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方任侠此时却一脸的沮丧,完全没有平日里的自信神情。原来他一直深信不疑的东西,今天却被樊明心打得体无完肤,也令他几乎所有的信仰都瞬间崩溃了一般。
雪平见他表情,着急地问林儿:“仙姑,怎么办?方大哥好像很灰心。”林儿也看出了他的不安,忙向古羽求助。
古羽看着方任侠,心中思索既定,便走到他身边,温言道:“刚才你本来可以赢的。”
方任侠听他此言,不知是有意安慰,还是真有其事,忙问:“我能赢?可我那时候已经无话可说了啊?”
古羽却笑道:“你还记得我们在峨眉山莲清的面前第二次辩论时的情况吗?那时候我们辩的是成功之道,我的策略是,将我们两个同时逼上绝路,要么你面对我的攻击无言以对,要么你就找出一个反击的例子,让我失败。其实,今天樊明心用的是相同的策略,只要你找到一个这样的儒商例子,他的话就全然无效了。而事实是,历史上这样的儒商的确是存在的吧?”
方任侠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你说的意思。我当时其实本来也是想举一个例子的,我想到的是商圣陶朱公。可是他毕竟和我说的儒商还有些许不同,这也是我没有把他说出来的原因。”
古羽道:“陶朱公?嗯,虽然不是一个好的例子,但仅从辩论技巧而言,至少是可以再驳一下的。”
方任侠黯然道:“我明白,主要是那时我的气势已经泄了,所以没有进行最后一搏。归根结底,还是怪我技艺不精,不会临时应变。看来在这辩论一道上,我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啊。”
古羽安慰道:“没关系,我们都是在失败中成长的嘛。就临机应变这一点,我们识乐斋中,香姐是做得最好的。等下她出战时,你要好好学学她这临机应变的本领。”
方任侠忙点头同意,说道:“看师父师娘的辩论,我一向都收获颇丰,此番想必也不会例外。”
林儿见古羽终于将方任侠的情绪安慰住了,这才心安。可此时,身后的百姓却开始嘲讽起她的排阵来。
有人大声讥笑道:“大开眼界的排阵原来就是这样啊,这个兰心仙子果然是不行。看来,古先生让他妹妹来排阵,这是最大的错误了。”
雪平本就因方任侠失利而心情大坏,被这些百姓一激,登时将脸羞得通红,急切间便对百姓们喝斥道:“你们这些无知的人,懂什么!”林儿见她有些激动,忙喝止住她,又连声向百姓致歉,这才将她拉到了一边。
雪平拉住林儿的手,仍是焦急地道:“可是仙姑,我们该怎么办啊?我们已经连输了两阵,就算星星和星嫂都获胜,也……”林儿却沉声喝她:“慌什么,我们还没输呢!”
雪平被她一吼,险些哭了出来。后面已经恢复心绪的方任侠忙过来将她抱住,安慰道:“别这样,师姑自有她的想法。”雪平便转身躲进了他的怀中抽泣起来。
林儿也来不及去管她的感受,就与夏晶诸人商量下一场的主战人选。
接下来的三战,赶驴社还剩古羽和红香,天长观还剩白写、白音和另一个小喽罗。场中所有人都看明白了局势,赶驴社要想赢,唯一的可能就是红香大发神威,战胜白写、白音二者之一,再让另一个计划外的人,比如玉霜、小美、花梦醒、三小姐、夏晶、于烈中的某一人,去力战那个小喽罗。
花梦醒、夏晶等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花梦醒认为白氏兄弟这一轮不会出场,夏晶却完全没有准主意。但大家都懂的,第三轮已经没法再输了。
林儿当然也明白这一轮的关键所在。她看看花梦醒等一干智囊,都是脸显疑难之色。的确,这一场的排阵太关键了,一旦失误,就很难再有翻盘的机会。
林儿心里清楚,这时候,必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为这个排阵拿最后的主意。而这个人,只可能是她自己!
