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过了三巡花酒,徽宗酒后不觉话多,竟把那烦心之事全盘托出后,沉沉睡去。那李师师却独自揣摩起那太祖誓约来。毕竟此等惊天大秘密,百余年间,只有十数人知晓,他李师师骤然听到,如何不惊?又兼关心之余,自己心中竟盘算起如何处理柴进之事了。不觉之间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已近四更天,师师也打熬不住,渐渐昏沉了起来。
忽听得远近似有洞箫之声,萧声深邃悠长,实乃平生所罕闻。师师不觉移步窗前,挑帘向萧声处望去。但见对面楼上端坐一白衣男子,手持长萧。目炯双瞳,眉分八字,三牙掩口髭须,相貌极其俊逸。
李师师不觉凝目呆视,那白衣人一曲奏完,突然转过头来,对李师师问道:“姑娘似有重重心事,难以开怀。”师师一惊,终是冰雪聪明,随口应到:“贴身婢女犯下大错,责罚不是,不责罚又难以服众,故此烦恼。”白衣人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安知来日没有回报。”师师道:“何以服众?”白衣人对道:“置他于千里之外,神鬼难知。”李师师一征,似有所悟。这时屋内徽宗有翻身之声,师师遂对那白衣人报了一笑,转身去了。白衣人将自己桌上残酒一饮而尽,苦笑道:“我自己之事眼见得千难万险,倒替他人分起忧来了。”言罢离座,也下楼睡去了。
却说李师师回到房内,伏侍徽宗起来准备早朝。徽宗别了师师,上了暖轿,回转皇宫而去。忽觉怀中似多了一物,忙掏出看时,但见一方绣帕,上面端端正正的绣了一行字,“践约何如报恩”。
早朝之上,徽宗开言道:“朕念梁山贼寇小旋风柴进乃是世宗之后,朕不忍加刑,欲法外开恩,将他刺配千里之外,众卿以为如何?”只见龙图阁直学士张鸣珂出班奏道:“梁山为寇十余载,祸害无穷。柴进既为世宗之后,不思报恩,反屈身从贼。前日梁山城破,柴进身披黄金甲,仍做困兽犹斗之状。依臣之意,决不能赦。”尚书左丞张邦昌奏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欲报后周之恩,有何不可?”张鸣珂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周世宗之后又怎能徇情?”语气十分硬朗。徽宗一时语塞,又不能当众拿出太祖誓约来。碰了一鼻子灰后,草草退朝。
徽宗无奈,只好闷坐于宫中。正心烦意乱间,有宦官来报,尚书右丞李邦彦入内请安。原来这李邦彦,字士美,怀州人,时人称为浪子宰相,也是一代风流人物。风姿秀美,质性聪悟,为文敏而且工;每将街市俚语,集成俚曲,靡靡动人。此时揣中了徽宗之意,荐道:“何不请尚书左丞张邦昌前来相议?”张邦昌,字子能,永静军东光人。时才与张鸣珂廷辩,为李邦彦所觉,遂推荐给了徽宗。
须臾,张邦昌入宫,道:“陛下欲报后周之恩,此乃千古美事,张鸣珂怎敢阻挠?陛下可知张经略的意思?”徽宗道:“张叔夜是他的族叔,想必意见无二;那贺太平是个出了名的鼻涕虫,虽不会反对,让他支持也难。”李邦彦道:“又听闻盖天锡与柴进有仇,他这一关更是难过。”张邦昌道:“请陛下给臣一天时间,来日必有良策。”徽宗点头。
不想已故太师蔡京之子蔡攸,昔日卖父免罪,被张邦昌留在自己家中做了幕僚。当晚,张邦昌与蔡攸相议此事。那蔡攸昔日情急卖父,实属无奈,事后反而念起了老父的好处来,因此深恨种师道、陈希真、张鸣珂三人。如今听到张鸣珂反对之事,他定要支持。沉思了片刻,对张邦昌道:“若要遂了圣意,只能用偷梁换柱之法了。”于是在张邦昌耳边说了半晌。
