的地位上很难了解到的,比如一些北辽朝内的秘辛。同时,齐州平乱他又迟迟打不下来,也一度让我怀疑他和北辽人有关联。西辽之战后,他的养子成为了西北军统帅,也让我意识到,西辽事情真正的获益者正是周宜知。”
古羽经他提醒,立即便想起来了:当时他到大名府见周大人和郑仲达时,郑仲达显然对北辽的内部纷争不甚了解,而周大人却心知肚明,一见面就点出了自己在北辽的所作所为。当时自己还感到不解,现在看来,怀疑的人不光是自己,还有张严。
张严续道:“也正因为这样的怀疑,所以他每每向朝中要兵要粮,我都极力阻拦,希望看出他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可我完全没有意料到,齐州之乱最后居然被平定了,而且周宜知不但不阻挠,还率军屠城,怎么看这也不像是为北辽人在做事。这样一来,整个局面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古羽见他迟疑起来,便知他在这些年为了揪出这个对手,的确是寝食难安,不知费了多少心力。于是,他便小心提醒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个对手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张严想了想,道:“应该是想使得天下大乱,他再从中渔利。成都之战中,北辽人入侵,如若能打下成都,则会陷入成都成为一支孤军,如若打不下来,成都也会遭损毁而陷入混乱。西辽之战中,无论是宁军还是西辽军,打到最后也一样是两败俱伤。反正无论哪方获胜,结局一定是要混乱好一阵子。所以只要能发起战争,似乎就是这个对手的目标所在了,他并不在乎谁是最后的赢家。”
古羽听他如此说,立即便想起了自己一直以来的两个对手:俞清风和孔仪。于是继续提醒道:“你知道俞清风和孔仪这两个人吗?这两个人一直以来都像鬼魅一样紧盯着我们,他们的目标正是你所说的,引发战争、制造混乱。”
谁知张严却一脸不屑地道:“俞清风、孔仪,就是最近煽动中原起事的那两个洞庭帮余孽?知道当然知道,不过他们是受北辽人控制的,他们煽动起事的目的正是我刚才说的,北辽人一直想在中原安插一个钉子。齐州本来是他们之前的目标,可是齐州失败后,他们就换了新的目标。这两个人,虽然……虽然是有一点棘手,但他们的能力,还没有到搅乱天下的程度。”
张严说话时的表情,并不如他的话语那样坚定。看来俞、孔二人制造的麻烦,并不仅是“棘手”这样简单。正如之前袁通曾和古羽说的,中原的麻烦可能要“一发不可收拾”。但在张严的眼中,始终只看到了“有头有脸”的人物,像俞、孔二人这样的小角色,并不能入他的法眼。
古羽当然也能理解。俞、孔二人的作为,有很大一部分是要向自己报仇的,很多事情未必上得了台面,更不要说影响天下大局。张严毕竟是一国的副相,眼中看的、心中想的,都是天下大势,没有关心小人物的空闲。所以古羽也就停了嘴,不再去说俞、孔二人的事。
张严则道:“我的故事讲完了。这个对手,多年来一直如鲠在喉。他的能力足以翻江倒海,目标却是祸乱天下,这样一个人若不把他找出来,朝廷必要覆灭。怎么样,愿意和我合作吗?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找到这个人。”
古羽还想推辞:“小侯爷太看得起我们兄妹了吧?”
张严忽现诚恳地道:“选择你们,绝不是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