于是她打定了主意,便将识乐斋的所有人召集到了一起,让大家围成一个圈,然后用坚定的语气小声说道:“大家应该都看到了,我们现在唯一的胜机,是嫂子能碰到白音或白写二者之一、并且神奇发挥,战胜对手。其实我知道,这已经够难为嫂子了。但我们绝不能认输,还是要按着这样的思路继续比下去。这一轮对方会不会上白氏兄弟中的一个,我没有把握,我把这个事情交给大家来决断。我的意见是,这一轮我们就派嫂子上,无论如何,要让她拿下这悬崖边的第三轮,同意的举手示意我。”
话音刚落,就见识乐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林儿眼光一个个扫过众人,向他们投去感谢的微笑,众人也就用微笑回礼。大家都明白,这是他们对林儿全身心的信任,无论输赢,大家都将共同承担。
于是,两边又各自将第三轮出战人选的纸条送了上去。
林儿则过去拉住红香的手,柔声道:“嫂子,对不起,都是我排阵不好,让你承担这样大的重任。”红香却温柔地一笑,说道:“林儿放心吧,我不会输的。”
此时,后面古羽、玉霜都走了过来围在红香周围。红香一手拉住古羽,一手拉住玉霜,微笑着说道:“拉着你们,我就有信心能赢了。”玉霜则用双手握着她的手,半带祈祷地道:“姐姐一定能行。我记得那时候在京南学堂,你的眼神就和现在一样,这是胜利者的眼神。”红香温柔一笑:“谢谢妹妹。”
台上,白惕隐正大声念道:“第三轮战,赶驴社、柔然县主,天长观、徐杨。”
“哈哈哈……”刚一念完,对面天长观的阵营中突然发出一阵大笑,那声音是白音的。显然,他正在为自己这样的排阵庆幸。用徐杨这个小喽罗去对付宋红香,还有谁能同时对付他和白写呢?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的那一刻,心中的笑意不自觉地流露出来,引得场中围观众人都看向了他。
林儿听到这个结果,登时一脸失落地低下头,她又判断错了。这场即使红香胜出,整场比赛,他们也已经注定要失败。她仿佛听到了后面围观百姓们的嘲笑之声,她感到了幸运女神对她的捉弄。
古羽正关注着她的表情,见她茫然不知所措,忙过去扶住她的肩,安慰道:“别难过了,至少香姐能胜这一场,这也算好事吧。”林儿得他安慰,这才缓缓定了定神。
第十七章 匹夫
红香缓缓走上台。她是今天上场的第一个女性,立在这台上,显得格外不寻常。
白惕隐见红香上来,便也向她一礼,道:“女子辩手,我还真是头一回见。早知道柔然县主在中原时就有‘火娘子’的美誉,上次在燕子城下,更是把一向高傲的飞虎将军说得心服。这样的能力,真正当得上‘巾帼不让须眉’这几个字。今天能见识一下这男女对战的好戏,也算是不枉此行了。县主可别让我等失望。”
红香盈盈一个万福,答道:“大惕隐谬赞,小女子这般抛头露面,实在已经不妥,还望对面的徐教授嘴下留情,别让小女输得太难看才好。”白惕隐道:“县主太谦虚了,这不是给徐教授压力嘛。”这老头子满脸堆笑,仿佛和谁都相当亲密。红香看他表情,也就只好微笑还礼。
台下观战的识乐斋诸人听到红香这番开场白,都是会心一笑,俱都想起了成都草堂诗会的故事。在场诸人中,当年参加了草堂诗会的有羽、林、叶枫、花梦醒、夏晶、方任侠。当时正是方任侠直斥夏晶作为女子而出来抛头露面,才开启了这诸人的一段缘分。忆及此处,众人都感到了往事的温馨,只有方任侠尴尬地挠头。
这时,对面徐杨也上了台。白惕隐便直接宣布:“第三轮开始。”
徐杨不等红香见礼,便即当先发难:“县主刚才那话真真不妥。不让女子抛头露面,那是只有宁国这种迂腐、保守的地方,才会有的风俗。我北辽女权开放、男女平等,女子出来抛头露面,完全不必有任何担忧,这正是北辽优于宁国之处。县主如今既已受北辽爵位,当然应该习得北辽风俗,却仍坚持宁国的落后守旧思想,这就不对了。”
红香见他迫不及待模样,知道他是憋着一股子劲要在自己这里挽回上次失利的颓势。对手士气正盛,当然要先避其锋芒,于是她淡淡一笑,颔首道:“徐教授此言不错,仅就对待女子的态度,北辽确比宁国让人舒服得多。小女来北辽这些许时候,就已深有体会。若非如此,今天我也决计是不会上场的。”她一上来先是一顿好话,稳住那徐杨。果然,徐杨在听到她这番话时,便情不自禁地流露出自得神色来。
“不过,”红香见他模样,便知自己可以反击了,话音一转,温柔中一丝犀利便由中而生,“小女有一事甚为不解。刚才徐教授提到了男女平等,这是何意?我们都知道,礼记上曾说,‘男女有别,而后夫妇有义’。如若男女平等了,又如何体现这‘有别’二字呢?”
