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葬场本是尸鹫秃鹰时常光临之所,被雄根等人这一翻,立时激起了一阵惊鸟,昏黑的夜中响起了苍鹰森凉的低啸,吓得远远站在外面的玉霜连忙往古羽怀里钻。她本就怕极了来这里,又有这些令人憎恶的怪鸟之鸣,她早已是魂飞胆丧。从小深居闺中的她,何时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来看人挖坟呢。
古羽也知这于玉霜是何等心理上的考验,便一面抚着她的长发,一面说道:“霜妹就这样闭着眼吧,听我说话也就不害怕了。今天白天我让老七去了趟燕子城官衙,我的想法是,那白前马这么不顾一切地抢尸体、抓人,必是心里有鬼的。像他这样的人,肯定会留下些物证,好让自己在出事后能够有条退路。所以他今天在香姐面前如此嚣张,我猜必是因为他还有最后的凭借。可惜在燕子城官衙我却没找到我想要的,所以我敢肯定,他一定是把这凭借之物藏了起来。刚才我听雄根提到天葬场,立时就想通了一切。这天葬场是个鬼见愁的地方,平素是不会有人来此的。如若不是要在这里隐藏见不得人的东西,也极少有人会想到天葬场的存在。所以这里绝对是上佳的藏匿之所,如果我所料不错,雄根他们必会有所收获。”经他这么一说,玉霜这才略微释怀,加快的心跳也逐渐平缓下来。
众人在乱石堆中翻了一个多时辰。突然,有人高声叫道:“这里有个羊皮书卷。”古羽心中一喜,忙道:“快拿来我看。”那人将羊皮书卷递了过来,古羽打开一看,立时明白了,这是一个账本!
古羽一抖手中账本,笑道:“好嘞,我要的就是这东西。各位兄弟辛苦了,咱们回吧。”说罢便拉了玉霜小跑着回到自家帐中,然后忙不迭地打开账本来仔细查阅。
玉霜也倚在古羽肩头陪他一同看,可是越看就越惊心,愕道:“这鸳鸯村中一年的收成竟被这些人瓜分地差不多了,而且除了鸳鸯村,还有这么多附近村落的出产都落到了这些人的口袋。难怪村民们日子这么苦,这些人真可恨。”古羽道:“是啊,国之蠹贼,真真是可恶之极。此番非得叫这白前马狠狠地摔个跟头。”玉霜道:“羽哥哥已经想出怎么破案了吧?”古羽道:“有了这东西,事情就容易多了。霜妹,你辛苦一下,捡这账本里的几个大头誊抄一个副本,我有用处。我来给香姐写信。”于是古羽思索既定,便将今天的问案之策写成了书信,然后与账本一道交与雄根,并嘱咐道:“信和账本必须亲手交给大夫人,叫她千万按信中所说的办。”
第八章 说案
小美见到信和账本,忍不住赞道:“师父怎么这么厉害啊,昨天找到了尸体,今天找到了账本。真是没有什么是师父找不到的。我真羡慕二位师娘,能够和师父厮守一生。”红香看着她一脸的稚气,笑道:“小美你还这么小,哪懂什么男女之情啊。羽弟让你把账本中的内容捡要紧的记下来,然后交给老七贴身保存,你还是赶紧看账本吧。”小美吐吐舌头,便拿了账本一个人躲到角落处背了起来。
背了一阵,小美忽道:“这白写我倒是听说过,这天长观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怎么这些村子都要向他们进贡?”老七道:“那是生丹道道士们的老窝。”小美道:“哦,我知道了。那个义天师谭渡全就是生丹道的,难怪……”
说着话时,天已大亮。众人收拾停当,随即又来到燕子城下。昨天摆放的桌椅仍在,可早有人将其擦拭得一尘不染。百姓们也不在城楼上围观了,全部出城来跪迎钦差。昨天钦差在众目睽睽下找到乞伏铭的尸身,此事早已震动了远近村民,众人都相信,此案必定能在这钦差手上侦破,村民的冤屈也必能伸张。
可红香却不太习惯这种受人膜拜的场合,浑身不自在地坐到了她的太师椅上,仍由小美来替她问案。
小美走上前去,先让众村民站起来,才发现白虎也搬了张椅子坐在了旁边。只见他手握剑柄,双眼如刀,其身后是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军士,显然,如若判决对他儿子不利,他势必要直接武力解决。