十七日,李邦彦、张邦昌见了徽宗,将蔡攸之法托出,徽宗暗暗点头。众人正得意之时,一人自外进谒。众人看时,正是通真达灵先生林灵素。林灵素,字岁昌,温州永嘉人,神霄派教主,能行五雷通真大法。此时乃是徽宗心腹,因此出入内廷,并不忌讳。徽宗也道:“达灵先生乃朕之心腹,你等但说无妨。”张邦昌遂将计划说与林灵素。林灵素听罢笑道:“此计大谬,想那陈希真是何等人,他有一乾元宝镜,柴进假死,瞒得了常人,却瞒不过此人。且问你如何偷梁?又如何换柱?”众人骇然。
林灵素道:“陈希真能知万里之事,偷梁换柱之法万万不可行。陛下先耐了性子,等张经略大军回京后再慢慢计议。否则难免惹人怀疑。”李邦彦道:“但此事若不能瞒住那陈希真,柴进终不能救,怎生是好?”林灵素道:“非也。我的五雷通真大法,亦非比寻常。待我先祭炼数日,管教神不知鬼不觉,早晚救了柴进。”众人大喜,各自散去。
次夜。雷声震震,雨点扑天盖地而来,汴京很快就浸在一片烟雨之中了。
却说那夜偶遇了李师师的白衣之人。这几日为了某事在汴京奔走,四处打探,脸上难见笑容。以后又赶上连日间大雨滂沱,他也被困在酒楼之中。无奈之下,只能整日以酒度日。夜间暴雨之声不绝于耳,害得他连洞萧也懒得吹了。只是偶尔想起那晚与李师师的邂逅之时,嘴角旁到能露出一丝微笑。
二十二日,白衣人正在那里喝闷酒,忽见得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后面跟了一个年轻后生,双双身披蓑衣,快步走入店来。老者叫道:“倒酒!”,声如洪钟,极其浑厚。白衣人一见那老者,急忙上前拜道:“老先生一向可好?”老者吃了一惊,点了点头。白衣人会意,忙让店家将酒食搬到自己的客房之中,请二人入内。关了房门,白衣人急忙跪倒,道:“老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第一回(下) 决黄河玉郎献狠计 '本章字数:3143 最新更新时间:2009…02…03 21:57:35。0'
老者将白衣人扶起,道:“你我并无师徒名分,我怎能受得起这礼?”白衣人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老师曾点拨我武艺、兵法,于此一论,老师就是老师,弟子也称得上弟子了”。老者摇头苦笑。这时白衣人见那后生,二十岁上下年纪,堂堂正正、一表人才。忙问道:“这是何人?”老者道:“这是我十余年前收的义子,今年刚好一十八岁。”那后生上前对白衣人施礼,称“师兄”,白衣人还礼。
三人入座,叙了些人间冷暖、世态炎凉。老者问道:“如今这种时候,你来东京做甚?”白衣人对道:“老师来做什么,弟子就来做什么。”老者没好气说道:“只是能耍贫嘴。”酒过三巡,白衣人问道:“老师此来,可有方法搭救他?”老者长叹道:“他终是国家祸患,纵有方法营救,我又岂能因私废公?”白衣人道:“他终非首恶,老师难道忍心看他受那凌迟之苦吗?”老者道:“我想是自己福薄,正式收下的两个徒儿,一个忧郁身死,另一个如今又身陷囹圄。此时有义子在旁,可以安享晚年,本来也应该满足了。”
白衣人见此事尚有挽回余地,劝道:“倘若天意如此,我等又何必逆天而为?但如今本应普天同庆之际,却连日大雨瓢泼。可见苍天尚有悔意,老师何不成全?”那后生也道:“爹爹别再犹豫,师兄性命要紧。”老者叹道:“也罢,但愿天不我欺。”二人大喜。老者对那后生道:“既然我已有臂助,你前途无量,此事最好不要直接参与了。你立即离城去北门外元阳谷,会合你那三个义弟,准备接应我们。”那后生只得依言离去。