那徐杨也不知是没注意,还是自得过了头,竟未发现这是红香的反击之语。见她设问,只道她真的不解,便继续解释道:“所谓男女平等,当然就是说,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一样能做。比如我们京南学堂,既有男教授,同样有女教授;既有男学生,同样有女学生。县主曾在我们学堂中应聘,岂会不知?”
红香“哦”了一声,继续着她略带犀利的笑容,说道:“听徐教授的意思,似乎是在说,男女平等,就意味着女人应该和男人一样,独立地思考、独立地做事?”
“是!”
“即便是这个女人已经嫁为了人妇,也一样?”
“是!”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就有一个小问题要请教:今天这场辩论,我们辩的是未来夷离毕的人选。那如果有一对夫妇,两个人的想法都比较独立,他们一个支持晋王千岁,一个支持肖大人,那应该怎么办呢?莫非他们两个一个要站我们赶驴社这边,一个却站你们天长观那边吗?”
“这……”徐杨终于反应过来,红香刚才那番示弱的话,不过是引他上钩的诱饵,而自己竟然这么轻易就着了她的道。这样想着,他额头上不由自主地,就冒出丝丝冷汗来,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红香正注视着他表情的变化,当然明白这正是他心理最脆弱的时机,此时正好长驱直入、一击致胜。于是她突然抬高声量,说出了自己的言论:“古人说:匹夫匹妇。何谓之‘匹’?匹者,偶也。所以,当古人说匹夫之责时,其实是在说匹夫匹妇之责。‘经夫妇’,乃是国之根本,礼记所谓‘礼之本’者也。换言之,夫妇是一个共同责任体,当然应该有着共同的理想、共同的生活、共同的事业。既然结为夫妇,双方当然应该有共同支持的对象,否则就是貌合神离,这样的婚姻,如何能维持长久?”
徐杨听完这番话方才醒悟,眼前的红香,比之在京南学堂时,实力又已强了许多,今日要想从她身上偷到一胜,怕是难了。可他又岂肯轻易放弃,仍旧辩解道:“古人说:‘有义则合,无义则去’。既然貌合神离,那分手就是了。我朝不像宁国,婚姻乃是开放的,夫妇志趣相左,当然是各走各的路。”
“哼!你这话和衣冠禽兽有什么分别!”红香忽将眼神中的犀利全部释放出来,立时震得那徐杨连退了数步。只听她字句铿锵,此时这个台上,已全然进入了她的掌控。
“试问在场的男人们,有几个不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若个个都像你说的,‘无义则去’,那他们大都可以在妻子年老珠黄时说出这话。那么,你让年老妇人如何自处?所以,我到北辽这些时日,唯一的感觉就是,北辽的男人比起宁国男人,更缺乏责任感。他们在面对美女时,全是甜言蜜语,可是美女总有老去的一天,那时候,他们真是弃之不及。归根结底,这正是倡导女权独立、男女平等的必然结果。什么是男女平等?就是男人把本应他们承担的责任转嫁到女人身上,这就是男女平等!”