正此时,人群中又走出一个白面书生来,手拿一把折扇,说道:“在下何奇,是天官四年的举人。受白将军委托来做白登公子的讼师。”他一说完,后面百姓一片嘘声,想是担心他们又要暗箱操作了。小美不知该怎么办,回头看红香。红香道:“请讼师打官司合情合理,众人不得喧哗。”她的声音不大,却自有其火娘子的威仪,不仅百姓的嘘声被她压了下去,连正欲发作的白虎也是微微一笑,又安然坐回椅中。
那何奇刚想陈说,小美却道:“讼师先不急,白登一会儿再说。且请鸳鸯村村长上前答话。”老村长闻言,缓步走上前来。
小美问道:“村长今年高寿?”村长道:“六十有二。”小美便对宫卫道:“拿个马扎来让村长坐下回话。”就有宫卫递上马扎。待村长坐定,小美续问道:“村长平时对鸳鸯村事务似不甚关注?”村长道:“人老了,许多事管不过来。小钢子做事麻利,会算账,让他管我放心。”“这么说村长从来不知村中的财政情况?”“不知。你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请问乞伏钢遇害的当晚,他有没有和别人接触过?”“有啊。他弟弟来找过他,说受了这白登的欺负,想让小钢子替他出气。”“然后呢?”“然后小钢子数落了他弟弟一番,叫他平时不要到处招摇撞骗,又留他在家吃了晚饭。可是到了午夜时分,他俩又突然出了门去,之后就再没回来。”“午夜时分出去的?因为什么?”村长摇摇头,表示不知。
小美点头道声“多谢”,又转头对人群中道:“有哪位当晚午夜时分尚未入眠的,可曾见过出门去的这两兄弟。”就有一人走了上来,道:“我见了。”小美问道:“这位大哥贵姓?”“鄙姓范。”“范先生,想必就是最早被白前马抓走那位吧?说说你知道的情况。”“那晚我放牧回得晚,恰巧远远地望见了乞伏钢、乞伏铭和另外几个人正往鸳鸯泊边上走。看那身形,就是白登他们那一伙纨绔子弟。”
“你这是血口喷人!”旁边何奇忙辩驳道,“你根本就没看清人脸,凭什么说那就是我们白登公子?”
范先生正欲反驳,小美却出言阻道:“各位稍安勿躁。案情基本已经问清楚了,接下来我想讲一个故事给大家听,大家听完,这案子也就真相大白了。把白前马和白登都带上来吧。”就有宫卫押着二人走了出来。围观众人无不伸长了耳朵,等待小美要讲的故事。
小美清了清嗓子,开言叙道:“村长放心把村中事务交给乞伏钢着实不该,这乞伏钢可是个阳奉阴违的家伙。你们想想,鸳鸯村每年出产上万头家畜,我们每个人又分到了多少?就算有一部分抵了税赋,但仍有相当比例不知去向。而这一部分,就是被乞伏钢小鬼搬家似的,献给了他的主子。大家想想,这种暗渡陈仓的事情做久了,难免不遭人怀疑,所以其主子早就对乞伏钢动了杀机。这天,他听说乞伏钢的弟弟乞伏铭和飞虎将军的儿子白登起了冲突,双方都放言要杀了对方。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便派人去偷了白登的箭,然后在当天的午夜时分,趁着双方见面的机会,将乞伏两兄弟杀害,并将其沉入了水底。这主子心中设想着,次日天明后大家找不到两兄弟,必然会去他那里报案。这时他带人出现,将沉尸从水中捞出,不仅可博取个神断的名声,还干净漂亮地将杀人罪过转嫁到白登身上。谁知天不遂他愿,沉入水底的尸体竟自己浮上了水面。他担心事情败露,只能慌张地命人抢尸体、抓走目击证人、找人主动顶罪,想把这事情混过去。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任你再巧妙的设计,也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我相信,大家已经知道我说的是谁了吧?真正的杀人凶手就是他,白前马!”