这时老者对窗长叹:“若此事做错,来日我必自裁以谢苍天!”白衣人顿时错愕,旋即向老者展开一图。老者看了一会儿,指图说道:“从此处入手,如何?”白衣人摇头道:“对方非泛泛之辈,若从此处动手,虽能成功,对方事后必然四处搜寻,于我们未必有利。”老者不语。白衣人续道:“不如从此处入手,对方纵然发觉,但离京城如此之近,必不敢轻易惊动他人,反而会暂时瞒住此事,我等则溜之大吉矣!”老者点头,道:“你如此才干,不能为国家所用,竟在此作偷鸡摸狗之事。”白衣人拈须长笑。
需防隔墙有耳,此处一切真名略去。
谁知这突如其来的暴雨竟无法停歇。连日之间,京东一带已成泽国。张叔夜大军被绊在宁陵,无法前行。陈丽卿早已醒转,知道自己之事后,竟然连日躲在驿馆房间里,人都不敢去见。祝永清日夜呵护,倒也算尽心尽责了。
怎料祸不单行,二十五日,两处急报飞抵汴京,一是吃连日暴雨,黄河已有决堤之势;二是河北田虎趁势造反,连破州县,河东一路告急。
消息传到宫中,徽宗大惊失色,急召大臣廷议。张邦昌奏请,提议让张叔夜分一军直奔河北平贼,再分一军沿河修筑堤坝。徽宗准奏,这时张鸣珂奏道:“如今大雨瓢泼,宜速请大法师林灵素作法祈晴。”徽宗一面准备拟旨给张叔夜,一面宣林灵素上殿。
今日林灵素面色略显苍白,语气也十分无力,对张鸣珂道:“贫道只懂祈雨之法,不知祈晴之法。祈晴之法,还得有劳张经略右军大将军陈希真。”张鸣珂道:“前日听闻,陈希真在宁陵吐血重伤,恐怕不能施法。”林灵素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贫道不懂祈晴之法,若懂时,便是折尽阳寿也要施法。”张鸣珂无以应对。徽宗于是连下三旨,飞递宁陵。
张叔夜接旨后,与众人相商。由第一拨云天彪一路十二员武将、六万人马,北上征剿田虎;第三拨贺太平一路十二员武将、六万人马,前往黄河修堤;陈希真则作法止雨。希真只好带伤连夜作法祈晴,忙了一夜,翌日果然雨散云收。云天彪、贺太平两路人马北去,张叔夜另着康捷四处连接消息。
众人不敢耽搁,立即押了宋江等人,向汴京而去。本来大胜之余,普天同庆,朝廷准他慢慢回京,享尽那沿途迎送的荣耀。可惜迭变陡升,也顾不了这许多了。更何况到处都是泥沼,那排场似乎也无从谈起了。
谁料到了傍晚,阴云再次合拢,骤雨又止。陈希真那日在宁陵深夜圆光重伤,法力已损,身体尚未复原,又经了一场法事,已然困顿之极。此时也只得紧咬牙关,再度作法。不想天公始终不肯作美,连续三夜法事,到了二十八日,总是得半日晴天、半日暴雨,大军勉强挨到了襄邑,云天彪、贺太平两路人马也无法远行。
张叔夜只好坐在营中纳闷,突然间康捷转回。原来黄河决堤在即,已经刻不容缓了。张叔夜目视陈希真,希真叹道:“法事屡屡不能成功,此乃天意为之。天要下雨,人力岂能阻之?”张叔夜道:“如今十万火急,道子兄切勿推却。”陈希真自思道:若不在宁陵受伤,法力不打折扣,止雨自然不成问题。如今之计,除非不顾伤势,强用五雷都?大法,虽可止雨,但功力却永远不能复原了。于是左思右想,始终不能回答。
突然祝永清离坐道:“不才倒有一计,可以三全其美。”众人忙问,祝永清道:“可让康中侯速率人飞抵黄河北岸,决了北岸的堤坝。如此一来,一可使南岸无忧、汴京无忧,二可阻挡田虎进军。如此之后,一来泰山大人可以慢慢施法止雨,二来贺大人可以从容加固南岸堤坝,三来等舅父大人兵到北岸之时,亦可以借水势瓮中捉鳖矣。”希真称是。
张叔夜心中凛然一惊,又如同打翻的五味瓶一般炸开。沉吟了片刻,话已到嘴边,却终于改口对康捷道:“康中侯可依计速去,拿上我的令牌,北岸诸县官员必可拨派人手助你,此事刻不容缓。”康捷拱手一别,接了令牌,取风火轮踏上便走。坐上伯奋、仲熊皆有不平之色,张叔夜则呆坐椅上,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半晌无言。