她这一番话,每一个字都说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台下观礼的人中,如乞伏于勇之流自是羞愧地低下了头,而东平郡主这些可怜女人,则像是扬眉吐气了一般,纷纷向红香投去感佩目光。这些话,正说出了她们多年来郁结于心的肺腑之言。
而台上的徐杨,面对如此战力的红香,哪里还说得出半句话来,只有脸上的冷汗变作雨下,满眼都写着“认输”两个字。
白惕隐见此情状,适时地宣道:“第三轮,赶驴社柔然县主胜!”
甫一宣布完,台下围观人群立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有人不住地呼喊着“柔然县主”的名字。
赶驴社这边,林儿第一个跑过去迎接走下台来的红香,拉着她兴奋地道:“嫂子你怎么这么厉害啊?才几句话,就把那徐杨说得无地自容,简直比哥哥还强!而且,你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想说的呢!”
后面随之走过来的古羽也拉住红香,转头对林儿道:“香姐本来就是巾帼中的豪杰,当然是最厉害的,小林儿怎么才知道吗?”言语中满满的全是自豪。林儿一撇嘴,道:“所以哥哥命好嘛。”
红香这一轮胜得这样干净利落,也终于一扫前面连续失利的阴霾,令赶驴社回复了初起时的自信。
第十八章 四轮
这边,古羽拉住红香的手,又回到后面坐下来,两人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自顾自地分享着刚才胜利的喜悦。那边,白惕隐业已上台,续道:“请两边给出第四轮的出战人选吧。”
话音刚落,却见对面天长观异状突发,白音也不等书记过来收纸条,竟就直接走上了台。
白惕隐忙阻止他道:“白观主这是做什么?赶紧下去!”
却听那白音用他招牌式的怪音说道:“哎呀,大惕隐何必紧张,这一轮不需要纸条了,对面无论派谁上,都将由贫道来迎战。”
“噢?观主这是为何?一开始你说,对付对面那些人,绝对大意不得。怎么?现在觉得不用小心了?”
“呵呵,对付他们,小心谨慎是非常重要的。不过,到了此时这个程度,也就不需要再小心了。”
“此话怎讲?”
“嗯,就让贫道来告诉你真相吧。我们在赛前的估计中,最不确定的对手就是柔然县主。她那天在天长观门口能一言战胜明德,可见实力不俗。加上她又是女人,真要是发起疯来,我和白老三也不好对付她。现在好了,她虽然轻易地就胜了徐杨,可这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胜负,因为此后对面能战的只剩下一个古羽。所以,整场比赛的胜负已然明了,接下来,就是了结个人恩怨的时间。”
说罢,他又对着赶驴社这边大声道:“花梦醒那小子,你不是说你今天不会上场吗?怎么样,现在打算改变主意吗?贫道就等着教训你的这一刻,让你知道天高地厚。上来吧,别让最后一场白老三没有对手。”言语中,充满了挑衅和不屑。
识乐斋诸人当然也明白当前的形势。红香虽然扳回来一场,可是后面就只有一个古羽可以上场了,而对面还剩白音、白写这两个头面人物,又有谁能力挽狂澜去与之一战呢?所以,即使白音在那台上挑衅,所有人都只能低下头去,安然接受失败的命运。
唯独花梦醒还有一股子英雄气概,不忍就此服输。听得那白音一激,他忍不住道:“主母,我虽然及不上为仪他们几个,但我们岂能就这样服软,让我上去跟他斗一回。辩不过他,我还打不过他吗?”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林儿的表情。只见林儿正似笑非笑地看他激动的说话,奇道:“主母觉得不妥?”
林儿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与之伴随,刚才还是一脸的失落神色,顿时雨过天晴、云开雾散,就此开怀地“格格”笑开了。她原本就貌美之至,这般笑颜如花,更让人觉得又美了三分。
众人见她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