她一双犀利的眼神看向了白前马。那白前马却忽然狂笑起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知道你是白虎派来的,想给他儿子翻案。要杀便杀,若是我眨一下眼,就不是好汉!”旁边白虎闻言大怒:“你这厮真是找死!”说着又要起身杀人。
“十月二十八,北宰相府,山羊两千头。夷离毕院,上等羊毛一千斤……”这时,场中响起了小美清脆的背诵之声。全场一下子静了下来。刚才还嚣张万分的白前马像突然卡住了一般,睁大眼睛再也说不出话来。
小美一番冷笑,道:“我已经掌握了足够多证明你犯罪的证据,要我一件一件拿出来吗?”白前马哪想到,自己以为藏得万无一失的账本竟被她得到,心中所有的希望立即如泡影般破灭,一口气再也提不起来,只得长叹一声,道:“不要背了,人是我杀的。没想到竟会输给你这小毛丫头。”
小美听他认罪,一时喜形于色,竟欢呼得跳了起来,道:“早和你们说了,我师父是扬州第一神断,这世上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
后面红香则站起身来,朗声道:“这也是白前马拙劣的表演所致。他太过笃信依靠抓人、逼供、再抓人的做法,就能解决问题。所以,他明明知道案子是自己做的,却居然相信了替罪羊的话,还把替罪羊拉出来公审,最后惹祸上身。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横行乡里多年,已经在意识上对事实和真相产生了偏差和幻觉。”她停顿片刻,让众人有思考的时间,然后方道,“既然他已承认所犯罪行,当即收押,明天解去南京,由皇上定夺。白登系遭冤枉,当堂释放。白虎将军,你虽爱子心切,可纵兵虐杀无辜百姓,实属不该。如何向百姓谢罪,还望将军有所交待。”
那白虎适才听小美说案时就越听越心惊,他只道白前马是在帮他儿子脱罪,原来竟是要嫁祸给他,若不是遇到这钦差的明断,自己倒真的要陷入冤案中无法脱身了。当即他对红香不由得佩服之至,说道:“钦差替犬子洗脱冤情,此等大恩我记下了,日后自当回报。燕子城的祸事皆因白前马而起,既然此案已了,我愿在这城中开一月水陆法会,超度冤死的亡魂。”
第九章 押解
红香在众百姓的簇拥下进了燕子城。这城中遭遇此番劫难,早已破败不堪。红香命俞清风好生安抚城中居民,又贴出安民告示,让百姓各回各家,赶紧恢复正常生活。
如此前后一忙,天已经黑了。红香道:“我们回柔然镇?”俞清风奇道:“昨天去柔然镇是因为进不了城,如今已经进了城来,何故还要去那偏僻小镇上住?”红香道:“我是柔然县主,不住柔然镇住哪里。你不必多言,只管跟我前去就是。留几个宫卫在这城中守着白前马,我再托白虎将军派兵把守,应当万无一失。”
众人又这般风风火火前往柔然镇。刚到镇上驿站,就见门口站了几名守卫,为首的正是乞伏顺。红香心中大喜,知道是古羽到了,飞快地跑了进去。果然,羽、霜二人已在客房中等候多时。
红香直扑到古羽身边,腻声道:“我就感觉到羽弟你一定来此,所以坚持要来这里住,真的如我所愿了。”古羽轻轻握住她的手,道:“香姐辛苦了,这个案子完成得漂亮,抚慰多方情绪方面更是做得尽善尽美。”
可红香却感到了一丝异样,奇道:“羽弟你怎么了?好像有心事?”古羽略微一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便转头向玉霜示意,玉霜将一张纸条递到红香手上,道:“姐姐你看这个。”红香见那纸条被揉得皱巴巴的,上面只有两个极潦草的字:“速离!”忙问玉霜怎么回事。
玉霜道:“刚刚我和羽哥哥出门,准备再去凶案现场的树林里,调查究竟是谁让沉入水底的尸体浮出水面。就在这时,有人将这个纸团扔到了我们面前,上面就这两个字。当时天灰蒙蒙的,也看不清来人。羽哥哥突然觉得事情不对,就连忙叫了乞伏顺他们赶到这里来。还好姐姐你们没什么事,这就放心了。”