于是荡寇大军向东京前进。一路上,张叔夜似乎对沿途夹道欢迎完全失去了兴趣,连连催动大军急行。二十九日到了雍丘,三十日到了陈留。此时康捷回转,说是黄河北岸河东一路的堤坝已经人为决口,张叔夜教康捷再探。当夜大军驻扎于陈留城外,来日便可以献俘馘,君臣宴太平了。徽宗也已经得到奏报,大喜之余,传令礼部,准备好一切迎接人员事物。看来也是佳期将至,这几日雨势逐渐小了下去,三十日时已经完全停歇了。
夜间,伯奋、仲熊入帐,问道:“父亲这几日何故闷闷不乐?”叔夜道:“当然为是决堤之事。”仲熊道:“祝永清那厮,那条计也忒狠毒了。”叔夜道:“那日情急,万事不及多想。一旦南岸决口,汴京震动,后果则更加不堪设想。那条计虽然狠毒,当时也别无他法了。”伯奋道:“话虽如此,但如此一来,河东一带,百姓难免怨声载道。”叔夜道:“正是这般说。我这两日细细思来,总觉得不妥。田虎未必势大,何必用洪水去对付他。如今河东民心不稳,若被反田虎利用,趁机收买人心,我等就得不偿失了。”仲熊道:“这如何是好?”叔夜:“我左思右想,只能来日奏请天子,减免河东数年赋税一途了。”伯奋、仲熊然之。
当夜,张叔夜父子三人在帐中谈话。陈希真则静心打坐,回复真气。祝永清这几日寸步不离陈丽卿,不断的用甜言蜜语哄他开心。到了初更时分,军营已经是一片寂静了。
不知不觉已经三更,祝永清正睡间,隐隐听得似乎有走动之声。他毕竟习武多年,又是夜宿城外,比常人较为警觉,此刻竟完全的醒了。正在此时,帐外突然有一只黑影晃动,看身形与那日宁陵城外大兴客栈的黑影极其相似。永清大惊之余,立即翻身坐起。那黑影已用刀划破营帐,冲了进来。祝永清情急之下,使枕边佩剑,与那人黑暗中斗了数个回合。丽卿已经起身,拈架上梨花枪来助战,帐外尉迟大娘也闻声赶到。蒙面黑衣人见不是头,一个鹞子翻身,刀锋撕裂帐顶,冲天而去。
此时整个军营已被惊动,值夜的将军正是铁棒栾廷玉,忙率巡夜分队赶来。却被黑衣人砍翻了一个骑兵,抢马夺路而逃。栾廷玉大怒,掂五指开锋浑铁枪,匹马追去。祝永清整衣而出,俄而张叔夜、陈希真、刘广等人先后赶到。这时突然见刘麟慌慌张张的飞跑过来,向张叔夜禀道:“刚才我查点后营囚车,发现卢俊义的车里空空如也,卢俊义不翼而飞了。”众皆大惊。
不知卢俊义为何人所劫,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上) 栾廷玉义释飞天虎 '本章字数:2852 最新更新时间:2009…02…03 21:58:28。0'
玉麒麟卢俊义不翼而飞,把个张叔夜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忙问:“其他囚车如何?”刘麟道:“其余三十五人尚在,我哥哥已经派人将后营团团围住了。”陈希真道:“那黑衣人跟此事脱不开关系,可加派人手追赶。”张叔夜急令栾廷芳、祝万年领两队轻骑向黑衣人逃跑方向追赶。此刻整个军营灯火照如白昼,张叔夜等人也已赶到后营。陈希真叫人先将宋江三十五人囚车移向中营,自己仔细在后营一带察看,忽然脚下似乎踩到了一物,喜道:“有了,经略可挖开一看。”张叔夜命军士掘开此处泥土,发现此处竟有一半丈余宽阔的陷阱,赫然便是刘慧娘陷地鬼户的式样!
张叔夜不识此法,倒不觉怎样。陈希真、祝永清等人则十分骇然。祝永清翻身跳下陷坑,片刻后上来,道:“原来此坑中另有地道,地道设有支架,壁上有夹板、油纸之类。虽然遭连日暴雨,地道内也只是略微潮湿。”张叔夜、陈希真忙命一队步兵下去探勘,祝永清则自告奋勇,亲率军士而去。
不多时,听得似有轰鸣之声,片刻地道之中竟有水流急涌而出,张叔夜等人大惊失色。水越涌越多,已在后营之地汇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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