红香道:“怎么会有人给我们发信号?又是谁想要对我们不利呢?”玉霜道:“我们得罪了不少人,想要害我们的肯定不少,奇怪的倒是救我们的。你看这字歪歪扭扭,纸也残缺不全,肯定是仓皇中写成。这人一定要冒极大的风险来提醒我们,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事。”
这时,古羽眼中忽然灵光一闪,说道:“我有主意了。”正在房中的香、霜、美、念七四人连忙聚了过来。古羽先道:“老七,我们这房间安全吗?”念七立时提升胸中真气注于双耳,感受四围动静。几息之后,他回道:“驿站内没有未知之敌,驿站外有几名低级武士,没有威胁。”
古羽这才说道:“如果所料不错,问题出在我们手上的账本。账本的出现必定会打击到不少人。现在镇外一定是暗流涌动,谁都想得到它。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押解白前马回京的路上就会出大事。”红香道:“那如何是好,我们只有老七一个人会武功,外面那些宫卫也不一定靠得住。”古羽道:“所以我要把账本烧了!”
“烧了!”众人差点一齐尖叫出来。
古羽却冷静地道:“是的。既然白前马已经认罪,账本对我们就已经没用了。至于其他谁想得到它,又拿它去害谁,关我什么事。”小美道:“可是师父,这里面记载着许多人犯罪的证据,烧了不就让他们逍遥法外吗?”古羽道:“一个账本,能作为判案的证据吗?不能。它只能在部族争斗中作要挟之用。我不想介入部族争斗,所以要烧了它。”众人闻言,都陷入了沉默。
古羽又道:“小美,我让你背诵其中关于天长观等的内容,你都背下来了吗?”小美点点头。于是古羽道:“既然如此,那一会儿老七就趁众人熟睡之时,带着账本离开柔然镇,找个秘密的地方将账本一把火烧了,然后再暗中保护押解白前马的囚车回南京。我一会儿再准备一个假账本交给俞清风,让他与宫卫们先行离开。我们四个则和乞伏顺他们殿后。”
念七道:“你只留门口那个乞伏顺做护卫?就他身上的功夫,北极星你不要命了?”古羽笑道:“我们身上没了账本,又不押解犯人,他们不会为难我的。”念七道:“你平时挺聪明,这时倒犯糊涂。账本我是悄悄带出去的,人家又哪里知道在谁手上,那自然是要一个一个搜的。”古羽道:“说得也是,这好办。”说罢,他在纸上写了几个大字:“账本在俞清风身上”,然后道:“明天把这贴在我们的马车上。”众人一看,全都忍俊不禁,念七也难得一笑,随即又无奈地摇摇头。
当下,古羽让红香用羊皮做了一个空白的书卷,将俞清风叫了进来,说道:“俞大人,有件事非得你来做。我这里有个东西需要即刻带回京城,可我身子弱,经不起长途跋涉,想请俞大人帮忙。”俞清风面露喜色,道:“就是朱小姐白天背诵的账目吧?古先生这回可是立了大功啊。先生只管放心,这账本我保证安全送回京城。”古羽便将假账本交给俞清风。
俞清风翻开来一看,里面却一个字也没有,惊讶地看着古羽。古羽笑道:“俞大人,我何时说过我手上有账本的?”俞清风一脸疑惑,道:“可朱小姐白天背的?”“那不过是我们从鸳鸯村辗转打听出来的几笔账目而已,只是用来唬人的。那白前马如果真记了账,定是藏到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怎会让旁人知道。”“那这一本空账本带回去又有何用?”“俞大人,既然我们能瞒过你,自然也能瞒过别人。我现在是假托有账本的事来逼白前马认罪,当然要继续伪装下去。只要让大家都相信有账本存在,白前马这案子才能做成铁案,永无翻案的可能。所以我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